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郁风尘 新的省图书馆的设计草案是尹建业拿出的。如果不是因为偏安一隅,甚至可以 成为这个城市的标志性建筑之一…… 第一章 省图书馆 微光踩着冰凉的步子从窗帘的缝隙里闪身进来,埋在枕头底下的手机发出几声 动画片里才有的苍老的笑声,像是对外来侵入者的警告,却只是昨夜调好的闹铃, 配合着微光倒是将郁沉尘闹醒了。 醒是醒了,眼睛却依然闭着,因为于她来说人生最美好的时刻不外乎睡前的一 刻和初醒的一瞬。前者是她用于思考的时间,思想的自由体操让她通体舒畅,而日 省吾身成为一种习惯后就更显出了其必要性,要虔诚地求得救赎就必须承认自己的 原罪与犯罪,弗洛伊德提醒我们,每个人都是罪恶的。作为一个长期浸淫在康德、 米兰.昆德拉作品中的人,郁沉尘并不讨厌和惧怕心灵的自审与折磨,似乎从精神 鞭挞的苦痛中还能获得某种快感。这是一个理性的时刻。而初醒的一瞬就更美好了, 因为它是感性的。每天醒来的时候对自己说,我好象从来就没睡得这样好过,于是 一天的好心情就此开始。心底里她是有些孩子气的,表面的老成持重是真实也是尽 力维持的真实。 似乎为了将这种美好的瞬间拉长,她将闹铃关了,继续闭着眼睛。 深蓝色的地毯,浅蓝色的墙壁,乳白色的顶棚,白色的大床和白色睡裙里的女 孩似虚幻地漂浮着,所有的快乐就在这样的散淡里产生。但这种快乐没有持续多久, 她没忘了这是在家而不是学校,楼下房间里是她那不苟言笑的父亲。 丁薇常说,她崇拜的新好男人就是像尹建业这样的,思想前卫,接受过较好的 教育甚至是西方教育,但却作风老派,甚至有点像封建大家庭的家长。郁沉尘说, 那是因为你没有这样一个父亲。然而在丁薇取笑她身在福中不知福时,她却也不争 辩。 因为有这样一个父亲,所以她必须早起,子女须比父母先起,这是尹家的家规, 必须遵守,虽然她不姓尹,她跟母亲姓。 刘惠一早就在厨房忙开了,看见郁沉尘下楼,她刚把两只煎鸡蛋摊进盘子。 “刘姨,这么早?” “今天你爸他们市委的班子下乡。”刘惠给她倒了杯牛奶,“沉尘,今天陪阿 姨出去逛逛吗?别老闷在家里。” “不了,我约了同学去图书馆。” “噢。”刘惠有些泄气似的。 虽然她没有把失望表现出来,但郁沉尘敏感的神经还是有些触碰。“刘姨,明 天我陪您去吧。” 刘惠笑笑,有些欣慰又有些无奈,对尹建业这个女儿她是真心喜欢的,都说后 娘难当,难的就是感受,这点她深有体会。郁沉尘对她可谓很尊重,也体贴,就像 刚才,觉察她有些失望马上就提出了补救的办法。但终归不是亲生的,亲热里透着 点不足为外人道的生分,就连善解人意也显得客气。 刚结婚那会她也曾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况且郁沉尘当时还跟着她母亲郁青青。 但尹建业一开始就反对。刘惠知道,尹建业是个很专一的人,不会把原本对女儿的 爱分给两个孩子更不会转移,即使再婚那也是曾经沧海后的灰心,他看中的只是如 她的名字的那种贤惠。等到郁沉尘回父亲身边上学后,慢慢地她也就忘了曾经想要 个亲生孩子的打算,而一心把她当自己的孩子抚养了。 郁沉尘今天约了丁薇,吃了早饭就马上出门了。从家到省图书馆要不了几分钟, 新馆是在尹建业他们手上建成的,在这一届市委的手上最看得见成绩的就是建筑, 尹建业当年是同济建筑系毕业的,后来到美国学的又是城市规划。新的省图书馆的 设计草案就是他拿出的。 如果不是因为偏安一隅,甚至可以成为这个城市的标志性建筑之一。当初选择 地段时考虑的是要地理幽静又交通便利,于是选择了靠近自然风景区,而正巧附近 又是一所全省乃至全国都著名的大学。类似的几次规划上的合理性让他在无形之中 就提高了自己的威望。 像他们这批受过正规高等教育又接受过西方思想的人在居住条件上最重视的就 是环境,市委一批中年干部都选择在这里定居。因为靠近风景区和文教区,无论是 自然环境还是社会环境都是最好的。自从楼盘上市后,这里的楼价已经炒成了全市 最高,原本偏僻的地方成了主流地区。对于这一点尹建业是有预感的。一个城市里 总有一个极尽繁华和热闹的中心,但这里的人们大多小康,真正的主流在商店稀少、 街面冷清的地方。 从家里出来郁沉尘就看见了丁薇,穿一条粉色的长裙,看款式是淑女屋的作品, 在秋风中摇曳着别有风情。 