第十章 当最后一抹艳艳夕阳洒映在湖面上,游船载着我们又回到了起点。我们弃舟登岸, 刚刚踏在芳草碧绿的草坪上,船主就殷勤地将我们引向了那个很像模像样的露天Party. 船主一边领着路,一边介绍说,“怕踢”是湖边一家大酒店搞起来的,夏季每晚都有, 意在吸引游人驻留。船主为我们事前预定的果然是前排的坐位,视野比较敞亮。付船主 帐时,裴莹丽雪抢先付了过去,回头却告诉我,是为报答救命之恩的。说话时候,她尽 量想做的既轻松又幽默,其实一点都不好笑,至少我没那种感觉。我知道她故作轻松的 神情是想顾全我大男人的脸面,但我并不真正这样认为。我拐了弯的想,或许她在强调 自己的独立意识呢,所以,心里并不买帐。 “打算就这样搪塞救命之恩,没门!我不会轻易给你清盘的机会,我要让你永远欠 着,欠我一辈子!”我很明白地告诉她。当时,我不过是随口瞎侃,可万万不曾想到, 裴莹丽雪之后的兑现,却是以我无法承受的方式给予的。 听完我的瞎侃,裴莹丽雪不置可否的淡然一笑,将脸扭向一边,于是,我也看热闹 般无所谓跟着东张西望起来。那时候,天色还没有完全的垂下黑幕,头顶上五颜六色的 彩灯尽管亮了起来,却显得有些苍白。每个台位都设有一个小圆桌,上面搭着素白色的 台布。台位一圈圈在碧绿的草坪上铺展开去,已经坐了不少的人,多数都是游客。当地 人好象也不少,但大多都在圈外围观。场地中除了衣着整洁的服务生穿梭其间,中央场 地还排列着一支小型管弦乐队,甚至抬了架奶白色的大三角钢琴,下足了功夫的样子。 当时,乐队正演奏着约翰。施特劳斯的圆舞曲,如果没记错,曲名应该是这首著名的 《维也纳森林的故事》。 但是坐下不久,裴莹丽雪手机便响了起来。她拎了包挤出场外接听,回来后告诉我, 电话是同来那位朋友打来的,马上就会赶过来。 “一整天都不见她的鬼影子,干嘛现在想到你了?”我斜斜乜了裴莹丽雪一眼,很 不满的神情。我想,她那位朋友来了,也就意味着,我和裴莹丽雪的这场单独约会该是 收场的时候了,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极富浪漫情调的“怕踢”还未开始的时候,特让人扫 兴不是。 “她姨妈家在这儿,看她姨妈去了。早上我们就约定好了,晚上见面,然后一道回 去。”裴莹丽雪解释道,之后,又不无忧心地对我说,“希望她来之后,你说话客气些。” 靠~~~ 裴莹丽雪果然不是单单赶来和我见面的,我立时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很失 落,很怅然,也很激愤,内心一股无名火立时串了上来,于是,我用了极生硬的口吻质 问:“她是个很了不得的人物吗?干吗要让我客气?” “没你想的那意思,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在她面前过于的随意,因为……她有点独 身倾向,而且,性情和你一样,也比较要强,我怕你们话不投机,搞得大家都不愉快。 还忘告诉你了,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叫周菁菁。”裴莹丽雪说。 “啊~~~ 独身主义!”我故意将“啊”字尾音拉得老长,并注重运用了民族与美声 唱法结合的气息,一种猫叫春般的怪怪腔调,并很夸张地抻了抻腰肩肌椎,似乎肌椎管 道有些胀胀的跑冷气。那种夸张的姿态,有点像早些年,听了可疑又可笑的事儿,我不 会反驳,而是会长长嘘一声口哨,表示不屑。 “是独身倾向,不是独身主义!”裴莹丽雪感觉到了我的不屑,不满地撇了我一眼, 认真地纠正道。 我用鼻音嘲讽地哼了一声,像讨论重大历史命题似的接了她话茬儿说:“无论是主 义还是倾向,状况发生在女人身上,一般存在两种状态:一种是爱断情殇,一朝被蛇咬, 十年怕井绳,从此便戴了偏激的有色眼镜,其实,是无法排遣恐惧的心理障碍,这样的 女人一般都有才有貌,孤傲清高;另一种嘛,嘿嘿,那就是先天不足了,模样多跟猪八 戒二姨差不多,而且还想挑肥拣瘦,挑来挑去,挑得黄花菜都凉了,只能认命了。