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肖亚那一夜的麻烦,并没有随着保安丁澈自愿抵罪的意外收获而中止。 回到家里时,他正好拦下了在他房间里,拿着小刀抖着手去抵自己脖子的秦悦 羚。那闪亮的刀刃映着灯光,还有颤抖哭泣着的女孩,引发了他心里最深处的恐惧 记忆,他抑制不住一把上前握住刀刃,任着鲜血从她的脖颈和自己手中流下。 有她的血,更多的却是他的。 她控制不住刀子轻微划过自己的下巴,在他握紧刀子时就吓得松了手。可是肖 亚并没有放手而是连手带刀将她抵住,眼神凛然地一字一字地说:“永远不要在我 面前玩拿刀自杀这一套,永远!” 秦悦羚红着眼眶在他逼人的气势下不由自主地点头,迷乱中想起他的母亲,正 是在他年幼时举刀自尽离开人世。 她全身一软,只能埋脸于手心尽情地哭泣。 “这什么年代了,不就是一片薄膜吗?值得你抛下生命?”肖亚的声音,和刀 刃一般生寒。他是真的生气了,秦悦羚太让他失望,整个晚上的忙碌到底为了什么, 就是为了回家看到她的放弃? 泪眼朦胧的她浑身一震,挪开捂脸的手,冲他咬牙低吼:“我杀了人,对不? 我杀了人!像你说的,那是一片薄膜,我好恨,可是那不值一条人命——” 她的痛苦,来自于对无措愤怒中伤人的悔。 肖亚这么久没有回来,她已经猜到江皓已经不治。 肖亚将眼挪到那被挣脱的绳,因为怕弄伤她,他绑得不是太紧。她就是慢慢地 用指尖一点点地挣脱,扯松绳索。估计也弄了很久,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发,混着 泪水一脸的狼藉,一身的凌乱和狼狈。 “我把命还他……要我上审判席,让我去面对所有人说……我宁可死……”秦 悦羚喃喃自语,嗓子因为尖叫和喊得太多而沙哑。 她的脸色苍白中还略带发青,目光空散,嘴角边的肌肉微微抽搐。 肖亚知道现在她心里肯定是很不平静,甚至是混乱的,或许还带着点逃避事实 的意味。 真正的名门之后,从小就被耳提绶命的不是你能用多少权势,而是低调做人、 做事,不要为家族蒙羞。他和她都是这样长大的,如果这件事爆了光,新闻头条写 着“老将军秦重嫡孙、XX部秦部长独生女秦悦羚遭遇强- 暴错手杀人”保准如平地 惊雷,不仅她以后没有办法在众人眼光和议论下生活,连带她的父母也会受到很大 的影响。 此时的她不仅脆弱,还带着点无所释从的软弱。 “我杀了人……是我不好,我不走进去,不骂,就不会……”她仍在喃喃地、 不休地低语,拼命搓动双手,似乎上面带着永远无法弄干净的血迹。 洁白娇嫩的手部皮肤已泛红,再搓下去,估计会有破皮之忧。 肖亚再也看不下去,他寒着脸倒了一杯凉水,举到她的头顶,“哗啦”一下淋 下。 秦悦羚被水一浇,浑身又是一震,美目仍然含泪却渐渐聚了焦,只是略嫌呆滞 地看着肖亚。 她没有说话,他却有话要说:“你仔细听好我接下来的话,我去的时候,有贼 进了学校,先我一步发现地上死了人。贪心地想把手机和财物拿走,被我抓了个现 形。你不用管我用了什么方法,总之那个贼愿意担了今晚的事。这事如果可以,永 远不要再问我。 至于杀人……你是将门之后,你可以问问你爷爷,打仗的时候他有没有杀过人, 染过多少血。“ 她的神色仍然迷糊,却感觉有些不对,打仗似乎和现在不能相比。 肖亚看到了她的疑惑,不是欺她现在脑子不好使,而是他的确是这样想的: “不要和我说打仗和现在不一样,那时候是阵营不同,各为其主,不见得那些兵卒 比今晚的那个家伙更该死。 做了就是做了,如果后悔走不出去,除了赔上你自己的人生和你家里人的,没 有别的好处。 现在不是逞英雄、说正义的时候,你爸妈养你十多年,今晚也有人替你扛了罪, 你想想现在你去死,对不对得起这些人。“ 他是肖万山老爷子身边长大的,从小常常听着老人家述说战争的残酷。战场上 死人是常有的事,谁也不敢说自己下手的就一定是十恶不赫之徒。 所以肖亚脑中并没有太过黑白分明的是非观,在他的心里,保住自己人更重要。 这也是为什么稍早前对于丁澈的抵罪,和现在欺骗秦悦羚他都可以心安理得。 他只是推动助势的那一双手,没有逼迫过谁,一切都是你情我愿之下进行的,多添 加一个人的负疚感,对他来说是于事无补、毫无助益的。 他不打算让秦悦羚知道,今晚有一个清白的人,纯粹地为她付出。 秦悦羚感觉脑子更混乱了,肖亚极少这么多话,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很有道理, 却又有一种唯我的霸道。至于对还是不对,她现在完全没有办法理清。这样的纷乱 之下,她有一种想吐的恶心感,被水浇到的头只有片刻的清凉,紧接下来就是欲炸 的疼痛。 那份痛感一阵阵地加强,像是有一个橡皮箍在紧紧地收缩,于是她呜呜咽咽地 哭叫起来,抱紧脑袋:“我的头要炸开了,好痛——” 这样情况的她,这样一身狼藉的她,肖亚没法子交给她的家人,也没有把握完 全瞒得住身边的人。 于是他联系了人,连夜将她送到一处相熟的疗养院去。电话告诉她的家人,她 因为在路边被车撞擦,引发潜在对于高考将至的压力,精神处于崩溃边缘,需要住 院疗养。 不这样,根本瞒不住人。 