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行且珍惜 作者:许敏 一 和许多个没有节目的周末一样,罗璋下了班就开始在公司玩游戏。和那些夜晚 不同的是今天他在无数次虚拟的二次世界大战中总是溃不成军。 失败总是令人沮丧——无论游戏还是生活。骄傲得近乎自卑的罗璋心情坏到极 点。“骄傲得自卑”可能是个不符合文理的造句,其实你常常发现身边那许多事事 挑剔满脸拒绝的人,有很强的自卑心理——因为怕给人小看,先摆出一副谁也不入 眼的派头。 身高近1.8米的罗璋常在普遍矮小的南方人中作鹤立鸡群状,却不能象那帮看看 他的眉毛都需仰视的当地人一样趿拉着人字拖鞋心安理得的边走边剔牙。在这样一 个到处流淌着股市楼盘和明星花边新闻的城市,普通意义上的俊美都可忽略不计; 国光苹果无论怎么包装也卖不起美国“花牛”三分之一的价钱——这城市太现实, 现实得让人咬牙切齿。罗璋作为一个来穗两年的外乡人能从普通业务员到今天的部 门主管已经吃了不少苦头,公司里其貌不扬的女生们常常信誓旦旦地宣称“无房无 车的男人不嫁”,总令自认“声色俱佳”的罗璋愤慨不已。 关机之前罗璋心血来潮般上了一下网。胡乱开个窗,不经意地浏览那些文章。 网络令创作彻底平民化,只要愿意,任何人都可以在网上一试锋芒。 “……到了我这样的年龄,容易把感动看成一种无奈的屈服……” “屈服”二字瞬间抓住了他的心,几乎没经过思考,罗璋给作者写了一封信: “我叫罗璋,被你文中的真诚所打动,让我认识一下你好吗?我觉得你就是我梦中 等待的那种女孩。” 周一上班打开PC,对方回信了:“你好。我是水印。生男为弄璋之喜,看来你 们家颇有文化。首先澄清一个事实:水印姐姐绝不是你梦中等待的女孩,不要被她 文中表露的恬静淡泊所迷惑。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不超过25岁,去追求属于这个 年龄的生活好吗?” 罗璋很开心——水印的来信无疑是真诚宽容和充满理性的,不象有的人,你注 视她的目光刚超过5秒,她已经开始设想婚后怎么办。 “水印你好。你的名字很特别,是笔名吗?长这么大,第一次听见有人说我小, 你真厉害。”罗璋把公司可以找到他的电话号码都留给水印,“如果你有空,请给 我打个电话,或者告诉我你的号码,我打给你好吗?” 水印的回信在下班之前出现在罗璋信箱中:“水印就是我的名字——上学时候 老师起的。我知道我现在越是退避你越是有劲,好的,明天9:00以后我在这个号码 等你……”一派掌握故事结局的坦然。 二 “你好。”电话铃响了两声罗璋就听见了对方的应答。 “你好。你是水印?” “是的。请问您是哪位啊?”水印的声音温宛甜美,象一阵和风,令罗璋有深 呼吸一下的惬意。 “猜猜看。” “哦,罗璋是吧?” “是我。听声音你很小啊,为什么要说是我姐姐?” “真的。上个月满的三十岁呀。” “一般女孩子都隐瞒自己的年龄,你倒相反了。” “我不一般呗。”水印在那头孩子似的笑着。 罗璋也笑,跟着不经意地咳嗽了两声。水印关切地说:“他们讲广州的水很热 气,要多吃些清凉的东西多喝水……” 接下来的日子,罗璋一有空就给水印打电话,话题从他生活的城市、公司里的 笑话到他的家、他的梦想,包括他陪客户去做的那些交易等等。水印只是安静地听 着,偶尔附和一下,很少发表意见也从来不谈她自己…… 等待下班的时间太难熬,罗璋继续给水印打电话。 “好吵啊,有人打你的手机。” “哦,再见。”罗璋仓促地跟水印告别。 “你好。”罗璋接通手机。 “璋。”对方只说了一个字。 “刘珏啊。”罗璋多余地说。 “还能听出我的声音? “嗯。” “恋爱了没有?” “还没有。”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算了,就当我没给你打过电话。”刘珏抽泣着打破沉默。 罗璋知道她想听他说:“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 被爱过的男女告别那段感情后总是希望对方海枯石烂永不变心。 “你随意吧。” “你真的不再爱我了?” “不说这些行吗?” 下班胡乱吃过一点东西,罗璋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这个夏季荔枝获得前 所未有的丰收,曾经二三十元一斤的“妃子笑”和“桂味”等降到五六元,整个城 市仍然不可避免地弥漫着一股甜甜的腐败味道——荔枝不能收藏,卖不完只能丢掉。 罗璋对满街满巷的热闹和闲适有点反感,叫了辆出租车奔往一个经常独自光顾 的酒吧。 侏儒歌星把头发染成一朵火焰在哀告:“……喜欢你,那双眼动人……笑声更 迷人……” 坐定要了三支“喜力”,新来的服务生开始推荐“今夏特色食品”。 “如果是荔枝就免了,我闻腻了满街的味道才躲进来的。”罗璋异常冷漠。 “荔枝刨冰是与众不同的,先生。今晚每张台都有上,您可以试一下。” “不要!”罗璋比服务生还坚持,大眼睛瞪着,把小伙子吓得赶紧退下。 经常喝啤酒的人一般比较认可当地品牌,据说新鲜。罗璋喜欢喜力精致的酒瓶 和清淡的口味,走到哪都不变。 第二支还没喝完,一个身着非常“凉快”的女人在他对面坐下:“先生啊,不 可以喝闷酒的,会伤肝。” 罗璋轻蔑地笑笑:“这开场白没什么新意思,我听过很多遍了。” 女人有点尴尬,下意识地拽了一下花红柳绿的衣服,仿佛想多遮住点什么。 “新出来做?”罗璋递了一支啤酒给她。 “老板真有眼力。”女人喝了一口酒,呼吸顺畅许多。 “‘老革命’不穿这种长在身上一样的衣服,喜欢把自己打扮得跟写字楼里的 高级文秘似的。” 十二点左右罗璋出现在酒吧附近的酒店门口,正准备叫车,一辆白色的奔驰32 0开了过来。 “这么早就happy完了?”车主摇下玻璃。 “哦,是你。”罗璋礼貌地将上半身向前倾斜,屏幕上学来的十足绅士风度。 “上车吧。”车主是位风韵尤存的贵妇人,以那样玲珑有致的娇躯支配偌大一 辆豪华房车,每每让人替她担心不已。 “我想回去了——明天还要上班。”罗璋拒绝。 “我送你回去。”妇人说。 “谢谢。”罗璋犹豫一下上了车。 “听什么音乐?”妇人侧过半边娇好的面孔。 “没关系,你随意吧。”罗璋累得眼皮都没法抬,声音很低,凭空多了点风情。 “我在听广播呢。”妇人的声音娇嗲无比。 “那就听广播吧。” “你真有意思。”妇人笑了笑,一边开车一边搜索电台。换了五六个频道都是 一些不适合普通男女共同欣赏的节目——一到零点,仿佛整个广州都得了性病,几 乎所有的电台都在播“成人话题”和“专家门诊”。 关掉收音机,车内气氛显得有些沉闷,妇人再次侧过脸看看昏昏沉沉的罗璋: “这又何必呢?连开房、吃消夜带给小费,还不如找个人呢,既可靠还安全……” “不一样。”罗璋迅速打断道,“这是纯粹的交易,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妇人的丈夫一年前出了车祸,一双儿女远赴澳洲求学,留下她守着好几处别墅 和几个货仓式超级市场独自寂寞。自从罗璋中标接手她的公司新址网络布线工程以 后,就没有逃出过她的视线范围。 就象每次出入那些场合他都分外小心(用最好的安全套,穿一次性内衣,洗过 桑拿才回住地)一样,罗璋宁愿窒息而死也不敢去碰这妇人,以他的单薄身躯和24 年的阅历,注定负载不了她可能带来的一切。 三 第二天上班后罗璋给水印打电话:“昨天,不好意思。” “没事儿。前度女友啊?” “是,已经嫁人了。” “哦,爱人结婚了,新郎不是我——有点惨。”水印笑着说。 “你还一套一套的。” “干吗?不开心啊?对不起。” “前度女友——你说的,原来是对面大学的校花,特别清纯那种,不管外面流 行什么她都是披肩发,长裙子,不太爱说话,有空就弹弹钢琴,5岁时姑妈送她做生 日礼物的。都谈婚论嫁了,谁知道我公派香港两个月回来看见她躺在我弟弟床上…… 我能怎么样呢?只好由她去。我离开那个城市不到一年,她嫁给一个台湾人,我弟 弟哭喊着抱怨是我妨碍了她不能跟他在一起,绝食、割脉,弄得整个家族都谴责我 狭隘自私……” “哦。” “不喜欢听是吧?所有爱情故事都是这样,说的人津津有味,听的人如受凌迟。” “没有啊,就觉得有点怪,象小说似的。” “我一直想问清楚她到底怎么回事……” “我想,可能没有必要这样。”水印打断到。 “你觉得不好?” “我是这样想的,爱一个人,无非是要让她开心快乐,只要她开心了快乐了就 好,事事问个为什么,大家都累。在无法改变事实的前提下,做无谓的努力,连曾 经有过的美好回忆都留不住。” “你这是最高境界了,一般人哪里做得到?” “不是这样说的,太过刻意,许多东西就会被夸大,失去了本来的面目。我觉 得只有过去、现在、未来,没有永远,尤其是始终不变的永远。不好意思,我今天 好象有点教条。” “不是好象吧,简直就是很教条。” 挂了电话,罗璋有些茫然,脑子里开始一遍遍回想水印的话。 罗璋对刘珏的感情和女人对化妆品的感觉有共通之处:一个人的时候他异常清 楚一切都没法改变,只能各自各精彩,但刘珏一给他电话,一来找他,罗璋理智的 天空顿时彤云密布;女人清醒的时候都知道化妆品是脂类和芳香化合物的混杂,不 可能从根本上改善皮肤性能,可是一看广告,又都说服自己“科学日新月异,这一 次讲不定就会创造奇迹呢”。 四 走访客户回来罗璋看见几个同事冷漠而悻悻然地站在各自的办公桌附近看清洁 工整理物品。 “上班时间打扫卫生?”罗璋问邻近的同事。 “老赵包二奶给老婆发现,打到公司来了。” “那老赵呢?” “不知道跑哪去了。” “有病。”