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棋 作者:潇君 (上) 玄月上星空,林稍点点风。 数凄凉未到梧桐。 曾向垂虹桥上看,有几树,水漂枫。 寒烟映雪重。 说相思总成心痛。 待到曲终人散时,冷月夜,拥北风。 三个,还是三个!玩了一夜,结果都是一样,我好象陷进了一个迷宫,怎么 走,都回到相同的地方。 我从小就喜欢希奇古怪的东西,从玩具吧买回来这盒棋,也只因为它奇怪的 名字“单身贵族”。 服务员小姐告诉我,最佳的结局是只剩一颗棋子,那最后的一颗棋子,代表 孤独。是的,我渴望孤独。被孤独包围着的感觉,就象一颗朗朗夜空中的一轮冷 月,独自抱着残缺入梦,无须人解。 茶已冷,还是一饮而尽,老人们总说冷茶喝了不好,管它!冰凉苦涩的液体 滑过咽喉的时候,我才能确定,我还有感觉,还没有死掉。电话响,任健温开水 般的声音传过来:“一起吃早饭吧。” “哦。”我不置可否。 “八点,华联门口见?” “哦。” 真奇怪任健怎么能容忍我的半死不活。 如果,不出意外,他下一步会向我求婚。结婚?这是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了。 从六岁那年在病房门前看医生为自杀的母亲洗胃的时候,我就发誓,永不结 婚。十九年了,这个誓言象深刻在心头的烙印,任最真最纯的情感也无法把它消 融。 结婚?死也不! 任健是一个很害羞的人,甚至,他从来都不肯大胆的说出“爱”,在现在这 样一个爱情泛滥的时代,这么害羞的男孩子不多。 他只会说:“昨天晚上没睡好,不到五点就醒了。”言外之意是因为今天要 见我,激动。“哦。”没办法回答的话总是以“哦”结束,装傻充愣向来是我所 长。不想给他任何机会表白,那是我承受不起的沉重。其实,包袱他早已经加在 我身上了。 妈妈小心翼翼的问我:“任健很好,是吗?” 我可以夸张地举出一万个缺点。虽然,在我心里,这些缺点全都没有立足点。 可是,时间长了,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办,我的率性,我的洒脱,象刺破了的气球 没有了往日的劲头。唯一剩下的,就是那点固执。一块顽石。 吃完了早饭,看看表,才九点,时间是会走的这么慢的吗?一整天的时间, 怎么打发? “去看我的同学吧,我最好的朋友,凌。”我说。 “改天吧,看她有什么事情吗?”还是温开水似的声音,从他的声音你永远 听不出一丝心情,是喜是忧,都无法确定。还好,我看的透他的语言。 “好久没见了,想她了。找她一起出来玩吧?” “好吧。”那丝不情愿还是一览无余的落进我的眼底。他也有不自信的时候 吗? 海边,沙滩。 坐在沙滩上拨通凌儿的手机,“凌,我在海边,你没事儿了是吧,过来玩吧, 我等你呢。”关机。 任健眼里的诧异让我想笑,他在奇怪我的简练,我只是不想告诉凌我和任健 在一起,话说多了,我就有背叛自己的可能。凌不喜欢做灯泡之类的角色,我知 道。 三十分钟后,凌站在了我面前,我笑笑的给他们介绍,凌头一次见到任健。 凌总说:“我不想做电灯泡哦”,任健总说:“以后再见吧”……和任健认 识这么久了,这两个和我联系最密切的人,倒是互相一直耳闻其名,未见其人。 我以为,他们见面以后最应该说的一句话就是:久仰,久仰。想想就好笑。 凌狠狠的用眼睛剜了我一下,管她,反正我的阴谋得逞了,偷着乐。 三个人的拘禁没有维持过十分钟,凌热情洋溢的特性就开始发扬了。不停的 问任健这个那个的,我乐得清闲,跑到水边去写字,喜欢看海水做橡皮一样的工 作,不停的把我写好的东西抹消掉。我的生命是不是有一天也会象这沙滩上的字 一样,有一天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的了无痕迹。 不着边际的瞎想阳光下的闲情。 有一刻,回头,看见他们聊的很是开心,任健笑的颤颤的,突然心头一凛。 好象,和我在一起,他从来没有这么笑过,我带给他了什么?