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行贿”少女、插队妇女和杀警青年 带课是件辛苦事,特别是给分校的孩子们,讲太多的案例固然能钩起他们的听 课兴趣,却有敷衍之嫌,好象我就拿那么点儿俗世奇闻混时间;讲得太深,上升到 终极关怀和理性反思的层面,讲台下马上鼾声一片,银行门口的上访老人、被超期 羁押的犯罪嫌疑人、公检法协商案件的合理性……对我来说,这些问题的感受曾经 是那么真实和痛切,而那些孩子只不过把他们当作离自己很遥远的事情,“啊——” 的惊叹一声后就又开始琢磨《传奇》中的武器如何升级、到哪里下载最新的韩国舞 曲这些大事去了,就如同我们这些所谓的大人,看完《南方周末》或是《焦点访谈 》中那些令人义愤填膺的事情后指天骂娘唉声叹气一番便又一头扎入日常生活的鸡 零狗碎中去。 课程快要结束的时候,我打算针对考研和司法考试中这门课应该注意的问题专 门讲次课,消息很快传了出去,第二天上课的时候,我惊奇的发现该班不但出人意 料的满员出席,连同级其他几个班的学生也跑来占座位,几乎比考前划范围还要热 闹,我突然想起另一个和我一起带课的同学说的一句话:“现在给他们讲热点重点 研究问题谁听呀,不来点功利些的内容只会越来越没市场。”望着那些求知若渴的 眼睛,我在心里长叹一声,然后打开课本,说道:“同学们,今天给大家讲研究生 考试中回答刑法问题的基本思路……。” 学期未完,这门课就要结业了,学校让每个老师自己出题,我跑到小翔寝室和 他琢磨出些什么题型好,因为他一直在校,从研一就开始给本部的本科生带课了, 比较有经验,我坐在小翔的床上,看着他正在一片“斗地主”的嘈杂声中批改着英 文作业,就问道:“你小子到底带几门课呀?”小翔停下笔,得意地说:“给本科 生带一门刑事法、给警官学校那边的大专生带经济法、还有给团校的中专生带一门 商务谈判和一门外贸英语。”我真是服了他,就用讽刺的语气挖苦了他一句:“你 真他妈是文武全才呀。”小翔得意的说:“只要提前给我时间预习备课,老子敢去 教核物理。”两人相视一笑,其实我也知道现在的研究生津贴也就两百来块,实在 不够过生活,怎么着我也算有份警察的工作,小翔他们这些全脱产的就只能靠卖文 和带课为生了。象小翔这样,不但不要父母钱,还能出门打的,腰前挎着手机招摇 一下已经算不错了。 我郁闷地和他说了因为学生过于功利而让自己感到的种种郁闷,小翔开导我说 :“其实也不能怪他们,还不是都被逼得,现在连什么纺织学院都有法律系了,学 法律的早就臭遍了街,国家机关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律师没点斤两也不是那么好 混,要想留校做学问,硕士现在也就中西部考虑一下了,要是到北京上海的高校除 了得是博士外还得考虑一下你有无海龟经历,兄弟,你看看现在法学院这些孩子, 四级、六级、计算机证书、临毕业了还要操心考研、司法考试……容易吗人家,总 不能指望饭碗都没抱住就去考虑什么人权和弱势群体的问题吧?”我想想,可不是 嘛,就点点头,然后说:“你说的有道理,可是本科的时候如果没把学法律的世界 观给端正并树立起来,以后会走弯路的,我们国家多的是讼棍和狡吏,缺得是有正 义感和有人文素质的大法官和大律师呀。”小翔微笑一下,道:“这年头,能保住 自己的清白就不容易了,咱们就别要求别人了。” 