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丽雪的眼神似乎极度的疲惫,看到我们之后,她似乎很想说点什么,可是刚一张嘴, 一股殷红的鲜血便从嘴角间喷溢了出来。 “丽雪啊,你最好不要说话,要保持体力。你会很快没事的,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 啊?”周菁菁将头伸在丽雪的脸上,几乎是颤抖着声音劝阻道。 但是,丽雪却轻轻摇了摇头,摇得极其费劲,并将茫然的目光定在了我的脸上,让 我明白了她一定是有话要对我说。可是,她的气息非常的微弱,我们几乎听不清她在说 什么,于是我侧耳于她的唇前,几乎是用心在倾听她断断续续的呢喃: “帆……我……我怕不行了……还记得吗?你说……我欠你条命……我想……我是 真的欠你……上辈子欠的……所以……我想要……要我们的孩子……了却我……我欠你 ……你的心愿……可是……怕……怕来不及了……帆……如有……有来世……我一定… …补偿你……” 她的话令我好心痛,好心酸,也好自责。我抬起脸,泪眼模糊地看着她的眼睛,示 意她不要再说了,可是她坚持要说,于是我再次侧耳于她的唇前,用心的倾听: “我如果……不行了……十字架……你帮我……收藏……把我……就葬……葬这里 ……让我……永远……陪你……帆……记着……看……看我……” 说到这里,她的眼帘开始慢慢地阖上了,声音也渐次衰弱了下去,直到一点点都听 不到了。 于是我开始急切地拼命晃动她的身体,并不停大声呼唤着她的名字,我希望她能够 听到我的呼唤,感受到我内心最炽烈的渴盼:“丽雪,你一定会没事的,我不要你离开 我!” 直到那个时候,我和周菁菁才发现,情况要远比我们之前预料的更加糟糕。血,不 仅从丽雪嘴里溢出,说明她胸腔间受到了严重的创伤,更为致命的是,已经在孕育孩子 的腹部也同样受到了重创,裤腿间不停地向外渗出一股股殷红的鲜血。 我不知道丽雪是否还能听到我一声声的呼唤,但是透过我朦胧的泪眼,却能够依稀 地看到,她缓缓阖上的眼角处,分明却是挂着两滴冰冷的泪水。于是我紧握着她渐次冰 凉的双手,把它们轻放在我的唇间,痛苦而深情地长吻着。那一刻,我是多么想用尽自 己全身的热量,去换回她哪怕是一点点的体温啊。 去往医院的那段路程其实并不算远,但却是我一生中最为漫长的一段路程。尽管直 觉已经告诉我,一切努力可能都为时已晚,可是我却没有丝毫想要放弃的打算。车在医 院门前刚刚停下,我便抱了丽雪疯狂朝着急救室跑去…… 奇迹终于没能够延续,丽雪被送进急救室前就已经陷入到重度的昏迷中了,我和菁 菁在医院走廊里整整守候了她一个晚上,终于没能够挽留住她,她再也没有醒来,她就 那样猝不及防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我,走的那样匆匆,又是那样的急迫。在送她 去往太平间的路上,我感觉自己全部的神经都已经麻木了,那是一种欲哭无泪欲诉无声 的痛。直到那时我才真正体会到,生命竟是如此的脆弱,生与死的离别就只是在一瞬间。 后来,菁菁告诉我说,在我抱着丽雪冲向医院大楼的时候,我身后那一片雪白的地 面上,不停地滴落着丽雪的鲜血,那一滴滴殷红的鲜血,就如同一朵朵鲜艳的梅花,绽 开在洁白的雪地上,让她终生都无法忘却。 我也有同样的感受,在我当时的记忆中,除了丽雪最后那张安祥的面容和挂在她眼 角间那两滴冰冷的泪水外,就是那天的雪了。那天的雪显得是那样的迷乱,如同我被碾 成了粉末的心,迷乱在那天冰冷的记忆里,再也无法拼贴。那天的雪又是那样的惨白, 白蒙蒙的一片凄凉,就像是我空白而灰色的感觉,在我的整个世界里一下子失去了所有 的颜色。 丽雪出事后,我和菁菁最为头疼的就是如何将这个噩耗告诉她的家人,这对我们有 点残忍,因为我们心里都非常清楚,这噩耗对她家人而言,无疑会是一个晴天霹雳般的 打击,但是,情理所迫,又不容许我们过久的拖延,最后,我们决定先通知丽雪的哥哥。 