我问自己。总 是他需要给我讲笑话我才会笑,我也只会淡淡的讲一些不关痛痒的话题,偶尔会 作弄他一下,让他狼狈的笑我:你这个小坏蛋。 这是我们之间的全部吗?我有点理不清了,头痛,摇摇头,不再想。或许, 我和任健在一起本来就是错误? 我转过身,走近他们,我听到了凌是在向任健数说我的种种优点,呵,王婆 似的,不是所有人都急于把我推销出去吧? 走到了他们跟前,凌嘎然而止。我坐到凌身边,半倚着凌,手扬起沙子玩。 哪首歌里唱的来着:爱情就象是手中沙,怎么把它留下。我握住的是爱情吗? 我有点迷惑了,任健对我确实百依百顺,可这就是爱情吗?即使是,又会有 多久的保鲜期?一年?两年?狠狠地把手中的沙子扔出去!一定不是永远!我没 有自大到认为自己的魅力会吸引一个人一辈子。 有个长衫打扮的人走过来,那是个算命的江湖术士,奇怪的装束与这个时代 格格不入。那一刻,我觉得我就象那个人一样,已经与这个时代脱节。那个人过 来招揽生意,我摆摆手,要他走开,笑话,如果一个人的命运真的在他那六十四 个帖子里,他干嘛不为自己算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那个人苦笑着正要走开,任健却出声招呼他。 我用射出飞箭的目光逼视任健,任健只是好脾气地笑笑:“玩玩而已,何必 当真。” 我气结,他永远都是那样,不温不火,一幅老好人的模样。 推让了一番,凌先抽。凌抽了一签,是旱苗得水之卦,那算命的先生摇头晃 脑地说了一番,不外是出门大吉,行人来信,百般凑巧之类的吉言,说得凌连连 点头,满脸的喜色。 我不以为然,明明知道是谎话,居然听得如此开心。 我拗不过凌和任健的劝说,只好胡乱抽了一签:斩将封神。只听那算命先生 详细地解说:时来运转姜太公,登台封神喜气生。到此众神皆退位,总然不祸不 成凶。将者,有限而止也。故有斩将封神之象。曰斩将封神者,乃是姜太公灭纣 王之后,在万台封神,一切鬼魂尽赶台前,俱各受封得位,占此卦者,百无禁忌 之兆也。 我如听天书,那算命先生又说:昔日韩信不得志,弃楚投汉,曾占此卦,遇 萧何重贤,荐之高宜,封为淮阴侯。凡事要快刀斩乱麻,要不然时机一过,斩不 成将,也就封不了神了…… 我打了个激灵,难道,冥冥之中真有天意,在我彷徨的时候给我指点迷津? 看着凌和任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蓦然明了,一个巧合而已,说者无心,听 者有意。 轮到任健,漫不经心地抽出,却是个脚踩两条船的签。我和凌都大笑。 凌显然已经很快跟任健熟稔,老友一般拍着他的肩膀:“嘿嘿,看不出来啊, 老任,象你这般老实的人,居然也不乖。” 任健红了脸:“哪有啊!看,天都下雪了。” 难得任健这样幽默。 凌依然不肯轻饶任健:“老实交代,另一条船在哪里?” 任健无奈地挠着头皮:“没有啦,一条船都没有,何来两条船?” 凌指着我:“这不,这条明摆着那。你也知道我们国家的政策,坦白从宽吧, 要不,我可跟你没完。” 任健以退为进:“如果另一条船是你,我愿意冒一次险。” 显然这个答案出乎凌的意料,凌尖叫,起身追打任健。我象一个观众一样看 着他们笑闹,心里酸酸,我吃醋?我摇头,怎么会?一个是我拍拖多年的老友, 一个是我闺中知己。 以后的日子里,我常常约凌和任健一起,我并不担心凌会把任健抢去,内心 深处隐隐觉得,或许那才是最好的结局,从认识凌的那一天起,我一直都把生命 里最美好的东西放到她手里。 下第一场春雨的那天,我正从家里回公司的路上。 也许是因为从妈妈沧桑孤独的脸上,我读到了自己的未来,心情象雨丝一样 地纷乱。把任健从写字间抓出来,陪我在风雨里走了好久。 任健是一把伞,可以借来暂时躲避风雨。 第二天任健打电话过来:“区影,我昨天淋雨高烧不退,过来陪我好吗?” 手头正一大堆事情忙着,我为难:“任健,实在对不起,我这里真的走不开, 一大堆文件赶着要处理,下午还要去银行帮于姐看承兑款项到了没有。” 