正聊得开心,手机响了,是我的一个学生,印象中他总是缺课,电话里他提出 要送我两条好烟,以确保自己的这门课程能够顺利过关,并请求我不要计较他逃课 之过。我敷衍了几句就挂了电话,骂道:“奶奶的,现在这些学生都什么事儿呀。” 小翔问明缘由后说:“还是分校的学生素质差点,本部的学生虽然有考试作弊、考 后求情的,但还没有沾染上给老师行贿送礼这些坏习气。” 这时候突然有人敲门,门开了,是小翔在本部带的本科班的两个女生,小翔忙 招呼着她们坐下,女孩子坐定后就开始向小翔请教问题,以我三年的警察经验一听 就知道她们是在那儿打哈哈,胡扯了一气后丫头们又开始吹小翔的课讲的好,学生 们都爱听,一时间倒把小翔捧得有些飘飘然了,忙让我去给小姐们端茶倒水,然后 把那些边打牌边色迷迷的盯着妹妹们的民商法的几个研究生赶走。 人群散尽后女孩们终于向小翔道明了来意,原来她们是希望小翔能在结业考试 给个比较高的分,小翔说你们平时成绩还可以不至于过不了呀,丫头们说之所以要 高分是因为想在下个学期评上优秀学生奖学金,不是单想过关那么简单。我看着小 翔的脸色渐渐变得不大自然,气氛也开始变得尴尬起来,忙打圆场把话题绕开…… 女孩子出门的时候,硬把一个盒子往小翔怀里塞,我一看原来是一条名牌皮带,怕 小翔太尴尬就找个借口告辞了。 出了校门,手机又响了,我以为还是来求情的学生就打算不耐烦的呵斥两句, 仔细一听才发现是我老妈。她在电话里告诉我说爸爸上《焦点访谈》了,我一听就 急了,忙问那是好事坏事呀,我可知道央视记者们偷拍的本事,那可是专捡别人丑 态往电视上放的呀。 妈妈的话让我又把心放下来,原来是我爸爸他们局直管的一家商场出了事,他 是作为事发单位的领导被采访的,我问清没爸爸什么事后就问那到底发生了什么案 子,妈妈告诉我,一个妇女去商场买了衣服回家发现不合适,就去找商场的店主去 换,店主不但不换而且出口伤人,那妇女就回家去把自己的儿子叫来,那儿子是名 铁路警察,当时刚下夜班回家,听说母亲受辱就同去理论,争执间警察拔了枪,把 店主当场打死了……我听了后心里一阵难受,虽然不是自己的亲人,但想想这个年 轻的警察是一定没命了的。自己做警察也才三年,对这个行业的很多弊病也是深恶 痛绝,但在内心深处,我很爱惜和在意这个行业的名誉,因为这种荣誉毕竟是无数 的烈士和包括我本人在内的千万普通平凡的民警用自己的热血和汗水慢慢铸就的, 可它又是那么脆弱,报纸上、电视上任何一次传播甚广的负面报导就可以把所有的 光环全部抹杀,换成万人痛斥的骂名。想反驳吗?那些血淋淋的事实又那么真切的 摆在那里,让其他警察百口难辩,只能检讨检讨再检讨,然后夹着尾巴等着上级酝 酿下一次内部的整顿运动。 虽然头顶的天空正是阳光灿烂,可我心里却是一片阴霾,正打算回家看碟,突 然听到有人叫我,抬头一看原来是特警队的兄弟大陆,正坐在一辆“富康”里冲我 打招呼,自杀人狂案件结束后的那次相聚和大陆已是很久未见,我转悲为喜的跑过 去,大陆正准备请一个特警队的同事吃晚饭,就招呼我一起去,我想想反正晚上也 没什么事就钻进车里。 车后坐着一个明眸皓齿的年青人,笑着和我打了一声招呼,我不怀好意的开大 陆玩笑说:“你小子有福呀,和你在一起的不是美女,就是帅哥。”大陆给了我一 下:“妈的,我可不喜欢那调调,不过说实在的,我们队的大春够帅了吧,队长每 次都说海岩那些煽情的片子还费劲挑什么演员呀,让我们大春去就成了,要模样有 模样,要身手有身手……哎呦,大春你打我干什么?” 