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水 毕业典礼那天,天上下着小雨,并且潮湿地有点暧昧。 小水正坐在学校礼堂的一个角落里。心空空的,仿佛她的整个身体都正在慢慢 地抽离这个世界。 晨木知道这种感觉:有一点点的无奈,却又无力挽回。 他翻开一个很小的本子,里面的记录密密麻麻。他写道:“6 月30日,小水就 要离开我了。” 小水接过本子,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重起一行:“等我四年,小水要永远和你 在一起。” 晨木清晰地看到了从小水眼里流露的那种光亮,在他的记忆里,微笑的小水总 比悲伤的小水要好看得多。可是今天,晨木却发现:此时的小水,比任何时候都美 丽和凄艳。 晨木喜欢以这种独特的方式和小水交流,尽管很慢,也很烦琐,但是这些点滴 的回忆便不会象河水一般被轻易地冲刷掉。 他翻开到本子的第一页:“9 月29日,小水,你喜欢我吗?”。 “小水喜欢晨木。” “9 月29日,小水,阿9 是谁?” “晨木,阿9 就是你,因为那首‘929 ’是你给我的啊”。 从那时开始,小水和晨木常去一个叫做水木的网吧。 小水说,小水加晨木便是水木。 据说水木的头儿曾是一位清华的学子,并且一直在做水木清华BBS 上海站的斑 竹。 小水常会在聊天室里告诉晨木:你要争气,将来进清华,也来做水木清华的斑 竹。 晨木就附和道:好的,我一定不辱使命。 晨木很努力,可是对于一个建校以来从未有过考生升入过清华的普通高中来说, 又是何等的难。 晨木也一直保持着年级前三甲的记录,唯一的一次第五名,让晨木足足一个礼 拜没和小水说过一句话。 小水赌气说:晨木,不考清华要死吗? 晨木反驳道:是的,因为小水加晨木(水木清华)就是我们的家。 小水说:那好,我们一起考清华。 小水的成绩也不错,但偏科太严重,语文好得让人妒忌得要死,而数学却一般 般。 小水真的开始拼命地啃数学书本了,连她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这么卖力。 其实晨木知道小水天资很聪明,只是爱使性子,对自己喜欢的会不顾一切地去 追,如果不喜欢,便会很无所谓地一笑了之。 晨木依稀记得,高一下半学期,小水的数学科就开始挂红灯了。 当然作为数学课代表的他,便理所当然地开始辅导这个偏科严重且自私叛逆的 女生。那是晨木高一时的想法,也是不完全了解这个女孩时的想法。 第一次数学辅导课,是在周五放学后的教室里进行的。 其实,尴尬地要命。几个无聊的男生提着扫帚在教室里,追来跑去。就象两只 苍蝇在他们周围“嗡”啊“嗡”地飞。 这种吵闹的结果是:晨木辅导错了一道极其简单地数学题。这种低级错误连数 学盲小水都能一眼看出,“哇,你错了。” 小水一边指着草稿纸,一边说,这里,你的小数点往左多移了一位。 晨木此时就象是吃了一个苍蝇一般难受,心想,完了,明天这则消息一定享誉 全班,乃至全年级? 可是,第二天什么也没有发生,数学老师在课上表扬了晨木。说晨木的辅导: 思路很严谨。 晨木起初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后来便猜忌这里一定藏有更多的猫腻。 特别是当老师正式开始上课,晨木叫起立时,小水突然一个回头的那种笑,真 的让晨木很不放心。 晨木开始向女同学打听,小水喜欢听什么歌,有什么爱好。他的本意是想让小 水放过他,所以要投之以李。 没想到,弄巧成拙,没一个礼拜,班级里盛传出晨木喜欢上了小水,并且会在 未来小水生日那天送礼物给她。