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几多凄凉 传说中有一把见月反光借影杀人的金蛇剑;传说中有一位复仇的英雄——金蛇 郎君;传说中他和他美丽的妻子殉情于月圆之夜,传说中有一段凄婉缠绵的爱情… … 上一辈人都说他们是新中国最苦的一代,他们的子女是最幸福的一代,他们受 过的罪不能再让他们的孩子受,他们没享过的福都要让他们的孩子替他们享。其实 满天下父母的心都是一样的,都盼着孩子好。可中国这代父母受的刺激太多受的教 育太少。谁都望子成龙,谁也不知道“龙”这种宠物怎么个养法,是像猫狗似的哄 着惯着,还是像狮子老虎似的拿鞭子抽着驯着,要不然是像鸭子似的放养?养坏了 怎么办?随他去吧! 其实这群成不了龙的怪物他们的触须已经敏锐,他们知道没人满意他们、没人 喜欢他们,因为他们长着没蜕净皮的鳞和角。他们自卑了、颓废了、压抑了、眯盹 了。在世人深恶痛绝的冷眼中看到文明社会的丑恶肢片。城市霓虹的角落里尽是男 盗女娼的勾当,世态炎凉,权力和金钱操纵着被兽欲煎熬着的人们。有了无形无声 的盾和枪警察也成了暴徒,趾高气昂面目狰狞,虐待同类是他们狩猎的游戏。难道 悬崖上的少年真的想跳进火湖? 香烟、啤酒、摇滚乐是这堆“社会垃圾”仅有的安慰。一片黑暗中梦想和希望 就像抓不到手的肥皂泡。他们绝不会袒露自己的痛苦给别人去同情,他们只会积攒 到一定时候极端地去发泄。他们百无聊赖自暴自弃,只有触及到音乐才会两眼异光。 爆裂攻击性的演奏是他们对现实生活的不满和反抗。午夜逛荡在闹市的街道,落寞 的眼中燃烧着火焰。霓虹下拜金黑暗的夜里谁会在意?骨头里那股不磨灭的信念支 持着他们寻觅一条残存的狭窄道路。在颓废到死亡的边缘,他们放声呐喊去宣泄、 去解脱胸中积累的压抑。不用刻意去编配,呐喊就是歌唱! 彻底的改革全面的开放,摇滚乐在五千年文明面前依旧畸形。在信仰布尔什维 克的人们眼里只有那些闲逛街头惹是生非的小痞子才会每天放浪于形骸之外哼着吼 着“Rock-Roll ”。 可有谁会知道他们心中空旷的荒野上已经燃起熊熊火光;可谁去关心他们,谁 会爱他们,谁会真正管他们?他们目空一切,无所谓,谁怕谁,可以傲视天下就是 英雄! 没有任何约束,战家烺、秋皓野、高飞过着向往已久的自由日子。每天在FLEETING 玩音乐,演奏技法越见纯熟,对乐器的掌握近乎出神入化。三个人的配合也默契到 了七八分。这时期他们唱的大多是从磁带上扒下来的歌。完备的器乐条件和通透的 演奏技法让他们可以整盘拷贝欧美摇滚乐。但他们还是最喜欢唱Beyond的歌,毕竟 是炎黄一脉,更能体味歌词的意境。也许从《再见理想》那一刻开始他们所走的道 路就通向同一个地方,总有一天会相聚在那片光明开阔的尽头;也许在八八年超越 北京演唱会上就已经注定了这份缘分。 月儿已经完全融入了他们的生活。她发现学校所限定的一切太虚伪太愚蠢。所 谓考试就是老师设下的大赌局,谁点正谁千高谁就是赌王。所谓素质教育只是某主 任滔滔滚滚的唾液和校服仪表所堆砌的正方体围墙。一个只见一线天光的班主任有 什么资格把四十个学生排成优、良、中、差几个等级?他他妈了解什么?因为是市 级重点中学,所以它要保持良好的社会形像和高额升学率,有露脸的政治活动当然 也要当仁不让。严谨校纪、整顿校风在讲台上摆满茶杯、预备五大壶开水就什么都 有了?同学们在铿锵有力绵长的颂经声中精神百倍地闭目打坐。 如此光阴虚度中月儿懒散的神经越发敏感。厌倦了浪费时间在听禅受教上,逃 学成了她的家常便饭。经常和皓野他们在一起,月儿学会在音乐里解放自己,用狂 刷吉他代替眼泪去发泄委屈和不满。聆听家驹的千古绝唱,感触着他所演绎过的真 理,才知道生命的感动。她血液中的叛逆开始萌芽。她最爱唱老崔那句“我去你妈 的,我就去你妈的!”(崔健《宽容》) 在摇滚中月儿把自己打扮成另类,个性的冷妆黑衣成了她的独爱。因为她是摇 滚的女人。 日久天长家烺、皓野和高飞的演绎水平达到了一个极限,很难再有突破。他们 开始有了自己的创作。有一首像红色口号似的《露天现场》曾经震撼一方。 闪是电, 雷是鼓, 风号是唱和, 雨线是琴弦。 我的嘴是飘摇的旗帜, 我的腿是延伸的轨, 我紧闭着眼原地跺脚, “兄弟们跟上!” 我们的队伍在壮大, 大军整装待发! 兄弟们一起原地跺脚! 踏碎几千年腐朽泥泞的沉渣! 我们前进! 前进! 让风雨侵蚀我们的肉, 流淌我们的血把道路冲刷, 释放我们的灵魂守 卫我们的天下! 别害怕!听身后的步伐! 他们为Nirvana 乐队自缢而亡的主唱柯特. 科本写下了一首《最后一枪》。 那是最后的地带,心已不在! “纯粹”是多余,我际遇的期待。 你的无奈唱到千秋万载! 后退回到赤裸的年代,存在很实在。 廉颇老矣饭已多余, 扒下你油腻的军装袒露你松垮的胸膛! 我听见柯特说“嗨,哥们儿,我们都来了,上菜吧!” 