幸亏周菁菁还存有她哥哥的手机号码,但是我已经难过的无法拨打这个电话了,只 好由菁菁代为转告。菁菁在打电话的时候,我有看到她拨号的手在微微的颤抖,音调也 走了样,拨通之后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该怎样开口,而且通过她的神情,我也已经能够预 料到,对方的第一反应是怎样的震惊了。 当天夜晚,丽雪的哥哥就赶了过来,一身的封尘,一脸的疲惫,满眼的心酸。在他 赶来的路途中,我们就一直不断地保持着电话联系,其实也没有更多的内容要讲,反来 复去就是在追问丽雪出事的过程,感觉就像我们在和他开一个天大玩笑似的,直到他看 过丽雪的遗体之后,才真正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其间,丽雪的母亲给我打来过几次电话。电话中我有感觉到,她除了悲痛欲绝之外, 多少还很有抱怨我的意思,怪我没有照顾好丽雪。对于她的指责我无言以对,每次都是 在她痛不欲生地摔掉电话后,我才默默地挂了电话。 丽雪的嫂子事后也给我打来过电话,除了表示悲痛之外,主要是针对丽雪母亲给我 的一再指责,叫我理解老人的心情,不要特别的介意。当时我有感觉到,丽雪嫂子的那 个电话一定是背着丽雪母亲打来的。另外,从她的口中我才得知,得知噩耗后他们原打 算一起赶过来的,但是丽雪的父亲刚一听到噩耗就昏迷了过去,一直在医院里抢救,直 到傍晚时候才抢救过来,人虽然已经没事了,但身体却不便于行动,丽雪母亲的精神状 态也几乎处在了崩溃的边缘。听到这样的消息,我多少松了口气,至少我不会面对那么 多的麻烦和难堪了。 看过丽雪的遗体之后,我们将丽雪的哥哥带到了丽雪的住处,并详情告知了丽雪出 事的整个过程,还有丽雪临终时的遗愿。丽雪出事的过程主要是由菁菁代为陈述,当时 我看到,丽雪的哥哥一直是双手抱着头依靠在沙发里,非常的悲伤和难过。 “她是说要葬在这里的吗?”丽雪的哥哥几乎是难以置信地瞪着一双红红的眼睛问 道。 他这样一问,周菁菁也不敢肯定了,因为丽雪最后的遗言她是没有亲耳听到的,所 以也转过脸有些将信将疑地看着我。 “是,她是这么说的。”我疲惫地点了点头,非常肯定地答道。 “为什么?她为何会作出这样的决定?”丽雪的哥哥瞪大了眼睛问。 说实话,我也不清楚丽雪为何会这样决定,因为确实不太符合落叶归根的传统观念, 于是我只好很坦诚地答道:“我也不知道。” 这时候周菁菁看着丽雪的哥哥插了一句话说:“你看这样成不成,按理说我们应该 尊重丽雪的遗愿,但如果你们不情愿的话,我们尊重你们的选择。不过,我希望你最好 与你父母沟通一下,听听他们的打算。” 于是丽雪的哥哥避开我们和家人进行了沟通。但出乎我和周菁菁意料的是,他打完 电话回来后,沉默了半天才说,他母亲是坚决反对把丽雪留在这里的,可是他父亲却要 求按照丽雪的遗愿办理,所以,他一时也拿不准主意了。 最后还是周菁菁的一番话让他最终下定了决心。菁菁说:“或许我们可以这样猜测 丽雪的心理,她不想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对于老人们来说有点过于残忍了,也让她 在九泉之下不能够安心。另外,也许她还很留恋,留恋她曾经那么爱过的一个人。” 菁菁说完很不满意地瞟了我一眼,让我羞愧的几乎头都抬不起来了。 我非常感激丽雪家人作出的选择,他们终于决定将丽雪的一小部分骨灰留在了这座 城市,留在了我的身边。我相信这样的决定对于丽雪家人是个非常艰难也非常痛苦的过 程,我能够理解,也能够接受。尽管在某种程度上并不能完全满足丽雪个人的意愿,但 能够兼顾到她家人那种不舍的情感,我想也应该是对她灵魂的告慰吧。 但有两件事,我们始终是隐瞒着丽雪家人的,这就是丽雪所谓的婚姻和她已经有了 身孕的事实。我们不想在她家人流血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那样就实在太残忍了。