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下凡 虽然是城里人结婚,但婚礼的热闹程度跟乡下时也没有什么两样。 她就要结婚了。他只是应邀前来的数十位宾客中的普通一位。他那双漠然的眼 睛,只在新娘出现时闪现一丝灵动的光芒;四周猜拳行令的喧闹,他充耳不闻。 “来了,她终于下凡了”。他把玩着刚斟满的酒杯,慢悠悠地吐着烟圈,那些 烟雾浓浓的不愿散去,“我干嘛要来这儿,就因为请柬上有她亲手签的名字吗?” 那歪歪斜斜却还能辨认的字迹,于他是再熟悉不过了。四年的时间,他跟她一直通 信,你来我往,几乎从未间断。 从高中同学演绎成笔友,简直有些鬼使神差,然而一切又都那么自然地进行着。 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却又不愿将之视为虚幻。那叠厚厚的信纸,不正是自己青春 热情的载体吗?他们在信中谈学习,谈工作,谈社会,谈文学。他给她讲述自己在 外乡闯荡的经历,讲秦岭的峻,泰山的威,还有黄河的黄;她给他描述家乡或大或 小的变化,自己对外面世界的向往,以及不得不留在家中的苦衷。——他们没有谈 及爱情。 不谈爱情并非就没有爱。在那段美丽的日子里,他发现自己渐渐对那远方来信 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每次将信投进邮筒,就象放飞一只信鸽,接下来就是 苦苦地盼着它的归来。那是一段多么美丽的日子呵。每天每时每刻,他都在期盼中 生活着。无论怎样,那种希望牵引着他,让他在笑容中睡去,又在笑容中醒来,握 着希望继续度过那些充满希望的时光。 那远方的人,在他心里渐渐地化为圣洁的天使,他也就把这样的交流看作是一 项近乎神圣的仪式。每次提笔,他都要找寻一个安静的地方,静思片刻,埋身于一 种虔诚的氛围。“想象中的天使总是无比美丽。”天使告诉他。他并不在意这些, 只是以更加神圣、更加虔诚仪式书写着每一个文字。 也许正是因了这份虔诚,他才不敢向心中的天使表白心迹。他怕自己的莽撞亵 渎了那份纯洁的虔诚,从而使那样的时光成为回忆。他也不去分辨自己的付出是为 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变得有些疯狂,但疯狂又有什么用呢?那千山万水的阻隔, 在天使眼里却始终是永恒的现实。她让他觉得自己生活在梦幻里,而天使倒象是在 人间与自己对话——她保持着何等的理智啊! 她的理智丝毫也没有损减她他对未来的憧憬,虽然他从未向她描绘过那些憧憬。 他也曾把自己的心迹隐含在那些神圣的仪式中,但天使却没有那么聪明。他开始从 这冷漠的回应中感到焦灼和不安,却始终没有勇气撩开那仪式中的幕纱。 现在,心爱的天使的婚宴就摆在自己面前,这是在天上还是在地下呢?他只知 道这不是在人间。新娘如花般的笑颜,新郎微显酒红的脸庞,还有喧哗中夹杂着的 宾客们或虚或实的祝语,对他而言都是极大的刺激。他感到一阵眩晕,接着有些胸 闷,仿佛置身于一座喧嚣的剧院,周围的一切都是舞台上的表演。现实中有这样的 悲剧么?那些无聊的编剧呀,也未免太残酷了吧。 灯红酒绿之后,天使入了洞房,人们也渐渐散去。“天使下凡了。”他抱着一 个空空的酒瓶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向外走去。 第二天,人们发现了他短脉后的尸体,旁边躺着几个红红的字,“天使下凡了, 我去迎接她。”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