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下了台,我和孩子们招呼都没打,就跑回了宿舍。他一个月没出现,我以为他 离我远去,没想到回来时,他以他的王者风范又吓到了我。 我满头大汗,脸色苍白,身上还留着打渔裤留下的塑胶味。我被塑胶味熏得大 脑突突地疼。我想闯入我人生这场大戏的卡司都太强大了。他们无所不能,上天入 地,我驾驭不了我这样的角色,一不小心就砸了戏还把自己砸成了馅儿饼。 我哆嗦出了一声冷汗,惶惶间还是打算去浴室里冲个澡清醒一下,好理清思路。 浴室在同一层宿舍楼里,我抱着浴巾和换洗衣服走过去。心里又像是有什么预 感,把手机也随身带上了。 莲蓬的水有些凉,哗啦啦的水流让我全身一激灵,也让我冷静下来。我猜秦绍 不会把我和他的关系说给别人听。秦绍的情妇应该很多,他还不屑于做这样的事情。 秦绍出现在学校,有可能是因为他给我们学校捐过钱,是我们学校的金主。其实很 多国家机构都跟情妇一样,花钱时都问大款要,学校呢就刻个名誉博士的金杯送给 大款作为回报,让大款有高级知识分子的精神满足感。可能秦绍很早之前就和我们 学校有联系,只不过我以前一直不认识他,所以没注意到。他到学校里来,就跟拜 访另一个情妇一样,所以跟我没关系,即便见到我了,也就是见到了而已。 我做好这些心理建设时,感到身体又有了力量,倒了沐浴露,开始慢慢地洗了 起来。 可是我心理建设做得再好,也不敌秦绍的一个电话。 我看见屏幕亮起时,我所有的心理城墙都被推翻了。我连忙接起电话。水流砸 在地面上,发出一阵喧嚣。 我还没说话,秦绍的声音就传来。他说:“你到东门来。我在车里等你。” 我连冲洗沐浴露的心情都没有了,拿了浴巾毛毛躁地擦干了身体,换上衬衫牛 仔裤往学校东门走。 上次他就是派人从东门接我走的。这次他本人亲自过来,我预感事情不妙。 我的预感成真。秦绍变成了一个神经质的疯子,他不顾我的苦苦恳求,在学校 大门口的车里,仔细地研究着我精心捆绑的皮带。曲世成就在车外盯着我,而我只 能惊恐地看着秦绍疯狂的眼神,似是要把我吞噬。 听到他说“事不过三”时,我心里最后一条底线被挑破,翻滚的胃液快要夺口 而出。我撕心裂肺地喊了声:“啸天救我!” 然后那些胃液终于听从了我的话,它们顷刻间终于开始往回退。可是我的嘴巴 却停不下来了。我一直重复着这句话:“啸天救我,啸天救我,啸天救我……” 我不知道秦绍又是怎么把我带回他家的。 我一直神智不太清醒。但我又觉得是清醒的。我一会儿念着“啸天我好痛……”, 一会儿念着“爸爸我们都去死吧……”但我想我念得最多的名字应该是啸天。我把 七年来忍着不唤的次数全都要补回来了。我每唤一次,我都觉得我的心被活活剐了 一次。我喊得喉咙都痛了,内心千仓百孔,可是我还是想喊下去。 他的名字刺痛着我,可是也让我镇定。我只有举起刀子一刀刀地伤我自己,才 能让我好受些。 我已经顾不得以后了。我连他活没活着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这么苟延残喘 地活着。最好明天就是世界末日,所有的人都跟着这个星球一块儿毁灭了吧。 然后我觉得我仿佛在床边看见了温啸天。他没脾气地看着我,像是准备对我的 死缠烂打投降的无奈样子,我摸着他的眉骨,摸着他的鼻梁,摸着他的嘴唇。可是 他很快用力地把我拍开。但我不在意,我本来就是靠这样子的方式把他追过来的, 我怎么会放弃?我继续捧着他的脸,我从床上跪坐起来,我把我的嘴唇奉献给他。 他还在逃避。可我用嘴唇努力寻找着他。轻轻地,深深地,浅浅地,沉沉地,我把 我所有的吻都奉献给他。你看他慢慢地回应了我。他还这么用力地回抱了我。我满 意地笑了。我知道他最喜欢我笑。他虽然经常训我,可是他也是说过那么一些甜言 蜜语。他说我笑起来的样子最迷人。因为只有在大笑的时候,单边的酒窝才会像盛 开的海棠花。他说有酒窝的人是上帝都会眷顾的人,因为酒窝是上帝亲吻过的地方。 所以我大声地笑了。七年来我第一次这么欢畅地笑了。我的酒窝已经远离我七 年了。我的海棠花已经凋谢七年了。我把他抱在我怀里,我的头枕在他的肩上,我 在他耳边委屈地说道:“啸天,我想你了。你为什么不带我走?” 然后我感到背后的手一滞,可我感到无比地安心,就这么在他的肩上睡着了。 醒过来时,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沿着窗户切割下来的一圈光。厚厚的窗帘没有 遮盖严实,外面的阳光顺着缝隙投进屋子,产生像极光一样的效果。它让我想起大 学时,我非拉着忙得飞上天的温啸天看柯南的动漫,每次真相揭晓前,都会出现一 个片花,一道锁住了外面阳光木门,缝隙里也漏着光,象征着挡在门外的真相。现 在我的人生也是一部悬疑片。温啸天生死未卜,我爸命在旦夕,而我如坠阿鼻地狱。 我转头,看见睡在一旁的秦绍。昏暗的光线里,他脸上原本分明的棱角磨得柔 和,长长的睫毛安静地附在眼睑上,看上去像是一只睡着了的老虎,如虎年时台历 本封面的Q 版虎娃。昨晚的事情我有些想得起来,有些却不能确定是不是幻象。我 微微地抬头,看见自己衣服完好如初地穿在自己身上,只脱了鞋和袜子。 秦绍可能睡得不熟,我稍微一动静,他就清醒过来。我惴惴不安地看了他一眼, 他没有跟我说任何话,就起身出了门。 我坐了起来,在床沿坐了很久才站起来,轻轻地拉开窗帘,阳光倾泻而入,我 都能感到它像是滔滔的海浪,迫不及待地以千军压境的气势扑鼻而来,把我紧紧裹 住。 我坐回床边,蜷着腿,看着窗外。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