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 作者:细水蓝流 夜。 迷乱的夜。危险的夜。醉人的夜。 我不是不知道,我甚至为自己的清醒而兴奋。我也在释放着自己的热情,却 并不是为了谁! 霓虹闪烁,灯光刺眼,挥汗如雨。迪吧里音乐震天,我身临其中地舞着身体, 像游在地皮上的蛇。 其实,我本就是蛇,骨子里汩汩流动的血液是冰冷的。我不想带有任何感情。 我逝去的20年青春呵,我求生的灵魂呵!此刻的我却只想卑贱,因为我需要 钱,我要活下去。 忽想有一个走到我身边,拉我的手去迪吧的阴暗角落,不动声色的吻我,带 着情欲与陌生的气息。然后带我走。 我于舞台上,幻想着一切。 “你很美。”有人拍了我的肩膀,在吧台边坐下。 “你愿意请我喝杯冰水吗?”我没有看他的眼睛。 他似乎笑了,唤来waiter点东西。他把冰水递给我:“为什么不转头看看我?” “呵呵,男人都一样。”我接过水杯一饮而尽,“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我转过头去,希望碰上一双憎恨的眼,却蓦然寻到一张英气风发的脸,好像隐藏 了所有的针锋相对。仅剩温柔。 “不生气?”“为什么要和自己喜欢的女人生气?”他又笑。修长的手指伸 过来覆住我的,无名指上的钻戒泛着异常刺眼的光。 杂乱喧闹的音乐又响起,空荡的舞池突然间涌进数不清的人群。疯狂的扭, 拼命的摇。 我轻拍了一下他的脸:“我再蹦一场,等我。”隧把冷漠的面具戴好,奔向 舞台。 我很高兴,能有个人在台下欣赏我。我需要被承认,我为什么要默默无闻? 原来针对可以有一个男人带我走,他抚摸我如花的身体,吻我干渴的唇片, 和我做爱。 再次清醒过来,是在陌生的房间里,身边已没有任何人。不知道是几点钟, 也不知道置身何地,但我不惊慌。我拾起地上的衣物,仔细的穿好。低廉的内衣, 劣质的外套。我再度为自己的贫穷感到可耻。 我光着脚,踏在地板上看这个房间。不是宾馆。有书房,客厅,宽大的阳台, 还有我喜欢的厨房。 我是不是要走?我问自己。或者我可以暂时住在这里,他至少是个很好的床 伴。 电话响了。我慢吞吞的去接,一拿起话柄,耳边便响起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我就知道你该醒了。睡好了么?”“恩,我很好。”我一点都没有伪装。 “怎么不问我在哪里?呵呵。”他又笑。 “为什么要问?男人月是爱说谎话的动物。何必自寻烦恼。”我的口气依旧 冷漠。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没有名字,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叫 我' 爱'.哈哈。”我冷不丁的笑了。 “我讨厌莎士比亚!”他的声音忽然沉了。 我没有再自讨无趣,先挂了电话。是,我为什么要说那莎翁笔下的对白? 我拉开窗帘,阳光忽的拍面而来,谇不胜防。眼睛快要睁不开了,我直直后 退。 “他妈的!”我脱口而骂。 若世上真有夜之神,他就该明白我是多么崇拜他。而憎恨阳光。 20岁的我,早已不再阳光。 我的童年没有父亲。母亲从不和我说任何关于父亲的话题。上小学时,总有 同学问我的父亲是做什么的。我答不上来,便有人耻笑我是野种。回家后我哭着 问母亲,母亲一声不响。被问得急了,她就开始拿她能够着的一切打我。我身上 常是青一块,紫一块。 后来我也不问了,小小年纪我就学会了冷漠。看母亲带不同的男人回来过夜, 我连管都不管,更不叫那些男人们为听起来就恶心的叔叔。