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汤 这真是一个疯狂的年代。没有谁能解释清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与灵 魂。 夏子死了。 夏子曾经以为人死亡以后会得到安宁,现在他知道他错了,原来冥界的灵魂与 阳界的人一样滋生不息。他们在这里生活,工作,吃饭,睡觉,还有吵闹。确实, 人这种东西,活着时不肯安静,连死后也不愿安息。夏子在阳界的躯体刚刚冷却, 他在冥界的灵魂就被喧嚣包围。夏子好不容易才从包围他的这群自称是他祖父的祖 父,祖母的祖母的人中突围出来。他不是个淡漠亲情的人,他只是要去做一件他认 为更重要的事。 “时间?地点?来此原因?”桌后是一张冰冷的女鬼的脸。 夏子诚惶诚恐的回答完问题,站在那里盯着女鬼敲着键盘的苍白手指。手指输 完记录,翻转过来手心向上直伸到夏子面前。“什么?” “钱!查询费!你没做过鬼至少也做过人吧?”女鬼一脸鄙夷。 “钱?对,钱。”夏子苦笑着摸腰包。还好,就象阳界从不欠缺宠爱子孙的长 辈,冥界也不乏爱往孙子兜里塞钱塞物的祖父母。 “给!她就住这里。” 男人夏子在拖地,一遍又一遍的拖,地板已锃亮可鉴人影。拖完地,夏子去抹 桌子,一次又一次的抹,抹得桌子上滑溜得连苍蝇也无法立足。夏子还洗门,洗窗 子....... 夏子每做一次家务正好用一个白天的时间,是双休日可用时间的二分之 一,另外二分之一的可用时间夏子用来健身。夏子清扫房屋与健身的频率是每周一 次。这样的日子,夏子过了三年。 男人夏子还养宠物,他的宠物是三条金鱼,夏子每年加养一条,正好三年。 男人夏子会不时吃药,胃药,还有抗抑郁药。胃药是很早就开始吃,抗抑郁药, 夏子吃了三年。 鬼魂夏子在门前徘徊,在狂热的欣喜与极深的恐惧中犹豫。三年了,他终于可 以再见她,只是爱太深,思念太深,喜悦太深,最后会变成一种负担,就象此刻他 就站在她的门前,却没有抬手叩门的勇气。 门终于开了。夏子在永不会见阳光的冥界看见了耀眼的光斑,光斑在他眼前闪 烁,飘浮,轻谧温柔,就象夏日的树下,草地上满是阳光透过树叶洒下的金色小眼 睛。偶然风吹过,金色小眼睛眨呀眨的,俏皮得如一群可爱的孩子。萝就在这些小 眼睛的拥簇中坐着,发与皮肤上似乎开满金色的小花,她手中托着一本厚厚的书, 看看书,又看看他,萝笑了。草地上的萝的笑脸在光斑的晃动中摇曳,摇曳,最后 与夏子面前的女鬼的脸重合,萝......“请问你是谁?”女鬼萝问男鬼夏子。 “夏子,夏子,夏子......”男人夏子总在梦中听到萝叫他的名字。 他睁开眼,呼唤声消失了,跳于眼帘的是白色的墙壁,还有墙壁上萝的照片。 “是你叫我吗?萝?”照片上的萝浅浅的笑。 “三年了,萝,你离开有三年了......”夏子对着枕头喃喃自语。 闹钟不失时机地响起,似乎它已不能忍受这个男人的自语与颠狂。它要叫醒他, 让它自己得到片刻的安宁。 这是平常的一天,夏子起床洗漱完毕,穿好衣服,整理好一切,然后离开家, 走上前往公司的路。在等车的时间里,夏子无意中看到了萝,萝正站在对面的人行 道上望着他。 夏子什么也没想,真的什么也没想,就往前跑。在那辆车撞来前一瞬间,他看 清了那个女人的脸,她不是萝,她只是长得象萝。夏子失望极了,没有别的想法, 只是失望。原来他看错了,那个女人不是萝。 萝已完全不记得夏子。夏子给萝讲他们生前的故事,夏子背诵萝写给他的信, 夏子让萝看他的眼睛,看他胳膊上的疤,甚至还看他屁股上的胎记。但是没有用, 萝已忘了他。面对夏子所做的一切,萝露出尴尬与茫然的神情。 “你怎么会忘了我?”夏子抓着萝的手臂,一遍又一遍的问。 萝最初只是歉意的望着他,然后因为竟然忘记眼前这个男子且让他如此着急而 内疚,最后萝的眼睛湿润了。 夏子心底燃起希望之火,“你记起我了吗?”他等着萝点头,身体微微发抖。 女鬼萝摇头,“不,我只是被感动了” 夏子彻底失望了,他能感动她,却无法让她回忆,他只能感动她。 “我不记得了,我只是听说,我喝过孟婆汤. ”女鬼萝告诉夏子。 街上车来车往。挤来挤去的灵魂们在说,在笑,在吵,在叫。 “这里真热闹,可是萝为什么会喝孟婆汤?”夏子反复念这一句话,念到最后 他迷糊了,热闹与孟婆汤有连系吗?热闹,孟婆汤,孟婆汤,热闹......“孟婆汤 的作用是能让你忘记过去所有的事。”夏子的老祖母说。她已离开夏子许多年, “在你很小的时候,我就讲过孟婆汤的故事,你忘了吗?”夏子点头又摇头,孟婆 汤的故事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萝喝了孟婆汤,萝已不记得他。 女孩萝和她的男友夏子最爱去的地方是落湖公园。传说落湖公园的湖水是从天 上某个仙女的澡盆里流落出来,落到此地就成了落湖。落湖边长满绿树,红花,青 草,那是因为仙女的澡盆里飘着花瓣与香草。 对男孩夏子来说,女友萝就是他的仙女。她从天上飘下,只为与他执手百年。 阳光总是很好,草地上满是阳光透过树叶洒下的金色小眼睛。偶然风吹过,金 色小眼睛眨呀眨的,俏皮得如一群可爱的孩子。萝就在这些小眼睛的拥簇中坐着, 发与皮肤上似乎开满金色的小花,她手中托着一本厚厚的书,看看书,又看看夏子, 萝笑了。 男孩夏子情不自禁捉住女孩萝的手,问她,“嫁给我,会怎么样呢?” 荒野之中有断肠河,断肠河上有奈何桥,奈何桥边有孟婆汤。夏子远远就看见 桥边的招幌,在冥府荒野的凄风中飘摇,幌子下面一副茶担,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 婆,一个青花粗瓷碗。夏子不能把桥边的冷清与街头的热闹联系起来。他再一次冥 想热闹与孟婆汤的关系。 “这里真冷清,和街头完全不一样。”夏子叫住一个刚喝完孟婆汤的人。 “是啊,”来人一脸茫然的回答,又问他,“街头很热闹吗?” “你为什么要喝孟婆汤?” “我喝过孟婆汤吗?我不记得了,为什么要喝?我不知道啊......” “难道过去发生的事让你如此恨之于骨,以至必须忘记?” “恨?不清楚,即使恨,我已不记得,所以不恨了。” “为什么非得喝汤呢?难道过去的时光中就没有让你爱让你留恋的东西?” “爱?可能有吧,即使爱,我已不记得,所以不爱了。” 来人说完便向着热闹的城市走去,一身轻松。夏子知道冥界与阳界的最大区别: 冥界有孟婆汤,阳界没有。 “你要喝一碗吗?”女鬼孟婆问夏子。 “曾经有一个叫萝的鬼魂来过这里,她生前是我的妻子。”夏子答非所问。 “是有那么一个女鬼,那是三年前的事了。”孟婆显得很安详,“我在这里已 经有千年,每天都有来这里讨要孟婆汤的鬼魂,我记得他们所有的故事,爱与恨。” “所有的故事,爱与恨?那你的心不是会被这些重负所拖累?” “没有啊,”孟婆笑了,指指桥下的断肠河,“水有无数滴,河只有一条,爱 和恨的故事有无数个,但爱只有一个,恨也只有一个,我心中负载的,一爱一恨而 以。” 夏子沉默。 “年青人,要喝一碗吗?”孟婆再次举起茶碗送到夏子面前。 夏子推开孟婆的手,“不,爱只有一个,我怎能舍得不爱她?” “我知道你很忙,我只说几句话。”萝在电话里说。 “你说吧,你知道,我在等你。” “为什么你以前不对我说这句话?工作对你真的如此重要吗?算了,我为什么 还说这些?已经过去了......” 他们离婚已经一年了。 “对不起,萝,我以前太疏忽你了,如果再有一次机会,我会告诉你,我爱你 远胜于爱工作。”夏子由衷地对着话筒倾诉,“他对你还好吗?” “他走了。”萝简短的吐出三个字。 “那!你回来,我爱你。” “下辈子吧,夏子,如果有来生,希望你是个不太忙的男人,而我,是个懂得 珍惜的女人。”萝挂断了电话。 夏子放下电话就往外跑,他赶到萝的住所,正好看见飞翔的萝。 萝穿着一件白色的衣服,手臂伸开,她飞起来了,阳光在她背后闪耀,刺痛夏 子的眼睛。 他终于没能看清,萝那一刻的表情。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