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晨木开始有点不敢看小水了,仿佛小水就是一堵墙,一种 障碍,大老远地见到小水,晨木就开始往反方向走。 甚至没走几步,就飞也似地跑掉。 晨木有时候真想向小水做个解释,可是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怕越涂越黑。 小水,其实我不喜欢你的,只是为了上次你帮我在老师那里美言的事,想买点 东西做为回报。这种解释简直让晨木都发怵。 当一个男孩子对一个女孩说,我不喜欢你的。 那潜台词不正是:我很重视你,所以我要告诉你,在说不喜欢你之前,我一定 是想了一千条的理由来否认我喜欢你的这种结果。其实,我还是喜欢你的。 那就换种说法,同学之间只讲友谊,我帮你补课,那好人要做就做到底。业余 的时候,也可以帮你辅导一下爱好,比如对音乐、卖当劳素食快餐业的看法。 说着,说着,便继续,那说不如做,我请你吃卖当劳,再顺便买张你最喜欢的 CD吧。 不行,晨木发觉要送礼物给女生真的很难,特别是大庭广众之下,于是乎只能 作罢了。 辅导课还在继续,当然,流言也在盛行。 其实,辟谣的最好方法便是不去理会,随它发展好了。 终于,在一次辅导课上,晨木以最兜圈子的方式得出了小水根本没把他和她的 流言以及补课当成一回事。 圈子是这么兜的:当地球围绕着太阳公转,再在自身自转的过程中,一年里有 一次近日点,有一次远日点。求这段近日点和远日点的距离。 晨木问,你觉得地球一直绕着太阳转,会撞上太阳吗? 其实潜台词是:我一直绕着你,你会不会认为我喜欢上你。 小水说,当然不会。 晨木又问,你觉得地球自身的转动是一种想摆脱太阳引力的行为吗? 其实潜台词是:小水,我的逃避是一种摆脱流言最好的办法,你不会在意,是 吗? 小水回答,当然是啊。 晨木放心了,继续解题。 终于做完了题目。小水说,马上中考了,为了感谢你的辅导,我请你吃顿卖当 劳吧。 晨木想,机会来了,总算可以了却我一桩心事。 那好,你请客,我坐东。一拍即合。 在卖当劳里播放的是苏慧伦的歌“929 ”。 “9 tonight 约好的海我会来不到天亮不离开心里还有模糊的期待929 和你最 爱的大海我和夜空在比赛看谁先把回忆停下来爱来得快怎麽也去得快难道真的是我 不应该不习惯忍耐929 ,tonight 乱的是现在长的是未来我想念你的爱爱爱爱我走 不开929 ,tonight 两个人的海我一个人来要和过去Bye bye bye bye ,no more no why 929,tonight 你是个祸害爱情是天灾我想念你的坏坏坏坏无法释怀929 , tonight ” 小水说,真的好喜欢这首歌。 于是,晨木明白了。 放下了半块鸡腿,抹了抹嘴,说,等我,小水,只要10分钟。 晨木三步并做两步,到了离这最近的音响店,居然被告知售磬。 于是,晨木从淮海路拐入了附近的一条小路,好不容易在一家精品屋里找到了 这张碟片〈失恋万岁〉。 等他回来的时候,一抬表,足足用了一个小时。 歌曲却依然还是那首929.晨木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珠,递上这片价格58圆 (约折合晨木一个礼拜饭钱)的原版CD. 小水先是一怔,而后,莞儿而笑。 那笑容透出了一股很女人味的气质。象是一阵微风在晨木的脸上轻抚。 这笑容,晨木只在电视里看到过,上海话俗称“发嗲”。 晨木有点晕晕忽忽的感觉了,心想,我和她没什么的,这笑只是幻觉,这CD也 是个幻觉,这个卖道劳叔叔也是幻觉。 可是,晨木却打心眼里喜欢这种上海女孩“发嗲”的味道。 直到送完小水上了公车,晨木还在反复地思考,我喜欢小水吗?这是恋爱的味 道吗? 第二天,小水却跟没事人一样地坐着。甚至都没像以前那样热情地打个招呼, 说声嗨。 