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晚饭是在夜市排档吃的,每人要了一碗凉伴面。我比裴莹丽雪吃得快一些,吃完后 我叮嘱她慢些不着急,然后点支烟悠然自得地看着街上的夜景及来往穿梭的车辆行人。 她快要吃完的时候,我将车钥匙掏了出来,环套在食指上一圈圈的晃悠着。晃悠车钥匙 的时候我就想,回去时候的路线刚好先要路过我家,我是下车还是不下呢?犹豫间我不 由自主地打量了裴莹丽雪一眼,并将车钥匙晃悠的哗哗作响,想引起她的反应。可是她 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溜溜斜了我一眼,依旧的细嚼慢咽。上车后我们谁都没有提及分 手的事,似乎都忽略了那个重要的环节,好象理所当然应该由我送她回家。于是我什么 话也就没说,开了车直接就扎到了她家楼下。 停车之后,我将车钥匙拔在手中颠了两颠,扭头看了副驾驶坐上的裴莹丽雪一眼, 我以为她应该有所反应,至少会接了车钥匙向我说声道谢之类的话,可是她却没有动, 依然保持着原有的坐姿,一副想心思的神情,甚至根本没有下车的迹象,这让我突然间 感觉有些压抑,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后来还是我率先打破了沉默,我对她说:“你到了。” “哦,是吗?”她像刚刚才意识到似的,突然就推开车门下了车,一句多余的话都 没有,感觉我就像是她雇佣的司机。 我不清楚她究竟怎么了,赶紧跟着下车,就在她快到走到楼前的时候,我终于忍不 住冲她背影极沉闷地叫了一声:“丽雪——” 她“啊”一声转过身来,如梦初醒般定在原地,惊诧而迷惘的眼神看我,看得我大 脑一片空白。 我感觉像是受了她情绪影响似的,迟疑了片刻,缓缓走到她的面前,拉起她一只手, 把车钥匙轻轻地扣在她手心里,然后将她手指慢慢屈拳起来,紧紧地握着。握了好一会 儿才干涩而沉闷地说:“丽雪,你没事吧?” 昏暗的灯光下,我见她轻轻摇了摇头。 “那我……我走了。”我喃喃地说。 我耷啦着脑袋,垂头丧气的转身离去。可没走出几步,突然听到裴莹丽雪在身后低 低地喊了一声,是那种很压抑的声音:“扬帆——” 我迟疑着转过身去,见她定定着立在原地,握着车钥匙的那只手依旧紧紧地拳着, 保持着原有的姿态。我以为她会向我走过来,可是最终我们谁都没有挪动身子,跟中了 定身法术似的。片刻之后,我听她像是在对我说,可是凭我当时的感觉,她倒更像是在 自言自语:“你要走了是吗?我送送你吧!” 靠~~搞得跟生死别离似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那黯然神伤的淡淡情态,使我内 心陡然间也蹿生出一股莫名的伤感与冲动,突然间好想冲过去,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告诉她,我真得不想离开。 可是,令我非常非常惊诧的是,我内心虽然火一样的燃烧,脚下却始终没能迈出那 关键的一步,事后连我自己都非常怀疑,是不是一下就进化成绅士了,真他娘不是我敢 作敢当的性格。我记得自己当时就只是双手一摊,夸张地耸了耸肩,用了调侃而淡定的 口气说:“歇着吧你。你送我,我送你,你再送我,我又送你,整一个没完没了,就此 打住吧你。” 我一边比划一边向后退却,退的很勉强,很心痛,也很艰难。但是,我却在极力避 免那种低落而伤感的情绪在我们之间漫延,我很怕在最后一刻我的内心防线会全面崩溃, 于是我加快了后退的步伐,想快快逃离她的视线。 可是就在我退到楼拐角处的时候,却突然又想起我曾经向裴莹丽雪作出的承诺,于 是毫无顾忌的朝她极大声地喊道:“丽雪,还记得我回你的短信吗?我说哪天要是下雨 了,我一定陪你去淋雨。我说到做到,等我。” 我看到她极用力地点头,在灯光的折射下,似乎还有一粒晶莹剔透的液体从她的脸 上缓慢地坠落下来。我心里很清楚那是什么,可是,我却不愿再深想下去,我想让我们 之间彼此都保留一份美好的记忆。于是,我很用力地咬了咬牙,一转身消失在了她的视 线里。 