他的胃里沸腾着气泡, 我知道那是硫酸在烧。 他把自己的心脏和肺消化掉。 在他饮弹而亡之前他一定飞得不高, 在他饮弹而亡之后他一定还在微笑。 弗兰西丝伸张的小手在她妈妈的怀里抓挠。 噢,老伙计,酒足饭饱,结帐吧。 死亡总在延续, 血液里的酒精让那薪火传承着烧。 那破碎的声音的河, 最后一枪战栗的歌, 那面惨白的镜子照着你的头 发脱落。 小姑娘手里的纸鹤送给了黑屋里的哥哥。 连月儿都为柯特附了一首《壮烈》。 飘向你的冥纸是最后一片蔚蓝的云朵, 这片天地已经荒芜, 我不敢听 你最后的歌。 你问我还有何话说, “你曾经伟大过!” 渴望的眼不会忘记, 第一颗火种点燃最后一把炬火。 那鼓声更深入, 那嘶哑更透彻。 是英雄何惧挽歌, 那落寞是最壮烈的突破! 写得东西太多了就有点鱼目混珠了。三个人的情绪渐渐低落了。一天到晚无所 事事便又和那些一样无所事事的哥们儿混在了一起。五兄弟重聚风云再起搅得周天 寒彻。江湖中的恩怨纠纷素来只有用暴力才能了结。古有名训:“胜者为王,败者 寇”。打架比他们每天吃饭的次数都多。习惯了揣着砍刀出门,气势汹汹不畏生死。 这五个人以“狠”字立足江湖。每次出手脑中只想着同归于尽,用的都是拼命的招 数。对方阵势再强也会望而却步。可万一棋逢对手,也会落得两败俱伤。鸟为食死, 人为财亡,因为拼命可以换来一份微薄却也可观的收入。 真要钱不要命那是傻熊,英雄拼命是有技巧的。梁老大有肺腑之言曰:“第一, 要有一把顺手的家伙。刀要薄,薄才快;刀要长,一寸短一寸险;刀柄裹上纱布, 防滑,万一出大事也不留指纹,一般情况中国条子不费那事!不能使尖刀,戳死了 麻烦就大了;真拼上了,就闭着眼横砍,护住了自己前胸,什么也甭他妈怕,只要 不削他丫脖子,禁砍着呢!其实谁都他妈怕死,他丫一看你狠早就软了。就看谁先 悚。刀动风先到,眼睛没用,就得凭感觉。就是谁玩阴的背后下手,鼻子也能闻出 刀味来,凡是刀就有金属的寒腥味……第二,干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咱就认钱,见 钱办事,什么也甭问,知道得越少麻烦越少……第三,义气!要是自己兄弟没了义 气,那就什么都他妈别干了……” 每次家烺或皓野的呼机一响,月儿的脸色立时变得紧张,嗵嗵跳动的心中翻来 覆去重复一句话:“别是梁劲骑!别是梁劲骑!别是梁劲骑……” 最初见到他们身上沾着血,月儿的心就跳到喉咙中间,卡在那里。可他们谁也 不在意。 就连皓野也不把妹妹的关心当回事,总是敷衍。 “你们受伤了?” “没有!” “我求求你们千万别再去打架了啊!” “甭担心,没事儿!” “我能不担心吗?今天是别人的血,明天受伤的要是你们怎么办?” “我们的事你别管!” “你是我大哥呀——为了梁劲骑你去打架,为了我你可不可以不去?一想到你 流血我心里就害怕……” “我向你保证不让自己受伤!” “你能做得到吗?别再打架了行不行?” 月儿苦口婆心,皓野不理她了。 “三哥。你们别再去找梁劲骑了好吗?三姐临走时叫我照顾你,不让你们出去 打架……” 月儿小心地凑近战家烺. “你管得太多了!”他总是冷冰冰一句话堵住她 的嘴,把她轰得老远。月儿没辙!没法儿跟他强词夺理,因为除了宏冰的嘱托她没 有任何可以关心他的理由。 月儿心里气闷,不可以名正言顺的顶撞战家烺还不能对高飞耀武扬威?“那你 呢?你不是梁劲骑的兄弟你可以不去吗?” 高飞沉默。 “你明知道我担心你还去!” “……”他复杂地看着她,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 “你们去吧!都去吧!让人砍死我都不管了!” 月儿是真的生气了。嘴里说不管,可哪儿能真放得下呀?处理皮外伤的功夫都 超过职业护士了。还培养出了名医的心理素质,不管好人坏人,不分亲人仇人,是 病人就一视同仁。 她就那么默默无闻尽职尽责一次又一次地治好了他们的伤口,但他们从没意识 到每一次她的心都在渗血。 “救命啊!我既没财又没色的,你就放了我吧!”林夕狼哭鬼嚎。怪叫声足吓 得正在拦路抢劫的强盗交出银子来向她买命。 “你叫唤什么呀?”月儿凶巴巴勒紧绷带。 “大姐呀!行行好放过我吧!我不骨折也被你包成残废了!”林夕痛苦地乞求。 一大堆的纱布、夹棍、急救书摊在地毯上。林夕全身上下缠满纱布,像尊木乃 伊似的躺在床上。月儿对照急救书上的图例看看自己半天的实践果实,还算满意。 “感觉怎么样?” “你将……将来一定能……做……做杀人医院的……院长!”林夕病危似的捯 气。 “真这么痛苦?” 林夕哀伤地点点头。 “那咱们拆了再包一遍吧!” 林夕诈尸似的蹦起来惊叫:“我宁愿你把我从六楼推下去!” “那岂不是便宜你了!” 林夕抽搐着唱道:“……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到底我是做错了什么……” (林志颖《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月儿总算被这苦不堪言的歌声打动了,卸下刑具。 