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抱我……阿澈,抱抱我……”陈桂香哀哀地求着,又是这种可怜兮兮将尊严 踩在脚底,带着哭腔和绝望的语气。 丁澈感觉内心荒凉。 如果没有秦悦羚和自己的欢愉,如果没有希望,他可能就无所谓了。在牢里有 一段时间,他不也是绝了念头,想着以后出了狱就好好的奉养母亲天年,一切都不 贪不想了。 阿香是他第一个女人,不管怎么样逃避,都躲不开忘不掉这个事实。 那段时间是丁家最黑暗、最难熬的时间,也是丁澈在牢里反复辗转不安,最担 心和最后悔的日子。老父惨死为人子的不能送行,母亲也不知道脱离了危险了没有, 有没有人在照顾。姐姐出嫁了,家里只剩下一个十来岁的小弟…… 然后就是那段时间,他天天数着日子熬盼。信一封一封地寄出去却几乎得不到 回音时,阿香来了。 那是父母出事大概五个月后的某天,陈桂香大老远坐车跑来看他。她在探视室 里低声哭泣和哀求他,让他把她当成妻子和女人一个晚上,让她住进监狱里的夫妻 探亲室和他过一晚。 他当然是骂她荒唐的,就算她说要等他让他感动,他也希望在这8 年里能够让 她遇上一个对的人,放弃为他这个不成才的废物等待。所以他怎么可能在现在才来 毁她清白,就算是家里人人都已认定,她在多年前跑北京时曾和他发生了关系,早 就成了丁家的人。 他自己清楚,阿香和自己之间是清清白白的,连手都没有像情人间那样碰过。 说他傻也好,说他无情也罢。他不是没有欲- 望,可是不管是梦里还是现实他 的欲- 望,都只在想着一个人时抬头。 “阿澈,求你,趁我还是清清白白时抱我……”陈桂香在小小的探视室里,不 顾看管着的狱警的侧目,泪流不止用力抓得他的手生疼。指甲将他因为劳动变得粗 躁的手抓出血痕,证明她此刻心里有多慌乱。 丁澈摇头,他是不可能同意的,这是多么荒唐的要求。 陈桂香继续哀泣,话都快说不完整了,声音很轻:“大妈她、她快撑不下去了 ……如果没有钱动手术,她、她就要没命了。” 她向来管丁母叫大妈,声音虽轻,但对丁澈来说不异于晴天霹雳。 “阿香,你说什么?我阿妈她怎么了?我姐呢?”轮到他紧紧抓着她的手,骨 节分明的大手攥得她生疼。大姐和阿沛呢,怎么妈妈出事了不是由至亲的亲人来告 诉他,而是阿香一个人……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陈桂香很害怕,她在赌,用自己一辈子的幸福来赌这么一场。有了豁出去的勇 气,不代表心里面的忐忑可以消失。她动了动嘴,好几次想要出口的话都觉得不妥, 又给咽了回去,整个人不停地哆嗦,打着摆子连抓着她的丁澈都能强烈地感觉到。 她越抖,丁澈的心越沉。 丁澈深深地误会了,他心里乱轰轰地绕来转去着许多念头,每一个念头都是往 坏的方向绕着。 一是误会了她的发抖是因为丁家出大事了,不仅丁母,可能连丁洋、丁沛也出 事了。否则怎么是由一个外人前来告诉他,而不是丁家两姐弟中的一人。二是误会 陈桂香因为怨恨他让她等了多年,刚才提出的要求他也不同意,所以不愿意告诉他 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候别说是让他抱她,就算她提出更过份的请求,他也不会拒绝。 只要能尽快让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深呼吸几次,他对她说:“阿香,我什么都答应你,你快告诉我,我妈怎 么了?” 陈桂香流泪了,她看到丁澈的焦急,也听到他的答案,终于他同意了……却不 是因为她在他心中的份量。分不清心里是苦涩还是开心,她诺诺地告诉了他丁家的 现况。 丁家的确快撑不下去了,不管是病榻上的丁母,还是被重担压制得快崩溃的丁 洋、丁沛姐弟。 丁父生前就已经为了丁澈的事举债累累,村里看丁家向来老实,当时丁父还在 家里算是有劳动力,很多交情好的仍然也愿意给他们借钱。丁家父母同时出事,先 不提丁父的殓葬费用,和丁母所需要的一大笔治疗急救的钱,债主纷纷上门就已经 将正在念书的丁沛给弄得学都上不了了。 村里谁家的钱不是一身汗水和心血给赚回来的,再好的交情,借出去的钱也不 能白掉水里。于是债主一窝风似地上门,堵着丁沛不让少年出门。丁洋的婆家发了 话,如果丁洋要赶这趟混水把债惹家里去,就不认她这个媳妇。 丁洋是什么人,一不是胆小怕事忍气吞声的,二不是无情无义无动于衷的。哪 会见到家里只剩下幼弟,老母又在医院卧病在床生死未卜时,抛开娘家不顾的。 等她踢破婆家锁着的门,从隔壁村冲回家,丁沛已经退了学。 丁沛刚刚考上高中,和兄姐不一样,他从小学习成绩就十分的好。丁父生前虽 然说儿女个个都疼,可是也曾得意地说过,小儿子恐怕以后会是家里最有出息的状 元。 丁父生前,借了同村多户人家的钱,合共一万七千多元的债。 殓葬费用需要支付最少不下四千多,因为付不出这笔钱,丁父的尸体还停在出 事不远处一县里的医院太平间内,不能认领下葬。