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爱是一段一段一丝一丝的是非,叫有情人再不能够说再会。 ——周华健、齐豫《天下有情人》 后来,我因为去学校这天受了点凉,又在医院这样的细菌集中营里做了几天陪 床,我出现感冒和轻度发烧的症状。我担心自己的病情传染给体弱的温啸天,就开 始住回学校,也减少了探病的频率。可每次我全副武装地看望温啸天,他都扑过来 摘了我口罩手套,对我一阵乱啃,并严格监督我吃一堆中西药,然后在医院里拉着 我坐半天,离开的时候又和被抛弃的小动物一样眼巴巴地看着我。频次倒是少了, 可时间连起来也快一天了。 我想再这么下去,不仅我感冒好不了,传染给他也是迟早的事,所以我严重警 告了温啸天,并跟他请了三天的假。 温啸天不乐意地说:“请三天假,我都从这里出院了。” 我说:“你倒住院住上瘾了。刚住院时我看你不是一百个不乐意的吗?” 温啸天又扑过来,说:“住院的待遇太好了,我怕出去之后你忙你自己的事情 了,我也要面对我的事情,又聚少离多了。” 我笑着骂他:“你是越来越没出息了。以前不是跟我摆酷摆得不行,天天逼着 我不去骚扰你的吗?” 温啸天歪着脑袋,说:“我有吗?我怎么记得那时我身边一直是你,我还挺安 心来着……” 我懒得理这个无赖,最后毅然决然地搬回学校,并决定这三天好好养病。 没想到病越养越严重,到第二天,我全身冒冷汗直打哆嗦。我吃了几粒退烧药 盖着厚被子发汗,入睡不久就接到了郑言琦的电话。 我早就对这丫头死心了,她跟我说什么我都不想搭理她了,所以我接电话时, 都带着情绪说:“你还有脸联系我?” 那边郑言琦哭啼啼的声音传来:“小然,我出大事了。” 我气若游丝地讽刺道:“又被哪位富二代甩了吧?你自己看着办吧。我自身难 保呢。” 说着我就想挂电话。 郑言琦哭着说:“我怀孕了,小然。我怀孕了。” 我纵然生着病,脑子糊里糊涂,可听完了这句话,我也清醒过来了:“谁的孩 子?你打算怎么办?” “医生说,孩子已经有六周了。那天晚上我喝多了,酒吧里那么多人,我哪里 知道是哪个混蛋?我好不容易拿到一个时装电影的女二号角色,里面可是要穿比基 尼的。我怎么可能让这个孩子毁了我的演艺生涯?” “那你打算把孩子打了?琦琦,你是不是要谨慎点,这是一条生命,是你的孩 子啊。” “小然,你知道的,在娱乐圈,女人都不容易走红,要是结婚生孩子就是死路 一条。我走到现在这个地步,都是拿命换来的。要是现在把我的事业毁了,还不如 让我去死。” 我沉默了,我倒不是怕郑言琦去死。一天到晚把死挂在嘴边的人是不会自杀的。 经历过自杀心路的人最清楚这点。我是想即便孩子出生了,郑言琦也不可能尽到母 亲的责任。孩子没有父爱也没有母爱,出来就是受罪。 “那你要我做什么?”我问她。 “小然,你下午陪我去趟私立医院吧。我一个人怕。” 我说好。我知道我现在这身体要帮她跑腿是不可能了,但至少会让她有个精神 寄托。毕竟一个人去医院做人流手术,总是让人于心不忍。 我站在A 市的私营妇幼医院大堂,对着现代又豪华的钢架结构发呆。阳光透过 玻璃天花屋顶照射下来,在能倒出人影的花岗岩上发出耀眼的光。我真是孤陋寡闻, 都不知道A 市竟有这么像个美术馆的医院了。 我说:“这里是私人医院,收费肯定很贵。你有钱吗?” 郑言琦低声在我耳边说道:“听说圈内那些女明星要出事了,都到这里来。我 怎么可能到别的地方去呢。钱嘛,先刷信用卡吧,等我回头一个个找那帮混蛋要。” 没想到连做人流这事还带攀比的,我看着郑言琦把自己包成中东妇女鬼鬼祟祟 的模样,想着娱乐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怪圈。她是想让人家知道她在这里做了人流 还是不想让人知道呢? 可我也想不了这么多,我自己还一阵冷一阵热地打着颤,实在坚持不住,我就 站在人流手术室外面等郑言琦。 郑言琦这时倒是体谅我,让我安心在门口坐着,搞得跟我来做人流一样。 我刚产生点感激的心,郑言琦就蹲下来跟我说:“小然,你借我点钱吧。我那 信用卡超额度了,算上我钱包里的现金,还差几百块钱。” 我两鼻子直冒虚火,把钱包扔给她了事。 她就颠颠地走着猫步去划款了。 人流手术室外的家属等候区是个跟小洋楼阳台似的地方。