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中的家乡 我一直居住的城市靠近海边,人们说它很年轻,但在我眼里,它是蜇居一隅的 老男人,有着苍老的面容,敏感的内心跟滑头、俏皮的语言。我每天都走在它寂寞 的回忆里,却始终与它保持着难以逾越的距离,它以自己拥有的一切,拒绝了我这 个好奇的年轻人。 拥挤的房舍,无数条静谧的街道,在这个城市的任何地方都可以感受到的喧嚣, 构成了我赖以生存的心灵的空间,每当我从虚幻的文字世界里走出来的时候,它的 每一种声音都是我与现实产生联系的通道,或者说是我认为我还是原来的我的理由。 于是,有一天我站在风中的街头等候四张油饼的时候,我毫不牵强的幻想着这个满 头银发的女人,有着一段为我熟知的回忆,我可以理解她每一个微小的动作,甚至 她偶尔的一个令我费解的眼神我都认为是对我的一个暗示,我怀着不为人知的深情 看着她陌生的面孔,世界在那样的一个时刻如闪电一样从我心头倏忽而过,让我觉 得自己似乎是别人遗留下来的某个梦。我就是以这种方式与我渴望的一切相联系的, 它成为我越来越长久出现的沉默的源头。 每天晚上,我停止写作之后,都很害怕那继之而来的睡眠,“睡着了”对我而 言是不可想象的,我将要与一个我无比热爱而又非常陌生的事物分别,我将一点一 点的丧失对它们的知觉,而明天,一切都将以陈旧而疲惫的面容告诉我“你不在的 时候,什么都发生过了”。 而我在经历一段徒劳的挣扎之后,不得不向困意妥协,因此,我的每一个早晨 都是以遗憾开始的。这使得我眼中的这个城市具有谜一般的色彩,我从来不曾了解 过它,它的每一块门板,每一个公用的建筑,都让我想到里面有我所不知道的许多 东西,如果,再从里面跑出个小孩来, 我就更会有一种身在他乡的感觉。 我对自己使用了二十几年的家乡话,仍然有很多疑问。比如,我累了的时候, 会想到“找个luo duo 歇歇”,而我认为一个人很笨的时候,会说“他太luoduo了”, luoduo 到底是什么呢?不这样想也就罢了,一旦这样仔细想一想的话,就很迷惑, 我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了,我永远也不会厌倦这个家乡。在家乡,我常常看到一个女 人在跟另一个女人哭诉着什么,当她们已经发觉我在看她们的时候,仍然在继续着, 于是我觉得又有一件我不知道的事情轰轰烈烈的发生过了,即使我坐在这里听她们 哭一天,也只能加深我的遗憾,我也赶不上那场好戏了。 前几天,我到皇窝去了一趟,看见海了。我躺在海边,听那些浪涛声。声音是 贴着海面过来的,快到我身边的时候,我却分不清它的方向了,我一会儿觉得是从 左向右,一会儿又觉得是从右往左传过来的,不过最后我整个人都被涛声包围了。 就在这样的环境中,我又想起我那个家乡了,我可以像放电影一样,把它的大街小 巷在眼前过一遍,甚至可以在里面安排许多认识和不认识的人演出一个个动人的故 事,但是,我心底深处知道:这一切并不重要,我只要再一次踏上那些熟悉的马路, 我就会无比强烈的感受到油然而生的陌生感。或许,我从来没有生活在这个城市之 中,我只是生活在它所携带的一种根深蒂固的气氛中?我觉得自己就像活在家乡的 一只普通的动物或者干脆说一只狗一样,会被后来的另一个自我所嘲笑和怜悯。 e-mail: xuzhixiangde@163.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