罗璋骂。 午饭时间。 大家仿佛找到了一个比较适合发表见解的场合,老赵的婚外情象一道配菜般理 所当然地出现在公共餐台上。 瘦得堪比平面图形的出纳一直感慨“真是没有想到”,给人一种老赵背叛妻儿 的同时还辜负了这位同事的错觉。 议论延伸到三陪小姐身上,“平面图形”愤然:“都是男人的错,你们不去买, 她们卖给谁?” “话丑理正。”有人调侃。 “好处也是有的。”罗璋放下一直全心全意对付的蒜香骨,冷冷地应了一句。 “什么好处?”“平面图形”报以首次获悉克隆羊诞生的惊讶与不信任。 “减少了你被强暴的可能。”罗璋说完起身去扔快餐盒。 “哇……”一片压抑的尖叫。“平面图形”的脸刹那间扭成不规则几何立体。 一个客户邀请罗璋去洽谈合作意向书的签定事宜,他赶紧准备,最后一道工序 是去财务借钱。 “平面图形”抬眼看看他,鼻孔里哼出一句话:“没现金。” “我是去出差啊!”罗璋皱了一下眉头。 “搞错,你!边个来呢度捋钱系抠女噶?(谁来这里拿钱是去泡妞的)”“平 面图形”一着急,忘记了公司只说英语和普通话的规定,语气里充满挑衅和“总算 落到我手中”的快意。 罗璋反应过来餐厅里的谈话唐突了佳人:“好吧,我自己垫好了。别总把公款 当作老公的钱抱得那么紧。” 上了车罗璋给水印打电话谈起借钱的事,水印说:“你得哄她开心,要不就只 好经常给公司提供无限期无息贷款,还不会有人赞美。” “才不理她,到时候叫老板去骂她。” “别嘴硬了,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一招不能老用的。” “这话不太象你说的。” “什么啊,你觉得把时间耗在这种事情上合算吗?你给人家面子,人家也给你 面子,图个省心。” “好啊,我回来马上买玫瑰给她,只怕她一兴奋从28层楼上跳下去怎么办?我 过失杀人了就。” “吹牛,你就那么有魅力啊?” “还行。” 水印在电话那头笑得喘不过气来。 “两个字就让你笑成这样,看来我确实挺有魅力。” 五 象所有的故事一样,近百个电话打完之后,罗璋开始要求与水印见面。 “不必了。相见不如想念的教导,古已有之。”水印反对。 罗璋并不理会这拒绝,兀自要了水印的地址寄了一封信过去。 水印发回一个电子邮件:“回来看见桌上有个EMS信封,我就知道是你的。满纸 的音符太过闪烁,不是很明白你想表达什么内容,不过,这或许不太重要吧,我想。 如果摄影师不是恶意相欺,罗璋算个帅孩子,可惜满脸拒绝的表情后面有掩饰不住 的孤独无助(你可以否认,这也不太重要),让人看了忍不住的心疼。怎么就瘦成 那样啊,简直可以叫排骨璋了。” 罗璋下意识地去洗手间照了一下镜子——排骨璋,怎么想出来的?他对着镜子 笑了起来。 尽管水印一再宛拒,相见的一刻终于无法避免——水印所在城市的电力局与罗 璋他们有了业务联系,老板带着罗璋过来出差。 “你知道我在哪里?”终于找到空闲给水印打电话时,已经是晚上9点。不知城 市太小还是人不多,浓荫遮蔽的大路小路都一派寂静。 “猜不到,你告诉我吧。”水印的声音温和依旧。 “香樟树酒店。离你远吗?” “真的?”水印有些惊讶。 “我想见见你。” “好吧。不见都不行了。二十分钟后到。房间号多少?”水印的声音里听不出 惊喜,却有些隐隐的担忧,罗璋不太明白,也没有很在意。 尽管水印无数次表达过自己的普通,当她出现在门口的刹那见罗璋还是愣了一 下: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白不黑,不美不丑,连头发也不长不短。这样普通的 白T恤,普通的蓝牛仔裤,普通的休闲鞋,说不出有哪不好,就是没什么特点,迎面 走来10个人都可以将她淹没。也许因为忙,水印甚至连口红都没搽一点,嘴唇有些 暗,脸上有一种经常失眠的倦怠。 “吓坏了?”水印笑笑,声音和电话里一样清甜柔和。 “没有没有。”罗璋赶紧将她让进屋内。 “这酒店的茶庄很好,去坐坐吧。”水印伸手挡住了罗璋准备揽她肩膀的胳膊。 茶庄的周围是透明的玻璃墙,屋中央一棵枝繁叶茂的香樟树直冲云霄,灯光将 树叶照得通透,那绿叶便含了别样的生机,翡翠般在风中跳跃。 茶客皆围树而坐,茶几茶凳都是些树根一样的物什,虽然不过喝些菊花、茉莉、 乌龙之类的俗品,氤氲之间倒也颇有气氛。 罗璋和水印选了一个临街的座位,可以看见不远处的湖水若隐若明。 “从广州来,给你点功夫茶?”水印问。 “不要,最讨厌喝那种毒药一样的东西。”罗璋连连摆手,孩子般任性,在一 旁静候服务的小姐掩笑。 “平时都喝什么?”水印不动声色。 “随便,别紧张我。我没什么讲究。” 水印把目光从菜单上移过来看了罗璋一眼又转向侍者,说:“请来一壶菊花, 糖另放。”然后一式两份点了一些清凉可口的小菜,还给罗璋单独要了一份粉蒸排 骨。 