有几盆青翠的吊兰挂 在半空,吊兰下是几张竹制的桌子和藤椅,温暖的阳光洒在这里,又因为外面白雪 的折射,整个画面白亮得扎眼,让人想起80年代那些曝光过度的胶片电影,从而让 人回忆起美好的旧时光。 我蜷着身子坐在藤椅上,阳光包围着我,我的冷汗却是一滴滴地淌下来。我想 要是有面镜子,镜子里的我应该是苍白得跟鬼一样。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有一个手术室的门打开,里面走出一个贵妇,脸色一点 血色都没有。我之所以说她是个贵妇,是因为即便她刚从手术台上下来,她的发髻 还是一丝不乱,身上的Issa套装还是一尘不染。我不禁佩服她们这样的人,她们在 面对任何身体上的疾病和心理上的创伤,都能跟瓷娃娃一样冷静淡然,仿佛此生只 拥有一种表情一样。 而让我没想到的是,贵妇没走几步,走廊那头就走来一人。高大颀长的身材, 棱角分明的脸,只不过手里拿了一款女士的爱马仕包,跟他全身上下的气场都格格 不入。 几日不见,我倒不知道秦绍已经沦落到给别的女人提包的地步了。可是我转念 就想到,这个女人跟我这种情妇不一样。她身上散发着一种自小家境优越的气息, 举手抬足之间都让人明白她身上的贵族气是与身居来的,是多少年的丰厚家底堆砌 而成的。如若没有猜错,这个贵妇应该是秦绍的发妻。可秦绍不是挺喜欢孩子的吗? 为什么还会陪妻子来流产?虽然贵妇脸上精致得无与伦比,但看着也有三十五六, 只看过刘嘉玲之名流各处求子秘方,却没见过这个年纪还出来流产的。要是这回流 产了,以后再要小孩只能靠秘方了。 莫非贵妇不愿生孩子或者贵妇身体不允许有孩子? 我在重病缠身之时,还能分出精神来思考这些问题,说明我其实是个饱含八卦 精神和探险精神的人。我甚至忘了要躲避秦绍,而是直勾勾地看着他们俩人在走廊 那头慢慢离去。 秦绍是什么人啊,他敏锐地感受到了我的八卦气场,转过身来,刚好和我四目 相对。 我一惊慌,连忙捂住脸转过身去,假装什么也没看见。情妇和正房什么的,最 大的忌讳是在一个屋檐下碰面,这个基本道理我还是懂的。而且我还无意之间得知 了秦绍家务事,这是秦绍不能忍受的。 过了很久,我转过身去,看见走廊里空无一人,我才偷偷舒了口气。 陪郑言琦做完手术,再把她送回住处,我回学校时已经到晚上了。我觉得全身 无力,看什么人都是模模糊糊,听什么声音都是飘飘渺渺,很不真切。我想我这是 要大病一场了。 在宿舍楼外的香樟树下,我刚想掏出手机给温啸天打个电话报声平安,手机就 被人夺过去啪地砸在地上,立刻被摔成四分五裂。 我抬头一看,看见秦绍像是要把我吃了似的,怒目圆瞪地看着我。 我望了望周围,下雪天外面的行人比较少,大概也没留意到我们这座破楼前停 了一辆五百万的名车。 我立刻背靠着香樟树,说道:“你疯了,找到我学校里来?你在这里也是有头 有脸的人,万一有人拍照上传到网络,你的一世英名就毁了。” 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在紧急关头还能如此熟稔和精通和他交际的方式,一 开口卑微得连我都想抽我几个大嘴巴。我现在和秦绍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凭什么我 还要怕他? 秦绍不由分说,拽着我的衣领把我拖向他的车。我一路挣扎,可是我哪里有力 气。我连喊救命都只有我自己能听见。 秦绍开着车一路顺利地开出学校。学校门口保安远远看到是他的车,早早把护 栏升起,连常规的检查都免了。我了解秦绍的脾气,这时候跟他说话无疑是找打, 也就闭嘴不说。脑子早快烧成一团粥,哪还有心思跟他拼脑力啊。 不就是让我对他老婆流产的事情闭嘴吗?劳师动众地,非要把我带出去说。我 这人嘴巴严得很,连逛论坛都是千年的潜水员,他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秦绍是只豹子,我早知道。但可能因为和这豹子阶级斗争过两个月,又和平共 处过两个月,所以即便刚才摆出吓人的姿势,我也没多少害怕。我甚至在温暖的车 里昏昏欲睡。嗓子干醒了,还能自觉地爬到后座上拿瓶依云水喝。 就这么抱着水睡了一会儿,可能是原来药物的作用,这一觉睡得特别长,我都 不知道怎么下的车。 醒来时,我才知道秦绍的可怕。我一直低估了他。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