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蜜 作者:姚晓 一九九四年的冬天,江苏省丁阳县人民法院内座无虚席。庭上的审判正在紧 张而有序地进行着。站在审判席上的被告——原朝阳公司总经理吴小阳失去了往 日一呼百应的威风和潇洒,流下了悔恨的泪水。作为一个贫家子弟,吴小阳通过 自己的奋斗和努力爬上了人生的最高点,那么他又是如何滑向犯罪的深渊的呢。 据吴小阳交待,这一切要从九三年冬天的海马歌舞厅之行说起。 海马歌舞厅内霓虹乱晃,音响震耳,比《孤胆英雄》里的那个歌舞厅要高级 多了,倒是与八十年代台湾电影里的已经很接近了。一帮人乱哄哄地出现在门口, 我们从中可以看见吴小阳的脸。请仔细观察一下他的脸上还带着一些惊慌惶惑。 所有的老牛都看得出来,所以那个不怎么有人问津的坐台小姐小吴一下子就扎进 了他宽敞肥胖的怀抱。左抱右抱的同伙们看着手忙脚乱的吴小阳哈哈大笑。 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下吴小阳还是竭力想说些话。 吴小阳说:小姐是哪里人。 小吴说:陕西人。 吴小阳说:小姐今年多大了? 小吴说:二十。 吴小阳说:什么不好做,要来做这个。 小吴叹口气说:家里弟弟妹妹要上学,就出来了。 于是这群生意上的酒肉朋友把吴小阳拉向了犯罪的边缘。吴小阳痛心地说: 如果当初能够严格要求自己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下场。 吴小阳后来又去找了一下小吴,一个人。小吴也正是一个人百无聊赖地晃着 腿。看见了他,她笑了起来。在这一瞬间,吴小阳很感动,同时也已注定他陷入 了百劫不复之中。 吴小阳和他的妻子是通过别人介绍认识的。吴小阳的妻子沈美娟是镇上人。 她说当初是看中了吴小阳老实才和他确定下来的。婚后的吴小阳也确实做了一段 时间的好丈夫。做饭,洗衣服,接送小孩,以前邻居王大婶不停地当着美娟的面 说她有福气。 沈美娟一会儿就哭湿了两条手绢,她说老吴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呢,我想不通, 真地想不通。 王大婶是个有着满脸皱纹象橘子皮一样干巴巴的老太。她撇撇嘴说,那家人 可省着呢,要多省就有多省,连我都看不过去。那个男的,哎哟,笑死我了,不 能讲。王婶羞涩地用手捂住了她没牙的嘴,不能讲哎。 没事的,你就说说,对记者说是没事的。 上次我到他家去,女人倒是穿得光鲜鲜的,男人的背心和短裤上都坏了两个 大洞哩,短裤上的那个洞而且坏得好咧。 吴小阳拒绝了小吴的骚扰与挑逗。小吴佯装或者是真地生气了。 她说:“你是不是看不上我?” 吴小阳红着脸口干舌燥地说哪里啊,你说你什么不好做呢,偏偏要做这个。 小吴叹了口气,说家里弟弟妹妹要上学呢。 吴小阳临走时放了两百块钱。小吴拿着钱就往回送。 小吴说:“你这是在干吗呢?我不要,我不要。” 吴小阳说:“你就收着吧。” 吴小阳那天穿的是坏了两个大洞的短裤。还有就是他闻见了小吴身上好象有 一股味道。 吴小阳再去的时候换了一条新的三角裤。寂寞的小吴看见他来很高兴。 小吴说:“吴大哥,坐。” 吴小阳这次来好象没上次那般健谈,他只是面带伪善和蔼笑容地看小吴说话。 吴小阳说我走了,说着又放了二百块钱。 小吴说:吴大哥,你这是在干吗哩。 吴小阳大方地扬扬头,说收下吧。 吴小阳说大概是第五趟还是第六趟我们做了那种事,从此我就开始一步步地 滑向犯罪深渊了。 第五趟或者第六趟的吴小阳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体产生了某种不满。肚子的肉 鼓鼓的,松垮垮的,形成了一道道褶沟。自己整个人与年轻的小吴比起来显得有 些狼狈 .