这一个城市的女孩对色彩与款式的把握几乎是天生的,她们聚在一起就是城市 的时尚与潮流,但也正因为她们的审美能力大多没有受过正规的培养教育,她们不 会走在时尚的头也不会落在时尚的尾,只是属于大多数的队伍。丁薇是有些天赋过 人的,似乎天生知道怎样在潮流中独占熬头,在一夏的眩目色彩后,粉色给人以出 乎意料的舒心。 郁沉尘一身淡蓝的衣裤却以白色作为边角的点缀。最简单的式样,是时尚中的 收敛,站在丁薇旁边仿佛偃旗息鼓似地作一种甘心的陪衬。乍一看她是落伍了,然 而她表现出来的脱离潮流的趋势在细看下却是超出了丁薇一大截,将时尚远远抛在 了后面。等时尚走过一轮,在街头看见很多郁沉尘了,才知道原来她是俗套里唯一 的例外,而那种甘作陪衬式的收敛就像是大智若愚。 这方面是谁也无法与之抗衡的,就连丁薇这样颇有见识的女孩也都折服了,因 为还有谁能在拥有4 年深厚的工笔画的功底的同时还拥有一个作服装设计师的母亲 呢,而且设计的还是某知名品牌。 通常一个城市的女性以女大学生为先行代表,一所大学的学生又会分为两类, 一类是认真读书想学点真东西的,如郁沉尘,一类是属于随便读点书混张文凭的, 如丁薇。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本该郁沉尘与郁沉尘为伍,丁薇与丁薇作伴。按 说这两个人应该是互不相干的,但在她们身上偏偏体现了一种互补精神,这甚至从 两个人见面招呼的方式上都可以看得出。丁薇是飞扬的笑脸,连声音都是活泼的: “等你好半天了!”郁沉尘却是微微颔首,连话语都是淡淡的:“来了?” 图书馆毕竟是在秩序和规范作用下的,坐不了多久,那种寂静就从上下左右, 四面八方围拢来。如果不是为了交论文,丁薇是断不会在这里花上一整天的时间。 郁沉尘却沉静得多,开学前她跑了几家网络公司作了一些调查。一半凭学校的 名义,一半利用了父亲的职权。她不是个死板的人,虽然尹建业的原则是不允许家 人利用他的职位之便谋私利,但她认为这种并无利益牵涉的便宜倘若不占倒是对资 源的浪费。开学以后她已经论许对一些调查资料作了系统的整理,今天只是完成收 尾部分。 这时候她的安静里就透露出一种耐心,她比同龄人多出的就是耐心,正因为此 她才能在这个自己不喜欢的专业里钻研进去。经济学专业目前在国内尚属一门新兴 科学,这方面的人才还很少,当初尹建业决定让女儿读这个专业时就已经预测到了 它的市场潜力。 忙了一整天,除了中午到外面吃了点东西,俩人一直呆在图书馆里,到傍晚, 丁薇终于抄完了论文。“天下文章一大抄,看你会抄不会抄”。丁薇的作业就是从 几本期刊里寻找有相同论点的几篇文章截取片段拼凑而成的,倒也拼得天衣无缝。 郁沉尘却早就完成了系统整理,她的论文是前几日就写好了的。丁薇嘲笑她的过于 认真:“你以为那些什么教授的‘著作’都是自己完成的?别傻了,这年头,能取 巧就取巧吧。”有一个在出版社工作的母亲,在这方面她的确很有发言权。 然而郁沉尘是固执的。 到家时正好赶上晚饭,尹建业也刚到家。每次下乡回来都会疲惫不堪,这种累 主要是精神上的,主要原因是基层干部的报喜不报忧。然而多少年的习惯啊,即使 上溯到封建王朝,哪个官员领导不是喜欢听好话的?久而久之,下边的干部自然学 会了投其所好。 别说在场面上,就算在家里,女儿、妻子几时拿烦心事打扰过他?在市委那些 干部羡慕他有一个乖巧的女儿、一个贤惠的妻子时,他总是以表面的心满意足掩饰 内心的一点惆怅。 跟妻子不是没有感情的,没有撕心裂肺但却是实实在在的相濡以沫。平心而论, 他并不愿意把在下属面前的威严带到孩子面前,但女儿总像跟他有些隔膜。中国的 传统家庭就是这样,父亲哪怕再深沉的爱也总是放在心里,可以让人感觉但不能明 说。虽然受过西方教育,但尹建业的骨子里依然有根深蒂固的中国式传统。因为他 的沉默,于是晚饭时的气氛就显得有些滞重。 郁沉尘记得大学第一堂课,那个教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老师教的第一个公式是 :快乐= 消费/ 欲望。为求得快乐,有些人采取扩大消费的方式,而她选择缩减欲 望。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