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扎的继续 大二上学期的英语四级考试不是谁都能参加的,为了保证通过率,学校规定, 上学年平均英语成绩在70分以上的人才能报考,项磊自然便是其中之一。 项磊借口准备这场考试,每天早早来到学校上自习,晚上很晚才回去。项磊很 少回宿舍,而且,只有哪天他心血来潮不逃课了,别人才能在马经之类的大课教室 里偶尔看到他。他总是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周围顶多有三两个女生。 李增还是没有工作,不知道那个海归高干子弟有没有联系过他,项磊几乎很少 想到这个问题。有一次李增来学校找项磊一起吃饭,其间接到了一个电话,李增一 边眉开眼笑地讲电话,一边走出了食堂,项磊差不多吃完了那顿饭,他才回来。 李增在项磊面前重新坐下的时候,仔细观察了项磊的表情,他发现项磊的表情 里基本上空无一物。李增为此失望起来,他原本以为,项磊至少会问声“谁来的电 话”。 那晚,李增问项磊:“宝贝,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项磊淡淡地回应道:“那你呢?” 李增不假思索地说:“我当然爱你了!” 项磊淡淡地反问道:“那小广呢?” 此时,李增大概有些愠怒。 “我不爱他!”李增说,“我只是心疼他,因为他是我最小的兄弟!他把我带 上了这条道,但是没能让我爱上他!” “我爱的是你!”他又补充道。 听到这些话,项磊失望透顶。 如果小广都不能得到这个人的爱,那这个人还有真正的爱吗?项磊曾经不止一 次地想,他对小广的爱越深,也就越值得自己留恋,哪怕他的爱会因为小广而对自 己有所保留,项磊也会觉得那是天经地义的。如今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我看我在北京是混不下去了。陪你做完这次手术,我还是去广州找我三舅吧!” 李增说,“如果做完这次手术还是复发,你就别花冤枉钱了,等春节回家后,我带 你去看一个老中医,是我们老师的师兄,听说有方子,效果很好。” “也行。” 李增看到的是项磊仍旧空无一物的表情,李增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老羞成怒了, 却忍不住一把抱住了项磊。他抱得有点紧,好像感觉到自己下一秒就要失去他了。 魏桐问项磊怎么会染上这种病,项磊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说。 李增在一旁接道:“我他妈的真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生气!正想因为你不是跟 我在一起之后乱搞得病而欣慰呢,又想到我自己都差一点中标,也就没什么好欣慰 的了。” 魏桐发现,李增发脾气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相当可怕,心里暗暗怪自己多嘴起来, 再也不敢多问下去了。 魏桐告诉项磊,他想尽快找到一个人,唯有如此,才能从失去邵一鸣的痛苦中 解脱出来。项磊好像对此身同感受,只是作为旁观者,又觉得这想法显然不够理智。 所以当魏桐说自己要去涿州见一个网友的时候,项磊故作深沉地劝他三思。 三思过后,魏桐还是去了。 当天晚饭时候,李增的手机接到一个来电,李增接听电话之后,神色紧张地说 了句“你等等”,便把电话递给了项磊。 电话里,魏桐惊慌失措地带着哭腔请求项磊去涿州接他,项磊忙问怎么回事, 魏桐说电话里讲不清楚,他现在在涿州街头一个小卖铺里等着,电话费还欠着老板 呢。 这顿饭就吃到这里了,李增和项磊当即动身去了涿州。 魏桐看到李增和项磊走过来的时候,当即就哭了出来,项磊交了电话费,走出 小卖铺后忙问魏桐到底发生了什么,魏桐几乎说不成句。 