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我对着秦绍的背影想,我究竟怎么样在不伤害自己的前提下,又能让他感觉不 爽呢?在拿到他电脑里的东西之前,我和仇人在一个屋檐下,不做点破坏性的动作, 实在是太对不起我A 大的文凭了。 纵然我读书二十多载,在这样高科技高难度的大命题下,我也只好求助万能的 网络。网上提供的答案也是差强人意。什么无理取闹啊、矫情做作啊、斤斤计较啊、 旧事重提啊,诸如此类,都有很难的操作性。这些对付普通男人行,秦绍这样的人 渣,这级别的火力完全不够。 于是我绞尽脑汁,终于心生一计。我打开笔记本,在各个gay 吧、一夜情网站 里留了秦绍的手机号码。为了提高可行性,我还特意给秦绍加了段内容描述:爱赚 钱,爱花钱,爱五万一件的BOSS衫。爱菊花,爱黄瓜,更爱三人或群趴。我不是gay ,也不是双性恋,我只代表我自己。我和你一样,我是只禽兽。 刚发完帖子,秦绍的手机就乌拉乌拉响起。我听着这声音清脆悦耳,让人飘飘 欲仙。 秦绍说了句“打错了。”就挂了电话。 刚挂完,手机又响起来。我看他皱着眉头听对方讲完,觉得还是基情无限好啊。 随着手机一次次不停地响起,秦绍的脸越来越绿,我胃口大好,特地按了铃叫 了加餐。 秦绍转过身看我时,像是要把我吃了。他大概这辈子也没受过这样的骚扰和污 蔑,头上似乎能冒出青烟出来。我仿佛看见彩带飞舞,红旗飘飘,香槟酒正汩汩地 冒着气泡。 我甚至还用秦绍的照片做头像,和网友积极互动,以淘宝金冠卖家的繁忙程度, 一一应对各种闪烁的对话框。 网友们话题很开放,有些专业词语我还得靠百度百科才能勉强看懂。我大开眼 界,感叹世界多元化之余,还对秦绍这张脸在同性恋圈子仍能如此受欢迎表示了强 烈的嫉妒和不满。 秦绍终于大踏步地走过来,问我:“好玩吗?” 我忙着单手打字,连头都懒得抬:“可不好玩嘛。” 秦绍又说:“你这么辛苦,我手机设置屏蔽陌生人来电就解决了。你还觉得好 玩吗?” 我说:“所有对你生活造成困扰增添麻烦的事情,我都觉得好玩。” 秦绍一把盖上我的笔记本,脸上乌云密布。 他甩得很用力,屏幕狠狠地打在我双手上。我感到手生疼。左手内侧几乎像是 被钉在了键盘上,包扎的纱布慢慢变红,右手的输液管被屏幕挤压得偏了位置,可 药水还在往肌肉里灌,手上立刻鼓起一个硕大的包。 我把双手继续隐藏在屏幕后,狠狠地看他。手里传来的痛觉快要让我窒息,可 我还是忍痛看他。 我要看到他的挫败感才行。我想知道他的脸上出现挫败感,是什么样子。而且 我要原封不动地刻进大脑里,时时拿出来作为我活下去的动力。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拐子流星,鞭锏锤抓,都要朝向自己,磨砺自己,为的 是有朝一日能把这些武器一一再砸回到仇人身上去。 秦绍说:“你就那么喜欢看我不好过?” 我龇着牙说:“哈,你说错了。我对你的感情特复杂、特关爱、特体贴。比方 说,你要去坐飞机,我就得搬个马扎坐电视机前面,听国内新闻还得每隔五分钟刷 微博,看有没有天灾人祸事故报道什么的。” 秦绍瞪着我,连嘴都有些哆嗦。 这么僵持着的时候,护士端着餐盘进来了。 秦绍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旁边,护士感到气氛不对劲,低着头把移动的餐桌推 过来,放在床附近后,正准备走,忽然“啊”了一声。 她一把把笔记本屏幕打开,然后按下了急救铃。 左手的白纱布已经染成了红帕,右手已经肿成了山丘。 我还是没有机会看到秦绍的挫败表情,就痛得快要昏厥过去。 医生护士一串串地进来又出去。我连睫毛都沾着汗水,看谁都是像在水帘里看 人,不真切得很。秦绍像个二愣子一样,直挺挺地站在一堆矮矮胖胖的穿白衣老头 中央,也不知是什么表情。 有个戴眼镜的医生说:“伤口裂开了,拆了重新缝吧。怎么忍得住的?都说手 连心啊,小姑娘。” 我想我不过是把心磨得跟花岗岩一样而已,痛虽痛,却喊不出声罢了。 左手拆线、再缝针。右手也暂时废了,吊瓶只能挂胳膊上。