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一连一周,我不接韩诤的电话、手机,中午在单位食堂吃大锅菜,晚上在夜市 的小摊随便吃点什么填饱肚子,然后就扎进“三味书屋”直泡到十一二点。 从前一个人的日子似乎又回来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自由自在的日子固然 好,只怕这样下去会坏胃,单位食堂的大锅菜拼命放油,说不上是咸还是淡,只吃 得一嘴油,从来只是吃三分之一,剩余的都倒到垃圾桶里,夜市上的小吃偶尔吃几 次觉得还算得上有滋有味,要是天天吃就觉得腻味,从前还有闲情逸致下厨做些小 菜自娱自乐,现在是因为长期不下厨闻到油烟味就恶心。有一天肚子饿得咕咕叫时, 突然怀念起韩诤做的啤酒龙虾、水煮鱼、醪糟蛋·····于是,不由反思自己是 不是太动真格了?叫他一个长这么大连架都没跟人吵过的男人为我去报仇雪耻?他 的反应其实也很自然,再说他说的也不是一点道理没有呀,可是,转念一想,又不 是真叫他去跟人家动真碰硬,只是一个态度问题,他的表现也令我太失望了,这样 的男人靠不住····人在脆弱时就情绪就容易反复,也许,在内心深处,自己并 没有真的下决心跟他了断吧? 星期五快下班时,接到继母打来的电话,要我去周六回家吃饭,这可真是盘古 开天辟地头一回了,我从17岁就开始一个人生活,除了春节,他们从没有叫我回家 吃顿饭,感情上已经疏远了,所以对我而言,回家吃饭并非什么惬意的事儿,虽然 如此,周六还是起了个大早,去附近的水果市场挑了一兜精品水果。 父亲开的门,继母正在屋里浇花,见到我马上放下洒水壶,给我拿绒布拖鞋换 上。 这才十点多,客厅的餐桌上赫然摆了几个花花绿绿的凉菜,香气扑鼻。我在沙 发上坐下,继母从厨房里捧出一个大盘子,盘子里是切好的火龙果、哈密瓜、猕猴 桃,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她把盘子放在我面前,用牙签串起一片水果递给我:“吃!都是你喜欢的水果。” 我有点“受宠若惊”,客气地寒暄:“真巧呀,我知道你们爱吃水果,今天早 上也买了火龙果和哈密瓜,我去把水果洗洗干净吧?” “别,你坐着,”继母赶紧打手势示意我老实坐着:“这可真是心有灵犀一点 通呀,他们买的水果都一样,是不?老陈?”她转头给父亲一个笑容。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看继母,又看看父亲。 “今早小韩来了,这水果都是他带来的。”父亲开口了。 “哦”,我竭力保持面不改色:“他什么时候走的?” “走?人家正在厨房里忙乎着呢,今儿要做几个你爱吃的菜。” “小韩这孩子挺有眼色的,前几天过来一次看你爸爸咳嗽,知道你爸爸有慢性 咽喉炎,带你爸爸去看了一个专治慢性咽喉炎的老中医,舌诊,都快失传了,两天 扎一次针,把喉咙里的淤血清出来,你爸说顿时感觉嗓子就轻松了许多。这个孩子 真的满精明的,也不失厚道,在家里又甘当全职妇男,你应该好好珍惜这个运气。” 继母的语气非常真诚。 原来,他前几天就来过一次,他可真是个有心人,玩起了“曲线救国”的策略。 父亲和继母谈起他的口气似乎我从没跟他闹过什么别扭,既来之,则安之,我 脾气再大也不能甩手走人,毕竟是自己的父母,不知天高地厚的年龄已经成为历史 了。 见我沉默了,父母以为我被软化了,继续加强攻势:“能放下大男人架子做这 么多家务,确实难得啊,你的工作够忙,要是回到家里,饭菜等你做,衣服等你洗 ·····你想想,这种日子你习惯吗?” “那只是现在,他对我的新鲜劲儿没过,等到真正结婚了,也许他就会从奴隶 到将军了。” 我脱口冒出这么一句,令父亲和继母哑然,继母颇感意外的眼神瞟了父亲一眼, 马上又热情地嚷嚷:“吃水果,吃水果,”说着又递给我一瓣哈密瓜:“别说,你 现在倒是满清醒的啊,能在恋爱中保持这么清醒的头脑,准保不会吃亏,不过我们 觉得小韩不会是那种人,你呀,有点防备过当了。” “小韩,忙了一上午,出来吃点水果吧。”父亲起身面朝厨房方向喊了一嗓子。 