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谈扯谈 作者:西南隐人 把读书当成一种享受的人是幸福的,这种幸福又必须在我们中国才具有更广 泛的现实基础,因为在中国可有世界上最为值得享受的精神食粮,也有最为适宜 的文化环境。不管你在社会上遭受多大的委屈,只要你能在心中预留一块读书的 领地,那你的人生意义就会永不枯竭,宇宙也将与你同在。 我所说的读书自然是以读书为读书,以读书为目的的读书。但我也要说明的 是,难道这种读书真的是一种幸福,是一种享受吗?这种幸福这种享受是人生的 终极吗? 为文者无趣,只是扯谈扯谈——在影视诞生之前,书是最好的文化传播载体; 影视诞生之后,我仍然觉得它还是最好的文化传播载体。根本的原因就在于,书 能给我们提供极其广阔的思维空间,能激起我们无限的创造力,而影视在这方面 则是很有限的。影视容易使人走入视听“色”界,而书本却更能够开发我们自身 的慧性。因此我奉劝人们一句,不管今后社会如何进步,科技如何发展,中国人 都应该把读书当成一种享受,把读书当成不可或缺的东西。 谈到读书,人们自然喜欢选择适宜自己的书来读,尤其是在文字上没有障碍 的书籍。不过要从我内心的愿望来说,一个真正的读书人,特别是身为中国人的 读者,更应该去读一读我们浩如烟海的文言古籍。我们今天所称羡的一切现代文 化,它的精神实质如果要从古文那里所获取的话,也许还百分不及其一呢。记得 上中学的时候,当时同学们的古文普遍不好,并且都以读古文为一大畏惧。为了 鼓励我们学好古文,班主任就对我们说:在中国从古至今的所有文献当中,白话 文只占很少的部份,古文与白话文在中国文化中的比例为四比一。因此,要想了 解完整的中国,要想成为一个真正的中国人,不读懂古文是不行的。从那以后, 大家便硬着头皮啃起“之乎者也”来了。严格说来,那还是教育受难最深重的 “文革”期间,怀有民族良知的教育前辈尚且勿忘要我们学好古文,在教育已成 为一种自觉行为的今天,我们更应该学好古文,读懂我们民族的血脉,只有这样, 才不至于成为新生的“虚无主义者”。 当然,凡是都有个缘,都有个冥冥之中不可言语的内在动力,正是这种内在 动力推动着世上的人们爱这样不爱那样,喜欢这样不喜欢那样。分别之心,是非 判断一直是人们不可自主的精神源质,这种精神源质也因环境的改变而不断改变。 人的愚蠢也正是在这种分别与是非之中自以为自由,自以为一天天变得聪明起来。 所以那些过于聪明的人最终都会闹出一些常人也无法理解的笑话来,甚至还会说 出一些过于绝对的话,做出一些过于偏执的事情。我们经常会忧心如焚,经常会 落漠无助,认为世界——其实是自己理解的世界,一下子丧失其人生的意义,丧 失自己无法占有的一切希望与光明…… 笔者不想再继续打诳语了,还是让咱们回归正题谈一谈读书,谈一谈古文吧。 最近报纸上有文章说,随着声相时代的到来,人们已经越来越远离人类的 “读经时代”,这不仅非常可悲,而且也是不行的。并说目前世界上唯有俄罗斯 这样的民族还算比较有文化素养,因为他们的国民还在“读经”,甚至连农庄里 的妇女都还是要读普希金,读屠格涅夫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文章还说,就连美 国的一些名校,其常年让学生必读的一些名著也是不可更改的。比如莎士比亚、 狄更斯、马克·吐温、欧·亨利,甚至连《共产党宣言》都是必读的经典。我就 想,生在这样的国度,生在这种尊重传统的环境中的学生是幸运的。其实我们中 国人何以就没有这样的勇气呢?我们心中也非常明白,远在普希金以前就有自己 恒古耀光的不朽文献。远在马克·吐温和海明威以前的几千年里,世界上最伟大 的文明俯拾皆是。 说起来我们这些生长在中国大陆的人真应该汗颜。汗颜什么?汗颜我们并不 能算作是合格的龙的传人。我们将龙的精神传播到哪里去了呢?我们是怎么进行 这样的传播的呢?如今我们的孔孟之道得从台湾重新引进,我们慈悲喜舍的愿心 得向东南亚看齐,我们还得要汗颜爱护中华文化的精神得向泰国人学习;我们也 要汗颜祖宗的孝道得从南韩出口转内销,汗颜读书的良好习惯得从高丽民族那里 学起。这一切传统的丢失可并不像有些人所说的那样简单,是什么二十年来经济 发展的后果,是“文化大革命”的灾难,其实这样的悲剧远在五十年代,远在三 十年代,甚至远在百年前就已经在慢慢上演了。 现代社会把大多数人的读书行为都变成了一种功利,这是非常可怕的。我们 的大学也在一天天变成市场的一个组成部份。毫无办法的是,这种功利的读书行 为还在不断向社会的深处渗透,在不断扭曲我们的行为方式,扼杀我们的天性。 为了能在市场上获得生存空间,出版商和报人也在将书报变成赚钱的工具,把意 义狭隘的“知识”当作无所不能的战斗利器。 书与知识划上等号,却与道义南辕北辙;利润成了生活的目的,财富成了价 值的准则。形成这种情形的原因很多,这与一个国家的经济发展速度有关。