第二节课的时候,晨木正在听地理课,老师讲道:地球绕太阳公转一周并不是 365 天,而是365 天6 小时9 分10秒。 这时候,身后有人递了张纸条。 晨木知道这是小水。 “谢谢你的CD,我很爱听。” 晨木回复:“小水不用谢,:)”。 这个时候,晨木想这种友谊真的很难得,很难以或缺,也许以别的形式来代替 它,便体会不到这种惬意的温暖。 于是,晨木打算不做任何的改变。 直到出现了另一颗行星。 女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男人最不能忍受的当然也是背叛。 当第一次被小水拒绝在周五补完课后送她回家,当第一次听小水说自己很欣赏 另一位叫做阿9 的男生,当第一次感觉小水的笑容变得近乎呆板时。 晨木想,我不可以如此下去了。 这份友谊很快就将断送在这个叫做阿9 的男生手里。晨木似乎可以预见这个未 来。 那种感觉说不出来,只是心痛。 是妒忌的成分多?抑或是爱情的成分多? 晨木不知道该怎么取舍或是选择。 他打算执硬币决定,可是三次都是背面。后来改为5 次。 再后来为10次。 居然每次都还是背面。 晨木想,这是天意。 于是,第二天再见到小水的时候,晨木没有说嗨,也没有微笑,脸部就象是一 块硬帮帮的石膏,从小水身边走过。但他还是偷偷瞄了一眼小水。 小水甚至没有丝毫的意外。也没有任何的表情。 他们就象是路人。 晨木真的感觉自己很傻。 即便不做恋人,做个朋友也可以啊。 可是现在却什么都没了,这些友谊都象是被人间蒸发掉了。 连一点雾气都没有剩下。 晨木只是觉得现在的小水变得有点忧郁、伤怀。 他很想过问一下,小水,你跟阿9 现在的发展到底怎么样了?他欺负你没有, 我甚至可以替你报仇。 可是每次遇见小水,却又都被自己打住了。 晨木知道,小水不是没人关心,没人疼爱了。她有个男生叫阿9.终于,晨木什 么也都没有做。天好象很灰,空气变得令人窒息。 他在心理呼喊着,小水,我是喜欢你的。 可是,小水没有听到。 因为那是心声,别人听不到,自己最清楚的了。 那天,9 月25号,学校大扫除。 轮到晨木值勤。 晨木是个好好人,所以没人把他放在眼里。 以前大扫除,都是小水张罗着,让一个一个脱离岗位的人回来,做这又做那。 可是现在没有了。目前的晨木,最能体会没有小水打下手时的那种痛楚。 晨木问,谁擦那块玻璃窗。 那是一块积满了污垢的窗子,且很大,靠着外墙最里边,密不透风。 晨木又问,谁擦。 还是没人搭理,都默不做声装没听见。 晨木的脸上挂不住了,看了看小水。 小水正在拖地板,下意识地她抬头,也看到了晨木。 两两相望,没有任何的表情。 晨木再问,谁擦玻璃? 还是没人。 沉寂了很久,一个女生说:我。 那声音坚决而脆亮。 ——是小水。 晨木想说声谢谢,可是,在递给小水抹布,触碰到小水手掌的那个刹那,小水 的手一震,抹布掉在了地上。 晨木分明听到的是心碎的声音,他没想到,小水会如此的抵触他。 晨木捡起了抹布,他已然知道,那心是碎了,再也捡不回来了。 他继续做着事,没人搭理他,他也不搭理人。 同学们渐渐地走了,晨木在等最后一位——小水。 小水努力地掂起脚,一边对着玻璃哈气,一边擦。 晨木看不下去了,憋足了劲:小水,你下来吧,我来擦。 可是小水分明没听见的意思,默不做声,重复地擦拭那扇玻璃窗。 晨木说,我出去走走。 他真的走了出去。虽然不舍。 还没走出门口的时候,倏地,一声“砰”。很响。 晨木一回头。 刚刚还站在窗台边,掂起脚丫,擦窗的小水就这样不见了。 要知道这可是五层的教学楼,小水的班级正在最高层。 晨木从五楼一直往下跑,但他的心却随着小水一起一直往上升。 那段路,是他一生中最漫长的一段。他不断地告戒自己,快点,快点,再快点。 远远地,小水倒在了黄沙堆里,殷红的血汩汩地往外流着。