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昨天 没事可干的时候,就会想起以前许多无聊的事。 包括小时候偷邻居菜园里的西红柿,被人家追着跑,最后竟以学校百米赛跑冠 军的速度逃之夭夭。而老人家在背后怎么样绝望地涨红着脸,气喘不迭,挥着手中 的鞋子颓然站在那里的样子,却只有一个人躲在墙角的时候才敢仔细地回想,也是 在那时候,偷偷坏笑两声,并不敢过份张扬,象做了一回盖世英雄,临走时却把身 上的宝物留给了一个并不崇拜英雄,也没有英雄气节的人那样的怯怯。 还包括在校园里所受的许多无名的懊恼。 那时候,校园里正流行老狼和高晓松,许多同学背上了吉他,留起了据说是新 生代标志的长发,脸上的表情一律的冷峻,和老狼,高晓松们一样酷。那时候,校 园里也流行北岛和顾城。 大家好象突然学会思考似的。在校园的操场,晚上看星星的人就特别多。你透 过一对眼睛去看另一对眼睛,那里面都有说不出的朦胧。 我那时候是个穷小子。一身灰衣,一副眼镜,走路老瞅着地板还会摔跟头,一 副极其委顿的样子。但“人穷志不短”,内心的偶像情结仍汹涌不断,也希望自己 能有老狼,高晓松,北岛和顾城那样的酷。有一天宿舍的哥们拍着我的肩说:“你 还是个热血青年啊!”这一拍拍得我心潮难平。到现在,到即使是流水带走许多光 阴的故事改变了我们的今天,我还愿意被人这么拍着,这么说着。 还有一件事,至今让我弄不明白。这件事情发生在一位老师身上。他是我们的 诗文选修课老师,同时也是一位先锋诗人。在他身上,集中了所有聪明加酷的特点。 他的酷很有份量,很有现实感,使他看起来更酷。坐在教室的第四排靠右,我总能 透过两重眼镜的障碍,看到那两束犀利的闪光。他声音高亢,黑发根根竖立,浑身 冲满爆发力,整个人就如一道雄性的闪电,把我们都打晕了。总之可以这么说,我 们那一代人总以不适合自己的方式追星。我们崇拜他就象崇拜鲁迅一样混乱。他说 的每句话都象是时代自己在对我们说话。那里面肯定饱含着深意。 那一次讲到电影。正好是张艺谋的“秋菊打官司”捧回来了戛纳奖什么的。全 国上下一片欢庆,仿佛受了几百年的迫压,而今终于扬了眉,吐了气,可以和鬼子 们叫板。但按照我们老师的说法,就是在电影世界这满汉全席里,中国这碗凉皮只 可作为法国大餐之后的消食点心,开胃菜。论营养,成份,是不足与之相比的。不 管当时我们是不是自己所谓的自由开放,向往新思想的青年,这句话在我们心里承 载着很重的含量。象一块石子投入水中,表面所起的涟漪看起来轻盈,深处的动荡 却是沉甸甸的。偶像的话不容置疑,因为我们之所以相信偶像,是相信他知道我们 并不知道的事情,了解我们并未了解的现实。因此我们对自己很绝望,对我们的中 国绝望。我想为什么我们这样一批很酷的热血青年却要生活在这么一个并不酷的国 家。而我们这凉皮式的祖国,也没有因为我们的酷而在法国大菜面前牛逼一把。 过了很长时间,我仍弄不明白这件事。直到今天,我在法国大菜的国家里已经 呆了三年。我不得不承认,法国大菜的营养使得洋人们个个身高体大,面色红润。 但我始终习惯不了它过度的奶瑙,黄油,它的过份礼貌的疏离,它的体面之下难以 洗清的油腻与污垢。我仍然怀念我的凉皮,她的香辣让我的舌头产生无法说出的痛 快与舒爽。她的柔韧的细条顺着我的喉咙滑下去,就象我摸着自己的脉管,找到血 流的来处。我仔细地一根一根吞着这些细条,好象吞下去的是自己的生命。我惊讶 怎么在这没有生命的地方呆了这么久。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