林夕松了松筋骨又有了活力。“几日不见你和战家烺进展如何?” “嘁!我会和那种冷血动物在一起?” “人家冷血你可热心呀!快开医院了!” “应该开经神病院!一群神经病!” “干嘛生这么大气呀?高飞又得罪你了?” “他?除了打鼓就是打架,哪儿有时间理我呀?他们仨一天不见血就活不下去! 都因为梁劲骑那混蛋,怎么没人把他打死呢!” “哇噻!气焰好猖呀,拼命五狼的老大你也敢骂!”林夕的嘴大得夸张。 “这些人简直都是心理变态、畸形!” “那个梁劲骑也是个很酷很经典的男人吧?” “我哪儿知道——你怎么这么关心他,叫春呀?” “你这人也未免忒恶毒了吧?刚摧残过我的肉体又来践踏我的灵魂!再多呆会 儿,你非吸干我的血不可!” “你说什么?” “我说……再见!我走了!”林夕见月儿正像吸血鬼一样凶猛贪婪地瞪着自己, 忙屏住呼吸一溜烟似的逃之夭夭。 和林夕斗嘴的时候月儿可以自然地放松,只剩一个人立时就感到了孤单。好想 找个人说说话。女孩子长大了有些话已经不好意思对大哥开口了。跟林夕说?又怎 么能让她抓住把柄得机会损自己呢!和高飞?自从那件事以来就已经有些疏远了, 更何况是为了他的情敌。她喜欢战家烺,可她不敢流露。他对她的态度让她自卑。 她知道不管把自己打扮得多么与众不同他都不会注意自己;无论多么努力去迎合他 的口味听音乐他都不会多跟自己说一句话。无论如何自己都及不上宏冰。月儿真的 羡慕宏冰和他有过那么亲热的日子。甚至羡慕那些随便的女人可以和他有说有笑。 但是对自己他从来都不多说一句话,从来没对她笑过,从来没正眼看过她。 太多的伤口在灰暗的日子里囤积让他们的记忆淡化了对疼的条件反射,思维、 心理、身体都变得麻木。 皓野背上挨了长长的一刀,月儿给他清洗伤口,一脸盆水都染红了。她想起了 小时候大哥为了保护自己挨老爸的棍子。眼泪在她眼里打转,她忍着。他们的血已 经把她浸泡得很要强了。 皓野看见妹妹跟只红眼小白兔似的就笑着哄她: “没事儿,不疼!” 月儿赌气不理他。 “你特喜欢那老演坏蛋那兄弟叫张什么来的?就你老爱看人不穿衣服、说特有 男人味那个,张耀扬对吧?你大哥这体形不比他棒?再有道疤——真的!多酷啊!” “你就这样!” 皓野把妹妹逗哭了。 “你小时候一哭就是要我抱你,是不是这么大了还得抱抱啊?” 月儿用沾满了血水的纱布抽他。 “哎哟!疼啊!”皓野咋呼。 “别人砍的都没事儿就我打的疼?”月儿 急了把纱布一扔,罢工了。 皓野假装腼腆地拽着月儿的手指轻轻地摇。“好妹妹,别生气了!” “我不生气,我干吗跟你治气呀?我回家告诉奶奶去!” 皓野正经起来,“你跟奶奶说我欺负你行,别跟她说我打架这些事听见没有?” “你也知道别人担心你呀?” 皓野的眼眶也有点红了。“行了,别哭了!大哥不好,让你心疼了。以后我一 定小心,不受伤了啊!” “你老这么说,哪次回来你没流血呀?” “这次是真的!大哥为了你也不让自己受伤了!” “这是你说的啊!” “三哥和高飞都听见了,他们做证。” “你要再受伤我就不管你了。” “嗓子都哑了,快别哭了!” 月儿抹抹眼泪,继续帮皓野上药。“你看看血到现在还往外流呢!” “我真的一点都不疼。” “你还撑着!” “是有点疼。你别哭了,这儿可不是咱家,你是不是想让三哥劝劝你呀?” 一提战家烺,月儿的委屈更收不住了。皓野总还算能理解妹妹,把她搂在怀里, 拍着她的肩安慰她:“好了,好了,大哥都知道。” 半天月儿心里那阵儿难受才过去。 战家烺跟高飞在挺老远的一张桌子上喝酒。家烺给高飞满上,有点故做姿态, 其实小姑娘那点心事哥儿俩早就心照不宣了。 月儿从没有厌恶过什么东西像厌恶梁劲骑一样。听说梁劲骑过生日,当然要去 凑凑热闹。 她倒要见识一下这个在战家烺、她大哥和高飞心中至尊无上的老大是不是真的 手持火尖枪、脚踩风火轮、长着三头六臂。 怀着两分忐忑月儿踏进了皓野给她划定的禁地。夜幕下霓虹通照,露天广场上 响彻着狂烈火暴的舞曲;热汗淋漓的男男女女随着煽情的音符起跌狂舞,时而响起 几声浪笑几声尖叫。 穿梭在耳鬓丝磨的人浪里大概是想捕获恨之入骨的梁劲骑,可谁的脑门子上也 没写着“我叫梁劲骑”;也没准儿是在寻找或者回避战家烺、大哥和高飞,总之月 儿是漫无目的了。 七彩迷光在她身上遛过。黑靴踏着稳健坦然的脚步与周围躁动奔放的舞影格格 不入。一束强光照亮她的脸。神话般的一幕:一位庄重的女神从容地穿过一群穷形 尽相的小丑,毫未知觉它们贪婪的本性。突然一只丑陋的爪子搭在她美丽的肩膀上。 “姑娘,没人儿陪吗?和我跳吧!”那人的两只手爪揽住了月儿的腰。 “去你妈的!混蛋,放开我!” 猎袭者吃了一惊,谁能想到眼前这么娇柔冷艳的美女会在一瞬间变成泼妇呢? 他反而更现出一副口水飞流直下三千尺的色相,“这样才够味!我喜欢!”