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那天,细细绵绵的雨丝密密霏霏地织成了一张浪漫的网,那网紧紧地罩在我们头上 的花布伞上,还有伞下相互依偎着的我们。我们踏着雨的节拍,呼吸着雨的清凉,沿着 一条条僻静的街道一路走下去,感觉到了一种幸福的漫延。有些街道两边,生长着粗壮 茂盛的法国梧桐,厚厚密密的树冠如一把把绿色的大伞,相互攀附着,搭接成一条条长 长而清幽的绿色走廊。风雨中被打落的梧桐树叶,一片片泛着青绿,仿佛是短暂人生的 匆匆凋落,让我们顿生怜悯,于是我们尽量不去践踏那些孤立无助的叶片,就像不忍心 蹂躏我们当时的心境。雨中的城市,比平日安静了许多,华灯初照的街面上,没有了拥 挤的人流和烦恼的喧嚣,更加显露出几分幽深而朦胧的妩媚。 我们相互依偎着一路慢慢的走下去,似乎并不需要终点,因为我们更在乎那个浪漫 的过程。我们似乎也已经记不清我们究竟走过了多少条街道,走了多久,而且在后来的 过程中我们也很少说话,只是紧紧地依偎在一起默默地慢走着,似乎在那样的情形中, 在那样的一种心境里,一切言语都已经显得多余,显得苍白。 可是,老天似乎并不情愿那样轻易地成全我们的美好愿望,雨势渐渐大了起来,大 有暴风骤雨的架势。那时候我们正行走在一条僻静的小街里,小街上几乎没什么行人车 辆,能够感觉到的就只有风声雨声和我们渐渐沉重的脚步声。好在小街的一边当时还有 一家用大棚支撑起来的小吃夜铺正在营业,于是我们顺势钻了进去。 “我靠,这雨下的,成心和咱们捣乱!”我收起伞甩甩上面的雨水说。 “我们刚好可以在这里吃点东西,或许过一会儿雨就会小下来。”裴莹丽雪宽慰我 说,同时用胳膊轻轻碰了碰我,意思不让我说粗话。 于是我闭了嘴,冲她偷偷作了个坏笑,拉了她在一张低矮的小条桌前坐了下来。 并不很宽敞的棚子里就只有开排档的一男一女两位中年人,感觉像是夫妻小吃铺。 当时棚子里并没有食客,在那种风雨交加的夜晚感觉有些清冷。所以我们进去后,两位 中年人显得特别亲热,女主人赶忙拿了干抹布过来,一边抹桌面一边很亲热地招呼道: “这位姑娘说的没错,歇歇脚,吃点东西,过会儿雨就会小下来。两位想吃点什么?有 烧烤,有炒菜,也有米饭、面食。” 我和裴莹丽雪同时看了看外面的雨势,感觉一时半会儿并没有下小的迹象,于是反 倒安下心来,要了一份鱼烧,两瓶啤酒,慢慢享用起来,感觉也挺惬意。 “扬帆,你接触过农村吗?”吃鱼的时候,裴莹丽雪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我一句。 “怎么啦,你不是想要我去拯救8 亿农民的生活状态吧?这责任有点太重了,我怕 我肩膀扛不起来。”我喝了口啤酒调侃着说。 “这倒不是。我是说,你要接触过农村,就会感觉到城市与农村存在着多么大的差 别。城市人在已经解决基本温饱的基础上更多关注的是精神层面的需求,乡下人还在为 改善最基本的生存条件劳心操作,他们目前的生活状况其实是很可怜的。”她淡淡地说。 “也不尽然。”我拿眼角瞟了一眼那两个中年人,压低了声音说,“看看他们,不 也一样很辛苦吗?” “可是与乡下人相比,他们毕竟多了些谋生的手段。”她也压低了声音。 “这么说你很了解农村了?”我随口问道。 “我家就住在一个很小而又偏僻的小镇上,亲友之中有很多就生活在乡下。”她说。 “所以你很同情他们是吧?”我表示理解地说。 “是的,因为我们今天所谓的浪漫突然就想到了他们,有些感慨,很可笑是吧?” 她一本正经地说。 我晕,因为我们今天所谓的浪漫?这话说的让我多少有些伤心,于是我带了几分玩 笑几分讥讽地说:“忧国忧民呀,你要是个男人估计下任总理就非你莫属了!” “你呀,缺失的正是一颗同情心。”她有些不满地瞥了我一眼说。 “哈~~你还真别小瞧人了。”我很不服气地冷笑道。之后捣了块鱼肉放在嘴中,一 边慢慢咀嚼一边想着怎样用词。