我现在跟武侠片里 经脉全断的废人一样,连拿遥控器换个台都换不了。 我想,报复秦绍的战役果然是艰难的,代价果然是惨重的,结局果然是悲催的, 所以我看向秦绍的眼神都透着一股末世里的死士味道。 再次从手术室出来后,秦绍坐在床边,食指有节奏地敲在床沿上,发出嗒嗒的 金属声。 我吼了一声:“别敲了行不行?催命符啊!” 秦绍问我:“两只手都废了,踏实了吧?再折腾啊,再折腾就该轮到腿了。我 看这样也挺好的。索性你这辈子就在床上躺着吧。” 我撅着嘴说:“这辈子哪够啊?你得给我定个水晶棺材,下辈子下下辈子,让 你子孙都来瞻仰瞻仰。棺材边上立个碑,碑上的墓志铭写:三十美好年华,终不敌 恶魔压榨。” 秦绍说:“我看最应该废了的是你的嘴。我以前怎么没觉得你这么聒噪啊?” 我鼻子一哼气:“我以前也没觉得啊。我不是说了吗?你是那种不停把我的潜 力挖掘出来的贵人。我初中说话都有点结巴,高中时连在全班面前朗读课文都不敢, 大学里在KTV 都不敢捏麦克风。我打小就有点表达障碍症,我以为啸天把我这毛病 给治好了。但现在一看,根治这毛病的怎么着也应该算你啊。我看见你了,把我二 十多年的知识库全都调用了。说话拦都拦不住,有句成语叫什么来着?罄竹难书是 吧,就是那感觉。” 秦绍说:“那你之前那四个月怎么忍得住的啊?不是演得跟忍气吞声的小奴婢 似的吗?” “那不是潜力还没开发吗?再说了,你以前也不是装得跟机器人似的,一张嘴 都是两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蹦吗?现在我看你说话也一大段一大段的。咱这是互相开 发口才了。回头秦绍,我们俩人整个相声团,把郭德纲和于谦都能灭了。呦,那还 不行,你前后鼻音还间歇性地不分,要是在台上,把金子念成了精子,可怎么办啊?” 秦绍立刻说:“谁说我前后鼻音不分了?” 我说:“那你给我念个‘心心相印’试试?” 秦绍依言念了一次。 我说:“星星相映,是吧?我看也挺好的。星星啊月亮啊,本来就是相互辉映 的。你就这么无知地活下去吧,反正也没人敢说你说错了。唉,没想到你这么活过 了三十七年,奇葩啊奇葩。没事儿秦绍,难得糊涂嘛。谁没个缺点残缺不是?24个 韵母里只有9 个是前后鼻音的,还没到一半呢,虽然比nl不分、翘舌不分的覆盖面 广了点吧,也没什么的,是吧。你就当山寨乡土特色的港台腔了,我们台湾同胞就 爱说小盆友看着蜜蜂温温温温地飞来飞去啊,特动听特悦耳,让人瞬间□。” 秦绍瘪着不说话了。他想反驳,可能顾及到说了之后立刻被我找前后鼻音的问 题,又不敢开口。他这吃瘪的表情我就暂时把它理解为挫败感了。 真是梦里寻它千百度,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我双手不能捂嘴偷着乐,索性躺在床上哈哈地笑起来,笑得那叫荡气回肠鬼见 愁。 我一下子觉得世界都是粉红的,空气都是负离子的,电视里演的乡土剧演员都 是帅得惨绝人寰的。我就怀抱着对生活的感恩,渐渐进入了梦乡。 半睡半醒间,我听到有个人正咬文嚼字地念着“心心相印”“心心相印”“心 心相印”,我美美地笑了一下,转了个身继续会周公去了。 第二天我一睁眼,眼屎还没擦干净,秦绍就对着我的脸说道:“心心相印”。 标准的普通话。我不得不佩服男人的自尊心,精英的意志力。人家nl不分的人 都要经过好几年的有意培养,秦绍一夜之间就攻克了他三十多年的毛病,真不是个 普通人。 我说:“星星相映才是对的。你说错了。” 他狐疑地看着我。 我真挚地看着他。他又开始动摇了。 其实秦绍前后鼻音不分的毛病本来不是很显,只有in,ing两个音有时候会有一 点点混淆,不仔细听或者不长时间和他相处,绝对发现不了这问题。但被我这么一 夸张,秦绍对自己的认知崩裂,我乐此不疲地挑战他:“生身亲母亲,谨请您就寝, 请您心宁静,身心很要紧,新星伴明月,银光澄清清。尽是清静镜,警铃不要惊。” 秦绍愤怒地听完说完这段绕口令,扔给我不屈的眼神。 我手受伤,不能鼓掌,对此,我非常遗憾。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