硬是死 死抱住了月儿。 月儿连抓带踹,情急之下虎吼起来:“放开我!” “放开她!” 一声低沉的呼啸,仿若春雷劈开了混沌的天地。月儿眼前猛然光明一片,惊恐 的表情变得痴痴迷迷。冷风吹着他敞开的衬衫露出结实的古铜色胸肌。高大的身形 如同开天辟地的英雄横空出世,他冲破了漆黑的世界。当空的月亮照耀着他健硕的 身躯;咆哮的狂风吹散他一头浓密的长发;充满野性的双眼傲视着裂岩崩催后荒芜 的大地。 “我以为是谁呢,三哥呀。”那人叫得跟亲人似的。 “老四。放开她!”战家烺的口气也像是久别重逢遇故知。 “没听说过战家烺会替哪个女人出头啊,也难怪——这姑娘够靓够辣。不过她 一进门我就看上了,三哥让让兄弟吧……” 战家烺微微一笑,“她是我的人!” 要不是被郑义拉着,月儿非冲过去亲他不可。 “你的人?她身上哪儿写着呢让我看看。” 还在狼嘴里呢月儿不敢美了,心都跳到嗓子眼儿里了,全身的鸡皮疙瘩一层摞 一层地起,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战家烺,像只求生的小猫似的。 “有种你就试试!”战家烺脸上露出一丝冷冰冰的嘲笑。 “你的人?我要定她了!” 郑义一边疯狗似的跟战家烺叫板一边伸手就要抓月儿的胸。战家烺飞起一脚踢 在郑义下颌上,月儿听见“喀嚓、喀嚓”骨头碎了的声音。战家烺一把拉过她推给 高飞,“带她走!” 月儿这才知道战家烺身边还有一个高飞。 高飞拖着月儿跌跌撞撞闯出人群。身后喊杀声四起。回头望去火热的霓虹中闪 出道道寒光。寒光散发着血腥映红了月儿的眼睛,她拼命挣脱了高飞冲回慌乱的人 群里。刀风交织成一张网。无辜的人们惊恐万状抱着头四处奔逃、冲撞。利器的撞 击声、惊呼声、惨叫声在激劲的舞曲中此起彼伏。霓虹、人影、刀光、血雾……一 片混乱,月儿已不知一切何为惊慌失措地躲闪着,却又始终不肯离开这块杀戮之地。 她被人撞倒了,坐在纷乱的脚步里怎么也站不起来。 突然一道疾风袭向她,刀刃上红光闪闪。月儿脸色煞白手脚冰凉。瞪直了眼睛 望着锋利的钢刀砍向自己的头顶,刀锋落下的瞬间紧紧闭起眼睛“啊!”地一声尖 叫。天灵盖里白花花的脑浆子好像都流光了,一片漆黑。这一瞬间好长,足以让她 感受整个心跳停止的过程。几行热乎乎粘稠的液体流过脸颊。月儿以为是自己的血, 她死了,身体瘫软向后仰去——死亡的这一刻很舒缓,她可以感觉到自己慢慢往下 坠,像片雪花。到头了,落地了,躺在了哪里呀?是天堂的云吗?暖暖烘烘还起伏 着,真舒服!像是特意为她订做的,正适合她躺,而且特合她的心意。这么美妙地 死去她也心甘情愿了! “就这么死了吧!原来死亡一点都不痛苦!他的刀法一定很快……我都没觉得 疼呢?不对!我没死!”诈尸似的月儿睁开眼睛,一条露着铮铮白骨汩汩冒血的手 臂正挡在自己头上。 “啊——”一声刺穿耳膜的惨叫,月儿真的晕倒在家烺怀里。 …… 醒来时月儿已躺在医院里。高飞痴痴地守护床前。 “我怎么了?”月儿迷迷糊糊回忆着恍如隔世的影像。 “你没事儿,只是被吓坏了。”声调让人肉麻起鸡皮疙瘩。 “我好像死了,流了好多血……” “你一点伤都没受。”高飞把温柔全部奉上。 “那么多刀……你们又去打架了……我——啊!三哥呢?”月儿理顺了记忆, 一切刀光血影都清晰地浮现眼前,一下从床上跳起来头差点磕到房顶。 “你躺下!” “三哥呢?”月儿高高在上冲着高飞叫唤。 高飞憋了口气,还是对她说:“他回去了。” “他是不是受伤了?你呢?你伤着没有?”月儿又一下蹲了下来,拽住高飞的 胳膊,急切地望着他。 高飞是既生气又感动,忍忍怒气说:“我没事儿。他……” 没等高飞说完月儿就急了,“带我去找他!” “你老实一会儿吧!要不是你非跑回去捣乱他也不会受伤!”血性男儿本色声 音! 月儿有点傻了,头一次知道他还会发这么大的火。 高飞压压气,静静地看着月儿问:“——如果被困在里面的人是我,你还会回 去吗?”原来他是醋意大发。一个男人吃醋都要顾忌到兄弟。 “我会!” 出自情?出自义?不清楚!两人相对满眼泪花。 “走吧!我带你去找他。” 午夜的街头。月儿和高飞并肩而行。路上的行人稀稀落落。白天的暑气还没有 消散从地面里蒸发出来。路灯烘着暖暖的光。清风吹送着夏意的浪漫。两人都无话 可说,一点点尴尬和幻想更催人犯错,陷入这撩人意境。月儿悄悄把手伸进高飞掌 心里,十指交叉在一起,他不敢太用力地握着她。一只软绵绵的小手,一张羞却却 红扑扑的脸蛋儿,高飞丢了自己。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感动,只是这夜太美! 露天广场上人去楼空,Party 的狂热已经不在,留下的只有满目疮痍和斑斑血 迹,一片凄凉。控制室里烟雾缭绕熏制着昏暗的灯光。梁劲骑当中一坐跟香火中的 灶王爷似的。 “早就听说皓野有一特——标志的小妹妹,果然名不虚——传!怪不得老四见 了你就沉不住气了呢?老四,你说,我哪点亏待过你?”