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传奇 作者:姚晓 在这急景流年的人生里,我愿意高举盛到杯缘的春缪畅饮 ——常遇春 12月1 日晴 今天是圣诞夜,团支部举办化妆舞会。 待下午走进礼堂时,他们早就在忙了。说是要我来,其实也无事可做。搬桌 子,挂彩带,写美术字都是他们男孩子的事情。小姚在其中走来走去,不时作出 指点修正,越来越显出一股前途不可限量的味道了。他越是显摆我就越是假装着 不去注意他。筐子里放着从南方市场批回来的一摞摞面具,可能它们的原先用途 只是想糊弄小孩,所以尽是些画法拙劣的童话人物,我翻弄着,想先挑出一个好 看一点的。眼梢瞄去小姚正冲我走来,情急中随手就抓了个花仙子遮在脸上。仅 仅是一层塑料之隔,却是让我可以前所未有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甚至能看出他的 鼻尖冒出了一个小红疙瘩。他看着我,不,面具,略略显得有些局促。 在灯光的漫射下,戴着面具的他们大模大样地晃来晃去,就象是穿了新衣的 皇帝,以为真是认不出他们来了。伴随着顶灯的熄灭,是两下尖锐的唿哨和女孩 子们的深深叹息。坐于礼堂一隅的我下意识地微笑着(其实他们是看不到我笑的, 看到的只是花仙子),向发出邀请的人委婉摇头。我在等小姚。 一个孙悟空穿过人群,直冲我而来。我不能猜出她的真实身份。她说吴玲燕, 你好。我机械地说你好,还是无法确定。她面具一掀,长发一甩,我惊讶地叫起 来,怎么会是你呢?!竟然是我大学时的同学林雪,她应该是去了美国呀。我回 来探亲的,说着她又甩了甩让她引以自豪的长发。你现在怎么样?没怎么样啊。 我耸了耸肩。一刹那间我突然很不希望小姚会在这个时候不识时务地出现,相反 地愿意以一种生活干净如白纸的面目展现在已两年未见的老同学面前,似乎这样 就能表明与她的不同(优越)之处——什么都没有也就意味着理论上存在无数的 有。所以当她说起这个城市另一处还有个舞会,并邀我一同前去时,我毫不犹豫 地就答应了。 车在一条没有路灯的小马路上急速行驶着。车灯只能劈开眼前的一小块黑暗, 经过之后它们又迅疾如水一般地合拢起来。如同陷身于一个不知所在的孤岛,心 中竟是有些莫名的忐忑。十来分钟后,经由一铁栅门驶进了一个大院,昏黄的路 灯映出左侧是一个不算小的池子,池子中三三两两地是荷花的残枝败叶,露出一 片凋零之相。 推开紧闭的大门,一股金碧辉煌,流光溢彩的气息直扑而来,甚至于要把没 有一点思想准备的我推个趔趄。来客三五成群,或低声曼语,或沉吟浅唱,或眼 波流转,或会心微笑。处于妙龄的女子们笑靥如花,娇美欲滴。男子大都为三十 左右,沉稳成熟,无浮躁张扬之气,土生土长的我竟是不知临安还有如此奇妙去 处。灯光渐渐黯淡下来。他们轻车熟路,步调一致地开始从皮包里,从手边,从 沙发脚下,从茶几里摸出一个个面具来。这是一个让我略为感到荒诞可笑的场景, 但很快地那些俊男倩女们开始一个个在我面前隐没消失,就象待天霁云清后,坐 于沙发上的已换成了冷峻的老者,美艳的贵妇,凶恶的山魈,孤傲的美神,哀伤 的怨妇,恶作剧的丘比特,浓妆重彩的红脸小丑,他们在暗地里密语约定,施展 魔法,齐齐到一个不知名的小城赴一场盛宴狂欢。而面对着他们(或是存在于我 想象中)的咄咄逼人的目光,故作镇静的我内心却是芒刺在背,坐立不安。是面 具一手造成了无限大的间离效果,使得以本来面目示人的我在此时倒象是个异类。 