韩诤闻声走出厨房,今天他一扫平素不修边幅的风格,穿了一件ESPLIC的米灰 色棉质T 恤,卡其色长裤,耐克的运动鞋,头发干净黑亮,衬着浓眉大眼,看着就 讨人喜欢,怪不得父母这么大力帮他。 “来来来,吃水果吃水果,”继母赶紧把水果盘子推给韩诤,“小韩干活挺利 索,这年头,家务做的这么拿手的男孩子不太多了。”什么叫丈母娘看女婿——越 看越顺眼,我总算是明白了。 “阿姨,你们也吃水果呀,别光招呼我们。”韩诤递给父亲和后母哈密瓜,又 拿起一瓣火龙果递给我:“丹蕊,你也吃”。 他的神态自若,似乎并没有与我发生过任何不快。 我接过火龙果咬了一口,果肉似乎没有往日的甜味了。 “你最近瘦了。”韩诤打量着我,“下巴都尖了。” 我也下意识地打量他一眼:“你才瘦了。” “最近过的好吗?吃的还好吗?”他的口气像是在探访一个小别的老友。 “你就知道吃,”我不看他,随手拾起一本杂志翻着。 “因为我知道你好吃。” 我把杂志一扔,“今儿你不要以为在我父母这儿我就一定会给你面子啊。” 父亲和继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出客厅,韩诤面不改色心不跳,绝口不提我俩 之间的矛盾,“好吃的人有口福嘛,你不是很喜欢吃冰激凌吗?我给你准备了自制 的冰激凌。吃吗?” “自制?”我诧异地看看他。 “忘了?以前跟你提过的,我会做水果冰激凌。”他给我一个温暖的笑容,从 沙发上站起来向厨房走去,再回来时他手里捧了一个玻璃容器,容器里是橙红色的 雪融,色彩绚丽,像是端着一轮小太阳。 “尝尝吧,”他从茶盘里拾起一个一勺子递给我:“我特地做的。” “哦,怎么做的呀?跟谁学的?”我接过勺子,眼睛还没有从“小太阳”上移 开。 “先尝尝啊。”他的脸上堆满了笑意。 我用小勺子挖了一小块雪融送进嘴里,即刻舌尖上弥漫起一阵清凉,柔滑如果 冻、清甜绵软,顺着喉咙滑到胃里,在这炎热的夏季的确感觉很消暑。 “怎么样?”他的目光里饱含着期待。 “不错,这是怎么做的?”我已经把盛冰激凌的玻璃盆接过来,勺子一头扎进 雪融里——我挖了满满一大勺送进嘴里。 “吃不出来吗?西瓜做的啊,瞧你这记性,我以前不是告诉过你我会做西瓜冰 激凌吗?” “不记得了,还是传授一下制作方法吧。” “西瓜瓤打碎后取出瓜子,再加白糖、鸡蛋和白开水搅匀了,用高温加热灭菌, 冷了就放进冰箱,让它凝结。” “哦,”我看看他,真是心灵手巧的男人,“哪儿学的?。” “自己发明的。” “申请专利没?” “呵,别逗乐了,别吃那么猛,还有苹果味的呢。” “也是自制?”我简直开始佩服他了! “这个不是,先学了苹果冰激凌,然后再此基础上推出西瓜冰激凌。” “那还楞着?去拿呀!” “中午不吃饭了?” “少废话,拿苹果冰激凌来。” 他笑咪咪地又往厨房走去,我突然意识到,两盆自制水果冰激凌就把我的心给 收买回来了? 恍然想起第一次与他揭开那层纱就是某天他为我亲手做了几个可爱的小菜,这 是一张用美味做诱饵的陷阱,我却甘愿跳进去,吃得不亦乐乎呢——这一切难说不 是经过布控,有计划甚至有组织的,何等的工于心计! “来拉···”,正胡思乱想,他双手捧着一盆淡黄色的冰激凌已走到我跟前, 我挖一勺子细细品,这次是浓郁的果香在口腔里流连,有细小的冰渣在舌尖上跳舞, 感觉胜过西式茶馆的冰点一百倍。 我咋咋嘴,“这又是怎么做的?” “把苹果洗净,去皮挖核,切成薄片,搅成浆,放白糖和开水,再加上煮沸的 牛奶,拌匀了,倒入盛器内冷却放进冰箱冻结就成了。” “真是兰心惠质。”我又挖了一勺苹果味冰激凌送到嘴里。 “哎,你这是夸奖我吗?怎么像是形容女人?” 我正打算回他一句,父亲和继母已从别的房间走进客厅。 韩诤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呦,都11点多了,饭早就熟了。” “我们开饭吧。”父亲满脸堆笑:“都饿了吧?” “尤其是小韩!忙碌了一个上午,这你该歇着好好吃饭了,坐着,我去拿碗筷。” 继母把韩诤按到椅子上,韩诤跟个皮球一样又弹起来,“阿姨,叫我去端菜,您怎 么对我还那么客气。” 说完已经轻手利脚挣脱了继母的手臂,往厨房奔去。 继母只好由他去,走到桌边把桌上的花瓶什么的挪到别处,那边父亲已经拈起 一块抹布细细擦拭起桌子来。