梁劲骑那张脸绝对让人过 目不忘:两道斜射的剑眉之间竖着一条三厘米有余的刀疤像是开了天目。没准儿二 郎神又投错胎了。 “老四,咱哥儿五个生生死死这么多年了,有福有祸大家一起担着。谁也没对 不住你的地方。可你成心搅老大的场子,连老么的妹妹都想动……”老二海风掉人 堆里就扒拉不出来的主儿,一看见他就让人不自主地想起狗头军师这官衔。 “你们甭跟我这儿大仁大义充他妈大善人。我今儿不拌你们,早晚有一天你们 得他妈铲了我。我今儿认栽,怪我自己太低估了你们……”声音发自猪头上贴着的 两条肥香肠中。郑义被打得面目全非,却还有点子骨气堂堂正正地站着。 “你没低估我们,我们什么家底你全明戏,你要没把握也不敢照今儿这么干。 你那条道上的哥们儿恨你的可不少。你以为你走那条道就那么塌实?如果没老大给 你垫着,你死够八回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你干点什么我们都有信儿。”海风那儒雅 的态度要再摇把羽扇就追上诸葛亮了。 “海风,你丫也就会玩点阴的。什么时候你也抄回家伙让爷们儿看看,别老跟 条狗似的跟梁劲骑屁股后面转。” “肏你妈的!你他妈骂谁呢你?”突然从海风身后蹿出一少年,照着郑义左眼 就是一拳。 “你他妈算个屌毛呀!我打架的时候你还是他妈精子呢!”郑义嘴上硬,可没 敢还手。 “精你妈那屄!”少年照着郑义右眼又是一拳。 海风叫住少年。 梁劲骑向郑义吐了口唾沫,“瞧你丫那操行!看了你我都他妈想吐!今天这事, 我早他妈就知道你要拌我,可我还把你当兄弟……肏,没想到你他妈这德行!我知 道,我不让你在场子里卖药儿你他妈恨我,联着外人来毁我,啊?你以为混到今天 你就算个人了,面子大了? 你跟我们哥儿几个不讲义气,外面的人就跟你讲义气了,啊?“ “什么叫他妈义气,义气几毛钱一斤呀?这年头讲义气你老糊涂了?我跟着你 给你卖命给你赚钱我就讲义气了?” “老四,说话讲点良心。”战家烺很尊重梁劲骑。 “你他妈是有一款爹供着,我们穷人家的孩子从小儿就知道钱是好东西。” “谁他妈不知道钱好呀?刀尖上的票子老子都敢拿,可沾着兄弟血的钱我不收! 你丫那粉子卖吉普塞去我管不着,可别在我场子里卖,别卖给我兄弟!” “只要给钱,我连我妈都卖。” “肏你大爷的……气死我了!老二,怎么收拾这孙子,你们看着办吧!” 那么多年的兄弟怎么处置这叛徒还真是一大难题。 “老三、老么,你们怎么说?” “听二哥的。” 这个球又踢给了海风。海风看到了月儿,在梁劲骑耳边嘀咕:“兄弟们不好开 口,她是外人,怎么说都行。” “小妹妹,你说咱们该怎么收拾这条疯狗呢?”梁劲骑像个要诱拐小孩的妖怪。 月儿听了这男不男女不女的声音直反胃。“这种癞皮狗都死了才干净!你们的 事与我无关。 我要带战家烺和我大哥走!“ “你说什么?你带我的兄弟走?”梁劲骑大风大浪的谈判历经无数还从没听过 如此荒谬的条件。 “你兄弟?他们都是你兄弟,可他们跟着你流了多少血?你还大言不惭地讲义 气呢?除了打架你还能让他们干什么?你就不觉得自己这么大岁数白活了吗?养条 狗都会让它咬了……”月儿憋了半天好容易逮机会开口了。 “闭嘴!”皓野可不容她在这儿撒野辱没了他们大哥的威风。 梁劲骑 听得目瞪口呆:这个小女人居然敢这么骂我?自己多没面儿呀!不过她说得倒全有 理。自己混了半辈子了一件正经人事都没干过,还他妈讲义气呢?就让他们跟我这 么糊弄哪天再把命搭上,老四不跟我也对。回头是岸哪!“唉——老四,念在咱们 出生入死这么多年的情分,你也是条汉子。滚吧!别让我再看见你——妹妹,你倒 是说说不流血我们吃什么喝什么?不打架手底下那帮小崽儿谁养着?” “嘁,中国这么多人不流血哪个饿死了?警察枪毙的罪犯倒是不少!要真干件 惊天动地的大事死了也算个大枭雄,估计你也没那才能没那魄力,混到死也就是人 人恶心的一堆臭肉!” “找抽呢你?” 皓野曳过月儿,举起手就要教训。高飞招架住皓野,抢过月儿。他还没从那点 小小的亲热里回过味来,这天就是天王老子,他也敢为她拼命。 “老么!算了!”梁劲骑倒大人大量。 “因为他你要打我?我是你妹妹啊!”月儿可算不了,今儿这委屈大了去了! “回家去!这儿不是你撒泼的地方。” “我撒泼?要不是为了你们我会来这脏地儿吗?你要出点什么事是我担心还是 他担心,你受了伤是他心疼还是我心疼啊?你背上的伤还没好呢,又打架。你那天 跟我说什么来的?” 皓野软下了声音:“我这不没事儿吗?高飞,你先送她回去吧。” “你还不走?” “我呆会儿和三哥一起走,你别担心了,啊。” 月儿看看战家烺,他翘着二郎腿,叼着烟,嘴唇灰白灰白的像死鱼的肚皮。左 胳膊裹着厚厚的纱布吊在脖子上,纱布上还透着新鲜的血。他是那种看了就让女人 心疼的男人, “梁劲骑,你放过他吧!” “你放心,有我在就没有他们出事的一天!”梁老大仗义惯了,出口就那么不 可一世。 “什么叫出事?