我说, 这位周菁菁小姐不会是后者吧?” “扬帆!你有些过分了!”裴莹丽雪声音很低,却是压抑了的愤怒,像当头棒喝。 “过分了吗?嘿嘿,我不过评说现象而已,干嘛,当真了?”我佯装惊愕,愣愣的 眼中散射着若无其事的平静。其实我内心特是委屈,特是不平,真想找茬骂通大街。想 想看,整整两天,不,准确说,自从网上遇到了那个该死的心有千千结,我心中就渐渐 挽了个心结,可眼下的裴莹丽雪,却是将已有的五瓶六味统统搅乱了,把我胃袋搅拌的 一个劲儿泛酸水。我都无法理解,网络上那些个日日夜夜的情投意合,悱恻缠绵,怎么 到了现实中一下就南辕北辙了呢?虽然不求付出就有回报,可是从这两天的状况看,过 分的到底是我还是她? 因为有了这些糟糕的心情,我故意就摆出了一副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的姿态。哈,估 计姿态不太雅观,谁见了都腻烦。我没有心情去揣摩裴莹丽雪的情绪,感觉她是有些生 气了,既不与我争辩,也不看我,手中端了白瓷茶碗,却并不往口中送,只是紧抿了唇, 将目光投向中央那架大钢琴上,愣愣的,好象很不安的样子。她不理我,我也不想再招 惹是非,懒洋洋架起二郎腿,一只手捏着小勺子,在咖啡里来来回回地搅动着,也没有 要喝的心情。 好在这种尴尬的局面只维持了不大一会儿,周菁菁就赶来了,算是解了围。唯一遗 憾的是,周菁菁的相貌与我希望的正好相反,虽然比不了裴莹丽雪那样的漂亮,但无论 面相还是身材,都还算正点,与猪八戒二姨没什么关系,只是肤色稍稍黑了一些,却别 有一番味道。其实,我是应该想到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如此完美的裴莹丽雪怎么 可能与猪八戒二姨为伍呢? 周菁菁一头短发,搞得跟假小子一样。性情比较清高,与裴莹丽雪的性情有些相似, 很容易让人误解,以为难以接近。这种人其实是外表刚强,内心脆弱。社交方面,周菁 菁显然要比裴莹丽雪来得大方,很快能够进入角色,融入到整体的氛围当中。于是,我 与裴莹丽雪之前发生的那点不愉快,因为她的介入,自然就烟消云散了。周菁菁很大方 的与我握手,只是在她嫣然一笑的同时,微笑的余光却极快的在我和裴莹丽雪脸上神秘 兮兮地撇了一眼,意味深长的味道。之后便是审视般的目光,完全是肆无忌惮的审视, 感觉我就像是她绘画时的人体模特。而且,她给我的感觉,似乎不仅仅以绘画者的身份, 还有心理学家和文学家的视角,由表及里的在透析在挖掘我内心极其微妙的心理变化。 多么恶毒!她肆无忌惮的审视令我很不自在,很别扭。我当时就想,不知道她与裴莹丽 雪到底密切到怎样的程度,对我又有多少了解。但从她们异常亲密的举止判定,她们的 关系肯定非同寻常,对我也肯定是了解的,不然不会一起来,也不会用如此恶毒的眼神 审视我。 简单客气了几句之后,裴莹丽雪将菜单推到周菁菁面前,示意让她点餐。之前,因 为裴莹丽雪说周菁菁在吃方面比较挑剔,坚持等周菁菁来后再点主食,所以,我们只要 了茶水。周菁菁接过菜单,先说了一堆冠冕堂皇的漂亮话,感觉像是很无奈的样子,总 之,是怪罪裴莹丽雪什么都将就她,而唯独忽略了自己。谦让之后,似乎才想起了我的 存在,询问我想要用点什么。其实我明白她那堆漂亮话是有意说给我听的,尽管脸一直 冲着裴莹丽雪。 或许因为裴莹丽雪之前的说明有点刺激了我,令我目空一切的性情偏偏在此时发生 了逆反的心理,于是,我满不在乎又很不客气地嚷说:“麻烦不麻烦呀你,不就填肚子 嘛,随便好了!” 向上帝保证,说过之后我就后悔了。我知道自己不应该那样对待周菁菁,可我当时 的心情确实难以控制,很烦很烦的状态。后悔中,我做好了接受冷冷白眼的思想准备。 还好,尽管周菁菁眉头皱皱的,有点莫名其妙,但也只是与裴莹丽雪相互瞄了一眼,对 暗语似的,之后便假装若无其事地浏览菜单。她的状态非常自信,洒脱中透着从容的悠 闲。