钱钟书关于婚姻曾有过一句地球人都知道的至理名言,他说婚姻就好比一座围城, 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逃出来。我真是太佩服钱老爷子啦,实在太有生活太有 感悟啦,简直可以说是神来之笔。用我常挂嘴边的夸人话说:真他娘盖帽啦! 其实,在我与裴莹丽雪之间又何止只是一墙之隔,换句直白的话说,她是自由的, 我是不自由的,我们之间除了有法律、责任、社会道德筑成的一道难以穿越的城防,更 有一把用良知铸就的达摩克利斯剑无形地高悬于我们的头顶,那利剑寒光闪闪,我相信 那剑锋毕露之时,伤害的一定不仅仅是裴莹丽雪,还包括我们身边许多亲朋好友。 因为总是难以消除那种怪怪的情感鸿沟,我开始越来越怕接近裴莹丽雪了。我不能 不承认,随着我们见面次数的不断累积,一种莫名的情结开始在心底逐渐生根、弥漫、 膨胀、升腾,渐次强烈到稍有放纵便难以控制的地步。在我的心中,裴莹丽雪是那样的 完美又是那样的单纯和脆弱,就如同一株养于温室的水仙子,不能承受世俗间任何污浊 的猥亵。想见她又怕伤害到她,惟恐因为自己欲望的一次膨胀一次野性的放纵毁了她的 一生,所以在见与不见之间,我始终是惶惶的彷徨着、徘徊着、矛盾着、烦恼着。 之后的日子里,我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强迫自己不去想她,可是强迫的结果,却是让 内心更加的空荡而失落,心底深处有一种无以附加的寂寞,跟丢了魂似的整天的无精打 采。直到一个周日的傍晚,忽然有一阵太阳雨稀稀啦啦地打落下来,大颗大颗的雨点啪 啪砸在地面上,升腾起一股股的热浪,继而天阴了,太阳不见了,绵绵的细雨丝在微风 中飘洒下来,给燥热的空气中带来了一丝清凉。那场缠绵悱恻的细雨让我突然想起了和 裴莹丽雪在雨中发神经的那个约定,于是就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曾经的犹豫和顾忌,打 了车直奔裴莹丽雪的住处而去。 我当时没有把握知道她那时是不是在家,坐在车上多少有些不安。原想先给她挂个 电话问一下情况来着,后来想想最好还是给她个意外惊喜吧,就没有打。车到裴莹丽雪 楼下的小区院中,天色已经渐暗下来,四周的窗子中已经陆续亮起了灯光。感谢上帝, 透过她南面的窗子能够依稀地看到她客厅里也亮着灯,说明她在家中。于是我抹了一把 脸上的雨水,找了个正对她窗子的树下拨通了她的手机:“丽雪,是我。猜猜看,我现 在在哪儿?” 她听出是我的声音,轻轻哦了一声,好象很用心在猜测,片刻的沉默之后,她带了 几分将信将疑的口吻道:“你不会就在我家门外吧?” “那倒不是。但如果你愿意走到阳台上,或许会看到别样的风景。”我不无得意之 色。 话筒里隐约传来急促而细碎的脚步声,尔后是推开阳台窗子的声音,接着就听她惊 诧而责备的口气说:“疯啦你,外面下着雨哩,怎不直接进家?” “没错,已经半疯了现在,如果再见不到你,肯定整个人都要疯掉啦,到时候你就 等着在疯人院看我啦。”我冲她扬了扬手,目不转睛盯着她探在阳台窗口的半个身子说。 “别瞎折腾了你,雨还是有些凉的,再淋下去,我看你进不了疯人院,倒是要进医 院了。”她发现雨似乎并不是很大,我又躲在能够避点雨的树下,责备的语气渐次收敛 了不少。 “我又不是泥捏的,哪能这样脆弱呀。”我很不以为然地说。 “还真叫你说着了,男人本就是泥捏的,还要耍赖不成?”她另只手向我挥了挥。 因为我们之间毕竟隔了段距离,加之天色已暗,感觉像是带了几分玩皮的味道。 “得得得~~地球人都知道你们女人是水做的,你就甭卖乖了。但曹大文人说这话还 有更深的含义恐怕你就不知道了吧。想不想知道?我可以免费告诉你。”我带了几分调 侃道。 “不想知道。你脑袋瓜子里根本没什么正经道理,尽是些歪理邪说!”她极干脆的 一口回绝了。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我终于有机会体会孔老夫子这话的深刻含义了。得, 爱知道不知道,还不想说了呐,打死都不说了!”我以同样干脆的口气回敬她。