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鲜活的一头牛 我记忆中常有一头牛,活生生地立于我半梦半醒之间,而这一些也只是缘于记 忆罢了,它早就远去。 它穿过人世的纠缠和愤怒的村子,懒懒地越过田野淌过溪畔,只是留下了沉重 如磐的蹄音,在苍茫的村子经久地回响。 它非常的沉默,很少时间乱叫。 那是一头怎样的牛?它是一头水牯,体强力壮的一头水牯。 多少年过去了,它都那么固执地驻留在我的梦中,让我陷入难以自拔的境地和 幻想。 仔细想来,对那头牛的记忆与认识以及积年累月的这种特殊情感缘于童年。 在“土改”前的一年,我只有四岁,还是很不懂事的年龄。一天,队上买了一 头牛,这头牛高大,腿子像四棵碗粗的木桩立在那里。有经验的和没有经验的村人, 对它皆大欢喜,都说是头好牛。 可让村人困惑的是,就是这样的一头体质良好的牛,死活都不能把它调教成熟, 就是套了犁耙也不下地,队长拿它一点办法都没有,犟得不行。面对竹鞭和棍棒的 威胁,以至伤痕累累,它像没事一般。 在农村,村人不会白费草料而养一头没用的牛,那样似乎太奢侈了。基于此, 村人对它另眼相看了,不怎么喜欢这头牛了,而那头牛遭到灭顶之灾,则是一起人 命事故。 那头牛一般不发火的,可能它已经感觉到村人对它的冷淡,长期沉默过着吃软 饭的日子。可有一天,它发火了,沉默和忍耐是有限度的,沉积在它心底的郁闷一 下子爆发了。那天,村子的小孩围着它,用石块击它,开始它跑,孩子追,把它围 在一个土弯里,村子一个叫猫蛋的,用一条尺余长的木棒猛戳牛鞭,边戳边笑呵呵 的,牛鞭被戳出血了。牛恼火,弹起后蹄猛用角把猫蛋顶在地上,猫蛋被顶在地上, 动弹不得,刚开始猫蛋还哼几下子,后来就没有声音了。孩子们鸟兽状散去,胆子 大的慌张跑去叫大人,任凭村人怎样的赶怎样的打,牛就是不放,最后队长用火药 枪把牛击毙了,才把猫蛋提起来,可猫蛋再也没有活过来,胸骨全部断裂,肠子露 了一地。 那牛就这样死了,村人每人分了一片。我亲眼看到牛被肢解的全部过程,那血 淋淋的场面不亚于猫蛋被顶死的场面,多年以后,我还感觉到那种直接的恐惧和来 自感官的刺激。 牛不属于谁的,可被肢解的牛,除了我和猫蛋一家,村人都吃上一顿味道极佳 的炖牛肉,并且很快被消化成粪便,很快排泄到大地上,之后没有记忆一般。 正因为当年我没有吃下那份牛肉,以至多年以后,我神经质认为,那头牛还倔 强地活着,经久地活在我的记忆深处。 直到今天,我还没理解那头牛为什么那么的犟,牛只有从事牛所干的工作,犁 田耙地那是一辈子的事,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其自身的价值,那是命运,我们都不能 摆脱一些宿命的东西。可这头牛与其他的牛不同,它是在演绎一种奔逃的过程,是 想在另一片广阔的天地实现牛犁田耙地之外的价值,可能吗?那头牛是不能回答我 的。 所以,当我们用另外一只眼睛去看这头牛的时候,才发现属于命运之外的许多 东西,都需要去抗争的,虽然那头牛所表现的过于残酷了,但给了我们生命般的启 示。 人的一生中,人们总是认为鞭策是痛苦的过程。我们没有去问那头牛,当把它 击毙的那瞬间,也断送了它憧憬的未来。我想,在它死的时候,是不是后悔了。 一头牛是一个很好的象征。多年以来,我追寻的那头牛,始终以奔逃的方式来 表示自己的抗争,可我却忘了前方最美的风景。 在那优美的牧场、沾满露水的草、残红的夕阳、山泉淙淙,那是牛最美的家园。 记忆中的牛,总是鲜活在我生命深处,生命因一头牛而充满激情同样充满悲凉, 让我相信生命总在奔忙之中。 记忆中的牛,从遥远的地方穿我生命而过,只是遗憾地留下很深的痕迹。 ---------- 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