非得是谁死了才叫出事吗?你又有多大本事,每一刀都能替他 们挡——我要我大哥、我要三哥……” 月儿“哇哇”地哭闹起来了。刚才慷慨激昂差点没把梁老大挤坟坑里去,瞬间 就哭得淅沥哗啦跟个吃不着奶的智障婴儿似的。梁劲骑都傻了,这辈子也没让谁这 么寒碜过,当着这么多兄弟还有小崽儿;还是一个女人、这么点的女人、还“哇哇” 地哭的女人,他可真认栽了。 “你们走吧!找点正经事干。别他妈像我似的活了三十多年在里面比在家住的 日子还多。 咱们兄弟流血不流泪,别让大哥在小妹妹面前栽了!“也许每天打打杀杀他真 的累了,也许是兄弟的背叛让他心寒了,也许是月儿的眼泪把他感化了,梁劲骑堂 堂一黑帮老大让个小丫头给教育得垂头丧气! “大哥……”皓野还想发表点什么,让梁劲骑给截了。 “什么也别说,都走!”要是让兄弟们看见他流马尿,他真得找个茅坑一头沁 死了。 战家烺就那么镇定地坐着,稳稳当当,一直没变过姿势,更没有一点站起来走 的打算。 还是海风识趣,最懂得照老大的心意说话办事。“一天的兄弟就是一辈子的兄 弟。今儿就到这儿,你们都回去吧。老三也挂彩了,回去好好养两天。” “二哥,那我们先走,你陪着大哥。” 这种场面确实有点感人:浪子回头,手足情深!反而是亲妹妹无情无意了?月 儿扭头就走,没等皓野,也没管战家烺,连高飞都没理。 只要他们不打架,不再受伤了,月儿也不会自己找气受去干涉他们和梁劲骑的 交情。可也许好的就是好的,害人的永远都是害人的,一时的妇人之仁无异于姑息 养奸。 家烺的手伤得很重,从指尖到臂弯都缠着厚厚的纱布。不能排练,皓野和高飞 经常陪着他喝酒聊天。没过多少日子三个人就烦了,自己都嫌自己无聊,在家里睡 觉成了他们打发时间的偏方。 六月的天气已经开始流火了,战家烺从来都不把皮肉伤当回事。这时候他就更 懒得来回来去地往医院跑了。为了报恩月儿责无旁贷地按时去给他换药。第一次拆 开一层层被血浸染的纱布月儿的眼泪潮水般夺眶而出。她不忍心也不敢看那道伤口。 从左手中指指尖一直到臂弯深处密密麻麻的丝线把向两边翻起的粉红色的嫩肉连在 一起,像一道寒森森的铁索纠结了月儿的心,越收越紧一阵阵悸痛。 “很疼吧?”她抽泣着,颤颤巍巍地问。 “习惯了。”自从宏冰离开他对她一直非常冷漠极少跟她说话,每次开口说话 又都要在她心里结一层冰,不知是出于厌恶顾忌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此时他深邃的 眼瞳里微乎其微地含着一丁点儿温暖。 “谢谢你救我!” “我是为了皓野和高飞。”磁性的嗓子发出毫无感情的声音显然要拒人于千里 之外。 “可我会记住:我的命是你救的!”月儿突然冒出一股倔强和坚韧来。 家烺还想说些什么可事实胜于雄辩,他似乎也不屑和她争执什么。 每次两个人相处时沉闷的气氛总无法打破。月儿也知道一个大姑娘家每天都赖 在一个单身男人的住处有失少女的矜持,可她就是舍不得走,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 迈不开步。除了换药,家烺总有意和她保持距离,最近也得两米。 月儿抱膝坐在舞台上。一双大眼睛眨呀眨地瞄着挂在墙上的贝司,望着它思忖 了好一会儿。陡然站起来,插上扩音器,摘下贝司抱在怀里。持琴的姿势真能滥竽 充数的混入乐手之列。右手食指和中指照猫画虎地在四根钢弦间轮拨,发出一声声 孤独的噪音。 “你干什么?”家烺的声音里总算有了点严厉。他对贝司的爱可是超越一切的, 从不轻易让人碰他的情人——IBANEZ. “教我弹琴!”她终于可以用正常的声 音向他提要求了。可这口气一点也不谦虚,比要债的还霸道。 战家烺能答应吗?他跳上舞台拔掉音箱电源,来到月儿面前,两人的目光又一 次对决。 月儿一双小肉手小得都可怜。左手五指死命的张开和四根硬绷绷的钢弦较劲。 IBANEZ被抽筋剥皮似的一声声地惨叫。家烺坐在吧台前,不忍目睹自己心爱的情人 被折磨得从牙缝里发出撕肝裂肺的哀嚎。时不时冷峻的眉头就会皱成一团。真心疼 一把上好的IBANEZ给这丫头如此惨无人道的蹂躏。 IBANEZ禁不住折磨,渐渐向月儿低下了它那高昂在世界屋脊上的头颅。四根钢 弦臣服于她那双温软独裁的小手,发出小羊般温顺的声音:Do——Re——Me—— 家烺第二次来到舞台上。月儿仰起脸,一双自持聪慧的大眼睛水灵灵地望着他, 伴着蜗牛爬似的简单旋律哼着:“一个人在孤独的时候走到人群拥挤的街头,是在 抗议过分自由还是荒谬的地球?一个人在怆痛的时候按着难以痊愈的伤口,究竟应 该拼命奋斗还是默默地溜走?只有你会理解我的忧,让我紧紧握着你的手。我们曾 经一样的流浪,一样幻想美好时光,一样地感到流水年长。我们虽不在同一个地方, 没有相同的主张,可是你知道我的迷惘……” (Beyond《你知道我的迷惘》) 家烺冷冰冰地看着她把整首歌唱完,“你把它当什么?”