她不是一道道的点,像是大学教授扫视小学生交来的作文,无须细细地审视,略略 翻过之后,“啪”一声将菜单轻掷在台面上,然后微仰起脸,悠悠的一口气就将全部所 需报给了一旁的服务生,一切都显得那样驾轻就熟,气定神闲。 主办方为Party 提供的饮食为清一色的西式冷餐。周菁菁点的并不多,也就四道主 餐和少许的甜点。我有过一二次西式冷餐会的经历,都是自助式的,并不明白西餐中的 知识,所以暗中一直很注意周菁菁点餐的学问。其实,我更加关注的,是周菁菁点餐时 的那份从容与优雅,很让人暗自羡慕。 我一向以为,看一个人生活质量的优劣,或者往更高层次了说,打理人生状态的理 念如何,勿须更多观察,只看微小的细节,洒脱还是繁琐,一目了然。生活质量的高低, 其实与权力、金钱、物质不一定成绝对正比。有些人一辈子清贫,一样活得有滋有味, 快快乐乐。有些人坐拥权贵,声色犬马,一样会有郁闷,烦恼,甚至骨肉敌忾。出手阔 绰的人不一定人生洒脱,洒脱的人生一定得有些自信。 周菁菁应该就是那种很明快而洒脱的人生,有着良好的心态,只可惜,她选择了独 身主义,用裴莹丽雪的话说,是独身倾向!我靠~~话说的还挺有学问!但是,裴莹丽雪 与周菁菁的生活理念显然存在着差别,不同之处是由性情导致的。我敢肯定,裴莹丽雪 一样不缺乏常人为之钦羡的物质基础,但是,我隐隐却感觉到她没能插上快乐的翅膀。 在她眼里,我时常能够觉察到忽而掠过的阴郁、压抑、沉闷、孤独、惆怅、失落。 所以能够敏锐感受到裴莹丽雪隐藏着的孤独和郁闷,是因为这样的感受在另一个真 实自我的内心深处也时有闪现。我一向认为,在这个世界上,一直存在着两个自我,一 个真实的自我,一个虚假的自我。在那个虚假的自我身上,可以香车宝马,醉生梦死; 可以灯红酒绿,湮没红尘;可以随心所欲,无所顾忌。可是,在另一个真实自我的内心 里却清楚的知道,那个虚假的自我,只徒有一个光鲜的外表,一个用物质包裹起来的空 瘪躯体,一个自欺欺人自以为是随波逐流的庸人。因而,这个真我的眼里才会时时隐含 着与裴莹丽雪同样的孤单和惆怅,并在一种说不清理还乱的渴望中压抑着、孤独着、挣 扎着、清冷着。或许正是因为这种心心相印的原因,所以我总想用自己的感觉去敲击裴 莹丽雪的心门。可是,我的面前似乎总存在着一团雾,一团迷雾,令我总也找不准那扇 门的方向。 自打周菁菁赶来之后,裴莹丽雪一直在与她窃窃私语,似乎有聊不完的话,连吃东 西都堵不住她们嘴。裴莹丽雪当时坐在我们仨人中间,私聊的大部分时间里是将脸侧伏 在周菁菁那边,只给了我一个后脑勺,但我却能够看到周菁菁的脸,并通过她的面部表 情,大致窥测出她们私语的内容。周菁菁的神情始终似笑非笑,带了点异样的诡秘,时 不时会很防备地瞟我一眼,眼眸里漂浮着琢磨不透的含义。由此我猜测,她们悄悄话里 应该包括了我的故事。但是,我决定不予理睬,既然已经将单独幽会演变了成大众娱乐, 那就先照顾好自己吧。于是我甩开腮帮子一头扎进了盘子里,正如我老妈经常念叨的那 句实在话:吃自己的,让别人说去吧! 她俩一直聊的挺欢,时而浅笑,时而诡秘,时而又怕被别人听去了样,只用眼神交 换信息,搞得跟间谍联络似的,神神捣捣,鬼鬼祟祟,也让我心猿意马,一点都不省心, 就好比有人拿了个痒痒挠,时不时在我敏感部位挠上那么一下,想宁神静气都不成。怪 不得常言道,三个女人一台戏,这里还只有两个女人,就已经那管乐队热闹多了,而且 热闹里并没我什么事儿,活像个电灯泡傻傻地亮着,真受够了,不如早些熄灯,散伙! 于是,我有点烦,用腿碰了碰裴莹丽雪,没话找话地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回。这一问,裴 莹丽雪才好象意识到了我的存在,转过脸回答说,用过餐就打算回了。之后,她像是安 慰我样的,与我聊了些纯粹多余的闲话,但话里话外就只剩下同志式的应付了。 西式鸟语中的Party 含义是公众社交,可到了国内往往别出心裁,创出点新花样, 成为休闲、吃喝和表演的大杂会。主办方似乎有意要将Party 踢得像模像样,热热闹闹, 除了表演编排的节目外,还积极邀请客人互动,就在我们聊天的时候,有些客人已被邀 请参与了互动。