我自然不能做个干等着吃喝的闲人,于是把冰激凌放 到冰箱里,去厨房拿碗筷。 韩诤正在往一个大罐子里盛着什么汤,一阵浓香扑面而来。见到我,他飞快地 舀了一勺子汤送到我嘴边,我别过身子,不买他的帐。 餐桌上已经摆满各色小菜,中间一个用雕花罐子装着的是冒着热气的汤,怎么 一开始就上汤了呢?我正寻思着,继母已经盛了一小碗汤放在我面前,“丹蕊,这 是小韩洗的鳝鱼辣汤。 本地的土菜,我们这些外地人都没喝过呢,做这个很麻烦的,快趁热尝尝。“ 继母和父亲喝汤时自然又要对韩诤的手艺一番赞美,不过实话说那汤味道确实 不赖。 饭桌上继母一个劲地给我和韩诤挟菜,客气得不得了,父亲还打开一杯陈年的 老酒,他们一边品酒一聊家常,父亲和继母问韩诤他的钢材生意如何。他头头是道、 简明扼要地分析着市场行情,父亲和继母都不懂生意,居然也一个劲地点头。 一餐饭吃了足有一个钟头,饭后,韩诤又抢先将碗碟撂起来去刷洗,继母趁此 功夫沏了一壶茶,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韩诤抿了一口茶,笑盈盈地看我一眼说: “丹蕊,咱们该走了,叔叔阿姨们也都累了,改天再来吧。” 该是午休的时候,我们于是起身告别,父亲和继母直把我们送出门外十米远, 像是对待贵客。 再回首,父亲和继母的身影已经消失,我踢着地上灰黄的落叶,心里突然酸酸 的,父母其实都是善良的人,我是长女,应该给他们些许慰藉,而自己这些年,又 为他们做了什么呢? “怎么这么沉默?想什么哪?”韩诤轻轻挽起我的手。 “没什么,”我把手抽出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继续踢着地上的小石头 掩饰尴尬。 “对不起,丹蕊,我让你伤心了·····”他的语气柔和的像若有若无的风, 软软地拂过我的心房。 “你可以原谅我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眼里已蓄起两汪眼泪,这一刻猝不及防地滑落,跌在我 的衣领上——这么多年了,我还是这么爱哭。失败。 “你哭了?”他的语调里多了一丝惊惶。 我伸手拭去脸上的泪水,清清嗓子:“这眼泪不是为你而流的,为我自己。” “我知道。你是个外表坚强,内心脆弱的女孩,需要我的呵护,你知道吗?我 每天都想在如何让你开心,如何让你受过创伤的心一天天的恢复”,我转过头来看 他,他的眼睛里是无限的感伤,他的声音还在我的耳边回旋,“我知道我做的不够, 但是,不要不给我机会,不要不给我机会对你好,丹蕊。”他的声音突然哽咽了, 他的眼角真实地凝结着一颗露珠一样的眼泪。 “人都是有脾气的,当我们两个都生气的时候,可能就会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 情·····” “生气了就可以把我一个女人半夜扔在湖边吗?”我低下头,不去看他的眼睛, 虽然他刚才的话语已经触动了我,但是我还是在心里提示自己,我是谁?我要是轻 易相信男人的一句甜言蜜语,我就不叫陈丹蕊。 “那天的事情还需要我再解释吗?我想你也不愿意再听了,但是,我会试着在 你面前收起我的脾气的·····” “不,你脾气很好,”我打断他,他从没有在我面前发过脾气,的确,如果那 算是发脾气的话,实在让我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预兆,这样的发脾气是很可怕的。 “你还没有消气?丹蕊?”他的目光里是错愕和困惑交织成的复杂,他也许很 奇怪两个冰激凌、一顿美餐、父母的好言相劝还没把我彻底给征服? “不,”事实上他的心机确实没有白费,我看看他,“别再提那天的事情了。” “哦,好吧。”他聪明地对这个话题适可而止,“过去了,丹蕊,我们都应该 向前看,不是吗?” 是的,我们都是为明天而活着的,明天会怎么样呢?我不知道,没人知道,生 命就是由无数个昨天、今天、明天堆积而成,正因为不知道明天,所以才会有动力 活着,虽然昨天曾经伤痕累累,今天却仍然努力地去平复,只为了——明天会更好。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