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可是风水轮流转,很快就转到了我头上。 我双手都伤着了,首先面临的是尿急上厕所的生理问题。我要是个大型交通事 故的受害者,插根尿管也就算了,现在我除了双手,其它都健全得很。我能自由进 入厕所,就是扒拉不下我的裤子了。 我用脚按了下按铃,护士随时就到。 我偷偷看了眼秦绍,视死如归地跟护士说:“我要上厕所。” 秦绍在旁边看得那叫有滋有味啊。我恨不得把吊瓶甩他脸上。 本来打着点滴,厕所就上得频繁,而且女孩子上厕所也麻烦。我虽然被秦绍锻 炼出厚脸皮,也不好意思眼睁睁看着别人来脱我裤子,我尴尬得一脸猪肝色出来, 秦绍就更加神清气爽了。 他送了我一个字:“该!” 真想淬他一脸啊。 我宁可渴死,也不想让别人陪我上厕所了。可秦绍哪会错过这样绝佳的机会, 他在电脑里放各种流水声,还接上我从京东上购买的劣质音箱,整个房间时而发出 泉水叮咚声,时而发出瀑布落潭声,时而发出水滴石穿声。 我就纳闷了,我当初唱首歌,护士就能颠颠地跑来。秦绍这么闹,怎么不给丫 笔记本扔了啊。 我说:“秦绍,你多大了啊?有意思吗?眼睛一睁一闭三下,就奔四十了吧。 我看你这架势,幼稚得只有四岁的情商啊。” 秦绍说:“我乐意。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在网上给我写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哦,我忘了,秦绍是个特记仇的小心眼儿的人。可不是嘛,郑言琦摆了个迷魂 阵,他自己白目中招,就要报复到别人进不了娱乐圈;我爹买了个他家古宅,他就 要我们家破人亡,现在还拉着我陪他玩呢。我网上写他的那点东西,他可得使劲折 腾我才能完。 我说:“但我觉得网上那段多写实啊,多时髦啊,多体现你的level 啊。一般 人还驾驭不了呢。” 秦绍翘着腿问我:“平心而论,你比我们公司招的那几个博士强多了。你至少 还有点市场眼光,还会做推广,抓住客户的需求……” 我说:“最关键我了解商品本身特性,能如实反映产品诉求,是吧?” 秦绍瞪了我一眼,刚想说什么,早饭就送过来了。 秦绍接过早饭,眼神一使,护士便出门了。 我盯着餐盘,对秦绍说道:“你干嘛让护士走啊?她走了我怎么吃饭?你不是 想让我绝食吧?秦绍,够狠啊,虐待病人之类的事情这世道也就你这样的人做得出 来。怎么吉尼斯纪录没有以跌破人性底线为主题的比赛事项呢,不然你去申请,肯 定是记录的长期保留者啊。其他人鞭长莫及,你只能独孤求败了。” 秦绍把餐桌推出来,放完餐盘后,跟我说:“废话倒是很多。刷牙了吗?” 我想我刚上完厕所,就听你电脑里一堆水声,我哪敢碰水刷牙啊,我看着水龙 头都闹心。 秦绍从盥洗室出来,左手拿着一个牙杯,右手拿了一支挤了牙膏的牙刷说: “过会儿给你买漱口液吧,先用牙刷凑活一下。” 我惊恐地看着他,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仰:“牙刷也算杀伤性武器啊。” 秦绍淡淡瞥了我一眼:“你这出息。张嘴。” 我拿出刘胡兰的底气看着他。 秦绍说道:“如果我真要折磨你,我直接拔你右手的针管戳你左手伤疤上就得 了。干嘛还这么麻烦?” 这句话实在太有画面感,我都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张嘴。” 我立刻和刘胡兰说再见,乖乖地张开了嘴。 秦绍把牙刷塞进嘴里,慢慢替我刷起牙来。 我对此一直抱着不敢相信的态度,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妄图在他的神情中读出 什么阴谋诡计,可惜秦绍还是保持着一张把电视里的乡土演员甩出N 条街的英气脸。 这张脸的主人正在替我仔细地刷牙。 我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秦绍的脸还是在我眼前,离我只有十公分。 我大学的时候读过不少小言,那么多烂俗的桥段里,最让我心动的就是男主角 坐在洗手台上,女主角替他抹胡须泡沫,然后小心仔细地抹胡须刀,一下下地刨去 一片片白色,慢慢露出一张完整的帅气逼人的脸。而男主角必然是深情且温柔的, 女主角必然是甜腻而专注的。光想象一下这样的场景,我都会产生强烈的代入感, 幸福得无法自拔。 可惜我以前举着胡须刀向温啸天的脸下手时,被温啸天以“禁止毁容”为由, 一把夺过了刀具。我的梦想就此破碎。 即便我三十岁了,对这样的画面一直还抱有希冀。可是把画面的男主角换成秦 绍,我实在是接受不能。现在他没有任何目的地坐在我对面,给我刷牙。我宁可他 打得我满地找牙,也不要这么离奇的事情发生。 