有时 候,善意的谎言也是必须的,再说,知道实情的就只有菁菁、宋波和我,所以,我恳求 他俩一定要替我保守住这个秘密。到现在我都相信,丽雪的家人一直都还蒙在鼓里,并 不知道事实真相,而且我希望他们永远都不要知道。 丽雪在这座城市的朋友并不是很多,加之种种不能告人的原因,我这方面也就只通 知了宋波,这令我打内心里感觉很对不住丽雪,让她在人生舞台的最后一次告别,都不 是那么的令人满意,因此我心里特别难受,也特别的自责。 好在是周菁菁把她公司的全体员工都拉了来,一方面使场面热闹了许多,别一方面, 也总算瞒过了丽雪的哥哥,使他不至于有太多的质疑。 葬礼那天,空中依旧飘飞着零星的碎雪,厚厚的积雪铺盖在肃穆的山野上,越发凭 添了伤感的悲凉。葬礼完毕,其他人陆续开始下山了,我却独自伫立在丽雪墓前久久不 忍离去。我深知这一去,就真的是阴阳两界生死相隔了。我几乎无法承受眼前那种无情 而残酷的事实。我真的好希望眼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一场噩梦,等到梦醒时分,一 切就都烟消云散了。 但那毕竟不是梦,而是现实,极其残酷无情的现实。我在噩梦中挣扎出来,却无法 走出现实中的悲怆。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尤其是人到中年的时候,经历过那么多的 悲欢离合了,应该是有很大承受能力的,可是,在当时那种巨大的悲痛压迫下,我相信 会有人理解我的心情。我当时真的是没有了眼泪,但是我的心却痛到了极点。 我不怨天,不怨地,我只怪我自己,如果不是因为遇到了我,她的生活一定是平静 而幸福的,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固执,她也不会在满天的大雪中想要逃离这座城市,匆忙 告别这个世界。一切都是我的错。但是那一刻,我唯一能够可以做到的,似乎就只有紧 紧抱着她的墓碑,一次次用极其嘶哑的声音呼唤着她的名字,我希望她能够听到我的声 音,我希望她能够明白我的心痛,我希望她能够原谅我的过错。 可是没有回应,我的一切努力都显得那样徒劳,包括我的呼唤,我的心痛,我的自 责。我当时能够感受到的,除了丽雪的沉默,零碎雪花的飘落,就只有那悲凉的山野上 一阵阵哭泣的风了。 ………… 迎接新年的鞭炮声渐次在城市上空噼里啪啦炸响了起来,这个世界并不因为某个角 落的悲欢离殇而暗淡了应有的热闹和喜庆。 新年的钟声响彻在每一个角落,可是新年的热闹与喜庆似乎与我一点都不沾边,我 的心仿佛坠入在冰冻的海底,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寒冷紧紧包裹着我,让我感觉不到一丝 的光明和温暖,窒息到让我有一种麻木不仁的感觉。 可是,尽管我内心承受着巨大的悲痛,但在亲友面前,却还要尽力掩饰那种悲痛, 于是我第一次品尝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与无人倾诉的哀伤。 开年的头几天中,我以身体不爽为由,谢绝了几乎一切可够回避的应酬,把自己封 闭在家中闷头大睡,睡得久了,身体好象真就得了重感冒似的,浑身乏力,头重脚轻, 最后还真是去了医院挂了半天的点滴,才感觉稍稍强了一些。 说起来也挺怪,自打丽雪出事那天起,天空好象一直就阴沉沉的,从来就没有睛朗 过,时不时还下上一阵子零星的雪,让我始终有种悲凉的感觉。可是,初五那天上午, 天空却意外地晴朗了,而且出了太阳,尽管太阳的面孔显得有些苍白,阳光也惨淡的没 有一丝热度,但毕竟扫去了多日的阴霾与压抑。那天的阳光也让我更加的思念丽雪了, 想想本应该是我们共同欢度的第一个新年,可如今却要让她孤零零一个人在那么悲凉的 公墓山上度过,我心里确实很不是滋味,于是就有了去看看她陪陪她的念头。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