于姐是我的上司,对我一直不错,我走了这里的一切只有要她亲自去搭理, 下午还有个重要谈判的资料等着我去找。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是于姐收留我, 给了我这份工作,将心比心,真的无法走开。 任健很失望:“只一会,可以吗?我头痛的要命,不知道该如何熬过去……” 心一颤,那么高大的男人居然也有如此脆弱的时候。可是两厢权衡,我只能 先顾工作:“任健,听话,我要凌过去照顾你,好吗?等我下午一有空我就过去。” 任健冷冷地收线:“不用了,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象抓救命的稻草一样把凌抓到:“凌,帮个忙,任健病重,我走不开,帮我 照看他一会,OK?” 凌不依:“我也忙,我也走不开。” 只好陪着小心:“好妹妹,帮我一次,回头我帮你把函授的毕业论文搞定。” 也只有这样了,那些大学刚刚毕业的小弟、小妹都眼巴巴盯着我经理助理的 位子,一不小心摔下来,摔不死,也会被他们踩死。 忙到下午下班才想起任健,糟了,不知道那边怎样了。 打电话过去,没有人接听,打了凌的手机才知道中午已经住到医院去了。 匆忙打车赶到医院,已经是灯火阑珊时分。 上替班的护士和医生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费了好大的劲才在内二的病房找 到任健。 我悄悄进去的时候,凌正一口一口喂任健喝粥,那场面好温馨,让我想起童 年我出水痘,妈妈尽心尽力地服侍我。 凌做个鬼脸对我说:“怎么谢我?我过去的时候,他已经昏迷。真是的,没 事你们干嘛学人家浪漫去兜雨?” 然后她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任健:“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以后怎么报答我。” 任健没有理会凌的捉狭,只是有气无力地说:“谢谢你过来看我。” 我一愣,那口气里有太多幽怨。也许,是我多心? 心里酸酸,脸上一样挂着笑:“大恩不言谢,凌,要不要任健以身相许谢你?” 凌尖叫,起身追打我。我并没有躲,只是静静地看着任健。 凌说:“被你们肉麻死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还在昏迷中叫着你的名 字。” 愧疚中,我感到心里有暖暖的感动。我知道任健想要什么,可是,我什么都 可以给他,只是不能给他一段婚姻。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任健不仅仅是在昏迷中叫着我的名字,还把凌当作我抱 在了怀中。 很久了,我一直在做同样的一个噩梦,梦见自己在一个旷野里化作被困的巨 龙,任风吹雨打,雷劈电击,却无能为力。 早上醒来的时候,总觉得跟没有睡过一样,也许比没有睡过更糟。 因为,噩梦还没有结束。 任健打电话给我:“影,今天我生日,能不能请假陪我?” 难得任健这样主动,我却要赶着去银行帮经理查看机器的款项到了没有,心 下不忍:“我真的走不开,我打电话叫凌陪你,晚上帮你庆祝,OK?” 任健失望:“你在公司那么重要?抑或是在你心中根本没有位置?” 这算什么?爱的表白?无心去想,司机已经在楼下按喇叭。 我第一次用很温柔很温柔的声音地对着电话说:“抱歉,任健,我得走了。” 在车上,我打电话给凌:“老姐,帮个忙,今天任健生日,我走不开,能不 能代我陪他一会?我抽空就到。” 凌不以为然:“小姐,又让我做灯泡?可真有你的,不怕我抢了任健?这样 乖的男生可快绝迹了,需要重点保护。” 银行已到,我匆匆收线:“就这样了,如果你肯要,我双手奉送。记得帮我 买份礼物给他,领带、打火机都可以啊,实惠一点的。” 奉送?任健也不是我的。 一直忙到晚上九点,我才想起今天的约会。匆匆打电话给任健,任健赌气: “还记得有我这档事情?” 