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蜜 作者:许小亚 通常是在周一到周五的中午,我和周围的小市民们在午休的床上便能大饱耳 福,聆听到我楼下的内部食堂的演唱会。 本场次长约2 小时30分的演唱会当然还是从中午12时开始。卡拉OK里是一嘶 哑的声音(男女皆宜)在唱“愁啊愁”。我猜这首歌的名字叫“囚歌”?由于大 家对此熟视无睹,可作如下栩栩如生的想象:几个正经的男人和一二个嘴唇抹成 血盆的女子围坐在摆满胖头鱼、胖猪蹄和胖王八的大圆桌周围,一个擦擦油手, 手持话筒的同志在忆苦思甜:手里拿着窝窝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每听到这首歌,我就知道自己的条件反射功能没有失常──浑身会起鸡皮疙 瘩,没有一次例外。在我们这个院子里,除这栋带食堂的单身楼,还有几幢本单 位家属楼,隔墙是一居民小区。靠得最近的是个专门接生婴儿的小医院。我很为 隔壁医院担心,怕从他们育婴室出来的新生儿都有怪毛病:一种可能是孩子从出 世一张口就会这首“愁啊愁手里拿着窝窝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另一种可 能就是孩子们个个都跟我一样,长了一身错误的鸡皮。 还好,第一首歌“谢谢”了。第二首悲天戚地的“悲欢离合谁能告诉我”接 着出膛,演唱者的苦我想桌上的王八最有同感。因为王八一簇人丁稀少,有家不 能归上了桌的王八不伤心,谁伤心?我在床上坐起来很耐心地看着闹钟一分一秒 地从12点往13点赶。终于听到很尖的发自窈窕女子的叫好声和几下巴掌,由于不 是作报告,那寥寥几下鼓掌听起来象是有人在抽自己的耳光,又象是在拍打女人 的屁股。 我们单位的这个食堂,是在几年前全国上下停建楼堂馆所时重建的。单位里 原有一个星级酒店,但是在风头上根本就不能正常发挥接待内外宾的作用,就有 了现在的单身食堂。据说,楼堂馆所的“堂”没有把食堂包括在内,由此可见, 反腐倡廉在我们单位并没有例外。不仅如此,我们单位的食堂还为我们市争了光 呢。有次,全国卫生城市检查团来这里检查,一成员伸手摸了一把灶台(实际叫 做“液化气、柴煤油多燃料多功能一体化现代大型烹饪综合平台”,操作者为二 级以上厨师),雪白明亮的不锈钢体上立时就清晰地现出了他手指头的指纹。他 “啧啧”之后,道:我们这趟走了不少地方喽,像这样装备良好的食堂可是第一 次见到。你说我们这群不到20人的单身汉幸不幸福?尤其让我们自豪的是,如果 有人为要在100 人里用几分钟选出10个美人犯愁,我们立刻会告诉他这个不难: 去我们食堂吧,保证你在几秒钟就完成50% 以上的任务。所以,每当我们在只花 2 、3 元钱的饭里吃出老鼠屎或者被石子磕掉一小块牙的时候,望望这群对你嫣 然一笑的小姐们(据说过去也叫“大师傅”),火气就全消。秀色可餐嘛。再说, 她们主要任务是去忙与单位工作餐配套的演唱会啊。 该说正题了。刚钻回到被窝,第三位出场,唱的是“一千零一夜”。无奈, 再探头去看钟,不想跟同样动作的室友对上了眼,他眼睛红红的,我才记起这位 老实的劳动人民昨晚在机房倒弄了一夜计算机。相视苦笑:这次得熬“1001夜” 了。不想1001夜的歌者如泣如诉:1001夜,每一夜都沉默…1001夜,每一夜都流 泪…1001夜……直唱得荡气回肠,令我们睡意全无。这次的掌声非常热烈,可是 我听起来还是以为有人在打他身旁小姐的屁股,另外一二个暂缺“随身带”(从 增收节支和分清级别出发而缺席)的老板则只有狠刮自己的耳光。我这样猜想是 有理由的:那些苗条得似乎不经风吹的小姐们都有良好的三围,都像是那“丰胸 不丰腰”一类高科技产品的产物。