魏桐说,网友见到他之后就带他去了一个居民楼,爬到第三层,穿过一个黑洞 洞的走廊,到了一个一居室的房间。 几乎没有什么交流,那人当即就把魏桐推dao 在床上,接着就要去脱魏桐的衣 服。魏桐说我还没有吃饭呢,那人居然说,你跑这么远就是为了混一顿饭?魏桐因 此而觉得不快,随即拒绝了那人的亲近。其实魏桐想到了项磊身上的病,原本就没 有打算这么快和一个陌生人发生什么。 网友很快就翻了脸,他先去反锁了客厅的门,随即走进卧室,坐在书桌前的椅 子上,一脸鄙夷地看着魏桐,开始辱骂不停。他说:“你这样的人给我的第一印象 就是又骚又贱,喜欢被人搞,怎么,装什么清纯呢?” 魏桐有些害怕了,试探地说:“如果你不喜欢我,那我现在走吧。” “走?还没给老子玩儿呢,你往哪儿走?老子特意花钱租了这日租房,你说走 就走,老子的钱白花了?” 魏桐彻底害怕起来,忐忑问道:“那你,你想怎么办?” “怎么办?你说呢?* 服吧。”那人坐在原地不动,却一脸怪异地笑着。 那人见魏桐不动,一脸怪异的笑容不翼而飞,随之暴吼了一声“脱啊!” 魏桐呆立在原处,马上就要哭了,谁想这表情竟然好像激怒了那个人,他三步 并作两步走过来,一边骂着“你个装纯的骚货”,一边开始野蛮地撕扯魏桐的衣服。 魏桐死命挣扎,那人就不时用拳头击打魏桐的胸膛,后背,甚至* 。魏桐不禁 喊了一声“救命”,那人刷地扇过来一耳光。那力道大得惊人,魏桐感觉自己的脑 袋一下子就懵了,泪水经过脸颊,火辣辣地疼。 “* 的,再喊?你再喊?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看到那人面目狰狞,魏桐不禁想到在网上看过的一个个凶杀案例。如果今天自 己真的被他杀了,稍后几天登上新浪网头条,也算得上一件供人们茶余饭后谈论的 奇闻。关于同性恋的国内资讯,除了这些离奇古怪的刑事案件,好像也没有什么别 的噱头了。 眼泪此时无关心境,只是兀自流淌。 “大哥,求你了。你讨厌我就放我走吧。”魏桐低声哀求。 那人一甩手,把魏桐扔在了床上,然后坐回书桌前的椅子上,点起了一支烟。 “你个二逼把老子happy 的心情都搞没了。妈的!” 就这样面对面坐着,从中午一直到晚饭前,对魏桐来说,每一秒都是煎熬。 魏桐甚至绝望地想,这大概是自己被杀前必经的煎熬。谁也不知道那个人下一 秒要干什么,他似乎很容易被激怒。魏桐什么都不敢说,只好任他不知疲倦地羞辱。 天黑前,那人走了,走之前拿了魏桐的手机,还搜光了魏桐身上所有的财物, 项链、戒指、CD机一概不能幸免,魏桐身上,只剩下凌乱的衣服。 那人离开之前,扬了扬那些物品对魏桐说:“别以为老子稀罕你这些玩意儿, 我放客厅里了,你想要回去就乖乖等我回来。”说完转身走出了卧室。 魏桐紧跟不舍,眼看卧室的门要关上了,魏桐情急之下抬手去挡,那人毫不客 气地把魏桐的手狠狠夹在了门缝里,魏桐吃痛地缩回手来,卧室的门这便关上了, 并被反锁。 项磊抓起魏桐的手看了看,已经肿得不成样子了。 那人走了以后,魏桐仍然不敢喊救命,他从窗户里爬出来,发现如果扒着窗户 下那道凸出的岩壁,可以尝试着踩到二层的阳台。魏桐毫不犹豫这么做了,但是当 他发现离开二层阳台就没有落脚点了的时候,已经回不去了。魏桐往下看看,发现 楼下的草地似乎很松软,于是双手攀着阳台,闭上眼睛咬了咬牙,松手跳了下去。 还好,手上蹭破了点皮,没有骨折。 李增愤怒地要去报警,魏桐死死抓住他,不停地说他只想尽快离开。李增说不 报警也可以,你带我们回那个地方堵他。魏桐一脸惊恐,怎么也不答应重回那个地 方。 无奈之下,三个人慢慢朝车站走去。 项磊说,打车回吧。不知道为什么,这好像是一种弥补。在出租车的小世界里, 只需要面对出租司机一个,所以魏桐才可以靠在项磊的肩膀上,肆无忌惮地哭了一 路。魏桐不时地对项磊说,他想邵一鸣,想得胸口疼。 项磊听见魏桐说胸口疼的时候,自己的胸口也跟着隐隐作痛起来。他揽过魏桐 的肩膀时,眼睛一热,大滴的眼泪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就顺着脸颊簌簌地落了下来。 