看看一副副精致的碟碗,罗璋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主动问水印:“你经常来 吗?好象挺熟的。” “城市太小,可去的地方不多,不象你们的大都市,有玩不尽的花样。”水印 脸上一直保持着那种宽容的微笑。 所有富于哲理的话都不适合面对面的交流,罗璋和水印的谈话时断时续。不知 过了多久,茶庄响起肯尼金的《回家》,众茶客在这善意的提醒下离座结帐。 罗璋送水印去打车,时而牵牵她的手,时而搂搂她的肩,水印只是笑,闪躲得 并不彻底。 一辆的士开过来,罗璋突然问:“可以不回去吗?” 水印抬起头,没有说话,月光下的微笑安闲如菊。当车停在面前,水印挣脱罗 璋的手拉开车门,说:“回去吧。明天跟人家谈判要集中注意力。” 临上飞机前罗璋给水印打了电话:“我们回广州了,现在已经上了摆渡车。” 水印淡淡地“哦”了一声,没有多问。 777庞大的客舱没有缓解罗璋的不适,空乘职业化的微笑让他想起了水印,那个 在文章中电话里精灵一般的女子,为什么永远是那么一种波澜不惊的表情?无论罗 璋说什么做什么她都只是宽容地微笑,可这微笑让罗璋隐隐觉得有被揭露的懊恼, 仿佛听见水印略带讥讽地说:“我就知道你只能这样。” 六 周一上班照例有许多事情要忙,临下班前罗璋给水印打了个电话。 “开始上班了?”水印的声音还是那样甜甜嗲嗲。 “是啊,不上班怎么办?” “找个富婆咯,少奋斗许多年呢。”水印“咯咯”笑。 “你也会开这种玩笑了?”罗璋问。 “你不喜欢就不说好了。”水印又笑。 “挺爱笑的嘛。” “没办法,天生的改不了啦。你今天好象有点烦躁哎。” “报不了销和出纳吵架了。” “都说叫你买花给她的。” “得了吧,还不如给我自己买香烟呢。” “现实。那怎么办呢?” “最可气的是老板居然不管。” “奇怪了你,老板是你们家什么人啊有义务要帮你?” “好了,不提了。反正也就7、8千块钱,压着就压着吧。” “哦,罗少出手比较大方嘛。” “水印你干吗?变了个人似的。” “是你看水印的眼光变了才对。” “为什么这样说?” “不为什么。你比我清楚啊应该。” “挺会说话嘛你。” “口说心想,不需要技巧的。马上6点了你还不下班?” “是哦,好的,我挂了,BYE。” 他们的谈话从来都是因为罗璋有事才收线,今天例外,罗璋有些不太适应。 收拾好东西正准备走,手机响了,是那位贵妇。 “你好。” “你好。能不能赏光跟我吃顿饭啊?”妇人的声音嗲得和牛皮糖似的。 “哦?”罗璋意识到有些不妥了——半年来她只是想办法在他出没的地方和他 “邂逅”、随时给他暗示但从来没有主动约过他。 “希望你能来。” “好的,告诉我地点吧。” “白天鹅好不好?” “换个近点的地方行吗?我从公司赶到沙面就只能陪你消夜了。” “罗璋真幽默。”妇人笑得花枝乱颤,“好吧,换一家。下次再去,沙面的环 境我真的好喜欢噢。” 半个小时后罗璋在“花城”和妇人见了面。 “喜欢吃什么只管点。”妇人满脸喜色,罗璋开始暗自嘲笑自己的多疑。 椒盐琵琶虾、铁板梅花鹿、鸵鸟肉……一张小小的二人台成了动物园。 饭后上水果。绿皮红瓤的木瓜,盛在雪白的盘子里,旁边随意摆了几片柠檬, 整个果盘娇艳欲滴。 罗璋挑了一丫最小的木瓜啃了一小口,恨不能赶紧吐个痛快。 妇人也挑了一丫,将柠檬的汁轻轻喷挤在瓜瓤上面,爱怜地递给罗璋,“吃这 个吧,感觉会完全不一样。” 罗璋有些尴尬有些懊恼,“不吃了,我是农民,吃不惯这些东西。” 饭后妇人开车带着罗璋饶流花湖慢慢溜达,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一些应景的话, 并没有表示今晚的约请有什么特别意义,罗璋烦躁地按着手机的功能键,没有心思 欣赏沿岸璀璨的霓虹与月下波光粼粼的湖水如何交相辉映。 “我想回去了,今晚要加班赶一份东西。谢谢你的盛情款待。”罗璋终于鼓起 勇气开了口。 “哦,好勤力(用功)!”妇人忍不住笑盈盈地称赞。 “打工仔只能这样。”罗璋敷衍地笑笑。 “无所谓啊,如果你要做老板也不是没有机会。”妇人又笑。 罗璋不知这次是不是暗示,不知道怎么回答的好,“言重了,言重了。” 临下车前妇人问罗璋:“你觉得阿东人怎么样?” 汗从罗璋的脚底冒了出来——果然是鸿门宴…… 告别了妇人,罗璋迫不及待地调查阿东的近况。一连串电话打完,结论是“海 棠依旧”。罗璋舒了一口气,却不能相信今晚的一切全是巧合。 七 “出粮了!”有人欢呼。 罗璋没动。老板曾经在年后的工作总结会议上当众宣布完成任务的职员从次月 开始以千分之一的比例计发超额奖。罗璋月月超计划,上月签了一份合同把全年任 务都提前完成了,除去被同事严加防范,没得到过任何形式的奖励。 离下班还有两三个小时,罗璋借走访客户为由早早告退。 “没在公司啊?