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黄昏时分。 灰青色的天空,鹅毛般的雪花片片飘落,不知疲倦的下了一天,不愿停息。风 凛凛的吹着,冷冷地象刀,藏在雪中,拍打着迎面而来的人。 白茫茫的荒野中,三个人影相互扶持,蹒跚前进。身上皆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 白雪。顾不得抖落。 这是三条漏网之鱼。 建业已远远抛在身后,杀戮历历在目,恐惧驱使他们继续前进。 “夫人,坚持一会。前面有间小屋。” 剪兰的声音在呼呼的狂风里显得无力而微弱。 “剪兰姐姐,我走不动了。” “公子,再坚持一会。” 她感到精疲力竭,还在不停地鼓劲,为他们也为自己。 眼下他们需要一个遮风挡雪的地方。 前方,白雪堆积的地方,她希望那是一间屋子。 在等一会儿,天就完全黑了,他们会冻死在这荒野之中。 石夫人眯缝着双眼,嘴巴干涩的张开,她记不清,多久没进米水。双腿就象绑 着重重的铅,如果不是剪兰在身边扶持,她早就放弃了。 她不敢相信发生的一切。亲人,富贵,平安,一切一切,在刹那间都给剥夺。 若非孙安舍命相救,她和孙璎的性命都已了结,那一幕幕:一伙士兵冲进来——到 处是哭声惨叫声——她拉着孙璎紧紧跟在孙安身后——踩在脚下的尸体都是她朝夕 相处的亲人——消失了。 又都出现。 她给孙琳披上外袍,他转过身子,向她微笑的脸开始流血,还有,还有,很多 很多脸,一张张,恐怖而温暖…… 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不要不要不要!!——人在徘徊,要去,又有不舍。 “夫人!” “娘!娘!……剪兰姐姐,娘怎么这么烫……” 阵阵呼唤喊回一丝游魂,石夫人有了一点知觉。她感到嘴唇里有清凉流入,然 后慢慢流入全身。她吃力地张开眼。剪兰正在用只残破的陶罐将水喂入自己的口里。 都说大难临头各自飞,难为她不离不弃紧紧跟随。 这是间四壁透风的茅草屋,自己躺在草堆中。 “娘!——” 她略略侧面,看到孙璎满面泪痕的脸。 “别哭。” “娘,爹呢。” “死了……”这问题一路上他问了一遍又一遍,她不知该如何回答,现在不说 恐怕以后再没机会。 “死了——”她又重复一遍,告诉自己。“你爹是被人害死的。” “是谁。告诉我,我要去杀了他,给爹报仇。” “你不能去,你去只会送死。” “娘,我该怎么办?” “活下去,别当官,别当官,听见没有……”她用尽全力交待道。 孙璎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觉得娘的样子好可怕。他紧紧抓住石夫人的手不敢放 开,惟恐放手,娘也扔下他一走了之。 石夫人大口大口喘气,她看着剪兰,断断续续的嘱托:“照顾他……” 剪兰连连点头,双眼已经模糊,她不敢相信,难道夫人和她的情份也尽了? 生死。命也。 次日清晨。 荒野中出现一堆新土,微微凸起,在白色的世界里,它象一个点——一个人的 终点。 土堆前有一根木桩,上面刻写:孙。 木桩是个标记,用来区别坟墓和土堆。 孙璎石塑般跪在坟前,双眼红肿,泪痕已干,稚气的脸上,刻划着不该有的仇 恨:“娘,总有一天,我会接你回家。” 一字一顿,散在风中,刻在心底。 剪兰站立在他身畔,夫人临终前的嘱托已铭记在心。责任,由此而生。经历会 让人成熟,何况经历的是生死。 “走吧。” 她催促孙璎。当下最重要的是保住性命,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雪还在下。 一男一女,两个少年,在荒野携手同行。地上留下他们的脚印,一会儿,雪花 就掩盖了脚印,没有痕迹。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