错在我,只得陪着小心:“是我不好,你们在哪?我马上赶到。” 不管是在拥挤的人群里,还是在寂寞的旷野里,我都能听到内心深处孤独的 声音。当我寂寞的时候,我渴望与别人交流,可当我接近别人的时候,我又希望 重返孤独。 当我在灯光昏暗的酒吧里,可见凌和任健的时候,那种感觉充盈了心里。他 们都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直到我走得很近。可能是任健在说一个什么笑话给凌 听,凌笑得花枝乱颤,那一刻,心中有些失落,忽然觉得我才是多余的灯泡。 任健看见我,板起脸,脸色变化之快象六月的天气。依然微笑着走过去,毕 竟我在乎他,他是我生命里唯一在乎的男人,即便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嫁给他。 任健盯牢看了好久,终于叹口气放弃。他向我走过来,替我拉椅子。 我看着蛋糕上未曾点燃的蜡烛,小心地问:“还没有庆祝?” 凌说:“我都饿扁了,他傻瓜一个一定坚持等你过来。” 任健看着我,意味深长地笑:“是啊,谁叫咱傻,总是等一个没有着落的承 诺。” 我也装傻:“好了,好了,今天我买单,算是将功补过。” 凌喝了酒,脸色红润,越发如桃花般的好看。 趁任健起身去洗手间的空,凌拉住我的手:“影,我们是不是好朋友?” “你疯了?问这样的问题?”我打趣拍拍她可爱的脸蛋,“别傻了,快吃菜。” 凌一脸凝重:“我没有醉,只是借酒跟你说两句真心话。别折磨任健了,嫁 给他吧。” 我漠然地摇头:“不,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凌并没有为我难得的幽默打动,一脸的失望:“影,别跟自己过不去,女人 早晚要嫁的,如其等到山穷水尽,不如趁现在还有些资本找个好男人嫁掉,相信 我的眼光,任健永远都是可以依靠的男人。” 嫁人?永不,六岁那年我就老了,我的生命就如深秋一样地阴沉灰暗,从那 时候起,婚姻就是我最恐惧的噩梦。我宁愿把自己锁在自己的茧里孤独一生,也 不会把自己做成一个一触即碎的蝴蝶标本。 我依然摇头不语,凌依然不肯放弃:“为什么?” 我叹口气:“为什么?为什么会有日落有日出?为什么有的人耕耘却被另一 些人收获?为什么人要有生老病死?这个世界上,许多事情都没有答案,你不知 道吗?” “是,那些我并不知道。可我知道任健爱你,他一直在等你,等你嫁给他。” 或许凌真的醉了,这是她第一次跟我争吵,理由居然是为了我不肯嫁人。 我从不喝酒,今晚也是,所以我此刻还一直清醒着:“我为什么一定要嫁人?” 凌赌气给自己倒一杯酒,不顾我的阻挠一口喝下去,然后对我说:“他爱你, 这个理由不够吗?你不肯嫁他,却一直拖着,你不觉得你对爱你的人太残忍吗?” 我小心地问凌:“你爱他?” 凌一愣,然后肯定地说:“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爱他,可从我第一次见他,就 觉得他是可以嫁的那种,如果我是你,我一定嫁他。” 这次轮到我发愣了。为了掩饰尴尬,我倒杯红酒,象凌一样喝下去,那玫瑰 色的液体流过喉咙的滋味,仿若流过了四肢百骸,浑身的轻松。 “说真的,我曾经想赢得任健,哪怕得罪你也在所不惜。可是,他心里只有 你,任我柔情似水,郎心却如铁。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他只把我当作你的影子, 或者一个替身而已。”凌的声音里充满了悲伤,我也悲伤着,不知道为她还是为 了我自己。 也许是我该退出的时候了,因为,因为她更爱他也不一定。应该谢谢凌,是 她帮我走出了这段令我难以割舍的迷局。 任健回来,惊诧地看我们两个在闷头喝酒。任健过来夺我手中的杯子:“影, 你疯了?你根本不会喝酒。” 我冰冷地拒绝他的好意:“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你怎么那么肯定?” 