她们的屁股拍起来准会这样响;而另外没有小 姐屁股可拍者的脸也会煽出这样的响声吧。 在我们单位里可有股凛然正气,几乎每月都要不定期进行禁赌大行动──麻 将桌旁围城者一经发现,少则要处以罚款200 元,多则1000元。只堵不疏可不行, 于是,单位从老板到中层阶级一致倡导全民跳舞和卡拉OK. 但从实际情况看,还 是有愚不可教的老大粗,那张三和李四等人已因围城被抓好几次,也交了几千块 钱的罚款,可他们就是围啊围啊不肯进舞场,不肯提高自己的演唱水平,学点高 雅东西。他们没算一笔帐:去舞厅每次大约只花20元就可以蹦嚓嚓一晚上,几千 元人民币能玩多少回?没办法,你赌我抓,也好,这样每年的精神文明建设就有 数据说话了,这样就两手抓两手都硬了。 接着有人点了苏联歌曲“三套车”,大约是个老资格,“人老了调也不准了”, 就象是一匹老掉牙的牛在旷野中有一阵没一阵地哞叫。这时候,就有免费听众 (就是家属楼和附近小区的那些)起哄了,起哄的方式为电话遥控,接收方是我 们食堂的秃头经理:喂能让你的客人小点声吗我可要骂人了你们光天化日里吃国 家喝国家不脸臊吗。经理便嘟嘟嚷嚷地说:骂人不道德,不文明。 演唱会仍然继续。是“妈妈的吻”。男女对唱。大概是一位嘴角淌着啤酒的 小男人在低喃:吻干我脸上的泪…花…温暖我幼小的心……女的接着回答:…… 的吻是甜蜜的吻……从前,在高分贝的歌起之时,常有医院的河东狮对我们楼房 吼:吵死人了!我们这里可全是要午休的妇女婴儿呐。现在这声音再没出现,她 们终于被不屈不挠的学演唱不当歌星的无私奉献精神给征服。如今,我就只能盼 我们这个大国营早点搞股份制。偏偏我们单位是个部属企业,一个还没有必要进 行股份制改造的大国营。根据道听途说的理解,这可是一个因公吃国家而非因公 就要吃大家的“天堂”。因为在天堂呆腻了,我就想与民同乐,与世有争。就是 说到那时吃的唱的有我的一股,我也能去吃啊唱啊。当然,也可能不去,不去的 时候别人就不可以吃我的唱我的了。 压轴戏可能是“涛声依旧”。男女再对唱,这回听出了两情若有长久时绵绵 无尽期。我躺在床上享受着这免费提供的演唱,在被窝里捂着满身的“痱子”, 一不小心就把男人的歌词“能否登上你的客船”听成“能否登上你的客床?”于 是,我就替唱下段的小姐为难,但小姐接口唱来:…重复昨天的故事…明天你是 否依然爱我──哦,酒喝多了点,串错了词,炖母鸡炖母鸡(对不起对不起)。 我实在不忍心看到有人会在工作(餐)中发(酒)疯。要是在我没当秘书以 前,我就会光着脚丫只穿条裤衩冲下楼去拉食堂的电闸。当秘书后,办公室的小 秘告诫过我:当秘书要讲形象噢,有变态的露体癖可不行。她说:中午陪客没要 你参加你不要有意见。想自己只是个写写公文的爷们儿老秘,我就叹一声,罢。 回头就碰上一位十九岁春夏秋冬总穿着一条超短裙的“大师傅”动情地跟我说: 我们的老板在食堂里的接待任务最繁重。有次工作餐,在食堂的雅厅里和我们一 口气跳了4 小时,多辛苦!── 我这才知道食堂里还能跳舞!难怪每个雅厅都有宿舍大,每个“大师傅”长 得都像麦当娜。我圄囵吞枣地理解了其中奥妙,差点噎死后又犯了一阵傻:咱们 国家什么时候出台了4 小时的“舞”休令? 想想我这篇存在电脑里的小文如被粗心的打字小姐当文件印发了,老板会在 文头空白处上批示:“突然断电,(影响歌舞,)导致(食堂)工作(餐)搞不 成,请秘书查一下谁在捣我们国有大企业的蛋?罚它10000 元!”我就不敢继续 往下打小报告了。搁笔。 注:括号内的字被老板酒醒后用粗笔划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