等鱼肉完全咽下之后,我开始慢条斯理地说,“告诉你, 在我眼中,善心分为两类,一类是放眼世界以拯救生灵涂炭为已任的大善。他们先天下 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为建立人人平等的理想社会,可以置亲人生死于不顾,别 妻离子,抛头颅,洒热血,不成功,便成仁,比如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另一类小善 就像你这样的心态,在能力允许的情况下给一些可怜的救济,寻求一种良心和道德上的 宽慰,与大善相比,充其量不过是同情心而已。” “照你这样说,莫以善小而不为又怎样解释?”她不依不饶地追问。 “当今社会善恶难辨。比如街上的乞丐,你能够辨认出哪些是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吗? 一旦济予所非,不仅一片善心付之东流,很可能还会使整个社会的道德和秩序有所损伤, 大了说,有助纣为虐之嫌,小了说就是笨拙。”我振振有词地说。 “难道就没有两全之策?”她满有兴致地问。 “记得我刚工作的时候,看过一本讲述欧洲如何走上现代农业的专著,书名忘了。 因为结合到我们是农业大省,一时冲动就写了份建议书,连同那本专著一并寄给了省政 府。你猜结果怎样?妈的,整一个石沉大海。可是,当沿海地区开放搞活整整20年之后, 如今的省政府才刚刚提出要走现代农业之路,都不知道他们当初在干嘛!”说到这里我 显得有些气愤,喝了口酒又说,“要说两全之策,就应该说是邓小平他老人家的英明决 断了,发展才是硬道理。只有国富民强了,人民基本素质切实提高了,一切问题也就不 难解决了。” “空道理谁都会说,具体措施呢?”她很较劲地说。 “我又不是总理,没有具体措施。”我很干脆地说。但是看她那很不情愿就此收场 的表情,于是我缓了口气,用了并不当真的调侃语气说,“妹妹,国家很大,各地情况 不同,新一届党中央在大政方针上已经作出了英明决策,各地政府只要心怀民生,情为 民所系,利为民所谋,权为民所用,未来中国就一定会大有作为。至于个人嘛,干好本 职工作,好好做人,好好生活,别给社会添乱,真要是遇上个把红颜知己蓝颜知己什么 的,偶尔浪漫一把,社会也是可以包容的,嘿嘿~~” “我忽然发现,你真是个人才!”裴莹丽雪像不认识一样地看着我说。 “哈~~你就甭夸我了,再夸鱼刺就要卡我嗓子了。”我佯装刺卡喉状。 “你说你,人家正经和你说,你偏偏不当回事儿。”她有些气恼地说。 “干嘛要正经?我还是那句老话,国家大事,上有党中央国务院,下有各级英明的 政府,干嘛要我一介普通百姓去操那份咸心?赶紧着,吃鱼!”我用筷子轻轻敲了敲鱼 盆,歪歪着脑袋说。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扬帆,想想在若干年之后,当我们共同面对祖国的繁华景 色,回忆今天这顿晚餐上的话题,我们会不感觉到很有意义、很自豪吗?”她谆谆引导 我说。 “唔~~这么说你答应50年后和我约会了?”我并不卖她的帐,置换话题说。 “你就会贫嘴,不和你说了。”她假装气恼但却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说。 说实在话,我可不想把大好时光都浪费在天下兴亡的话题上,那不是我的职责范围, 于是我擦灭手中的烟头,起身说道:“得,你也甭诱导我忧国忧民啦,我可没范仲淹那 样的大境界,最多是给美女埋单的境界。吃好了没?吃好了我埋单。” 裴莹丽雪虽说有些扫兴,但也明白了我的意思,因为那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雨反 倒越下越大,瓢泼一样的。于是她看了看外面的雨势,说:“这雨怕是停不下来了,咱 还是搭车回吧。” 我想想也对,如果搭不上车我们就惨了,那里距离裴莹丽雪的住处还有相当的距离。 