我喷着牙膏沫说:“秦绍,你有什么阴谋,你直说。我受不了。你给我用的不 是牙膏对不对?是不是染色剂?” 秦绍说:“我有这么幼稚吗?” 我说:“你不是刚给我放了水声吗?你还敢说你不幼稚?” 秦绍说:“我放这个是怕你害羞不敢上洗手间,得个膀胱炎又得住院。好心当 作驴肝肺。” 做坏事被冠以美名这事儿我熟,以前我和秦绍相处时,我经常使这招,所以他 说的这句“好心当作驴肝肺”,我直接过滤掉了。 我盯着秦绍,终于没话可讲,只好含着沫儿说:“秦绍,你太阳穴那里居然有 颗痣。” 秦绍说:“你才知道啊,好歹在我身边也躺了四个月了,这么明显的痣才看见。” 我说:“你不也没看见我受伤的疤吗?” 秦绍突然把牙刷抽出来,看着我大声说道:“那一样吗?我的痣长脸上,你的 疤在手臂里。” 我喷着沫儿也喊道:“你的意思是我长得黑呗,褐色的疤都不显。你还是嫌疤 长得不够粗不够长啊?” 秦绍忽的拿起牙杯往我嘴里猛地灌水,我被呛得喝了一口。 我说什么来着,他就是没安好心。 刷完牙,秦绍拿着块湿毛巾出来,问我:“你洗脸怎么个程序啊?” 我说:“以前用洗面奶,现在将就着毛巾擦擦也行。” 他又问我:“不来点眼霜面霜精华素之类的?” 我说:“这些你留着用吧。我看你得多用点,听说最近男人做美容挺流行的。” “呀,你脸上什么时候有眼纹了?” “哪里哪里?”我着急地站起来照镜子。 秦绍扯了扯嘴角,得意地看着我。 你大爷的。 擦完脸,秦绍拿出勺子尝了一口粥后说:“味道不错,你尝尝。”说着就舀了 口粥喂我。 我努努嘴说:“秦先生,麻烦换个勺子吧。” 秦绍举着勺子说:“你还嫌弃啊?我们两个人什么事情都干了,还要分勺子?” 我心里咒骂了他一句,说:“你不是一向洁癖的吗?我怕不小心用了之后,你 到时候跑去干咳。” 秦绍点点头,说道:“我明白了。”说完他把勺子里的粥塞进了自己嘴里。 我刚想说这人怎么这么小心眼,连洁癖都说不得就要断我粮,秦绍的嘴就靠过 来了。我没来得及反应,就感到嘴里除了有咸淡合适的小白粥还有秦绍的舌头。 当然我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情不是甩巴掌,因为我现在没有这个行为能力。我 想做的第一件事是咬住他舌头不松口。可惜秦绍非常及时地撤退,且一脸无辜地坐 了下来。 要搁十年前,我也许对这样的行为,还能满脸通红地抱着两腮低头骂一句“讨 厌”,再心里回味一下。可我是情妇卢欣然,他是大禽兽秦绍,跟他说的那样,我 们两个人什么事情都干了,还在乎这个?所以我只遗憾我没有咬碎他舌头,其它想 法一点都没有。 秦绍问我:“刚刷完牙喝粥是不是感觉很好?” 我说:“哪里,刚刷完牙吃冰淇林最爽。” “大冬天的吃什么冰淇林?” “土人兼老年人了吧?照你说法,哈根达斯是不是冬天就关门了,集体搬到南 半球做生意去啊?爱她就请她吃哈根达斯,情人节多少男人在哈根达斯门口排队买 着呢。情人节,2 月14日,北风那个吹啊,雪花那个飘啊,冷得刺骨啊,可姑娘们 就爱看男人吹着冷风冒着大雪缩着脖子等着。你不懂。”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女人的乐趣就是看男人怎么为她一个人受苦。女人的成功之处 就是看这样为他受苦的男人有多少个。” “那你呢?” “我?我本身就个大苦逼,我的娱乐已经不能单纯靠这种小事才能满足了。” “诸如什么样的大事?”秦绍抬头看我。 我想了想,望着天花板说:“比如你冬夜里掉进冰窟窿啊,夏天正午行走于撒 哈拉啊,出门遇上妖回家撞到鬼啊。恩,诸如此类。” 秦绍皱起了眉头,把勺子在碗里一插,跟我说:“你自己吃吧。” 我说:“自小张海迪姐姐就教育我们要身残志坚,达人秀总冠军没手臂还能用 脚弹钢琴呢,自己吃就自己吃。” 我翘起腿,哆哆嗦嗦地夹住勺子柄,一使劲,碗就被我碰翻了,滚烫的粥洒在 我脚背上,红了一片。 我吃痛地想秦绍怎么这么乌鸦嘴呢,难道真要废我四肢才心甘情愿? 秦绍连忙把餐桌推开,按了一下电铃,从盥洗室里拿出凉毛巾,替我擦脚: “你能安安稳稳过一天吗?啊?不刻薄会死吗?” 我红着脖子说:“当然会死。我哪里刻薄,这是我真实愿望。我还没说更难听 的呢。在没把你下辈子的事情给安排了之前,我死不瞑目。” 护士过来了,可能她也受够我这里状况频发,过来的时候都是带着医生一起的。 老医生慈眉善目,看着我脚,跟我说道:“姑娘,没手了还能自虐啊,年纪轻 轻怎么求死的意志这么强呢?都有这么大力气想死了,为什么不用同样的力气好好 活着呢。” 就这么和秦绍斗智斗勇地在医院待了几天,我的右手已经恢复了大概,基本上 具备了操起东西往秦绍身上砸的能力。可能力归能力,我一直没有找到施展它的机 会,空有一腔鸿鹄之志,就这么悲愤而遗憾地出了院。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