一个说不上名的诡异动物施施然地向我走来,应着内心里某种放肆的节奏,就象 走下天桥的模特继续毫无顾忌地在大街人流中扭腰摆臀。林雪,是你么。林雪, 是你么。我发出了喑哑而急促的追问。来人一言不发,背在后面的手闪出一只面 具来,如日本艺伎般雪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一张脸。 隐于面具后面的脸有些背气,但内心却是获得了空前的宁静。那原本看似遥 不可及的距离如同橡皮筋般又倏地弹了回来,甚至带着一股冲力把我们拉成无限 的贴近;又仿似那举手投足的动作虽然依旧是缘自于我们的身体,可发号施令的 人已经易手换主,变成了那张面具,躲在面具后的我们应该足可以逃脱掉一切自 我与外在谴责。在我面前的是一只纤毫毕现的老虎,那背后又会是一张怎样的脸? 他会象老虎一样地凶狠或者其实却是温文尔雅?他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他 选择了老虎是因为他听到了那遥远丛林中发出的阵阵野性呼唤么?那老虎嘴角微 微向上撇起的一抹笑是来自于他的笑么?那么他会认为我是一个东瀛女子么?我 不清楚。在你观察着别人的同时,也必须接受着来自于对方的评判,而自身却是 无法作出任何反抗与改变,因为你无法看到你自己。时间久了,带着魔力的面具 慢慢地在眼前变幻出的是那遥远国度的一个简陋舞台,一个日本女子咿咿哑哑地 唱,咿咿哑哑地舞,而那只老虎正在台下的观众间不耐烦地踱来踱去,咆哮着。 头顶上繁星似的小灯一个接一个地灭去,舞曲却是渐渐由轻缓带向了激昂。 客厅里的气氛也显然变得亢奋起来,无数哜哜嘈嘈的喁喁私语蒸腾着空气,在人 堆里左冲右撞。终于只留下了大厅中央的一盏,映射出地上一个小小圆环。林雪 立于舞池中央,那面具脸庞上布满着无数熠熠生辉的小珠,只余下两只银狐般的 魅眼空洞,头顶上斜插的两根孔雀雉毛正夸张兴奋地一颤一颤着。一个带着眼罩 的男子慢慢向她走去。音乐由此一点点欢快地响起来,歌者反复吟唱着,谁能带 我去迈阿密啊,谁能带我去迈阿密,似乎很满足于这般有口无心的唱,至于能否 实现心中的愿望看上去倒反而是件无所谓的事了。林雪和着音乐的节拍,扭动腰 肢向男子的方向而去。男子不进不退留在原地。林雪一点点地近了,终于他可以 一把捧住她的腰。可这样的动作换来的却是为之一变的音乐,男歌手消失了,代 替的是一个公鸭嗓般的女人愤怒叫喊声。男子似乎为自己先前的放肆举动畏怯了, 后悔了,身体慢慢地矮了下去,象是一支被烧融了的蜡烛慢慢坍塌着,而林雪不 依不饶,步步紧逼,却又刻意保持着那几公分的距离不触及到他的身体,两只手 如蛇一般忽长忽短地蠕动着,胸脯肆无忌惮地逼近着男子的脸,使得那两个剧烈 抖动着的不安分圆球张牙舞爪地欲夺栏而出。即使是戴着面具,我还是感到了脸 颊一阵阵地发烫。那个男子终于放弃了一切抵抗的努力,两脚跪于地上,身体绝 望地以他腰肢能承受的最大限度向后仰了下去。林雪那洋洋得意的胯部经历了男 子身体的每一处,由下往上,胜利地一一移了过去。直至最后背对男子,显示着 她骄傲的背影。 林雪骄傲地背对着台下,接受着男生们的鼓掌与唿哨。简陋的大学舞台从文 革时就存在了,曾几何时已从那激昂的样板戏变成了同样蛊惑人心的艳舞。咚咚 咚地震起满台寂寞已久的尘土,让人不由得想象着那年久失修的木条将会经不住 他们如此热情四射的折腾,而在跳了一半的过程中突然断裂,林雪掉了下去,那 么这将会是传遍校园的一个大笑话。