好吵。”水印接到电话后问他。 “是啊,准备回家休息一下。” “家,哪里啊?” “我自己租的房子咯,还能是哪里?” “哦,我以为你放大假呢。”水印笑。 “我那家,父怨弟妒,没人欢迎,懒得回去。” “哦,那你叫我姐姐吧,可以把我这当作避风港啊。”水印总喜欢在句子末尾 加语气词并一律读成一声,听起来妩媚而亲近。 “好象我早就这样做了吧?就是没叫姐姐,好,现在叫,姐,姐,姐……” “真乖。对了,干吗这么早下班?不舒服吗?” “就是不舒服……我真不想给他打工了。业务员半年不签一张单,老板又舍不 得炒,就知道心疼他的培训费,养那么多鸡骨头……” “哎,消消气、消消气,听话,啊?”水印哄孩子似的。 “当了姐姐就有姐的样了?”罗璋也笑起来。 “我想,你还是继续打工好一些,你比较喜欢热闹,追求排场,如果自己出来 开公司,一时没那么多钱也没办法做得那么好,适应不了的。”水印说得很认真。 “姐啊,你说的和我想的一样!”罗璋是由衷地惊喜。 “这没有什么啊。” “姐啊,有个电话进来,我待会打给你好吗?” “罗璋啊,是我啊。今天是我的生日,晚上过来玩好吗?千万不要买礼物。” 又是那妇人,说了一个让人不好拒绝的理由。 大约10点左右,罗璋拿着一束百合进了“演舞台”迪斯科舞厅。 “哇!”罗璋苍白俊美的脸与百合出现在妇人的包房门口时,已经闹成一团的 先生小姐大呼“惊艳”。 “生日快乐。”罗璋把花递给妇人。 妇人面若桃花地连声称谢。 “如果是玫瑰更好!”有人起哄。 妇人毫无顾忌地盯着罗璋,满眼波光荡漾。 “不,玫瑰太艳太俗,不配你。”罗璋回答。 “哇啦”之声再起,妇人笑得嘴也合不上,一把拉了罗璋坐在身边,“来这么 晚,我要罚你……” 珠江在窗外颓废地淌着,江上的游轮慢如蜗牛,岸边巨幅广告的霓虹灯慵懒地 眨巴着眼,妇人的丰乳总是有意无意地掠过罗璋的胳膊和腿,世界一下子变得暧昧 而混沌。 切过蛋糕之后大家建议去舞池里活动活动,不胜酒力的罗璋已经感觉头重脚轻。 领舞的女子穿了些绷带一样的东西,在台上做着各种莫名的动作,煽得舞池里 “嗷”声震天,让人呼吸紧张的伴奏乐象盖子般罩着小小的舞池,靡乱的女声在唱 和,不知是英文的“are you see、are you see”还是粤语的“我要死、我要死”。 罗璋被挤得几乎成了一张纸,妇人就是纸上的作品,每一个细胞都在准备裂变 般的她,似乎有化做烟尘,被他吸入肺腑的打算,疯狂地扭着晃着,渴望的红唇不 时发出几声哼哼唧唧的娇喘。罗璋渐渐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想做什么,可以做什么, 一切都成了下意识的行为,他的手开始在妇人的身上旅行,嘴唇迷迷登登四下里探 寻…… 八 公司在从化包了荔枝树搞活动,老板夫人带着妹妹一起助兴。 “来,罗璋,介绍一下,这是赵颜。” “哦,幸会。”罗璋再次展现他的绅士风度。 “大学刚毕业,腼腆得很。比你小两岁,你们应该有共同话题。帮我照顾一下,” 夫人说完就走到另一株树下和其他人招呼。 赵颜很瘦,头发剪得比罗璋还短,染成灿烂的金栗色,穿一件银灰的吊带背心, 原木色中裤,运动鞋,典型的广东女孩,眼窝深陷,颧骨突出,腰身略长,走起路 来晃呀晃的,慵懒随意。 罗璋敏锐地觉察到了“老板娘”的用意,看看赵颜不难看,心里动了一下。 “在学校里读什么的?”罗璋摘了一串个大的荔枝给她。 “国际贸易。”赵颜的声音有点粗。 “好专业,现在挺吃香的。”罗璋说,心里想“又是假大空的东西。” “找到工作没有?” “在姐夫朋友的公司做文秘。”赵颜边说边吃,汁水横流。 “挺好的。” “哇噻,你怎么这样说?”赵颜笑得惊天动地。 “怎么了?”罗璋很奇怪。 “那是丰乳广告哎!” “你真调皮!”罗璋笑笑,吞下半句话“天真得可耻。” 赵颜走开时同事过来拍拍罗璋的肩膀,说:“好好把握机会。广州户口,人也 不丑,还是皇亲国戚。” 罗璋笑:“你他妈胡扯什么……” “哇,讲粗口啵(说脏话啊)!”赵颜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在罗璋身后。 “对唔住,我系粗人,失礼着小姐(对不起,我是粗人,给小姐丢脸了)。” 罗璋做诚恳状。 “真酷。”赵颜拍手。 “内裤外裤?”罗璋戏噱。眼睛紧紧盯着赵颜,直把她盯得满脸通红。 “对不起,我总是不小心就露出‘咸湿’(好色)的尾巴来。”罗璋继续盯着 赵颜,夸张地拉长“咸湿”的音调。 同事们因为吃荔枝上火长出来的“豆豆”还在呈茁壮之势,赵颜已经开始为中 国电信大做贡献,通话内容从“罗生今晚有没有空”到“XXX路开了一家川菜馆”不 一而足。 突破性的进展发生在一周之后。《宝莲灯》散场后赵颜一直不说话,罗璋问: “怎么了?被沉香救母感动了?” “我不想回姐夫家。”