也就在裴莹丽雪与我扯闲话的间隙,无意中我看到周菁菁把服务生招了 来,并悄然递了张便笺样的纸条过去。这时候,裴莹丽雪并没注意到,我也没多想。可 是,当前一支曲目终止后,主持人说出的一段话却大大出乎了我和裴莹丽雪的意料。 主持人说:“女士们,先生们,再次感谢大家的光临,同时,更要特别感谢各位嘉 宾积极参与节目的互动,为今晚温馨的初夏之夜凭添了更加浪漫的色彩。接下来,让我 再次荣幸的告诉大家,9 号台一位漂亮女士也将为朋友们带来精彩的节目,她将为我们 展示钢琴才艺,她演奏的曲目是:《献给……》” 主持人念到此处禁不住打了个小磕拌,显露出莫名的诧异,似乎是曲目名称出现了 什么差错,先是不明白样的小声嘀咕了一句,“《献给……碧海扬帆》?!”主持人迟 疑的声音尽管很低,但通过麦克风全场都能够清晰地听到。于是,场内瞬时便爆发出一 片莫名的哄笑和些许的嘘唏声,因为大家都太熟悉贝多芬那首《献给爱丽丝》的曲目了, 以为是主持人报错了。但是,主持人并没有被哄笑和嘘唏声所动摇,显示出异常的坚定, 哑言清了清嗓子后,重新抬高嗓门,极其肯定地说,“这位女士演奏的曲目是,《献给 碧海扬帆》,有请9 号台这位漂亮的女士!” 其实,最最出乎意料的是我和裴莹丽雪,我们都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不明白主 持人怎样就报出了这样的曲目,一时间竟分不清哪是9 号台,谁又是碧海扬帆。但是, 当四周的目光齐刷刷射向我们这张台面的时候,我们立时就明白怎么档子事儿了。一定 是周菁菁暗中捣了鬼。但我却琢磨不出,她是想出裴莹丽雪的洋相,还是要出我的洋相, 抑或拿我俩一起开涮?裴莹丽雪的反应比我强烈多了。借着五彩的光线,我发现她面色 有些苍白,身体也有些微微的颤抖,而且还听到她极其愤怒的向周菁菁斥责道:“要死 呀你?!要丢人你去,我是坚决不去!”说罢就一副立马要逃的架势。 到了这种时候,周菁菁感觉也玩的有些过火了。可要是就这样放裴莹丽雪逃了,好 象有些无法收场,面上会很过不去。于是赶忙拉住裴莹丽雪,央求样的说:“别别别! 其实就想让你展示下才艺,也让在场这帮家伙见识下真正的高人。节目都已经报出来了, 救场可如救火。算我错了还不成吗,咱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灰溜溜的逃之夭夭吧?!” “自个扒的豁子自个跳下去填!我才不救你呢!”裴莹丽雪阴沉着脸说。 “怎么是单单救我呀?不也救你吗?丢丑可是咱们大家的呀!”周菁菁很着急,但 也只能苦笑着央求了。还算她脑子转的快,很快就意识到势单力薄是不行的,于是寻求 统一战线样的偏过头来看我,冲我挤了挤眼说,“扬帆,你没长耳朵吗?她这曲目可是 献给你的呀!” 尽管我并不清楚周菁菁为何会这样做,但内心还是很佩服她的搞笑才能,更何况让 我脸上也增添不少光彩呢——试想,一个天仙般的大美女当众为你献上一曲是什么概念? 哈~~——正因为如此,我原本就想绷着劲瞧热闹的,可听周菁菁如此一说,感觉也很在 理,我们怎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灰溜溜的逃走呢?如果说丢人现眼,丢大发的可就是我了, 在场人肯定以为,大美女牙根就没把我放在眼里。靠~~~ 这让我脸面往哪搁呀!这样一 来,我也就身不由己的被推到了周菁菁的那一方,成了她义无反顾的统一联盟了。于是, 我悄悄撞了一下裴莹丽雪的胳膊肘,嬉皮笑脸地劝道:“丽雪,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 现一回眼嘛,只当死猪不怕开水烫啦!” “要现你现,我没你脸皮厚!”裴莹丽雪冷冷而低低地回敬我。 也就在我们相互扯皮的当口,场内又起哄样发出一连串的嘘唏声,主持人也莫名地 看着我们,很是着急的状态。但为了平息场内的不满情绪,也为求一个圆满的结果,主 持人还是以他们最擅长的鼓动才能对着话筒再次催促我们道:“朋友们,9 号台嘉宾按 兵不动,一定是认为我们的掌声不够热烈,那么,让我们再次以更加热烈的掌声欢迎这 位嘉宾好吗?”