小吴睁开眼,对低头打量自己的吴小阳说。 小吴说:“吴大哥,你怎么了?” 吴小阳把头埋在了小吴的胳肢窝里,很长时间没有抬起来。心虚的小吴问。 小吴问:“吴大哥,你怎么了?” 吴小阳把头抬起来,皱着脸说“我在闻味道呢。” 小吴说:“哎呀,不好闻呢。” 沈美娟狐疑地盯着老吴,说“你身上怎么有股狐臭味的?” 老吴举起自己的胳肢窝,用鼻子嗅嗅,说“没有啊。” “噢。”沈美娟重又躺了下来。 小吴说:“肚子真是饿哩。” 吴小阳说我们出去吃饭吧。 小吴说:“你就别乱花钱了吧,下面有家馄饨店。” 吴小阳想了想,说好吧。 吴小阳对小吴说,你知道么,我曾经上过报纸呢。平静的小吴勉强笑笑。 小吴觉得吴小阳要她问,她就问:“是什么事呢?” “有次我和公司的老李出差,两个人住的是五十块钱一夜的旅馆,吃了两碗 馄饨,花了三块钱。后来有记者来采访,就把这事写出来了。” 小吴眯着眼笑笑,用汤匙搅着碗里的馄饨汤。 “你不喜欢吃么?” 小吴说:“没有啊,这会儿我肚子好象又不饿了。” 在吴小阳的执意坚持中,一个小时后他们又来到了全市最豪华的酒店。在鼎 沸人声的伴奏下,在服务员彬彬有礼的手势的引导下,众目睽睽而又不为人知地 坐下。 小吴说:“我真地不饿。” 吴小阳佯装生气,象是对下一代一样说:“你要吃,要多吃点。这么瘦,身 体要紧。” 吴小阳警惕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把身子伏下来,头伸过了桌子的一半,一只 手作遮嘴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的小姐。 吴小阳说:“你知道一开始我为什么不带你到这儿来,而要跟你一起去吃馄 饨呢。” 对面的小姐不解,摇头。 “那是因为我怕遇见熟人。但后来我又想通了,怕什么呢,要勇于承认自己 的感情。” 对面的小姐的眼里有晶莹的东西在闪烁。 对面的老李准备下班了,心神不宁的吴小阳说,老李,这儿有张票帮我报一 下吧,我下午还有个会。 心领神会的老李冲会计微微一笑。心领神会的会计也冲老李一笑。 小吴说:“你怎么有这么多的钱?” 老吴说:“这哪儿算多了。就给你凑和买两件衣服吧。” 小吴说:“要不你陪我上街去?” 在商店里。 小吴说:“小姐,麻烦你帮我包起来。”这句话她一共对不同的人说了五遍。 小吴说:“哎呀,没带钱呢。” 老吴说:“我这儿有呢。” 小吴说:“回去我还给你。” 老吴说:“哪跟哪啊。” 沈美娟说:“要死了,哪有这么多钱的。” 吴小阳大大咧咧地说“发奖金了。” 沈美娟说:“这钱不会是你犯错误吧。” 吴小阳嘁了一声,说你看我象是个会犯错误的人么。 那天从公司拿了公款的吴小阳给了小吴五千块,给了沈美娟两千块。然后因 为买衣服而花光了自己的工资和奖金,吴小阳决定明天再去拿一点。那天的吴小 阳睡得很香很甜,他得到了两个女人的爱情,有左拥右抱之感。 这则传闻在公司里传得很广,除了吴小阳不知道。说的是吴小阳和老李去出 差,吃了一路的方便面,报销时却是按照五十块一天。老李算了个账,也就是这 次他省了有五百多块钱。肯定是拿回去孝敬给老婆了。 吴小阳很潇洒地把五百块钱往桌上一扔。小吴懒洋洋地收了下来,并没有做 过多的表情。 吴小阳说:“这是我出差的补贴。” 小吴说:“噢。” 吴小阳开始掏口袋,口袋里票子很多,可都是碎的。 吴小阳说:“哪有这么多碎的,尽是公共汽车票。你看,我身上一张大票子 都没了呢。”小吴在看电视,嘴里应和着。 小吴说:“这次出差蛮辛苦的吧。” 沈美娟说这怎么好意思呢。那个人一边说应该的一边忙不迭地往外走。沈美 娟追出去说这怎么好意思呢。 星期天一大早,吴小阳就听见有动静。他先醒了醒脑子,以辨清身处何处以 免喊错人说错话。 你一大早在忙活什么呢? 你别烦。沈美娟坐在一堆茅台,五粮液和XO之中,嘴里念念有词,往本子上 记着什么。 