赵颜低着头。 “那你去哪?”罗璋随口问。 “我……不知道。” “哦,”罗璋恍然大悟,“喜欢罗璋了?” “搞乜啊你,人啲系真心嘅(你干什么啊,人家是真心的)!” “系没?好啊,我啲返屋企,唔噻灰姐夫过度(是不是啊?好好好,我们回家, 不去姐夫那了)。”罗璋说着已经将赵颜揽入怀中。 第二天例会开完,老板让罗璋留下“谈点事”,问过一些客户的跟进情况后他 在罗璋肩膀上暧昧地拍了两下,关照“后生仔逼心机做(年轻人好好干)。” 九 罗璋下班回来,赵颜在聚精会神地研究地产广告,报纸和宣传杂志扔在地板上、 床上,唯一的一张沙发也不能幸免。 “哇,XXX路现楼发售8600一平方,小区建设完善,前10名买家送3年管理费…… 阿璋,明天星期六我们去看看吧……” “好啊,去看看我们能不能买一个马桶地基。” 罗璋把衣服挂好,在沙发上找个空地坐下,“赵颜你把那些搽手纸给我仍掉, 看看这房间被你弄得象什么样了?” “你怎么了?发这么大脾气?”赵颜满脸无辜。 “没怎么。你吃饭了吗?”罗璋起身去冰箱里找东西。 “没有,我等你呢。” “几点来的?”罗璋问。 “5点半。” “现在7点半,你坐了2个小时都不知道弄点什么东西?冰箱里应有尽有……” 罗璋开了一听可乐。 “我吃了一罐八宝粥,不饿的。你以为我象你们大陆妹那么能吃啊?”赵颜从 床上爬起来收拾那些报纸杂志。 罗璋轻蔑地笑了一下:“对。你怎么会亏待自己呢?我晚上有点事,专门回来 跟你说一声,不要等我。” “啊?去哪?我也去!”赵颜将手中的杂物扔在地上,一把抓住罗璋。 “不要孩子气了,我带客户去消遣,你去干吗?你知道的,那些上帝,要好好 伺候才肯买我们的产品,客户多了你才有钱去买马桶地基。”罗璋哄孩子一样地拍 着赵颜的脸。 冲完凉,罗璋换上钟爱的白T恤,咖啡色细条绒休闲裤、棕色休闲皮鞋出了门。 在大排挡随便吃了点东西,罗璋叫的士把他送到“天上人间”。 也许是名字取得好,这个位于山顶的酒城人气很旺。侏儒歌星也在,依然在唱 “……喜欢你……那双眼动人,笑声更迷人……” 侍者过来时罗璋说:“怎么走哪都唱这个?会唱别的吗?” “先生想听什么可以点的。” “我?哦,我想点啤酒。”罗璋笑了笑,要了半打“喜力”,慢慢喝着看侏儒 歌星在三尺舞台上左奔右突…… 后来上场的是位女歌手,瘦得象片纸,红色的长发被鼓风机吹成火焰,舒卷着 却不跳跃,是要毁灭山林那种。抓住话筒尖声喊着“my heart will go on and on ……” 罗璋厌恶那个空洞苍白的爱情故事,逃也是的奔出酒廊。天空一如既往地混浊, 因为在山顶,因为沿路有许多参天的树,夜风就清凉许多。罗璋在石阶上坐下,迷 迷糊糊地打了个电话。 “喂?”接听的女声有些淡淡的疲倦和惊讶。 “姐。” “罗璋?你怎么了?”水印的声音充满关切。 “你弟弟快完蛋了。” “慢慢说,别吓唬姐姐,现在……我看看,都快两点了。” “哦,我不知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啊?” “别管我,你现在在哪里?” “山上。” “不愿意回家,出事了吗?” “有个富婆想包你弟弟。” “好啊。”水印舒了一口气,“你拿着她的钱到处玩呗。” “不。”罗璋孩子似的回答。 “不也没关系啊,找个女孩子恋爱结婚,到时候记得给姐姐发请贴。” “她捏着我的把柄呢……” “继续说。” “她新开了一家大型超市,我们做的网络工程。” “继续。” “我帮她的采购经理做了手脚。” “这个也没什么啊,谁都知道中间有回扣,要不怎么天天反腐败?” “问题是发票上的数额比我们老总签字的要多。”罗璋很沮丧。 “我不懂。” “我把发票分开填的,底单上是老总签字认可的价钱,发票联写着他们采购经 理想要的数字。” “不是要复写吗?” “这个太简单了。” “哦……知道了,开鸳鸯票,收了人家的好处?” 罗璋不语。 “应该没事吧,那家伙肯定早做好应对准备才敢拉人下水的。” “富婆暗示过我她怀疑这单生意有猫溺。事实上她找我们财务核对一下就知道 的。” “怕她告你收受贿赂虚开发票?” “我不知道怎么办……” “应该没事的我想,那富婆既然喜欢你,不会把你送上绝路的。” “姐啊,要是所有的人都象你这么善良就好了。” “管她呢。事情都发生了,烦有什么用?以后小心,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一时 糊涂断送了自己太不值得了。钱这东西挣不完的,你那么年轻,有的是机会。” “好的。姐你睡吧,这么晚了还烦你,不好意思。” “说什么啊。不开心就给姐打电话,也许帮不了什么忙,不过有些事说完也就 解决了,总压在心里会发疯的。” “谢谢姐姐。再不会有人象姐这样疼罗璋了,她们都把我看成一棵大树,不知 道我也希望找个地方靠靠。” “快回去吧,当心着凉。