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般恶毒的想,甚至 进一步地认为他们的舞蹈动作不过是多看了几遍郭富城演唱会的录相带,从那些 伴舞身上翻版下来的,带着拙劣难看的走形。 有不忿之情的并不是我一个,只是隐藏在各自的心中罢了。我们三三两两回 到寝室,在一片看似漠然的平静中一个女孩突然没头没脑地说林雪真是天生去美 国的料子啊(那个时候林雪已经准备留学了)。话里面有某种嫉妒,自卑,还有 恶毒的中伤,却让我们都很解气。某个虚伪的盖子被打开了,甚至有一个平日里 性格比较活泼的女孩开始挤眉弄眼,怪模怪样地模仿起林雪的舞蹈动作,就象个 妖精。我们笑成一团,待抬起头时才发现林雪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进来了。大家 又若无其事般哄地一声作鸟兽散,寝室里的狂欢独独与她无关,却又因为她的到 来而散场,而这其中我发出邀请一同去洗澡的喊声更是显得突兀张扬。 每次我都是挑这个快关门的时间来洗澡,因为这时的沐浴间是为我一个人而 存在着的。我害怕那么多人乱哄哄地挤在一个逼仄的空间里,对于她们赤裸的相 互间不可避免要碰撞到的身体我心怀羞涩甚至是带有一点厌恶。我以此地无银三 百两的喊声向世人表明着我并没有什么不正常,向她们作出了空洞的邀请手势。 而这一次我却是明显地失算了,或许我真是没想到要把林雪算在人选之列,在我 们对她表示了如此的敌意后,她对我竟然还是若无其事?对于林雪不停歇的说话 我只是应付性地啊上几声,手中却是尽快着除去身上一切衣物。待我进去时,她 还在单脚跳蹦,绕着一个不大的圈子扯着裤管——更衣室里的条凳太脏了,似乎 自它存在起就未曾被打扫过,所以也从来没看到过有人在上面歇坐。我想着,假 如男生看到她的这幅狼狈模样,是不是还会爱上她?还会对她报以热情的掌声? 我躲在浴室的一隅,腾腾的雾气围着我,带来了一种虚假的安心和平静。门口却 是有不甘放弃的喊声传来——一点也没意识到我和她保持的刻意距离——你在哪 儿啊。我没有作声,她还是轻而易举地穿越了雾气,来到我身边。喂,有肥皂么, 我忘了带。她很熟络地冲我扬了一下头。我拨给了她。在她还过来后,我不动声 色地把它捏于手中,让水流反复冲刷着。我们来擦背吧,你先给我擦。她说这话 时好象我们间的友情已经足以到这种程度了。我怔了一下,但她已经在我面前弓 下了背。我犹豫着伸出了手,她的身体随着搓擦不由自主地颠簸着,包括那通过 背部就可看到的丰满得稍稍有些耷拉下来的乳房轮廓,这让我感到了一阵眩晕, 好象在为她生就了这样一幅乳房而感到耻辱,偏偏她的自我感觉还是那样的良好。 好了,说着我避让于一旁。她直起身子,很惬意地叹了一口气。该轮到我了。她 以这样的方式来体现着公平。她的手随即搭上了我的肩膀,一个陌生人的手第一 次触及到了我的身体,我那张皇的心倏地一震,却又是如同被碰到了痒处,发出 了情不自禁的咯咯笑声。我的内心惶然不已,却又是通过如此让我意想不到的方 式表达出来,试图藉此能自然而然地摆脱掉她。她带着一种奇特的表情观察着我, 饶有兴趣的目光穿透了我那如蚕茧般层层包裹却又脆弱无比的可笑防线,一点也 不怜惜地戳穿了我,终结了我苍白无力的笑声,让内心感受着被别人——而不是 被从未有过这份勇气的自己——进入时的恼怒和战栗。难道她就是要用这种不着 一丝,不动一兵的方式让我彻底投降,以报复先前作为卫道士的我们对她的冷嘲 热讽?! 下场的林雪用手不停地煽着风,直呼热死了,热死了,声音里却是透着一股 得意。我欠了欠身子,理智开始提醒我。