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同学 作者:姚晓 大学毕业时,被一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挤走了饭碗,没能留在想留的省城, 一路滑到底,结果还回到了原先咬牙发誓永远不会再回来的家乡小镇。 上班的第一天我就遇到了小学同学胡仁。那时她正一个劲地盯着我看,我觉 得她也有些脸熟。她把我给认出来了,脸上立即洋溢起笑容。我们已经有近十年 没见面了。她高中毕业后招聘进了工行,与我还是同行呢。我们留下了通讯地址, 然后挥手说再见。 路上我想起小学时我经常喊她胡萝卜,没想到现在已长成一个大姑娘了。 我们经常能在上班的路上遇到,往往是点个头,笑一笑。单位里的大学生不 是很多,这让我有种优越感。我的家乡很小,好象几十年来都没什么变化,与外 面日新月异的世界不可同日而语,所以每当同学们打电话来,我又很自卑,后来 索性就不接了。 工作一个月后,我打电话给胡仁,一开始是向她请教一些业务上的问题,后 来就说到生活上的事情。她问我大学是不是很好玩,我以一种过来人的平淡口气 说也就那么回事,我心里在想她应该还没有男朋友吧。我约她出来玩,她也很快 地同意了,这在我的意料之中。 小学离我们已是很遥远的一件事了,我们却因为它感到了某种亲近,没有那 种不相识的男女初次见面时的尴尬。对于我们目前的关系与目标,大家心知肚明 却不明说。 行里举办了一次有关创建优质文明服务的演讲比赛,主任要求我参加。那次 比赛上他们都用着不太标准夹杂着口音的普通话在台上慷慨激昂着,唯独我用着 一口土得掉渣的家乡话,说着我在一家储蓄所看见了一个漂亮姑娘,可她的服务 态度却很差,于是我又到了另一家储蓄所,虽然那里面的那个女的长得很丑,但 服务态度很好,所以我就把钱存到第二家去了。我的演讲把全行员工逗得哈哈大 笑,我很得意。在我下面上台的是一个来自储蓄所的女孩。她一下子就把我给震 住了。她的普通话很标准,她的打扮很入时,她的化妆也很到位,我似乎闻到了 一股久违的大城市的味道。 我用不经意的口吻问她是谁,同事说她叫曹燕,是我们行的行花呢。同事的 口气里有些不太严肃的意思。这个名字我常听到,行里的人经常拿这个名字挂在 嘴上,比如昨天我看见你和曹燕去看电影啦,比如你老婆找不到你了,问我要曹 燕家的电话号码了。原来她就是。 曹燕拿了一等奖,我拿了三等奖,站在台上一起领奖时,能闻见她身上散发 出的好闻的香水味。散场时,她一个人闷着头穿过了拥挤嘈杂的人群,在我眼里 看来是一个略显落寞的背影。我在路上跟了很长时间,一直等到同事们都不见了 踪影。我才壮着胆子一个人骑了过去 . 不知是听谁说的,胡仁终于知道了我和曹燕的事。我当然是没承认,毕竟她 没亲眼看到,胡仁走了。我想了一夜,打电话给曹燕,她在电话里说,一开始就 知道结局了。 胡仁的妈妈对她女儿说,你的路你自己走,走错了不要再来找我们。胡仁还 是原谅了我,但她的心情一直不太好,一边是她的妈妈,一边是未来。我也不知 道该怎么来劝慰她。后来我们就做了那事,好象各种心情都搀杂在了一起,上床 是唯一一条能够逃避的路。做完了之后,胡仁就开始息息簌簌哭起来了,我有些 焦急又有些害怕地问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我会对你好的。你相不相信我,我会 对你好的。我看见了床上的血。胡仁却始终是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伤心无 比。你到底怎么了?我现在是越来越害怕了。你不会要离开我吧。胡仁抬起哭得 一蹋糊涂的脸,抽噎着说你知不知道我本来是想留着我们结婚时那一天做的。我 心中的一块石头放下来了,又气又怜,这有什么区别呢,反正我们是要结婚的, 反正我们是要做的,你上小学时没想到我们会做吧,对不对。这不同的,这不同 的,胡仁摇着头,放声嚎啕大哭,我的爸妈肯定从房间里出来了,他们肯定是想 要推门进来却又不敢。 胡仁现在动不动就要哭。那天她问我曹燕的事,我说我们之间真的没有什么, 我和她是大学的校友,只是在一起说了一点学校的事情,不知道是谁在乱嚼舌头。 胡仁说你不跟我说实话么,我这一辈子就问你这一次了,你不跟我说实话么。她 的眼眶已经红了,我犹豫了一下,说我们之间真的是没什么。胡仁的眼泪水已经 在打转了。“不准哭,你天天哭象什么样子?”我带些严厉地说。她的嘴紧闭着。 “忍住了,忍住了。”她的眼泪真地没掉下来,看着她那副滑稽的样子,我噗嗤 一声笑了出来,她也带着泪花笑了,扑在我怀里又打又闹的。我搂着她,心里说 你实在要听我就讲给你听,你知道吗,我没想到曹燕已经结过一次婚了,她已经 三十岁了,她的眼角已经有皱纹了,她的脖子上已经有皱纹了,她的乳房上也已 经有皱纹了。她还跟好几个男的都有来往,她还学着电视里的口气说都什么年代 了,不要太在意。 看完了结婚时用的家具,我送胡仁回了家。在回来的路上,迎面走来了那个 瘸子,那个从我上小学时起就已经存在的瘸子,那个走起路来十分夸张几十年都 没有变过的瘸子,他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