说这些干什么?” 十 “阿璋啊,我们结婚好不好?”周末之夜罗璋和赵颜在人头攒动的北京路上逛 着,接到许多婚纱摄影广告。 “你收废纸啊?”罗璋没有正面回答。 “我想穿婚纱。”赵颜穿着今夏流行的厚底凉鞋,膝盖打不了弯,不能自如地 跟随罗璋的步伐。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我最近几年内是不可能结婚的。” “不结婚?搞错啊你!”赵颜生气地甩开罗璋的胳膊。 正好走出步行区,罗璋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叫了辆的士回家,把毫无准备的 赵颜扔在街口。 一周以后老板太太给罗璋打电话:“阿璋啊,你们怎么了?女人就是要哄的……” “哦?一直都是女人在哄我,所以不太懂呵……”罗璋半真半假地笑着。 最后罗璋还是把电话打到赵颜上班的地方:“你姐让我给你打个电话,老板娘 交代了,小当兵的不敢不听……” 赵颜顺着这并不如意的梯子下了台,当晚就回到罗璋的住所。 “记住,我最讨厌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给我难堪!”罗璋给赵颜“致欢迎词”, “任何时候也别跟我耍小性子,我不吃那一套。” “你,太自私了你!”赵颜眼圈发红。 “去问问你姐自不自私,你姐夫自不自私,以为把你赏给罗璋就可以卸掉包袱 和冲抵超额奖金,一箭双雕,多有远见。” “卑鄙!”赵颜泪流满面。 “是,我卑鄙。去你姐夫面前倾诉,让他给我小鞋穿吧。不过我不担心,你没 有这个机会的。他们如果疼你,肯定替你寻个有车有房的主,不会把你推给一个穷 鬼。再说了,整个销售部,基本只有罗璋在签合同,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赵颜吃惊地望着罗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也忘了哭。 罗璋看了她一眼,正准备冲凉,电话进来了。 “你好。” “是我。”是罗璋的弟弟。 “哦,有什么事?” “我想买辆摩托车。” “现在国产摩托车挺便宜的。” “我想买进口的。” “你连工作都没有,要那么好的车干吗?” “你给我买行不行?” “我哪有那么多钱?今天买这明天买那,金山银山都被你买空了。” “不买算了!”弟弟生气地摔掉电话。 罗璋愣了一下,一脸阴沉地拿了衣服去了卫生间。 十一 水印歪在客厅的椅子上看深夜场“经典回顾”,思嘉正在荒园上发誓“……Go d is my witness,I'll never be hungry again。”电话铃响了。 “喂?” “姐,救我……煤气……”是罗璋断断续续的声音。 “怎么了?罗璋?你在哪?喂!喂……”手机没挂断,但是已经听不到回音。 公寓里同住的同事被水印陌生而凄厉的叫声惊醒,跑到客厅问她:“水印你怎 么了?” “罗璋要死了!现在还有飞机去广州吗?”水印从椅子上跳下来,准备收拾东 西。 “没有了——都1点了,哪还有啊?” “罗璋是谁?” “是经常给你打电话的那个男孩子吗?” “1点了?”水印怔了一下,“你们去睡吧,都1点了,对不起……” “你没事吧?” “我?都1点了,你们去睡吧。”水印说着就到自己屋里去找那个写有罗璋住址 的EMS信封。 同事们抵挡不住困意,纷纷回屋睡觉,水印开始不停地打电话。 “你好,请帮我查一下雅兰苑总机。”水印拨通了广州114。 “你好,请帮我转管理处值班室。” “你好,麻烦帮忙到6号楼A座1101看看好吗?那里有人煤气中毒了……” 接电话的更夫用粤语回答了,水印一句也没听懂,对方不耐烦地挂掉。 水印继续拨,对方继续挂,相持许久,终于有人抄着浓烈的湖南口音问:“有 病啊?深更半夜不停地打电话。” “对不起,我知道很晚了,可是,有人有生命危险,请您帮我去看看好吗?先 谢谢您……拜托……”水印急得直掉眼泪。 “你怎么知道的的?” “刚刚给我打了电话,求您快去看看好吗?晚了真的来不及啊……”水印正说 着,电话语音提示“还有一分钟”——200卡马上用完了。 等水印赶到广州,已经是中午一点。太阳象掉在背上一样把刚下飞机的乘客烫 得“哇哇”叫。水印在候机楼里买了一些水果,叫了的士直奔雅兰苑。 管理处的人一边吃着水印买来的水果一边笑她“怎么那么傻,跑候机楼去买东 西”。 水印得知罗璋已经入院治疗,千恩万谢地鞠躬告别那位抄湖南口音的“义士”…… 在医院急诊室的病床上找到罗璋那一刻,水印几乎要晕倒过去——罗璋原本消 瘦的脸肿成猪肝色,五官完全变形,鼻孔上插着氧气管,头发刺猬似的撒开…… 值班护士长告诉水印:“换了三分之一血液,已经脱离危险。” “会有后遗症吗?” “不会。