吴小阳一边说话,一边起床,一边刷牙吃早饭,一边说话,一边说话,一边 往外走。把门悄悄地带上以后,又等了会儿,听不见有任何动静,就心满意足地 搓着手踮起脚往小吴那儿走。现在沈美娟已经顾不上他了,她现在一到星期天就 拉窗帘点库存。 以前她只要点到中午,现在要下午两三点钟呢。吴小阳这么对小吴说。 中午你准备到哪儿吃饭?吴小阳问。 小吴说:我们还是节省点,随便吃些什么吧。 这么多钱你还怕花完? 小吴说:不是的,你不是说在外面吃饭怕遇到熟人么,我们就去下面的馄饨 店吧。 掏钱的时候,小吴又从吴小阳的皮夹里拈出两张十块的。 小吴说:晚上吃饭的钱。 吴小阳看着小吴有些嗲啊嗲的样子,觉得她真是可爱。比外面所有的小姐都 可爱。 回到家时,象变魔术一样。所有的瓶瓶罐罐都消失了。沈美娟什么都没问。 她说你去看看电饭锅里的烫饭有没有好,可能她以为只是过了一会儿。等沈美娟 去厨房洗碗时,吴小阳把床单被子一掀,酒瓶们正整整齐齐地排在里面呢。 假如我不拿那个钱就好了。吴小阳摇头晃脑,悔恨莫及。到现在还没有彻底 地认清自己的错误,你不拿这个钱难道就不会被抓么,只要你拿了不正当的钱, 那么被抓是迟早的事。吴小阳悔恨的那个钱,让吴小阳东窗事发的那个钱,有人 举报的钱,就是公司里用来给员工发工资的钱。 东窗事发后,检察机关迅速查封了小吴和吴小阳家。令人振奋的是在小吴的 借住地发现了一个大皮箱子,满是崭新的钱,一百一百地整齐地码着。里面有一 个日记本,详细地记着每一笔。检察人员问:“吴小阳送给你的钱都在这里了么? 都是这样整齐么?” 小吴说:“我都换成了整的呢,这里面也有我的钱哎。你们看看我的本子啊, 这上面有他送的还有我自己的啊。我一分钱都没舍得花啊!” 令人振奋的是在点数后发现与她的记载相对比只少了五十块八毛,可能是没 来得及凑整。 在吴小阳家没有发现大皮箱,只有满地满橱的酒和烟。同样令人振奋的是在 厨房烟烧火燎的抽屉里也发现了一个小本本。里面有一些很奇怪的图案,符号和 数字。沈美娟推三阻四,支支吾吾,对此不能做出完美解释。最后在检察人员耐 心的教导下,在强大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宣传攻势下,沈美娟终于破解 了密码,使得办案人员迅速地从各家银行取出了赃款。其中检察官们的足迹更是 遍及了扬州,泰兴,上海等地。沈美娟天真地以为钱存入外地就万无一失,但再 狡猾的狐狸也是斗不过猎手的。吴小阳因为这两个女人而犯了罪,但恰恰是这两 个女人使得钱最终完好无损地回入了人民的怀抱。 说的是小吴有一次去探监,外加告别,欲离开这块伤心地。吴小阳说让我再 闻一下你的胳肢窝,让我再吃你一口奶吧。小吴环顾了一下四周,见无人,于是 褪下肩膀上的衣服,捞起胸罩露出奶奶。吴小阳把头埋在胳肢窝里好一会儿,然 后又吃了一口奶,一大口奶。这口奶吃得让小吴发出了惨厉的尖叫。等人们赶过 来把他们拉开时,只见吴小阳满口是血。他恨恨地朝地上吐出了一个东西。那东 西滚了两下,和尘土混在了一起。吴小阳对痛不欲生的小吴大吼了一声:婊子! 哎呀,混了,混了。这是我小时听来的一个故事。说的是母亲从小包庇儿子, 结果儿子犯了罪,在上刑场时咬下了母亲的乳头。这是一个让小时的我产生莫名 心悸的故事,教育意义倒在其次。混了,混了,现在的监狱是不可能让你做出这 种事来的。 还是说一件真实的事。某国家级电视台主持人去一小县参加庆贺典礼。临走 时在拿了不菲的露脸费后还索要了去上海的车程钱,不但自己要了还为同来的一 个朋友索要了车钱。从这个县去上海的车程钱两个人加起来是四十三块八毛正。 如果不在车站上车而是在路上扒车的话,八毛还可以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