从中 外许多国家的历史中不难看出,不管是经济相对缓慢的发达国家,还是经济不太 发达的贫困国家,其文化的要求都是很强烈的,而唯有经济发展速度过快的国家 往往会在文化的发展上,在文化发展的要求上起到一定的负作用——即文化的功 利性会得到无限释放。御用的、商业的和快餐的文化都会出现。 我把这种文化称之为“发展中文化”,既然是发展中的文化,是一种过程而 非目的的东西,作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读书人,是否也该清醒地找到自己冷静的 一方净土呢?这对大多数人来说无疑又是一个陈旧不堪的东西,是一个不屑于顾 的笑柄。但我还是认为,以读书为乐趣的人,读书本身就是“超然物外”的。至 于写作者的愿望,从来都不会是在一开始就显露其意义的,而且这种意义也是由 读者自己去诠释,读者自己去忘却的。 最近读到唐代道宣的《释迦方志》,私想出家人的著述对我们会有什么所感 呢?论理他们的写作行为更是没有任何的功利意识了,如果真要说有什么功利的 话,那最大的功利就是让芸芸众生也能从他们的著述中获得最终的解脱。道宣是 唐初著名的僧人,不仅内外典通达无碍,而且还亲自参与过玄奘的译经工作。现 在有不少研究地域文化的学者,动辄端出来的都是西方经典学者的精辟词汇,读 他们的著作就像听抒情歌曲一样悦耳明快。不过我还是真的希望人们能读一读 《释迦方志》的《中边篇》,那可是一篇“很不经意”的地域文化的好篇章。道 宣认为雪山(喜玛拉亚山)以南为“象主”,那里气候温湿,民风躁烈,人们 “笃学异术”,国王以象兵安国,代表国家自然是印度。雪山以西为“宝主”, 那里“偏饶异珍,而轻礼重货,是为胡国。”所谓胡国,实际上是指广大的中亚 阿拉伯国家,那的确是一个很会做生意的富裕地区,古代有珠宝,现在有石油。 而雪山以北则是天寒地冻的“马主”,其气候最适合于马的生长,代表国家为突 厥国。雪山以东为“人主”,即最适合于人类生长的远东地区,代表国家便是我 们中国。号为“振旦”的中国“地唯和畅,俗行仁义,安土重迁”,是一个热爱 和平,人性化很强的地区。 过去我们不甚明白,那些早年极力冲破束缚漂洋过海的知识分子们,为什么 回国后又纷纷不自觉地操起自己的国学家底演绎起新文化来了。这种现象虽有不 少社会因素,它在世界文化史上也很独特,但难道说这也与“人主”这块华夏大 地有关?我实在不得而知。不过在我的内心深处确实有感:作为一个来到这个世 界上的人——一个抽象意义上的人来说,生在中国当为幸事。 古人曾说:读书是一种“有学”的行为,唯有将书读到“无学”的境界时, 读书本身才会是一种极大的享受。佛门又告诉我们:任何一种享受都是一种福报, 如果你将自己的福报享用尽了,你又会回到痛苦的开始。因此说,读书之享受又 不能执持过甚,成为一种非书即假即空的东西。读书人犯糊涂也就常在于此,总 说别人如何醉生梦死,如何把短暂的肉欲享乐当作真实。所以以其这样,还不如 回家闭门读书来得有意义。其实谁又知道,那意义岂不是读书人自己找来的麻烦 与束缚?读书是目的,读书也是享受,但要把读书的这种目的,这种享受当作进 益的阶梯。只有这样,读书人才不会变得游戏,才不会无明丛生,也才能够真正 懂得在智慧的大道上精进不懈,自在如如。唐代天台宗有一位著名的大德叫荆溪 尊者,他在谈到止观法门时有过“立三观、破三惑、证三智、成三德”的论述。 所立三观即空观、假观、中道观;所破三惑为见思惑、尘沙惑、无明惑;所证三 智为一切智、道种智、一切种智;所成三德为般若德、解脱德、法身德。……修 止观法门如此,读书又何偿不是如此呢? 顺逆皆是道,方便有多门。读书是方便的,读书自然也是向道之门。人在读 书的时候,眼睛并没有因“色尘”而生“眼识”,到是书中的内容会因间接经验 而生发出“意识”来。 读书由眼之一根而断灭其他五根,“眼识”是被生发之“意识”所阻断的。 整个浮尘根就只剩下眼睛了,难道还不更容易抵达胜义的彼岸吗? 佛祖说得好:法尚应舍,何况非法。我们不禁要问:何为法矣?因缘即法。 修行佛法是法,读书是法。因此说,读书人不能像一般人那样被动地去随缘,也 不能自作聪明去造法助缘,因为缘不尽则法不灭。法不灭,你又怎么能在生生不 息的“羯磨”当中获得自在呢?所以大德们又觉悟道:般舟即是般若,烦恼即是 菩提。何为般舟?佛门甚深行法是般舟,止观大定是般舟,能使人觉悟明心的方 法都可谓般舟;读书也自然是般舟,是开发智慧的小般舟。 何为烦恼?痛苦是烦恼,幸福是烦恼,行苦是烦恼;读书也自然是烦恼,是 以幻灭幻的文字烦恼。如果谁还醉心于文字的幸福,还从文字的快乐中取代物欲 金钱的快乐,还无法从文字的可笑乏味中体会出烦恼的话,那他这种精神的享受 又和肉体的享乐有什么区别呢? 怎么自在就怎么为,不为亦为,为亦不为。 有人说,笔者写的东西总有些莫明其妙。其实,隐人最怕的也就是读者会从 笔下找出什么明快的答案来。那最担心的又是什么呢?最担心的自然是从这“莫 明”的字行间给不出智慧了。 不,严格说来,是给不出般若。 ——2002年2月8日 西南隐人于秋水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