在学校,我没有一个 朋友,我已习惯独来独往。 只是,我成绩出奇的好。初中毕业我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高考后又读上 了外地的一所名牌大学,学热门的新闻。 母亲突然死了。在大一的那个寒假。我一滴眼泪也没有掉,早在她第一次因 为父亲的话题用拖把敲击我头颅的时候,我的泪就流光了。我失掉力量所有的感 情。 这个世界上再没有至亲的人。所有人都在背叛。然后我过了半年流离失所的 生活。 第一次做爱是和高中的一个男生。他喜欢我。后来他从家里偷了三千元钱给 我。上大学后我再没有见过他。我不想再回到那个城市,尽管在哪里我过的都是 一样冰冷的生活。 然而热情是什么?是蹦迪后的汗流浃背,是疯狂的尖叫,却不是彼此纠缠的 身体。那是罪恶。 他回来了。一进门就抱住了我,我知道他想做罪恶的事情,摁扣我没如他愿。 “嘿,宝贝!怎么了?”“我有名字的。”我没露出一丝笑容。“我叫小旋。” “旋转的旋吗?”他仍抱着我不松手。 “是。我随着世界旋转,随着生活旋转,现在要围着你转了。”“哦?”他 略微有些受宠若惊,“那你留下来。我叫罗志男,你可以叫我志男。”“我叫你 罗罗,我喜欢叫别人叠字。”我终于笑了一点。 “小旋,现在我们可以……”“NO,罗罗。我饿了。”我巧妙的挣脱了他, “我们去吃饭好不好?”不知道是不是我假装的甜美笑容打动了他,或是他也饿 了。反正我们后来什么都没做,并肩去楼下的小店吃晚饭。 我依旧没问他的其他情况,年龄,工作以及家庭,也没向他谈及我的事。 目前,我们所知道的只是性别以及姓名。 原来这真是个速食爱情时代,当然亦是新同居时代。 我偶尔也回学校的寝室去住,我每个周末仍去蹦迪。只是罗罗已不让我做迪 吧的领舞的工作。他给我办了一张信用卡,存了一笔十分客观的现金。他说我可 以用它买一切我想要的东西。 他仍不知道我是个学生,他以为我白天出门是做些体面的工作吧。 我也不向他说有关学校的一切,但我知道他每天上班是在做一个十分体面的 工作。 我们都试图保持良好的缄默与神秘,一度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大一的我出乎意料的幸运,得了一等奖学金。颁奖典礼是在大二上学期一开 学举行的。是个排场不小的典礼,导员特别嘱咐我们要穿系服,因为主管教育的 副市长要来。 我依然不屑。我穿了一件黑色低胸刺绣小衫,一条蛇皮图案的紧身裤,手腕 上也戴了一大串银镯。我似乎有点兴奋,我想校长看我这类打扮会不会不发奖学 金给我。 “王小旋!”我昂首挺胸大步上台,腿伸得笔直,步伐稳健,眼神带着略微 的戏谑。 全场哗然。有人羡慕,有人惊叹,有人怒视。副市长在我面前,有一刻的窘 迫,脑袋仿佛灌了铅,拿着奖状与红色纸包的手也迟疑了。我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们那“伟大”的副市长,那个修长的无名指上串了枚白金钻戒的男人,那个叫我 小旋的床伴,他的脸曾是那么英气风发。 我终于笑了。 “我就叫王小旋,副市长。”他迅速盖住了一切疑惑与不安,也冲我微笑起 来:“继续努力,好好学习!”他有力的手伸过来握住我的,我继续微笑,接过 奖状等物,在全场的掌声中退下台来。 自然,那一晚,罗罗过来。我当然在“家”等他回来。 “原来你还是个学生。”一进门,他就向我说这句话。 “原来你还是个副市长。”我模仿他的口气。 “呵呵。缘分吧。”他忽然大笑起来,“小旋,去拿酒,我们干几杯。”