于是我付完款就自报奋勇立在棚架边沿守候过往的空车。可是我们忽略了,那是一条相 对比较僻静的小街道,在那种滂沱的雨势下想拦截一辆过往空车还真挺不容易。 “咱们往大街上去吧,那里过往的车辆多一些。”等了一会儿仍然拦不到空车,裴 莹丽雪也有些着急起来,对我说。 我同意她的说法,于是我们依偎在同一把伞下向着大街方向走去。 同样是在雨中行走,但是会因时因地产生不同的心境。细雨微风中漫步是一种诗意 的浪漫,可要在瓢泼大雨中彳亍跋涉,就得说是活受罪了。更可恨的是,那条该死的街 道又格外的长,让我们走得有些狼狈。而且,雨下得的久了,空气中就渗透出了一些寒 意,让我很是担心裴莹丽雪柔弱的体质是否能够经受起冷风暴雨的摧残,于是,我尽可 能地将雨伞罩在她的头上,把她的身子紧紧地护在怀里。 说实在话,在当时那种情形下,我并不能够准确猜测出裴莹丽雪的真实想法,说不 清她是不习惯接受我的刻意呵护还是也想要照顾我的感受,为此我们还很是推让了一番。 现在回忆起来,她大概也是不想让我过多地暴露在风雨中吧。 最终她还是没能够拗不过我,为此我也付出了代价。暴雨中,我浑身上下很快被淋 成了落汤鸡,没留下一寸干爽的地方。阵阵的凉风掠过,湿淋淋的衣服紧紧地箍在身上, 那种滋味真的是很难受。但为了裴莹丽雪能够好受一些,我始终在咬牙切齿的硬挺着, 很有点无怨无悔的意思。 20分钟后,我们终于走出了那种长长的小街。大街上出租车往来如梭,可依然很难 见到一辆空车。我们在暴雨中苦苦支撑了差不多十几分钟后才终于拦到了车,可是车没 有跑出多远,一件与我们并不相干的事故又一次将我抛进了暴雨中。 我当时正将头仰靠在出租车后坐上,忽然感觉车速慢了下来,随后我听到司机嘀咕 说:“有人被车撞了。” “他们大概是在拦车救人。”这是裴莹丽雪在说,她就坐在我身旁。 我抬头向车前看去,果然看到有个人正立在路的中央向我们这辆车挥手示意,在他 身后隐约还有个身影倒在路面上。 “妈的,肯定是肇事车逃跑了。”司机又嘀咕了一句,说话同时,他用力向右前方 打了把方向盘,看样子是打算从旁边绕道过去了。 “师傅,你停车!”裴莹丽雪似乎也意识到了司机的企图,突然叫停道。因为非常 突然,我和司机同时都意外地愣了一下。我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司机更是莫名其妙,习 惯性地将车一下就刹了下来。车刚刚停稳,裴莹丽雪就已经打开了车门,一边下车一边 又说,“师傅,麻烦你先将人送去医院,我们另外搭车。” 我晕,开始我没弄明白她的想法,后来才知道原来她是在腾车救人。我别无选择地 跟在她身后下了车。下车的时候,我无意中从后视镜里扫了那司机一眼,感觉他神情怪 怪的。 “有病吧你们,当我是你们家专职司机呀!”我后脚刚刚落地,忽然就发现出租车 迅速从我们身旁蹿了过去,因为车门并没有完全关闭,我和裴莹丽雪同时都听到了这句 嘲骂。 “哎,这人怎么这样呀!”裴莹丽雪眼睁睁看着出租车从我们身旁冲了过去,很是 气愤地说。 “你以为全世界都是活雷锋啊!”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见怪不怪地说。 “咱们过去帮他们一把吧?”裴莹丽雪把伞举在我头上和我商量着说。 “咱又没车,怎么帮他们?”我盯着她的脸说。 “假如被撞的那个人是我你怎么办?”她微仰起脸以执著的眼神看着我说。 “根本就是两码事!”我不耐烦地说。但是,当我眼神与她眼神碰撞的刹那间,我 已经明白我的这种推理是多么的苍白而软弱了。于是我两手张开在胸前缴械样地说, “好吧好吧,就陪你当一回活雷锋!” 大雨中一时看不清被撞人的年龄与特征,后来到了医院才看清那是个50岁开外的老 年男人,扮相像个普通的市民。开始帮着拦车的也是个过路的好心人,据他说已经拦过 几辆车了,没一辆肯停下的。听过这话我多少有些血往上涌的意思,心里恨恨地骂道, 真他妈人心不古了。 