任健不依不饶地对我凶:“因为我比你更清楚你自己,你怎么越来越任性了?” 我抓着那杯酒不肯放手,象一个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的稻草:“别管我,任健,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只想让自己放纵一次。” 我们纠缠在一起的时候,凌悄悄地走了。 任健拖我到街上,凉爽的夜风吹来,让我有些清醒。我推开他:“让我自己 走,你去照顾凌去。” 任健却忽然在街角拥我,双臂紧紧地环住我,几乎要箍入我的身体。然后, 他忽然用力地亲吻我,仿佛要吸干我体内的热量和精髓,我徒劳地挣扎着,我已 经连拒绝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听见内心深处,自己清晰的叹息声。 然后,他在我耳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我说:“区影,别再逃避,嫁给 我好吗?,嫁给我好吗?” 那种蛰伏了很久的恐惧忽然井喷,让我不能自已,我浑身颤抖地推开他,跌 跌撞撞地离去。 (下) 一个人明白了酒精好处后,绝对不再年轻。 那一夜,烂醉的我睡得特别香甜,醉乡里居然好梦连连。 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可以有一种状态叫做半醉半醒,那之后的日子,我仿佛 活在半空中,心软软的,一直飘荡在幸福中。我甚至对婚姻不再那么恐惧,甚至 幻想着不再打拼,嫁给任健做他幸福的小女人。 海边的黄昏,我一个人走着,走在我习惯的孤独中。 我没有约任健也没有约凌,只想一个人静静地走。 太阳基本与海面平行了,金色的阳光斜斜照过来,把海水也染成金色,正是 我喜欢的那种风光。 就在那金色的阳光里,我遇见那次在海边以文王八卦招徕生意的算命先生。 他低着头走路,美丽的风景对于他,只是路边的草丛。 我主动招呼他:“生意好吗?” 他收住脚步,看我好久,终于认出我,苦笑着对我说:“还行吧,饿不死, 也吃不饱。” 他的眼睛闪着狡黠的目光:“小姐,要不要再算一卦?” 我点点头,随手抽了一签递给他。 他满脸的遗憾。 我笑笑:“无所谓,信则有,不信则无,你说吧。” 他慢慢讲解:“这一卦叫做山水蹇,雨雪满徒,大雨倾盆雪满地,路上行人 苦又寒。拖泥带水费尽力,事不遂心且耐烦。蹇者,难也。足不能进,行走困难, 故有雨雪满途之象。夫雨雪满途者,乃是一个出行之人,到了半路途中,先雨后 雪,泥泞难行,甚是费力。占此卦者,诸事缠绵,谋望不稳之兆也。” 他之乎者也地说了老半天,大半意思我能懂,设身处地想来,无非是我身陷 在爱情的沼泽里,越是挣扎陷得越深,不能自拔。 看着我迟疑的神色,那算命先生说:“虽然许多人都说我们算命的是靠蒙人 赚钱,其实不然,无非是个那些举棋不定的人指条明路。以前的古人,能听懂自 然的语言,文王八卦出自易经,传了如此久,自然有他的道理和深意,只是如今 少有人精通而已。”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渐渐暗淡下来的海面。 “我给你讲个故事好吗?”我忽然有些怕他,他那深邃的眼睛似乎能看到人 的心里去。 我身不由己地点头,他开始述说:“从前,有个仆人到巴格达市场上去赶墟, 在那里,他遇见死神对着他做鬼脸。仆人大惧,回到家求主人赐他一匹快马逃到 麦加去。看着仆人惊慌失措地往麦加方向飞快地逃去,主人气不过,亲自到市场 上找到死神,问他为什么要吓他的仆人。死神说:”我并没有吓他,我只是做了 个诧异的表情本来他与我应该今夜在麦加有约,怎么会在巴格达出现?' “ 我听了浑然未解,他接着说:“这个故事并不离奇,只是喻示着一个简单的 道理:许多命中注定的事情是逃不过的,事业的波折如此,婚姻也如此。” 