于是,场内再次响起掌声,更加的热烈,更加的热闹,更加的起哄,大 有不揭你个底掉就誓不罢休的样子。 我们对主持人的煽动严重后果都有些始料未及,也有些估计不足,搞得我们都有些 坐不住了。特别是裴莹丽雪,因为我和周菁菁都拦着不让她离开现场,加之场内的起哄 声一浪高过一浪,也不知道是羞,是气,是恼,是怒,一动不动坐在原处,面色煞白, 一声不吭,但看情形,她死活都是不会上场的了。 我也不太清楚裴莹丽雪弹琴的水平怎样,不知道是因为胆怯还是害羞,那个时候也 不方便问了。我想这样僵持着总不是个事儿,毕竟我们同在一条贼船上,就算硬着头皮 逃了出去,不被人当场嘲死才怪,谁脸上都不会光彩!于是我起身解围说:“得拉得拉, 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我没脸没皮的,就让我去死吧!”说罢,我悲壮样向场地中央走 去。 我的亮相似乎并不能平息众怒,因为大家希望看到美女。在一阵起哄声中,我接过 主持人手中的麦克向大家歉意道:“对不住各位,那位女士身体不太舒服,由我为大家 现眼一首歌吧,望朋友们多多包涵!” 我自己都感觉这谎撒得不够圆滑,肯定没人信,可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不过还好, 我的镇定和从容似乎也起了些作用,哄闹声渐渐平息了下去。之后,我转身走向乐队, 在贝丝手中借了把Bass. 年轻时候,我有个朋友在乐队中玩这种电贝,空闲时,我也时 不时跑过去凑热闹,所以心中有几分底气。主持人见我挂了Bass,知道我是要弹唱,赶 紧帮我当间支起麦架,将麦插上,并悄声问我要不要乐队配合。我摇摇头,我要唱的是 一支不大流行的老歌,我挺喜欢,但乐队不一定知道。 简单的准备之后,我面朝9 号台将Bass斜挎在肩上,用弹片一边试弹音准,一边酝 酿着情绪。过去我们那帮喜爱弹唱的伙伴曾有过比较一致的心得,唱流行歌不一定有多 么深的功力,技巧固然重要,但情绪把控更为重要,连自己都不能被感动的歌声,又怎 能感染了别人?调整好情绪后,我悠悠对着麦说,但我心里明白,主要是说给裴莹丽雪 :“朋友们,一首老歌,《孤独的心谁人能懂》,现眼给各位,希望有人能懂!” 那时候,《网络情缘》这首歌还没有现世,如果有的话,我想一定会当场演绎给裴 莹丽雪听。 电贝响起,带着滑音的主旋律悠扬地颤抖,间凑着几个主副和弦的分解,由悠扬渐 次滑向深沉,于是我听到自己用嘶哑而略有悲凉的心声唱道:一个人走在冷冷的风中, 孤独的心谁人能懂,在没有你相伴的每一个夜晚,相思的眼泪时常惊醒我的梦…… 我一边唱一边将眼的余光扫向9 号台,很想看清裴莹丽雪的神情。可惜,灯光朦胧, 看不真她的面容,只模糊看到,她一直在盯着我。她懂我吗?我心中暗暗自问。可是我 不知道,因为别人一样也在看我,让我分辨不出她眼中的含义。 歌曲结尾部分略带了慢板摇滚的味道,渐次的重复徘徊,渐次的嘶哑迷离,渐次的 消沉伤感:一个人走在冷冷的风中,孤独的心谁人能懂…… 谁人能懂?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因为心情木木的。唱完之后,在稀稀拉拉的掌声 里,我将电贝交给拍着巴掌就冲过来的主持人,但是,我却不想听他吹嘘般的假意奉承, 也没友好的和他握手,象征性的谢了幕,就漫不经心回到了9 号台。 这时候的我,已不再如十几年前那般天真无邪了,更不是一蹦三跳,不知天高地厚, 以一曲《心中的太阳》迎得美人归的那个愣头小子了,所以,我并不在乎什么掌声雷动, 也不稀罕假意奉承。那时候,我就只在乎一个人,这就是裴莹丽雪,我希望她能够懂我, 哪怕一点点。可是,当我隐含着很期待目光走近裴莹丽雪的时候,她却像什么事都未曾 发生过的神情,看也不看我就站起了身,淡淡甩下一句毫无意义的话:“帐已经结过了, 我们走吧。” 我靠!