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石磨 老家的堂屋有一台石磨,像某些历史一样久远的事情蛰伏在那里。 在我的印象中,石磨和母亲是密切联系的。那沉重的磨盘,多半是由母亲柔弱 的手去推动。石磨很沉重,推起来当然吃力。母亲弓着腰虾子一样,两只手握紧磨 杆,一圈一圈地磨,磨那些艰辛的、无奈的、沉重的日子。 我生命中金子一般的童年就是在这种石磨声中度过的。 童年,拮据的生活使我后怕,可那石磨时不时给我带来些意外的惊喜,母亲在 那有限的口粮里,抽出部分,比如黄豆或是小麦,拿到石磨经过加工,做出花样繁 多的食品,记忆深刻的算是“马打滚”,这种叫“马打滚”的糯米粑,香得恨不得 把自己的舌头也一起吞到肚里去。母亲能干,她可以从石磨里推出生活全部质量。 所以,童年的磨声,是我无与伦比的音乐旋律,离开故乡多年,可直到今天我还经 久地期待那温馨的磨声,并对石磨投以赤子般的感情。 离开温暖的火炕、抛弃童年永远长不大的梦,我在一个露水湿裤脚的早晨,离 开了故乡,离开故乡温馨的事物,去实现所谓的人生理想和飞扬的梦。然而,我的 梦与故乡的石磨、与故乡的一些山一处水、与粪桶与那些畜生还有一些坟地又是那 么的息息相关啊!始终走不出故乡限定的纹路。我是为了不当农民不犁田种地才离 开故乡的,故乡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披星戴月的劳作都不能填饱肚皮,过上 一天好日子。离开故乡,很快就遗忘故乡的物事。遗忘从某种程度说,是缘于对遗 忘对象的背叛。我把金子般的童年遗忘在故乡,我不想再在遗忘童年的细枝末节里 遗忘更多的物事,就比如那石磨。在不多不少的十年里,我把父母和童年的石磨置 放在故乡遥远的记忆中,我那贫瘠如初的故乡,我那回想起来就掉眼泪的故乡。夜 里只能感觉一些有关遥远故乡的意象了,是啊!那些记忆也相去甚远了。 在我离开故乡后,故乡也确实发生一些故事。 首先,我家的那台石磨不用了,原因不是现在条件比以前好,而是母亲再也不 能推磨了,二弟及他媳妇是不会去推磨的,实在要磨些东西,花上几毛钱,拿到隔 壁二毛家电磨。其次的故事还颇为生动,我那靠烧炭度日的表哥再也不两鬓苍苍十 指黑了,驾驶一辆农用车跑生意,每年还小有节余,最终娶了婆娘,生了三个崽, 被计划生育队的狠狠罚了几千块钱;召本家的幺女在广州做小姐(她曾在乡人面前 很阔气地数着大把大把的钞票),给她家里寄来村人一辈子都没见过的那么多钱, 盖起了两间大房子,后来得了一身性病回来,村人看都怕去看了;我的亲弟弟,书 是硬读不下去了,回家不久,父母给他娶了个婆娘,现在皮带上牛皮哄哄吊着只波 导手机,像他那只手机一样忙碌着带一帮人到处找事情干,找些小钱养家糊口;我 小学鼻涕口水流得一塌糊涂的腾海同学,现在居然当了一所小学校长,或多或少带 着些官僚气息…… 离开故乡,这些故事虽然很遥远,但清晰在我每一个梦中。 石磨以及石磨之外的故乡,只能成为我生活具体的而又迷茫的点了,怎么说呢? 故乡我有些不敢回去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接近疯狂的淘金破坏了圭河,森林 的大肆砍伐,圭河的水接近干涸,森林植被严重遭到破坏,使我记忆中的故乡面目 全非,再也不能产生一丝丝的诗情画意。 从理论上来说,回家的路应是漫长而温馨的,可在那个路口,我却又开始了所 谓新的旅途,那些温馨的温热的只能存留在我的心胸了,甜蜜而痛苦着。在某一个 晚霞映红西边的时候,我的心也如晚霞般浓郁。 是不是母亲也在夕阳路口,等待那久久不归的游子?是不是黄沙遮住了母亲的 眼睛,让那回家的路在遥远中再次延伸再次遥远? 在有限的回家次数中,会想起那台曾给我无数幻想的石磨。只是,我心里所经 历的波澜,不是石磨所能理解的吗?不是生长我那片土地所能理解的,对那片土地, 我是抱着宽容的态度,这些也许是我所惆怅和困惑的。 ---------- 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