因为我们都没有看到被撞时的情景,也不知道被撞人的伤情到底怎样了,又怕打120 急救会耽搁时间,所以拦车把他送去医院就成了我们首要的任务。我一边指使裴莹丽雪 去照顾那个被撞的人,一边和开始的那个好心人分工协作,分别把守过往要道。我这边 先后拦了3 辆卧车,但没一辆肯停下,其中一辆生是用车头将我推到了一边,然后扬长 而去。第4 辆是载货卡车,拦停后怕它再次溜掉,于是我几乎是拿出了黄继光堵枪眼的 架势将整个身体都扑在了车头上。靠~~真是没想到,我身上不仅具备了优秀指挥官的潜 能,骨子里还潜藏着英雄的本色,太有才了。 但真正应该感谢的是那位货车司机,正是在他的帮助下,我们才将伤者抬进了他的 驾驶室,要不怎么说工人阶级是最富于组织性纪律性的阶级、是中国革命的领导力量呢。 但遗憾的是,驾驶室空间太小根本不能再接纳4 个人,于是先前那位好心人就想不陪着 去了,说什么有我们陪着他完全可以放心了。 但是我却不能不多个心眼儿,硬是将他推上驾驶室说:“大哥,现如今雷锋也不是 好当的,容易被人误会是肇事者,咱还是一起去,彼此都好有旁证。你请放心,我年纪 比你小,我上后面淋着去。” 这么着,我接过裴莹丽雪递来的雨伞爬上了后面敞开的货仓。但上去之后我立马就 后悔死了,货车上不知道装载了些什么东西,用油布盖着摞得跟车头一样高,除了绑扎 的绳索之外没抓没落没遮没拦的,车一经开动起来雨伞牙根不敢打开。我晕,当时只能 是死死抓住绳索背冲前方,任凭那一通的风吹雨打了。 好在路程并不太远,车到医院将伤者送进急救室后,我感觉整个身子凉的跟麻木了 一样,裴莹丽雪见了也吓了一跳,眼神中流露出惊讶而怜悯的神情。我问她怎样了,她 说我嘴唇乌了。于是我用手在嘴唇上抹了一把耍横样地说:“都是因为你才冻成这样, 应该算工伤,你得给我报销。” “好呀,明天有空去我那儿吧,我用牛楠羹犒劳你。”她抿唇一笑说。 “这不行,我现在就要,要不……你亲我一下?”我一根手指头点在嘴唇上说。 “不要鼻子!”她狠狠挖我一眼说。 正闲聊时候,一位护士从急救室出来告诉我们说,经检查,被撞那人伤的并不是要 害,但需住院观察几天,问由谁负责办理住院手续。好在我多长了个心眼儿,不然一时 半会儿还真说不清了。我们七嘴八舌正解释的时候,一位医生又跑了过来说,伤者已经 苏醒过来并了解到了真相,医院已经与他家人联系上了,家属很快就会赶到。于是我们 被解脱了出来,没等伤者家属赶到,我已经拉了裴莹丽雪悄悄溜出了医院,再一次让做 好事不留名的雷锋精神得到了发扬。 出了医院,雨势渐小,我们顺利拦到了一辆出租车。上车之后,我们依然并排坐在 后车座上,因为经历了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我们彼此似乎又进一步加深了了解,尽 管浑身上下水淋淋的,内心却感觉到了温暖。 但是上车不久,我就一连打了几个喷嚏,弄得那个大胖子司机像遭遇瘟疫般的很不 自在,不停地扭动着他肥胖的身躯,并且通过后视镜很不满地盯了我好几眼。 “你别是发烧了吧?”裴莹丽雪用手抚在我有些发烫的额头上说。 “别大惊小怪,睡一觉就好了。”我抖着微微发寒的身子逞强道。 “那先送你吧。”她关切地说。 “得啦,让我英雄做到底成不成。”我头闷闷地说。 我坚持将裴莹丽雪先送到了楼下,之后乘了那辆车往家赶,但人还没有到家就感觉 浑身有些不对劲了,上楼时候腿有些发飘,身上一阵阵的发寒,大有感冒的预兆,所以 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满屋子找感冒药。那时候,龚玉倩和孩子都已经睡下了,我没想惊 扰她们,服下两包清热解毒冲剂后,胡尔麻叶又冲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爽的内衣,然 后悄悄拿了条薄毯子就在客厅沙发里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