项磊做完第三次电灼手术的第三天,李增的三舅打来电话,说他正在保定出差, 要李增当天去保定和他会合。 项磊送李增上车前,李增问项磊会不会搬回宿舍,项磊说等病好了再说吧,不 然做消毒、护理之类的事情太不方便了,李增想了想,抽出手机卡,把手机留给了 项磊。 他们站在车站里说话的时候,项磊还有一种解脱的感觉呢,可是当李增听到司 机的喊话,不得不走进车厢里之后,项磊忽然就感伤起来。 冬天的北京总是那么冷风肆虐,项磊的头发被吹乱了,身上袭来阵阵寒意。 汽车发动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项磊一下子就哭了出来。项磊确定自己不是 舍不得李增离开,可难道告别一场形如爱情的错觉,也能教人如此感伤么? 李增显然误解了项磊。他一定以为项磊舍不得自己离开,所以也哭丧着脸,随 即流下泪来。他扒着车窗不停地朝项磊挥动着手,又示意项磊自己擦掉眼泪。 项磊想不到李增也会流出眼泪,所以这一刻,不禁有些为他感动。 项磊不想一个人回家,他几乎可以预支自己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以后的寂 寥和无助。他去办了一张手机卡,打了个电话给魏桐,项磊听到“关机”提示之后, 才想起魏桐的手机被留在涿州了。 项磊路过一家网吧,走出十几步远后又折返回去了。 项磊打开自己的论坛日记,逐字逐句地重读,却怎么也找不回其间描述的往日 心情了。那些用来形容幸福甜蜜的字眼和段落,因此而显得矫揉造作极了。有那么 一二刻,项磊甚至忍不住发出了笑声,而那笑声,分明是源自一份鄙夷的情绪。 嘀嘀嘀嘀—— 耳机里传来QQ的讯息提示音。 “还好吗?” “不好。”项磊一瞬间委屈起来。 “怎么呢?” “他吃不惯我做的饭,看不惯我洗的衣服。” “还有吗?” “我染上了病,性病。” “这是报应!这是你做同性恋的报应!” “他坚持认为我是和很多人乱搞以后才染上的病。” “因为是报应,所以一次就够了吧?” “他找我要钱,给别人买名牌鞋子。”项磊的鼻子发酸。 “他在哪?” “他在我的身边和别人上chuang。”项磊流出了眼泪。 “我问你呢,他在哪?” “他走了。” “还来吗?” “不会了。” “病好了吗?” “没有。也许好不了了。” “项磊,你知道我他妈的有多想你吗?” “落泪的狮子”问项磊:你知道我他妈的有多想你吗?项磊一边觉得欣慰,一 边又觉得毫无意义。 只不过,发生了这么多的事,项磊就是想告诉他,毫无保留,全部告诉他。 李增连续来了四封信,一周一封。 他说他趴在床上写信,他说他拿着手电筒在被窝里写信,他说那边没有暖气, 他一边往手心里哈气一边写信,他在信里说他很想念项磊。 项磊没有回信,李增以后的信里倒也并不责怪。 项磊的病情再次复发了,想到李增说的那个老中医,项磊给李增打了电话,把 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诉了李增。 项磊痛苦地想,也许他和李增还是不得不继续那份孽缘。因为,项磊不想为一 场病患而对生活绝望,更不想就这样死去。 山重水复的时候,项磊意外地收到了一笔汇款,1000元整,落款许梦虎。 原来,许梦虎并不是项磊虚构给自己的一个人,这个名字,至少能被邮局的电 子系统接纳认可。 项磊并没有对此耿耿于怀,一方面,项磊需要帮助,另一方面,项磊乐意和许 梦虎发生某种实质的联系,哪怕只是欠份人情,至少也算是一种实质的联系了。 元旦那天,项磊收到了一张明信片。 明信片上有一只卡通老虎在弹钢琴,背面,是鸡飞鸭舞的一段留言:卡片上的 图画是不是很幼稚?不过,这可是我找了半天才找到的一张带老虎的,所以还是希 望你会喜欢。这段时间我过得很平淡,这也正是我所希望的。反而你总叫我放心不 下,我总做不好到底要不要来看看你的决定,我希望你和我一样觉得这并不重要, 也希望你身体早日康复,虽然我知道大概你心里的疾患才是最重的。我想说的是, 如果我能见到他,我一定砍他!