晨木奔过去,拼命 地用手捂住小水汩汩向外流血的伤口。撕声力竭地叫喊着:小水,你别死,我喜欢 你,我要我们在一起。 小水慢慢微弱地睁开双眼,她似乎可以听到晨木正向她叫喊着什么,但是想说 却又说不出来。只看见小水的泪水倏地流了下来,淌在了晨木的手臂上,感觉真的 有点凉。 救护车来了,医生手忙脚乱地把小水抬上了车。 一路上,晨木的手紧紧地握着小水的掌心。他希望,这手掌心不会渐渐冷掉, 还有这段迷失的爱情不会再没有盛开前就凋谢尽。 到了医院,医生说要迅速输血,不然这孩子就要完了。 晨木的眼泪又忽地蹦了出来,他不想这这样完了。这将是一段既没有开始,又 没有结尾的爱情,还有这脆弱的生命。 晨木一挽手臂,说我来吧。 于是这血从一个体内进入了另一个人的体内,那就是小水的身体。 晨木坐在急救室前的长凳上,看着红灯一直亮着,亮着。 后来,晨木睡着了。 在梦里,小水死了。 晨木哭得很厉害,他想挽回些什么,却又无能为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把他摇醒。 一个高大的男子和一个中年的女子。 晨木心想,他们大概就是小水的父母。 晨木问,小水怎么了? 男子回答,小水差一点就死了。 男子故意在差一点后拖了长音,他质问晨木,你怎么搞的,当时学校里都没人, 怎么还让我女儿做这么危险的劳动。 晨木无力辩解什么。说,都是我的错,我愿意负责。 几天之后,小水醒了。 晨木正坐在她旁边,他已经很久没回家了。 小水苍白的脸上,硬是挤出了笑容。 晨木,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在梦里,我听到在你叫我的名字。 晨木噙着泪水说,小水,是的,我一直没离开过你。我要我们在一起。从现在 起,你什么也不用说,你很虚弱,我写给你看。 于是,晨木掏出了一个小本本,写道:“9 月29日,小水,你喜欢我吗?”。 “小水喜欢晨木。” 小水用左手歪歪狃狃地写下了这句话,本子上流下了一行细细的水迹。 “9 月29日,小水,阿9 是谁?” “晨木,阿9 就是你,因为那首‘929 ’是我的最爱”。 “9 月29日,小水,为什么你会在接抹布时撒手?” “傻瓜晨木,我是那天被开水烫了,没力气握东西。” “9 月29日,小水,为什么你要擦那块最最脏的玻璃窗?” “晨木,因为小水愿意为晨木分担忧愁。” “9 月29日,小水,为什么你反复地擦那块已经窗明寂静的玻璃窗?” “晨木,因为那天,我想等人全走了,说我爱你的。”。 晨木倏地,眼泪又掉了下来,他知道,这心根本就未曾碎过。 “9 月29日,小水,我爱你爱得快要死掉了。” “9 月29日,晨木,我也是。 记得你问过我,地球一直绕着太阳转,会撞上太阳吗? 其实,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一直绕着你转,总有一天我会像地球那样撞上你。 记得你还问过我,地球自身的转动是一种想摆脱太阳引力的行为吗? 其实,我想说,我希望摆脱自己的引力向你无限的靠拢,哪怕化为灰烬。“晨 木握住了小水的手心,说:地球绕太阳公转一周并不是365 天,而是365 天6 小时 9分10 秒。所以我对你的爱超过一年,我全明白了。 思绪有时候就象是断了线的风筝,飞了出去,就无法收回。 “6 月30日,小水登上了飞往英国伦敦的班机,去留洋。” 晨木看着波音747 在上海浦东国际机场起飞。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晨木,我要考进清华,为小水缘一个梦。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