为了花点时间掩饰事实,他是第二天白天才一一通知秦家的人。 那晚过后秦悦羚的心里似乎分裂出两个自己,大半时间她的自我保护神经愿意 去相信肖亚的话。可是再清醒一些的时候,她明白一个活生生而年轻的生命逝于自 己手上,而另一个陌生的人,因为自己而获罪。 潜意识中的逃避感作祟,那晚上和以后她都没有再和肖亚讨论过江皓的死亡情 况,和那个自愿承罪的“贼”作了什么安排。 她知道江皓死了,她又连累了一个人,那样就已经足够。 这件事让秦悦羚产生严重的自我厌恶和内疚感,在来看望的家人、朋友面前她 努力拼命地伪装。沉默、装睡、平静对人的假相下,是狠狠地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猛掐,以痛来提醒自己集中精神应对。可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不必面对旁人时, 她会陷入一种狂乱、记忆和思想迷糊的状况。 这种情况并没有随着进入疗养院接受治疗后而改善,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糟。 肖亚去探望她时,什么也不说,只是偶尔会留下三个字:“会好的。”这是他 的经验和积累,小时候母亲自杀时他也恨到无法入眠,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渐渐将 这份伤痕藏在了心底。 于是秦悦羚日夜记紧三个字“会好的”,只等时间,或治愈或遗忘。 接下来她没有参加高考,而是办理了休学一年,在那间安静的高级疗养院里住 了接近八个月。 第二年再考,她转了学挂靠到另一间学校里去。 这些开始的时候是肖亚在安排,所以那个假期他都十分忙碌。 学校发生了抢劫伤人命案,秦悦羚又生病休学,很多知道她和江皓关系的师生 都在流传:秦悦羚根本不是因为高考的压力,而是情人的意外死亡让她接受不了, 精神出现了问题。 这个说法虽然一样的伤人,可是距离事实却很遥远。 这也传到了秦家人的耳中,伤心的父母和长辈亲人早已感觉事情不对劲,一向 乖巧沉稳的她学习成绩向来不错,怎么可能会因为高考压力崩溃。而这个传言一出, 大家仿佛都找到了事实真相,不再有任何不长眼色的家人朋友,会去追问她失控的 原因。 日子就在这样大家刻意的粉饰太平中流逝。 那一夜看着她跑进大院的警卫,虽然对她当时的样子满心疑惑,因为肖亚用的 也是车祸后出事的借口,而无人再敢提及这事。 肖亚本身的假期只有3 个月就得回美国念书,他虽然才华能力出众,可是沃顿 商学院的课业并不轻松,他的人生计划不允许出现延误。秦悦羚这边的事要处理打 点隐瞒,丁澈的案子他是拜托了父辈的熟人关照,没有差池的时候他也无暇分心太 多。 事情如他所想的,在刻意的压制下处理得很低调快速。唯一的插曲是死者的家 属也在四处托人严惩,只是两方角力、两相权衡之下,他的关照还是起了作用。判 决为意外杀人而认罪态度良好,以前又无前科,所判的刑不算重,8 年的有期徒刑。 为了避开死者家属的纠缠和让在京的舆论尽快淡化,人被安排到内蒙乌其塔的 一个监狱服刑。 死者家属是生意人财力颇佳,死了儿子当然不会罢休,本来一直存心闹事据说 还耍了黑手。肖亚找了人去查他家的情况,看看有没有什么差错可以利用时,却像 是有天助般对方突然停了手消寂了。 这些事情,有些是肖亚回到美国后才知道的。 在自己繁重的学业和努力开拓创业的忙碌里,知道秦悦羚康复出院,而且准备 再度高考后,肖亚就将这件事情扔到了脑后不再去想。关于正在坐牢的丁澈,肖亚 想,至少还有7 、8 年他才会成为一个麻烦。 现在,只是隐忧。 不为没有发生的事过多的烦恼,是能够冷静处理事情的条件之一。 有一段时间为了创业,肖亚忙到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几乎没有,所以有一年多 的时间没有回国。等回到国内,拿到丁澈在这一年内寄来的厚厚的一叠信时,肖亚 皱了眉。 这时距离发生那件事,已经过了接近三年。 信有很多封,开始是求助,可能得不到消息,到后来信里不乏指责,漫骂诅咒, 最后又变为哀求,请他帮忙照顾自己的家人。 当年肖亚留下一个地址一个手机号码,他出国但仍然有用那个号码呼转,完全 没有想过丁澈采取的是寄平信的方式来联系。 看完信后,肖亚打了几通电话确认后立刻起程赶到了内蒙。这时的丁澈已经不 是那晚记忆中青涩的模样,身型壮硕脸上沧桑似乎老了许多,眼神却颇为平静深沉、 阴鹜。没有诉苦,他只是让肖亚代为照顾他辍了学的弟弟。 “欠我的,都还在他身上,这是我欠他的。”丁澈的眼神有很重的防备和怀疑, 似乎随时准备面对肖亚赖账一般。他只有这一个要求,看似简单,但肖亚知道栽培 一个人的不易。特别是一个面黄肌瘦,有着同样不信任眼神的少年。 肖亚还是答应了,然后带着丁沛回了北京,找了关系花了钱安排他重新入学。 机会他可以给,但是否能成才,得看这个少年本身。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