对了,病人入院时现金不够,钱夹押在我这里,有好几个卡,现在还 给你吧?” “不用,结帐出院再说吧,我拿了没用。请问夜里可以陪床吗?我是他姐姐。” 护士长看了水印一眼,说:“很辛苦的,没地方睡。” “不怕,有张椅子就好。谢谢您。” 三天以后,罗璋醒了,脸还没完全消肿,五官倒是基本复了原。 “姐。”罗璋动了动握在水印手中的指头。 水印摇摇头,不让他说话,自己却忍不住泪流满面。 “我不住这里,我受不了这个味道。” “乖,姐去问问医生。” 不一会水印回来了:“医生说再观察两天,完全稳定后开药给我们拿回去在附 近诊所输液就可以了。” “真烦。姐你累吗?” “你说累不累呢?”水印牵强地笑了笑,在病床边坐了几天几夜,她的眼睛快 成大熊猫了。 十二 一回到雅兰苑,罗璋就喊着要冲凉。 “你自己可以吗?”水印担心地问。 “不可以。” “那怎么办呢?” “姐帮我。”罗璋任性地说。 “不行的,姐不习惯。”水印说着就脸红了,“这样,我帮你调好水,你坐在 凳子上洗好吗?姐就在门口等着,肯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姐封建。” “听话,洗完好睡觉。医生说要好好休息的。” “好吧。”罗璋仿佛真的成了孩子。 走得太急,水印没带换洗衣衫,穿了罗璋的大T恤,象个布袋木偶似的在屋子里 晃来晃去,洗衣服、抹桌子、熬粥,忙得不亦乐乎。 下午7点左右,水印叫醒罗璋:“快起来,吃点东西该去输液了。” “吃什么?不想动。”罗璋还是很虚弱。 “起来喝点粥。跟诊所约好了7点半去输液的。”水印端着碗,“来,都凉一会 了,不烫。” “谢谢姐。”罗璋坐了起来。 “谢什么啊。你的冰箱可真满啊,聚宝盆似的。来,把这个垫子放在背后靠着 舒服一些。” 水印搬走那垫子的时候在沙发上看见了一块碎玻璃——管理处救罗璋时破窗而 入留下的。 “以后小心点,一个人在,如果真有什么闪失怎么办啊。”水印说。 “我故意的。幸亏没死,也算老天有眼。”罗璋说。 水印愕然:“怎么会这样?” “赵颜说她有孩子了,让我跟她回粤东山区老家去摆酒结婚;有人怀疑我在上 次的超市工程中虚开发票坑害客户;我妈觉得我太没有人性,黄了弟弟的恋爱,连 给他买台摩托车都不舍得,打电话把我臭骂一顿……”罗璋平静得象在说谁家的故 事。 “赵颜呢?” “回乡下去了。” “哦。不管了,来,喝完粥去输液。” “看我以后怎么收拾这帮鸟人!”罗璋接过碗,恨恨地说。 水印没答腔,望了他有半分多钟。 “姐,你是不是觉得我太狠了?弱肉强食,就是这样的,你不逼人家人家就逼 你。” “快喝,别说话了。” 晚上水印依照护士的吩咐给罗璋做全身按摩。 “姐。”罗璋扭过本来埋在枕头里的脸。 “干吗?别动。” “你太好了。” “不是什么新发现,趴好。” “姐,”罗璋索性坐了起来,抓住水印的手。水印低着头:“别胡闹了,快趴 下。” “今晚不睡沙发行吗?”罗璋的呼吸吹得水印的耳根发颤。 “别闹了。”水印挪开罗璋圈在她肩上的胳膊,“还有15分钟才到时间呢。” 十三 早上罗璋被闹钟叫醒,“姐啊,吵死了。” 没人应,水印已经离开,床头留着一封信。“罗璋: 我走了。汤在电饭煲里煨着,记得喝了再去输液。 有些话,一直想跟你说,一直没有机会开口——倒不是指望你会为此而改变。 我知道改变一个人太艰难,而我这样懒、这样不够自信,根本无力去做这无望的挣 扎。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并不只属于自己,所以你无权 决定生命的去留,记得好好珍惜。 信封里有你原来公司老板的推荐信,是我利用你午睡的空闲时间,去找他要的 ——我知道你很能干,但这封信无疑可以在你重新求职的时候省去别人许多猜忌。 当然,如果你认为不妥,就当我多此一举好了,无所谓的。 你昏迷的那些天,我想了好些事情。自私和不愿承担责任可能会让你觉得轻松, 但是在游戏的同时注定要失去很多宝贵的感受——譬如感恩。试着学会把握你的所 有,心怀感激会令你有许多用金钱和权力难以换取的体验。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心里也充满挣扎——渴望纯真,又迷恋诱惑。这或许是时 代的通病,我想告诉你的是,鱼和熊掌兼得的传说,永远不能变成生活,尤其是无 须付出就轻易变成生活。 我走了,罗璋。你也许并不愿意这样的被人了解,这一次我是真的走开。不要 再给我电话,不要再写信,让那些曾经有过的往事慢慢淡出你的生活——一如姐姐 的名字那样,剩下流水的印记,聊做回忆的标签。 知名不具” 99年9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