几点了,要回去了吧。林雪的手一下子 揿在了我的腿上。再玩会儿,我去给你拿杯喝的。 杯子很烫手,从中泛出一股浓郁的香味来。能带你去另一个世界的东西,他 们都喝的。她给它下了如此的定义,我一怔,却是越发不敢去碰了。迷离的音乐 鼓动着迷离的人,象天边的云被没有理由的狂风裹挟着忽前忽后,做不得主,又 如那惊涛拍岸,浪掀三丈,即使是撞个粉身碎骨也可全然不顾。难道仅仅是一杯 茶就可掀起全场如此的风雷变幻?我无法甄别她那由空无一物的面具里发出的目 光是何许味道,但我还是宁愿把它想象为带着些许轻蔑,从而感到两颊发烫。为 什么每次她在我面前都会有这般居高临下的权力?!我掀开了面具,强烈的音乐 声顿时象是找到了缺口一般蜂拥而来,如砂石打在脸上生痛。杯缘放于嘴边,啜 饮。尖锐的鼓噪迅即作出了响应,发出令人牙冷的磨擦。此时的林雪却是把头扭 转过去入神地看着舞场,捕捉不到她那五彩斑斓的面具后的真实表情,整个人如 同一尊冷漠的石雕般发出冰凉的气息。 最后一曲,林雪攥着我往舞池而去。 长时间的沉寂,伴随而来的是成为众矢之的的尴尬和身体里那若隐若现的微 痒,这让我有了一种音响已坏的幻想。它带来了理智上的高兴,可不能否认的是 还伴随着一点点遗憾。它其实却是一直存在着,不动声色地暗伏于某处,细如蚊 蚋,渐渐地来了,渐渐地来了,却并不壮大下去,只是在耳际边上徘徊。一架鼓 近了,只是一架鼓,小心翼翼地拍击着,小心翼翼地积蓄着力量,向我们暗示着 属于它的时代即将来临。林雪的身体开始长起来,就如同那非洲浑浑噩噩午睡着 的狮子,被草原天边的远雷惊醒了,抬起头向四处张望。已有炸群的斑马胡乱地 奔跑一气,把大地扰动地轰轰作响。狮子晃了晃鬃毛,好似不太满意它们的胆小 与丢人现眼。它迎向远处翻滚着的镶着夕阳金边的乌云,矗立着,沉默着。那杯 喝下的茶水也已开始流经身体的每一处微细血管,生起了微妙的变化,不再恐惧 那一步步逼近的未知,相反却是有着一种要融入进去一窥秘密的跃跃欲试。灯光 把我们的脚趾映照得雪白洁润,它们早已不再是躯干里默默无闻的那一部分,相 反已经脱离了主人幻为舞动的精灵。它们顺应着节奏一张一合,就象是童话故事 里的顽皮小东西,探头探脑往前挪动,张望着这个世界,全然不知自己已是成为 诱惑的一部分。不再是纯粹的鼓声了,里面有预谋而又不为人知地加放着其它的 响器,慢慢地往上重叠着,好似那来自于对方林雪的一声低喝,却又仿佛是从自 己的体内缓慢升起。林雪的面容我已无法看清,那是一团充满诡魅之气的白纱, 脱离了舞者自行起舞,在我的周围扭动身躯,作出种种诱人姿态。终于我怯怯地 伸出双手,顺应着她,迎她而去。她却开始一味地移动着后退的舞步,并不走远, 相反在退无可退时又重新逼了上来,该轮到我了。这是我们间一个心照不宣的约 定,一场暴风雨来临前的变奏,一次灵与肉搏斗前的嬉戏,一把赌博前的放松。 她左脚进,我右脚退,她的腰胯摆来,我的胸脯避让,她伸缩双手如火红的蛇信, 一明一暗的野火。我在她纤腰作成虚环一圆,并不碰及。于是如同在那远古语言 还未及降临人世时,出现了一个咿咿哑哑的声音,时而愤怒,时而悲伤,时而低 沉,时而高亢,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这是一个呼啸着闪现在夜空里的信号, 于是她不再进逼,我也无法退缩,我们紧紧贴合在一起,让两人如同一体般感受 着来自对方的体温,凸凹有致的身体,在耳边呓语般的气喘。