我 听话的去酒柜取来上好的干红,拿了两个晶莹剔透的高脚玻璃杯,摆在客厅的桌 子上。 我们开始对饮,一杯接一杯的喝。罗罗情绪激动,说了很多他从未讲过的事, 我这才发觉其实他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我们平时都隐藏住了痛苦,展现出冷漠。殊不知疼痛是不会自动消失的,时 间可以把它磨薄,但不能使它平整。 那是场突来的车祸,死神夺去了罗罗善良的妻子,8 岁的儿子。他曾经痛不 欲生。 为什么我失去了生我养我的人也不难过呢?看着低靡的罗罗,我禁不住自言 自语。 其实罗罗怎么会知道,是我杀了我的母亲,在她擦玻璃的时候。就那么一推, 二十几层大楼的楼下平台就上了新闻,一个鲜活活的生命就此完结。 生命是多么脆弱呵!我看着血淋淋的双手,再度感叹。 那一晚,我和罗罗,不停的不停的做爱,我们用彼此的身体来逃避一直追索 的痛苦。 日子仍旧不温不火的过着,我上我的课,他上他的班。我回学校住的日子越 来越少,基本上每晚都睡在罗罗的这间大房子里。 罗罗给我买了电脑。晚上他不在的时候我就打网络游戏。他回来以后我就猫 一样趴在他身边,陪他看体育台的节目。有时候我在厨房里研究菜谱,把自己的 实验品尝给罗罗吃。 我未曾想过要罗罗娶我,我不想嫁人。尽管现在的同居生活跟结婚相差无几, 但是只要我想走,我就可以走。 很意外的,我跟了罗罗整三个冬天。我已经大学毕业,将来的工作问题近在 眼前。 和罗罗谈论这个问题。在某个激情退去的夜晚。 “你可以留在这个城市,我可以给你一份极好的工作。只要你愿意。”“如 果我要走?”我试着问他。 “我也不拦你。小旋,你跟了我这么久,我还不了解你的脾气么?你想做的 事,无人可以阻挡。”他很平静。 “你不想留我么?”“我说了,这是你的自由。”“可是,罗罗,如果我有 了孩子……”我偷看他的表情。 “什么?哦,那没什么,像去年夏天那个一样,把它打掉。你不会真的有了 吧?”他有一点紧张。 “没,我只是在假设。唉,罗罗,我都23嘞!”我感慨到。 “我比你还老呢!”罗罗蒙着被子,沉沉的睡去。漆黑的夜漫了整个房间, 他的轻轻鼾声让屋里不至于沉静。 我回想起那个初遇罗罗的夜晚。我幻想有一个人可以带我走,于是他就出现 了,他解救了我。我不再过贫穷的生活,三年的时光也已磨去了我的棱角,我习 惯了阳光普照,虽然我仍厌恶阳光。 我摸着自己的肚子,忽然笑了:“小宝宝,我们就要走了。你爸爸不喜欢看 到你。呵呵,那我们就离开,我们不要爸爸了,好不好?”黑暗吞没了视线,我 却仍可以微笑。我一点都不慌张失措,因我本来就不是阳光的女子。可我需要被 承认,我的小宝宝也不可以再度默默离开。我失了感情,所以我才坚强无比。 我换了手机号,E-mail,甚至生活方式。我从那个喧闹的大城市来到一个陌 生的小城,过朝九晚五的生活,努力的从事自己钟爱的新闻事业。 孩子一天天长大,她有着像我一样的美丽双眼,小巧的鼻子,红润的小嘴, 笑起来却和罗罗一样。 我从不教她如何叫“爸爸”,2 岁的她尚小,还不会问我一些情理之中的事。 我甚至这般嘱咐整日照顾她的小保姆。 我依然会认识很多男人,各行各业的人,各种各样的人,偶尔和他们一起吃 饭,唱卡拉OK,逛街,泡吧,看电影,但从不和任何一个过夜,也不领任何一个 回家。 因为我爱我的小女儿,我不像我母亲看我一样当她是遗留的仇恨与罪恶,她 是我美丽的小天使,可爱的小精灵。 我相信爱可以改变一切。 爱让恨不再旋转。 (完) 2002.12.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