难不成真遇上了一位冷血美人?我有些扫兴。我愣愣地看着裴莹丽雪离去的 背影,不明白她究竟是怎么了。无奈之下,我与周菁菁相互对视了一眼。她耸了耸肩, 除了表示无能为力之外,什么也没有说,转身也跟了出去。这时候,我感觉自己像一只 丧家犬,夹了尾巴踏着自己清冷的影子一步步前行,孤独与沮丧同时向我袭来,沉沉的 步履,恨不能要将无奈的影子踏的粉碎。 我们各怀心事默然地先后来到车位前,似乎每个人都感觉特没劲,怏怏状。我迟疑 着打开车门,没有立马上车,好象有什么事没了结样的。我蔫蔫状侧转身,隔了我的车 将目光撇向她俩,刚好就听到周菁菁玩笑样的对裴莹丽雪说:“两条道路供你选择,坐 他车,还是我的?” 其实,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明白,周菁菁是在故意缓和尴尬的僵局。不过,她这句看 似玩笑的话一下却提醒了我,让我彻底明白了想要了结的究竟是什么事儿,也就是说, 其实我是很期待裴莹丽雪能和我坐到一起的。因为听到了周菁菁的这句话,我心中顿时 产生出某种暖暖的期待。于是,我将一只手扶在敞开的车门上,等待着裴莹丽雪的反应, 感觉像是一个机敏而有眼色的跟班,随时准备为她做好一切服务。 “明知故问!”我听到了一声冰冰的愤懑。这是裴莹丽雪的声音。之后她坐进了副 驾舱,嘭地关门,声音其实很正常,但那一刻在我听来却感觉很响,大得震耳欲聋。 周菁菁尴尬样被凉在一旁,依稀的黑暗中,我见她习惯性地耸了耸肩,但因为光线 太暗,看不真她的面部表情,不知道是向我表达一种无能为力,还是不与计较的自嘲, 总之只是一晃的感觉,随即她也就上了车。 当凌志打我眼前缓慢驶过,两只前灯在黑暗中划出两道眩目弧线的时候,我终于再 无期待地钻进了车里,沮丧的点火,但连续轰了两次油门,车却纹丝没动。该死!原来 踩着刹车的那只脚依然死死地踩着,像和谁赌气似的。 一路上,我始终将两部车的距离保持在500 码左右,因为不想跟的太紧,以便让自 己纷乱的心绪于朦胧的夜雾中渐渐平抚。当两部车一前一后进入我们那座城市的时候, 五彩缤纷的街灯像一颗颗流星,迎面扑来,又急速而去,如梦似幻的感觉。但是,梦, 终于就要醒来了,尽管是白天不理夜的黑。 在快要接近大圆盘那个五岔路口的时候,前面的凌志渐次放缓了速度,像是犹豫不 定的样子,一会儿慢,一会儿快。我知道该是分手的时候了。事前我就知道了,我们不 住在同一个行政辖区,到了五岔路口,我将向南走,她们将继续向西。我想,到了五岔 路口,她们至少应该停一下车,来个象征性的告别,哪怕只是一两句简单的寒暄。可是, 眼看已经到了五岔路口,凌志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也就在这个时候,我手机响了, 是裴莹丽雪打来的。未接听前,我似乎就已经感觉到这是个告别的电话,所以,我心里 多少有些沮丧。尽管很不情愿,但我还是接听了电话,电话那端果然是告别的内容,而 且,裴莹丽雪的语气也是淡淡的:“扬帆,时间太晚了,我们就不停车了,就此告别吧。” 我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样的反应了,好象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就只是下意识地 应了句:“ByeBye. ”之后就听到话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这声音让我没有立时就关掉 手机,而是以一种莫名的心态愣愣地举着,有些发傻,发呆。那一刻,除了车体的微微 抖动,我的耳畔仿佛就只有嘟嘟的回响。 眼见得凌志绕过圆盘之后,终于是加大马力绝尘而去。远望着凌志尾灯渐渐消失在 沉沉的夜色中,我的胸口间隐隐有种憋闷样的痛。我在她们离去的路口一脚将车刹死, 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宣泄当时的愤慨。