但是面具,面具, 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面具却是阻拦着我们欲无限接近的渴望,但是面具,面具,表 情淡漠的面具如同冥冥中一个无所不知的神灵,拉我踏上充满尴尬的回忆之旅— —心灵里的某种暧昧喘息声在一个只有两人的浴室里真实地响起来。我与她素无 瓜葛,甚至在学校里一向都是慎微怯懦,那么多对她不敬的人中她选择的报复对 象为什么偏偏会是我?沉默的面具开始发出唆使的声音,使我终于可以做到褪去 一切伪装与面具,让最深的欲望毫不逊色地在她面前流淌,虽然充溢着嫉恨与好 斗。那已不再是一场欢娱之舞,而是欢娱过后的僵持和搏斗,是一种由山盟海誓 的爱迅即转化为切肤之痛的恨,为无法完全占有对方而舞,为不能摆脱对方的纠 缠而斗,谁输掉这场竞赛,谁就会为对方所吞噬。舞者都已到了身体的极限,但 舞者必须要舞动下去,沥干最后一滴油,烧尽最后一片柴,看着谁会倒下,看着 谁会最先掀开面具露出那泛着油汗下的迷离眼神,看着谁会发出一声叹息最后享 受到那痛苦无比的高潮。 人生的盛宴狂欢总是长久地伴随回响着兴奋的叫喊和欢呼,过后的曲终人散 也总会是空空荡荡一片狼藉。也只有这个时候我才如大梦初醒,张惶地望向四周, 就象童话里的那个女孩到了一个本不应该属于她的地方,流连忘返,乐不思蜀, 可是她已经分明听见了那从远处传来的暗示着某种不详的午夜钟声。女孩飞快地 蹬掉红舞鞋,跳上马车,绝望地恨不得即时死去。也只有在这个时候,羞辱的感 觉才渐渐地漫回心中,占据了一切。沉默是我们的面具,我和林雪的关系犹如过 山车般从高峰一下跌入谷底。你知道么,那只是一杯很普通的可可茶,里面什么 都没放。她专心致志地开着车,甚至都没瞄我一眼。我依旧沉默。能说什么呢? 无论说什么,无疑都是暴露我可笑的悔恨和懦弱。不对,那个谷底还不对,在我 们面前突现的是一个阴风阵阵的无底深渊,它让我的心一沉再沉了下去。林雪再 一次地发出了胜利的笑声。假如我有勇气的话,我会狠命地扑上去,扭转方向盘, 让汽车冲入河里,撞上山墙,倾覆于烈火中,或许只有最后死去才能挽回我那可 笑的尊严。 我跌跌撞撞地下了车,一任想象中的林雪那阴郁讥笑的目光紧锁着我的身影。 推开门,一股重回自己角色位置上的熟悉感觉,带着一种温暖的发酵气息扑面而 来。他们的面具,他们小心的舞步,他们怯生生的邀请,他们弄假成真的得意, 显得是那般的幼稚可笑,仿佛是穿着开裆裤的小孩在地上糊弄着泥巴,乐此不疲, 全然不知外面另一个世界。但它带给我的却是一种安全感,在它暖洋洋的包围下, 身心极度疲惫的我很快沉沉睡去,直至小姚把我给推醒。你是怎么了,从一开始 就在睡,以为戴个面具就会没人知道么?现在已经散场了,他一声高过一声,最 近近乎于恶作剧般地冲我的耳朵大喊着,现在已经散场了!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眼泪水倏地滑落下来。大概他从没遇到到过一个甜蜜蜜地微笑着的花仙子同时也 在无声地哭泣,顿时慌了手脚,作着根本就是和他毫无干系的道歉。 借着谈恋爱的由头,我和小姚走遍了整个临安城,却是一直无法能再次找到 那晚的入口,甚至没有一丝风景能够勾起我似曾相识的回忆。我不由得怀疑起来, 莫非那晚真是象小姚说的,我至始至终都没有出去过,那只是一场除了自己谁都 不会知道的梦而已。但即使是梦,即使我对它是出于理智上的的排斥,厌恶,自 责,都早已注定无法抹杀遗忘掉了——那伴随着鼓点的面具之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