我整日活在魔鬼般的冲动里倒一直平安,你却不一 样,愿这个一直保护着我的神抽空去好好保护保护你。 最后一行字的空间显然不够了,几乎是硬塞进去的,项磊看了一遍又一遍,每 看一遍,都会由衷地笑出来。 项磊这天起床的时候,头发翘着,项磊摆弄了很长时间也没有整理好它。项磊 只好错过了上午的课,烧了热水洗了个澡。项磊坐在书桌前吹干头发的时候,再次 看到了那张明信片,忽然打算去剪发。 项磊剪了圆寸,长那么大,第一次留这么短的头发,以后的早晨,再也不用为 头发浪费那么久的时间了。项磊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多少有些不习惯,但心里很满 意。 项磊现在用电视机和DVD 听《withorwithoutyou》,项磊留了圆寸发型。项磊 不能继续忍受和他之间那些无法丈量的距离了,项磊不能自控地想要成为他。—— 他穿着一件米黄色的衬衫,一个扣子也不屑于扣,胸腹坦荡;他的头发很短,短得 和项磊一周不去理会的胡茬差不多。 他说,他叫许梦虎。 项磊一直空着的隔壁房间搬来了一对年轻的夫妇,也许是恋人。 男孩见了项磊,会打声招呼,诸如“嘿哥们儿,回来了”,或者是“今天吃什 么”之类的,女孩见了项磊,则会莞尔一笑。 男孩在西单地铁站的通道里摆地摊,卖一些毛绒玩具和围巾手套之类的服饰配 件,每天一大早就出门了,女孩大部分时间待在家里,收拾房间,洗衣服,做饭。 每天晚上睡觉前,项磊都能通过窗户看到他们在房间里数钱。女孩坐在床上, 男孩蹲在女孩面前,男孩数完零碎的钞票,全数交给女孩,女孩再仔细数上一遍。 项磊每天看到这样的情景都会羡慕一遍,虽然他并不清楚自己羡慕的是什么。 魏桐说,他也羡慕。 魏桐对项磊说:“我忽然想找一个摆地摊的男孩了,我会和他一起去摆地摊儿, 我想我一定能放下面子,对着人群高声叫卖,如果有城管来了,我想我的反应会更 快一些,我会迅速收起我们的小摊儿,拽上他一起逃跑。” 魏桐不来的时候,项磊感觉,整个房间里寂寞得有点可怕。所以他常常邀请石 卓和杨琳他们过来玩。他们若是来了,无一例外,都是带了光盘来看电影的。 杨琳带来了一张韩国电影的DVD 光碟,名字叫《爱的蹦极》。 男人和女人深情相爱,可是当男人服役归来,女人却人间蒸发。男人在一所中 学教书,无意间从一名男同学身上发现了女人的影子,男人开始为此无法自拔。影 片的最后,男人和男同学来到了风景如画的新西兰,牵手殉情。 项磊想不到这是一部涉及到同性情感的电影,尽管从严格意义上讲,那根本不 是同性恋,但是看到最后,他还是感觉到自己脸红了。杨琳躺在石卓怀里,呜呜地 哭着,石卓一边忙着去擦她的眼泪,一边柔情似水地说着“好了好了”。 直到结尾的字幕全部结束,碟片重新回到选择播放的画面,石卓才走过去取出 了碟片。这时候,杨琳还在抹着眼睛。 看到动情到流泪的杨琳,不知道为什么,项磊异常感动。 几天后的上机课,项磊在网上遇见石卓。话题扯到新鲜事物的时候,石卓说, 他对所有的新鲜事物都抱有强烈的好奇心。项磊回道,如果你知道我的一个秘密, 恐怕就不会这么说了。石卓很快发来“但说无妨”四个字,项磊正在犹豫要不要对 意气相投的朋友展现完全无所保留的自我时,对方忽然又说:是不是你不喜欢女生 这件事啊? 项磊一下子就懵了,良久才问:猫不在你身边吧? 对方回道:“我就是猫。上一句和这句话都是我说的。石卓忽然想要和你聊聊 王小波的《似水柔情》,你们继续。” 到底还是被这个敏锐的女生猜中了。项磊想想,并无尴尬,反倒释然了。 石卓说,新鲜事物的话题是他胡乱扯到的话题,自己天生愚钝,直到杨琳抢过 电脑敲下刚才的几句话,他才知道项磊所说的秘密是指什么。项磊说,放心吧,我 不会爱上你的。很快,对方发来了一串流汗的表情。 这时候,项磊笑了。 随后,项磊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笑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