好象是在凌志离去了好一阵子之后,我才 终于是无法控制的用双掌一下下砸向汽车喇叭,借以发泄当时的愤怒。于是我听到了奥 迪狼嗥般的哀号,一声声,显得那样的尖锐、凄凉,似乎要将夜的宁静撕的粉碎。 两分钟后,我疲惫着停止了宣泄,沮丧的将头仰靠在坐椅上,闭上眼睛,忍着一种 受辱的痛,什么也不再想。又过了几分钟,我终于慢慢支起无比沉重的疲惫,给宋波挂 了个电话:“是我。”我听到自己的声音空洞而苍白,完全是一副要死不能活的腔调。 “你小子呀,我车没事吧?”宋波大大咧咧地说。 靠~~这也叫知交朋友!一想到他那副见利忘义的嘴脸我就上火。这样的家伙能叫知 交朋友吗?牙根没把我这个大活人放在心上,只知道关心他的破车。 “在哪?”我已经没气力与他计较了,依然简短,有气无力。但我会记下他的无情 无义,秋后再与他老帐新帐一起算。 “没事吧你小子?!”宋波终于感觉到一点点的不对劲,加了些担心问。 “还没有死!你小子到底在哪?!”我不想和他废话,提高了嗓门,显得很不耐烦。 “还能在哪,加班呗!”他语气有些迟疑,带了些诡秘的味道。可是,电话里却影 影绰绰传来女孩子的嬉笑声。 靠~~~ 他说在加班,鬼才信!我忍不住一下将声音放得很大,很刻薄,伴着咬牙切 齿:“少他娘给我扯弥天大谎!我想喝酒,你能不能出来?” “嘿嘿,稀罕!你小子发什么神经,深更半夜要酒喝?”宋波发出一阵狡黠的笑, 无法置信的样子。 他的置疑我是能够理解的。之前我极少主动邀他喝酒,深更半夜更是没有过,因为 我压根就讨厌酒。毕业后,我们之间仅有过的几次大醉,都是他死皮赖脸要我陪着他醉 的,原因都是为了女人。记忆犹新的两次,一次是他逃离那个老女人的前夜,要我陪他 埋醉,另一次,是跟了他3 年的一个女孩离他而去,要我陪他分担痛苦。 “爱来不来!不来我独个喝去!”我怒气冲冲地吼完,啪一声将手机重重阖上,掷 在副驾坐上。哈~~多么具有讽刺味道,我这次约他埋醉,竟然也为了女人! 片刻后,手机响了,我知道是宋波,但没理他。手机第二次响起的时候,我这才抓 在手里,没有吱声,只是没好气的用鼻子哼了一声。于是我听到宋波服软一样地说: “算你狠!去还不成吗!” “老地方见!”我由牙缝间挤出这几个字后就将手机挂掉了,然后启动车,直奔 “野战排”。这小子终于醒过劲了,他知道车还在我手上。 “野战排”是个不很大的酒吧,店名大概缘于80年代美国的一部同名电影,是一部 反映越战时期的影片,获得过奥斯卡最佳影片。酒吧不处在闹市当口,门脸也不是很起 眼,但因为内部环境营造的像个临时军事指挥部,突出了鲜明的个性色彩,所以容易给 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我留意了一下,它的顶棚是一张很大的隐蔽网,网上伪装着长短不 齐的青藤,四周墙壁上很随意地挂着军用钢盔、军用水壶,有些扣在墙上,有些吊在墙 上,仿佛将士们刚刚从战场上归来,在这里小憩,甚至,收银台都是由一部废弃的军用 吉普改制的,整个氛围充斥着一种极其粗旷的野性味道。或许,我与宋波的脉络中都蕴 藏着野性的血液,我们第一次去,就不约而同的喜欢上了这里。后来,我们聊天、喝酒 大多也都在了这里,并且成了我们约定俗成的场所。所以,我指老地方宋波是知道的。 宋波没到之前,我已经点了10大杯扎啤,一溜排摆在台面上,大有不醉不归的架势。 说心里话,那天我的确想醉,想酩酊大醉,想一醉方休。所以,当宋波赶到的时候,我 已经足足喝光了一大杯。宋波头回见我摆下如此阵式,很是惊诧,所以故作出诡秘兮兮 的样子,饶有兴致地围着台子转了3 圈,之后才一屁股扎在我对面的座椅上,目光从盛 装着橙黄色液体的杯口上方逼视过来,一种审视的眼神:“你小子疯啦咋的?” “没疯,但想疯!少废话,喝酒!”我端起第二杯扎啤,迷离的目光透着血红的淡 漠。 “嗨,是不是让情人给甩啦?”宋波跟着端起杯,但依然盯着我低声问,一副前所 未有的关切。他进门时大概已经看到了他的车,安然无恙,所以,感觉他的神情比打电 话时候显得泰然多了, “你能告诉我,女人心到底有多深吗?”