狠狠抓起一排胡萝卜 似的压在琴弦上的手指,夺过贝司。 月儿满心委屈,一股苦苦的滋味涌上喉头,泪水迷了眼睛,怨恨地盯着家烺. 又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明天再练。”口气里半点感情也没有,他却已然认输。 …… “你很像皓野。”天哪!战家烺居然会主动和月儿说话。 “什么地方像他?”恐怕中国足球队得了世界杯总冠军也未必能有月儿此时这 么兴奋、这么骄傲。 “对琴的感觉。” “真的?” 家烺不经意地微笑。他笑了!他真的对她笑了!月儿激动得坐立不安,两行热 泪竟不知不觉地滑落了脸颊。“这是你第三次对我笑!” 家烺被小姑娘忘乎所以的反映弄得不好意思,低下头。月儿破涕为笑。从此小 心翼翼的笑声一步步驱逐了他们之间的沉闷。 离中考只有半个月了。月儿讨厌学校,讨厌穿校服,更讨厌鸡婆似的老师,于 是搬了二十多公斤卷子回家,没日没夜地泡在里面沐浴数学、语文、物理、化学、 政治、外语。两天没去FLEETING她就担心家烺一个人会寂寞,其实是自己耐不住寂 寞。听着小猫呼噜噜噜的鼾声,月儿的眼球滴溜溜乱转,有了主意。没等可怜的咪 咪睁开惺忪睡眼已被攒成一团塞进了书包里。一阵头晕目眩的颠簸过后眼前已是人 事皆非,已经背井离乡了。 “它全身都是毛怎么能抱呀?”战家烺真是枉称英雄,一米八六的高度居然被 一只长毛波斯小猫吓得直往后退。 “这几天我没空儿过来了,让咪咪陪你!猫粮、水碗……你可得照顾好它!” 月儿匆匆忙忙把小猫硬塞进家烺怀里。 “我走了。别忘了喂它!”刚跑出去又转身进来,抢过咪咪在它脸上亲了一下, 塞回家烺怀里,蝴蝶似的飞出门去。 咪咪摇摇小脑袋,一双黄蓝各异的眼睛诚惶诚恐地盯住眼前这个陌生的长头发 男人,随时有进攻的准备。抱着一只长满白毛的可怕动物家烺胆战心惊。小猫突然 手一扬扇了他一个大嘴巴。家烺大叫一声把它扔在地上,摸摸被打之处竟然出了血。 堂堂拼命三狼啊,真是奇耻大辱! “厉害女人养的猫都这么厉害!” 一场人猫大战开演了。 …… 高飞一连几天打电话给月儿,总是还没张开嘴就被她一句话挂断。 “我忙死了,以后再打!” “考完试我去找……”话没说完,嘟嘟的忙铃声已响起。 天昏地暗的半个月熬出头,黎明前三天的黑暗总算结束了!出了考场。艳阳普 照大地,万物尽生光辉。暖洋洋的日光射进全身僵化的骨节里,太舒服了!月儿扭 扭脖子,深深吸了一口轻松味道的空气,伸了个懒腰。霎时间清理净了头脑中所有 的垃圾。去你妈的什么三角几何、二氧化碳、鲁迅茅盾……统统下地狱去吧!我的 咪咪!我的咪咪!我的…… FLEETING的门被推开,一线阳光照到蜷缩在墙角的小脏猫身上。咪咪一见月儿 就扑进主人怀里诉苦:可见着亲人了!你看看,你看看,我本来胖乎乎的,可他老 不喂我,如今只剩皮包骨头;我本来一身雪白亮丽的长毛,可他总让我睡在阴暗角 落,如今变得丑陋肮脏;我本来晶莹明亮的双眼,如今被他折磨得暗淡无光……窦 娥冤不冤?她没有我冤!黄连苦不苦? 它不如我苦! “你怎么照顾它的?”月儿对家烺兴师问罪,一副包黑子关门放狗的架势。 真是恶猫先告状,最毒母猫心!铁证如山也能混淆乾坤,颠倒是非。家烺道道 伤痕,咪咪却满脸无辜义正严辞:这就是他虐待动物的罪证! “你还有何话说?判你给咪咪服奴役一年,给它找个舒适的窝;每天给它端茶 送饭铺床叠被外带洗澡按摩。即日起执行。” “我认罪!谁让我没有它品种高贵呢?走吧,押我赴刑场吧!”家烺一副慷慨 就义的悲壮,原来这个冷酷的男人幽默感也挺强的。 第一次钻进家烺的窝,月儿如同进了摇滚博物馆。屋顶和四壁颠颠倒倒无规无 则地贴满了世界著名乐队的黑白图片和照片。除了那辆黑得发亮的铁骑和一套银灰 色SONY视听设备骄傲地显耀着它们的辉煌地位,占据所有空间的只有唱盘、磁带、 录影带,连地台上的床都隐居其下。每天抱着一堆硬塑料睡觉怪不得他会冷血。Cream 《Wheels of fire》、Pink Floyd《Dark side of the moon 》、AD/DC 《Back in blank 》、Nirvana 《Never mind》……每一张都是经典中的经典。月儿眼睛再大 想全看完恐怕也得个两三天。更何况她一张嘴张得硕大坚持下来用不了一天下巴就 得脱臼。 “你倒是过来帮我啊!” 月儿用手托起下巴帮嘴合拢,寻声来到浴室。咪咪正被家烺按进浴缸里挣扎。 “你想谋杀它呀?” 月儿从水中救起冒着泡泡的咪咪揣进怀里。可怜的小猫喘了好半天气才缓过劲 儿来。 高飞没在学校找到月儿就来到FLEETING. 心里有些紧张,推开门。空荡荡的酒 吧里隐约传出月儿和家烺的欢声笑语。 “泡沫都进它嘴里去了。” “是它要咬我!” “为什么它不咬我呀?” “它是存心打击报复——多吃点吧,你这只傻猫。” “讨厌,别欺负它!”月儿一挥手把水甩到家烺脸上。 家烺从水里抄起咪咪向月儿拽去,“小丫头,无法无天了。