丁母同样在那里住院治疗,这还 是上次丁洋去时,偷偷从婆家偷了两千块钱,加上陈桂香也偷了自家父母的钱给她 带上,交了押金才有的待遇。 为了让堵在家门口的债主们散去,丁洋打了包票,半年内一定会还清这些钱。 这次把债和娘家的责任全揽上身,她心里很清楚婆家不会这样放过她的。 这几个村里只有一所共同的学校,丁洋的丈夫以前也是丁母的学生,一直喜欢 长得漂亮的丁洋。丁洋对他倒谈不上爱情什么的,男方老实丁家觉得可靠,丁洋手 脚麻利爽快男方觉得是持家能手。到了适婚年龄,两家父母见个面做个主,事就成 了。 丈夫成家后长年在外头打工,一年回来两、三次,婆家在隔壁村也是盖了房子 小有富余的人家。丁洋知道婆婆老早看不顺眼她只生了两个姑娘,没能生儿子。她 也也不多话了,给远在外头打工的丈夫去了电话,说明了家里现在的难处和情况。 听到他只是一昧地责怪她不该不听公婆的话,还警告她不要再去管娘家的事,心里 也明白丈夫的态度了。回去就和公婆谈判,给她两万块钱,她可以和丈夫离婚,女 儿归婆家只身出户。 婆家又想摆脱她又不愿出钱,她说了一分钱也不能少,否则别怪她不离婚就跑 了,但以后在外头做的事情丢了婆家的脸。 这是一个谁敢狠谁成事的年代,于是丁洋拿了两万块钱,去办了父亲的后事, 和付了母亲的住院抢救费用。 抢救费是付了,可是高位截瘫的丁母还需要继续住院和手术,可以说是一个无 底洞。村里的债要在半年内还清,丁沛上学也需要钱…… 丁洋没有哭哭啼啼,她只是跑到县里,卖了自己,赚起了皮肉营生。 丁沛不肯再上学,他也去四处打零工赚钱。就算这样,丁家的债还是没有还清 的盼头。 这一切陈桂香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如果丁家家毁人亡,等丁澈出来没人了, 她和丁澈就真的完全不可能了。自打丁家父母出了事,她偷了家里的钱送去给丁洋, 她的爹妈就整天看贼似的看着她。唉声叹气自家女儿成了破鞋,嫁不出好人家,给 丁家的大小子给毁了还当了家贼。 她在家里也快呆不下去了,父母已经不惜一切地在找一些死了老婆的鳏夫,打 算把她嫁了一了百了。 所以她再次趁看着她的弟弟和老母没注意,又偷了家里一千多,跑了。 这次跑掉,她知道自己是再也不能回家。 到了县里找到丁洋,发现她竟然干起了皮肉行当,陈桂香大惊失色,心也凉了。 原来不仅是她没有后路了,丁家更是……可能再有一根稻草,就能压垮这对相依为 命的姐弟,还有医院里苦苦支撑着的丁家老母。 这最后一根稻草,就是丁洋的生病。 虽然丁洋颇有姿色,可是一个近30的妇女,就算卖了自己天天不要命般地迎客, 能赚的钱一天也不过百来元。丁沛当擦皮鞋的小弟、去捡垃圾箱里的饮料瓶、纸皮 箱什么的,一个月能赚到的更是才两、三百元。陈桂香也不敢白住,也找了一个餐 厅服务员的工作去打工,一个月能拿个几百元。 这样没命地折腾了两、三个月,丁洋病了,肺炎。 为了省钱,她死活不肯住院,打针也尽可能挑便宜的药来用。钱是能省下来, 可是这样的她短时间内谁还敢上门光顾?先不提他们三人怎么生活下去,丁母的钱 是必须一周一结的。过了期没去结账,医院告诉去送饭的丁沛:如果不把住院、治 疗费结了,医院也不能继续替病人治疗下去。换句话说,再不弄到钱,丁母也要被 扫地出门。 就在丁洋终于忍不住崩溃,以为上天注定要让她们母子三人活不下去的时候, 陈桂香咬咬牙做了一个决定。她找上一个丁洋的老主顾,那人在县里是个不大不小 的官儿,来帮衬了丁洋几次,就看上了谎称是丁洋弟媳的她。 说是去借钱,可天底下哪有白吃的午餐。 拿了钱,陈桂香把丁洋需要解的燃眉之急部分给她,扔下一句一周后回来,就 赶着坐车到了内蒙乌其塔。 她要赶着趁还是清白身子的时候,把身子给丁澈。 那人不怕她跑,反正跑了她跑不了丁家姐弟。 听完这些的丁澈,除了恨自己,连想死的念头都不敢有。他还要撑下去,等出 了狱去侍奉老母,和偿还这些欠下的恩情。阿香现在等于是他们丁家的大恩人,要 卖了自己来救丁母和丁洋,他不同意可是她说她钱已经拿了,已经没有退路了。 她说,那人是县里的官儿,要让他们几人在县里没有活路,很容易。 她说,这是我心甘情愿为你做的,在我眼中洋姐就是我大姑,大妈就是我婆婆, 我不能看到她们入死路。 这个时候丁澈还能说什么? 送了些礼给平时对丁澈不错的大队长,说阿香是他的妻子,乡下人家没有注册 结婚的概念,所以给不出结婚证。因为丁澈在牢里向来肯干活,平时也没少到那些 监狱工作人员家里帮忙干活,活干得漂亮人又老实,面貌不错表现很好,这个方便 之门很快就开了。 那一夜陈桂香和丁澈住进了夫妻牢房里,她带着满足,他带着歉疚和感恩,两 人摸索着、青涩地过了一晚。 她终于如愿以偿地成了丁澈的人,而丁澈,心里负着的重桎又多了一重。 挣不开,逃不脱……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