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你应该同样明白孔子这句话的浅显道理?千 万不要不懂装懂,不知为知,是不知也!好吧,我就给你一次机会,看你能不能道出个 一二三来!”她语速柔和而利落,跟绕口令似的,绕的我头直泛晕。我突然发现,裴莹 丽雪要是和谁混熟之后,偶尔贫起嘴来,也是贫死人不偿命的。 “不是告诉你了吗,打死不说!”我强硬道。 “事实是你还侥幸活着。以我看,你怕是讲不出子丑寅卯了吧?”她明显想诱骗我 中计,使了个激将法。 “难道你不知道女人只是男人的一根肋骨吗?反过来说就是,女人永远都只是男人 的附属品。”我说。 “你这是西方大男子主义哲学。要知道,人类可是从母系社会开始的。”她不服气 地说。 “难道我们信奉了二千多年的儒家哲学也错了?孔孟之道可是主张女人要三从四德 呀。”我说。 “醒醒吧你,还梦想回到封建社会呀,现在可是提倡男女平等的新时代了。”她针 锋相对说。 “哈~~你不会如此天真吧,当真就以为男女平等了吗?告诉你宝贝,正因为不平等, 所以才要提倡,并且将它写进宪法条款,目的就是要动用国家专政机器强制男女平等。 还别说咱社会主义才短短几十来年,就是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表面上 强调的女士优先权,实事上恰恰说明还没有达到真正意义上的平等,其本质与我们提倡 男女平等没什么大的区别。”我寸步不让地说。 “就知道你歪理多。扬帆,冒雨赶来就是为辩论你的这些歪理吗?”她似乎有些不 想理论了。 晕倒,差点将正事忘了!于是我赶紧将话题切换到正事上,嘿嘿笑了两声说:“这 回来可是特地请你去吃烧烤的。我知道有家烧烤店,正宗川味,棒极啦,想不想去?” “这就要看你态度如何了。你老实告诉我,曹雪芹说女人是水做的究竟有什么更深 的含义?”我晕,这茬她倒没忘。 “我晕,既然是我请客,你态度就别这样横也,要不你埋单得啦。再说,我免费给 你进行如此高层次的教育,你请顿晚餐也算公平合理吧?”我不紧不慢地说。 “你要不现在说清楚我还就不去了。说不说?不说我挂机了!”她要挟着转身向屋 内走去。 我靠~~想不到她竟然使出了这样的狠招,于是我赶紧告饶道:“我说我说,说还不 成吗?”我将她先稳住,接着放缓了语气,老老实实地坦白说,“其实,我也不知道。” “就知道你贫嘴,请我吃烧烤也假的吧?”她置疑道。 “向上帝发誓,千真万确!”我信誓旦旦说。 “你的誓言已经够多了,劝你以后还少发点誓吧,上帝都已经听腻了!”她几分挖 苦地说。 “是是,这回我向毛主席发誓,他老人家可管着全中国人民,我要再说谎可就没脸 向他老人家报到了。”我嘿嘿地调侃道。 她不再理会我的幽默,换了种商量的口气说:“扬帆,烧烤咱们就下次吧。今天我 去逛超市,见有新鲜的青头萝卜,忽然就想起母亲过去常做的一道菜,牛楠羹。过去我 一直是享用现成的,今天忽然就莫名其妙地想尝试着做一次。该着你有口福,凭着记忆, 我整整摆弄了一个下午,想不到刚刚出锅你就来了。怎么样,想不想一起尝尝我的手艺?” “是吗?怪不得有个算命瞎子说我这辈子没什么大出息,就是有点口福,看来还果 真灵验!既然你师承了母亲的厨艺,我敢打赌,以你的聪明才智,不说是青出于蓝,至 少应该是风味独到,另有一番创意。我已经馋得有些忍不住了。”我可着劲对她进行了 一番夸奖,恨不能把她夸成职业大厨了。 “你就知道贫嘴,呆会儿你要敢皱下眉看我不把整灌汤灌你嘴里才怪。还呆在下面 不上来吗?”她哧哧笑着说。 “可是……”我迟疑着说。因为那次去并不是要赶什么口福,但话赶话赶到那里了, 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样和她说明白了。 “怎样了?”她显然也听出我话里有话的意思,追问道。 “丽雪,上次分手的时候,我说会在下雨的时候来找你,还记得吗?”我突然很深 情地问她。 “嗯,记得。”她的声音忽然也低沉了下去。 “我们去走走吧,或许能够一起感受到上苍最纯净的恩赐,你敢不敢去?”我说。 “你真这样想?就不怕别人把我们当成疯子了?”她声音忽然拘谨起来,音量也越 发的低了,蚊子哼哼的感觉。 “和你一起疯掉我心甘情愿!”我嘴角处忽然挂了涩涩的笑意,很像是苦恼人的笑, 有些苦苦的滋味。 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像是下定决心一样的轻声说:“好吧,我这就来。” 看着她转身离开阳台的身影,我稍稍松了口气,真不敢想象,要是她当时一口回绝 了,我该是种什么样的心境。 小雨一直在细细密密地飘洒着,我用手掌抹了把头顶,头发的表面已经有了一层湿 湿的水气。等她的时间里,我感觉有些无聊,于是从裤兜里抽出一支香烟来点着,而后 依靠在树干上慢悠悠毫无胃觉地咀嚼着。 也就是一支烟的功夫,裴莹丽雪撑了把花布伞站到了我的面前。大概之前在家中穿 得比较随便一些,下来时特意又换了一身比较休闲的裙装,浮白色的半长袖绵上衣,深 蓝色的半长裙,肩胛处夹了个粉红色的坤包,永远不变得,依然是那对杯口般大小的琥 珀耳环和蓝白相间的卡通十字架。她举着伞立在我面前,见我只穿了件短袖衫,很为我 担心地说:“唉呀这雨,还真有些凉,你凉吗?” “没事,我身体倍儿棒!只要你能挺住,我绝对没问题。”我嘿嘿着干笑两声,将 手中烟蒂向远处用力弹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眼轮间撇出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豪气。但是 经她那么一说,我似乎立时也真就有那么点凉嗖嗖的感觉,两只手禁不住在裸露的臂膀 上来回划拉了两下,很像是要把那份凉意驱散似的。 “要不,咱开车转吧?我想那样会好一些。”她注意到我来回摩擦臂膀的动作,关 切地说。 “ONON,请不要打击一个热血青年想在雨中慢步的浪漫请求吧,尤其是能和你一起 分享那份浪漫,我想已经足够温暖了。”我坚持已有的主张。 说话间我一手接过她手中的雨伞,另一只手很自然地就搭在了她的肩上。在我那只 手搭在她肩上的刹那间,我似乎能够切切感觉到她整个身子在那一瞬间的颤栗,而且在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她身体都显得比较僵硬和拘谨。我想她一定不习惯男人将手搭在 她肩上的感觉,但是,我却不想那么快就将手从她的肩上拿下来,我喜欢搂着她柔软肩 膀的那种感觉。 为缓解她内心的压力,出了小区,我故意在她耳畔念起了戴望舒的那首《雨巷》, 我想,这首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并带了点淡淡忧怨的诗一定是她喜欢的。果然不出所料, 我刚念了个开头,她跟着就和了起来。于是,在绵绵细雨的同一把花雨伞下,我们踏着 雨的节拍一唱一和地轻声念了起来: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 一样地/ 结着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 丁香一样的颜色,/ 丁香一样的芬芳,/ 丁香一 样的忧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 撑着油纸伞/ 像我一样,/ 像我一样地/ 默默彳亍着/ 冷漠、凄清,又惆怅。/ 她默默地走近,/ 走 近,又投出/ 太息一般的眼光/ 她飘过/ 像梦一般地,/ 像梦一般地凄婉迷茫。/ 像梦 中飘过/ 一枝丁香地,/ 我身旁飘过这个女郎;/ 她默默地远了,远了,/ 到了颓圮的 篱墙,/ 走尽这雨巷。/ 在雨的哀曲里,/ 消了她的颜色,/ 散了她的芬芳,/ 消散了, 甚至她的/ 太息般的眼光/ 丁香般的惆怅。/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飘过/ 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愁怨的姑娘。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