咪咪,咬她。” “小心点!手又沾水了!”闹是闹,可月儿一直都留意着家烺的手,不让它沾 水。 月儿的每一寸笑声都重重撞击着高飞的心。最好的朋友和最爱的女人!他不能 不误会。 靠在墙上抗拒地听着他不愿听到的一切。月儿的声音很甜,却刺痛他,阵阵心 酸。 “扶住了,别让它跑了!” “不行!它咬我!你扶它,我吹。” “轻点!毛都焦了……” “都湿透了,先把衣服换上吧。” 家烺翻出一件体恤扔给月儿,转身离开房间。 “高飞——” 两人相对沉默。 月儿换上家烺的大体恤,逛逛悠悠地罩着身体。肌肤接触到布料不禁然想起靠 在他胸膛上的感觉:暖烘烘、起伏着。脸上火辣辣地泛起红晕,“好羞呀!”月儿 不敢再想,抱起咪咪走出房门。 “你把猫粮——高飞……” 抬头正撞上高飞如冰似火的目光。那种眼神:怨恨、鄙夷!好像她真的做了什 么见不得人的错事。两个人的沉默变成了三个人和一只猫的沉默。 有女人穿着他的衣服从他的窝里钻出来这太正常了。这些事兄弟们早就不以为 然了。但是这一次的女人不一样,谁都知道她是高飞的“媳妇”。高飞一阵冲动拉 着月儿大步走出FLEETING. 咪咪是一只聪明绝顶又十分大度的猫,看到家烺耷拉着 脑袋它竟不记前嫌在他脚下打转,用猫的方式安慰他。 …… 一家超市的墙角,走过的人都冷漠地看他们一眼。 “为什么骗我?”高飞暴叫。 “我骗你什么了?”月儿也是一肚子怒气。 “你穿着他的衣服还怎么解释?” “我们给咪咪洗澡我的衣服湿了。” “你知道听见你们的笑声我心里多难受吗?” “我们什么也没做!” “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从明天起你别再去找他!我每天都陪着你!” “你不相信我?” “你让我怎么相信?” “既然这样何必还缠着我呢?” “我——我爱你!” 月儿心里一哆嗦,呆呆地靠在墙上。高飞用手握着她的胳膊,那么贴近地欺视 着她。 “你放过我吧!”月儿不耐烦地恳求。 “那我们的感情怎么算?”他攥紧了她的胳膊,疼得她直皱眉头。 “我们根本就没开始过!” “你耍我?”他松开她,怨恨地看着她。 月儿感到心虚,脸在发烧,“高飞,对不起!其实早该跟你说清楚的,可是我 没有勇气开口——因为我不想伤你!” “你一直喜欢战家烺?” 月儿低下头默认。 高飞再无话可说。 家烺的伤基本痊愈了。月儿最后一次帮他拆下纱布,那道紫红色的刀疤永永远 远烙在了她心上。 “谢谢你照顾我这么长时间。现在好了,以后就不用常麻烦你来了。” 月儿低头看着地很久都没说出话来,眼睛渐渐酸了。 “如果你喜欢,可以和高飞、皓野一起来玩。” “我来了你会高兴吗?你一直都讨厌我。”月儿怕眼泪溢出来不敢大声说话。 “你说什么呢?我干吗讨厌你呀?” “你对别人都那么好,可对我你连看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我到底有什么地方 不好啊?” 一滴咸咸的眼泪滚进了月儿嘴里。 “你是个挺好的女孩,漂亮又懂事。可老跟我这种人混一块对你影响不好,容 易让人对你产生误会。” “你是怕高飞误会吧?” “谁误会了都不好。高飞是我兄弟,你是他媳妇,我跟你走太近了不合适!” “我和他根本就没关系!”月儿抑制不住语气冲了上来。 “别怄气了。他要是不喜欢你,也不至于……” “可我不喜欢他!”月儿激动地打断了家烺的话。 “别再胡闹了,高飞这么好的人你上哪儿再找一个去呀?” “你啊!”月儿说得斩钉截铁,几乎没经过大脑,可话一出口心就跟着堵到了 嗓子眼儿。 战家烺愣了一下,立时变做好无辜的表情,“我怎么了?” “我……我……我……”月儿提了好几次气,脸憋红了好几圈,“我喜欢你” 这几个字就是说不出来。 “你呀,就是高飞平时太疼你把你宠坏了。” 月儿恨他一副说教的样子把自己推给高飞,不管不顾地冲他叫了起来:“战家 烺,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明白!” 叫得家烺心里有点隐隐做痛,可他还是装做不可思议地说:“你看上我了?小 妹妹,别傻了!我只把你当妹妹。再说我有什么好呀?去找高飞吧,他才适合你呢!” 战家烺说这话时脸上带着少有的温柔的微笑。 第一次尝到被人拒绝的滋味,月儿又羞又怒,愤然离去。她所想象的与他之间 的一切美好全都成了泡影,只有冰凉的泪水是真实的。她告诉自己:再也不去FLEETING, 再也不见那个不知好歹的男人! 如果没有高飞,或许家烺已经动心——会留下这个想和他恋爱的小女人。可现 实中他的出现不是太早就是迟了一步。她只能是他兄弟的童养媳,他要讲义气。他 早就懂得情人是一时的,朋友才是一世的!更何况她还是皓野的妹妹。他这种人玩 什么样的女人不可以,何必招惹自己兄弟的妹妹呢?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