他的声音很轻,可在我听来犹如五雷轰顶,我不正是陷在嫁与不嫁的泥潭中? 我给了那算命先生一张百元的大钞,坚定地向任健住的方向走去。我不象再 犹豫,即便婚姻真的是一个坟墓,我也要跳进去看一看了。 我加快脚步,那个藏在我心中好久的结打开,那畅然的感觉我想与任健一起 分享。 走到任健公寓楼下的时候,月儿刚上枝头。月光很亮,远远能看见凌和任健 站在小花园边的柳树下,我忽然有个恶作剧的念头,想偷偷靠近他们,吓他们一 跳。 我贴着高大的冬青墙慢慢向他们走近,月下墙的阴影,就是我的保护色。 就在我准备跳出来的时候,却忽然听见凌对任健说:“我比她更爱你,难道 你不知道么?”与他们隔得已经很近,我甚至能看清凌的脸上挂着泪水。任健背 对着我,我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只听见他无力地说:“凌,你是个好女孩。可 是,我已经与影相处了六年,她已经刻进了我生命中,我早已经无法随心所欲地 再去爱另外一个人了,如果你跟我在一起,我只会把你当作她的替代品,这样对 你太不公平。” 凌把头靠在任健的肩上失声痛苦:“我不管,我也不在乎那些,我只在乎你。 感情是可以再生的东西,你心里并不是没有我的位置。” “别这样,会被人看见。”任健的声音很困惑,但他的手并没有推开凌,而 是环在了她的腰上,很用力很用力地与她拥抱。 忽然之间感到胃痛,痛得我弯下腰开始呕吐。 我听见任健和凌向我走来,我转身跑到马路上拦住一辆车,绝尘而去。 心木木地,并没有疼痛的感觉,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同时背叛了我。 我跟公司请了假,我不肯见任何人,只在自己的房间里练琴,直到古筝的琴 弦和手指都鲜血淋淋。 也曾想睡一觉就好了,醒来就是另外的一天,可是无论睁眼闭眼,都是凌与 任健紧紧相拥的一幕,即便吃过了药,我依然无法入眠。 自始至终,我没有流过一滴泪。真正的断肠是无声的,真正的痛哭是无泪的。 三天内,我不吃不喝不睡,只是靠一点点水和酒精度日。三天后,我终于活 了下来。 再过公司上班恍然如隔世,我没有跟任何人提及我的遭遇,只说自己病过。 是的,病过,一场几乎致命的病。 凌打电话过来对我说:“我退出,希望你能好好把握你手中的一切,过了这 个季节,你终将一无所获。” 我忽然有种解脱的感觉:“不,该退出的是我,凌,你说的并没有错,你爱 他深过我。” 凌笑:“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任健并不爱我。” 她把电话挂断好久后,我依然拿着听筒发呆。 我也不肯再见任健,他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听见他的声音,我也是一声不响 地挂掉。是他破坏了游戏规则,而且害我失去好友。在我迷茫的感觉里,爱情之 树正在慢慢枯死。 闲暇的时候,我一直在玩“单身贵族”,我并不是想以这种方式摆脱孤独, 与之相反,我只是想用这种方式保持着孤独,我心底渴望的那一种境界。 只是玩来玩去,我永远都没有玩到买“单身贵族”时,服务员小姐告诉我的 那种最高境界只剩一颗棋子。那棋仿佛跟我有仇一样,每次的结果都一样,剩三 颗棋子在偌大的棋盘上,不多也不少。 这就是命?我叹气,努力了不见得会有结果,许多时候,人都是拿命运来替 自己解脱。 想走出你控制的领域却走进你安排的残局我没有坚强的防备也没有后路可退 想逃离你布下的陷阱却陷入了另一种困境我没有决定输赢的勇气也没有逃脱 的幸运忽然喜欢上了王菲的《棋子》,接着喜欢了王菲,没完没了地听她那独特 的技巧和声音。 听着王菲的歌的时候,我听见任健走到我的身后。 虽然开着音乐,我依然听见他轻巧的脚步声,在靠我很近的地方站住。 我没有回头,但我感觉到他的存在,那种感觉与众不同。 他太息。 然后他问:“在听王菲的歌?” 我依然没有回头:“是,如果不会亵渎了她的歌。” 