我放下杯子,摸了支烟点上,深深吸了一 口,然后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吐出散乱的烟雾,迷离着眼神问。 “真为女人?靠,怪不得世界已经堕落到如此地步!”宋波看着我,揶揄般摇头, 一副不可理喻的难看嘴脸,好象世界只允许他一个人堕落,别人的堕落就是不可饶恕的 罪过。 “别他妈假惺惺,我就不能堕落一回?!”我撇着嘴说。可我心里却想,但愿这不 是自欺欺人,我这也能叫堕落?连裴莹丽雪到底什么心理都一无所知,这样的堕落岂不 是天大的笑话!可是,我就是想弄明白女人的心到底有多深。 宋波什么也没说,只用眼盯着我,露出很诡秘地笑。盯了半天,突然用《月亮代表 我的心》的曲调很调侃样地哼唱道:“女人的心有多么深,到底有几许深,你去看一看, 你去问一问,月亮代表她的心……”哼过之后,这才阴阳怪气地叹道,“女人呀,女人, 女人就如天上的月亮,时而月圆,时而月缺,有时候清澈,清澈到透明,有时候却很朦 胧,如幻如梦。哈~~这就是女人,难以琢磨,难以把握!” “别他娘跟我讨论哲学,这方面你……你从来就不是我对手!”我感觉自己舌头突 然有些肿胀,不那么灵便了,可依然在说,“你想说男人就是太阳,没有太阳,月亮, 星星,万事万物,哈,就他娘永远一片漆黑!” “不错,是这个理!男人就是太阳,太阳就要按照自己的方式运行,只要保持住自 身的光亮与热度,甭管什么月、什么星,最终,都乖乖围着你转!”宋波咕咚咚一口气 将大半杯扎啤灌进肚里,眼里放射出异样的寒光。 我也一口气将杯中扎啤灌下去,将厚重玻璃杯沉沉地蹾在台面上,睁着布满血丝的 眼睛,悻悻言道:“可就有这么一种天体,不是他妈的什么月,也不是什么星,说不上 何种不明物体,就是不按常轨运行,她若隐若现,若即若离,超乎逻辑,超乎引力,你 说,这是他娘的什么星?!”大概我很有些醉意了,有些失控的状态,越说越激昂,越 愤慨,声调越来越高,高的有点变了调,以至于最后,竟然像个真正的战地指挥官,情 不自禁拍案而起,瞪了宋波要他给我一个确定的答案。 “野战排”酒吧里,尽管充斥着十足的野性,但我过分的举动还是引起了一双双瞠 怒的白眼。好在宋波没有冲动,很沉着,一直用冷峻的眼神逼视着我,抑制着我。他盯 了我足足5 秒,尔后端起一满杯扎啤,气定神闲般灌上一口,杯子放下,接着掏出手机, 冲我晃了晃,嘴角间撇出一丝戏谑:“真想透解女人?我帮你找个良医,方芳,你小子 敢让她来吗?” 宋波语气中透着些许的挑衅,他以为我不敢。我不敢?哈,这小子一定是看走眼了, 百分之二百的走眼!我又端起一满杯扎啤,一口气灌下了大半杯,之后将杯子重重蹾在 台面上,用手背在嘴角上狠狠抹了一把,像要抹掉内心的胆怯似的,然后双手撑在台面 上,冷冷地笑:“笑话!我会不敢?!” “敢就好!”宋波斜着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再说,开始在手机上拨号。拨通后就 听他絮叨说:“方芳,我,宋波……是呀是呀,多日不见,挺想你的……干吗诓你,你 总是把我想的挺坏,把扬帆这小子想的挺好,我就不明白了,他哪点比我好,我哪点比 他坏,哈哈……你还没休息吧?……准备睡……哈,我看你不要睡了吧……没什么大事, 就是有个死皮赖脸的家伙,喝醉了,哭着喊着要见你……谁?还能是谁,就是我一直都 想掐死的那坏小子呗……哈,还是你聪明……太晚了?别呀!是那小子要见你……绝不 诓你。我还保证,如果你现在赶来,一准看到他另一副嘴脸……不信?还别不信,等着, 让他和你通话。” 宋波拿了手机绕到我身边,却不将机子递到我手上,直接贴在我的耳边,让我听到 了里面微微的呼吸。于是我半睁着迷幻的眼,大脑一片混沌地说:“方……方芳,是我 ……”可未等我说完,宋波已经将手机麻溜收了回去,只听他对着话筒极简短地嚷了句 :“听真切了?我们在野战排,等你。”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