音乐声停止,换成另外一首我没有注意过的歌。 任健静静地听着,忽然问我:“这首歌是什么?” 我没有回答,我并不在乎歌的名字。 “我见过一场海啸,没看过你的微笑。我捕捉过一只飞鸟,没摸过你的羽毛。” 任健轻声重复着歌词,声音里有种无奈的悲伤,“也只有王菲能唱出这种特别的 味道,我仿佛听到了弦外之音:我经过一场爱的浩劫,却没有过程和结果。” 我没有出声,冰冷的心却在慢慢溶化。毕竟,我们相处过六年。六年了?想 想都觉得有些虚幻。 顿顿之后,任健苦涩地在我身后说:“影,回头看看我,也许,以后我们再 也无法相见。” 我一惊,回头。任健一脸的泪水,相处那么久了,第一次见他失态。 我有些慌乱,不知该如何去处理,只是傻傻地看着他,象个受惊的孩子。 “我要走了,影,离开这个令你我伤心的地方。希望不远的将来,能有一个 新的开始。”任健握着我的肩,我没有动,只觉得全身僵硬。 他并没有看我,也没有去擦那出汗的眼睛,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六年了, 我一直不敢靠你太近,怕会把你吓走,怕从此永远失去你。你知道吗?我爱你… …别怪我吓到你,忽然对你说这些没头没脑的话,我只怕从此以后,没有机会再 对你说。” 我没有动,也没有感动,仿佛那只是个我早已经预知的消息。他的泪滴在我 的手上,有些温热。 “知道你不肯嫁我,我也不会勉强你,因为我不愿意这段感情会成为你心上 的包袱。我离开,也并不是跟你赌气,只是希望你能走出你的孤独。”任健的手 变得温柔,轻轻拂过我的长发,“我走了,影,记住我,无论我在哪里,我心中 的烛火会一直为你点燃着。” 我转过身,不愿意他看见我失望的脸,原来,我的心也会痛。然后我强忍住 悲伤:“祝福你,任健。” 任健不再说话,只是轻轻拍拍我的肩头,无声无息地离去,一如他当初来的 时候。 我没有回头,我不想让他看见我脸上的悲切。直到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远渐无 声,我才卸下伪装,跑进洗刷间用凉水冲头,心开始象撕裂般的疼痛。 他走了,我会更孤独。 在那么深切的爱里,我都是一直孤独着,何况失去了那一切。也许,命中注 定我将永远孤独。 在等公车的时候,有个小姑娘居然也在玩那“单身贵族”。 她只是个初玩者,根本找不到诀窍。我忍不住指点,一不小心,居然走出了 我从未达到过的境界,棋盘上只剩下一颗棋子。 在小姑娘敬佩的目光里,我愕然地看着那结局。 回到家,我急不可待地去玩“单身贵族”,想重温一下那孤独的滋味。 却如同中邪一样,一连几次,还是一样的结局:棋盘上剩下各自为政的三颗 棋子。我努力地回想着等车时走过的棋局,一切都是徒劳,脑子里空空的,记忆 全无。 我泄气。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手机振铃好久,懒得去听。 有人把房门敲得如振雷,打开门,却是凌。我惊喜地与她拥抱,泪水不争气 地充盈了眼睛。 凌捧着我的脸,注目好久:“影,听我一次,挽留任健,那将是你一生的幸 福,别把他放弃。” 我愕然:“你也知道他要走?” 凌尴尬:“我怎么会不知道。” 我轻轻地叹气:“如果他想走,我何苦拦他。属于我的终归会属于我,失去 了还会得到;不属于我的,永远也不会属于我,得到了也会失去。” 凌也叹气:“他走,只不过想让你从浑浑噩噩的梦游里醒来,知道他对你也 很重要。不是吗?看你现在失魂落魄的样子……” 我怔怔地看着凌,凌不再看我,去看我玩过的那盘“单身贵族”。 越过凌闪躲的眼神,我的目光也落在那棋盘上,那盘棋上,有三颗欲聚还散 的棋子。 爱情象那“单身贵族”的棋局,旁观的时候清醒,而一旦自己成为游戏的主 角,就身不由己地失去方向感和判断力。试问古今以来,有谁在爱情里真正清醒 着? 事到抽身悔已晚,每于败招算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