我看了下那位叫大春的特警,倒真的和我脑海中杨过的形象有些象呢。他也腼 腆的冲我一笑:“别听这臭小子瞎说。” 车到了中南路口,遇到了红灯,前前后后停了一大排车,等的时间长了,我们 三个就在车内聊天,讨论哪家馆子的菜比较有特色,这时候我突然听到大春叫了一 声:“你们注意一下,有情况。”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见两个男人从人行道 走到前面停的一辆车前面,一个人站在司机旁边用手瞎比画着,象是在问路,另一 个朝后座的方向过去…… “哑巴抢劫犯!”我凭着做巡警的经验一眼就看了出来,因为在市区的几个繁 华路口常有这样一帮聋哑人组成的抢夺团伙,专门趁堵车的时候一个装着问路一个 抢司机放在后座的东西,我叫的时候已经晚了,后面那个家伙已经迅速拉开车门, 捞出一个包后就撒丫子狂奔。 我刚把脚步迈出来,大春已经兔子一样从车里窜出去了,我们两个朝着前面那 家伙跑的方向就死追。那小子估计就靠逃跑为生了,在前面窜的比当年的约翰逊服 兴奋剂后跑得还快,把我和大春都跑惨了。我一口气追了几百米就觉得腰一阵疼, 有点喘不过来了,我暗骂:“都他妈是两年机关生活给害得!”做巡警的时候,我 曾经在佳丽广场追一个新疆抢夺犯追了两条街,最后还一把把那小子扑倒在地上一 番好打,现在居然才追了屁大点儿路就力不能支了。 前面大春边追边喊前面路边的人帮忙,可是没有一个人哪怕是伸出腿来绊一下 来支援我们,这时我看到路口一个交通警察骑着摩托追了过去,在那小贼准备从另 一个街口逃过去的时候,交警靠近了他然后一脚踢过去,把那小子踹得撞到路边的 隔离墩上,这时候大春也追了上来,一把把那人扭住,提起拳头就是一番好打。 把人交到派出所后我们把包给了失主,失主倒是千恩万谢,可就是不愿意留下 来做笔录,理由是自己就在旁边一家证券公司工作,很怕那小子的同伙们报复,失 主说:“我知道这些聋哑人你们审问不开的,就是关也只能关他一个人,我要是帮 忙做证那些同伙还不把我给剁了。”派出所的同志在那里苦口婆心的劝,大陆拉我 和大春走,说:“看着憋气,咱们吃饭去。”于是我们留下联系方式就离开了。 由于离吃饭的地方还要开一会儿,大陆提出先到路边一家面包坊去买点东西压 压肚子,我看了一下那家店,骂道:“去哪里也不去那一家。”大春问我是有什么 故事还是我的失恋伤心地,我说:“伤心地倒也不是,就是遇到了很不爽的事情。” 事情发生在一年前,我和一个女同学去看一个住院的朋友,想到他爱吃蛋糕就 去那家店买,由于生意好挑好了东西我们就站着排队,这时候一个满脸油光的中年 女人突然端了个装面包的托盘插了过来,先是把油弄到了我同学衣服上,然后又一 下子站到我们前面,我没好气的说:“请你站队。”那女人狠狠瞪了我一眼,说: “我站你前面又怎么了,我还要回家给孩子做饭,你孩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呢?”然 后别有深意的看了一下我身边的女孩,我气炸了,说:“你这人怎么一点素质都没 有,插队还有理了?”于是那女人边泼妇骂街般的和我吵了起来,也是我那女同学 没经验,吵着吵着就把我是警察的事情给抖落出去了,这下那妇人可占着理了,忙 大声嚷起来:“警察又欺负人拉!警察又欺负人拉!我就买个蛋糕撞了他一下,他 就又要骂我又要抓我!”这时候周围已经围拢了很多群众,事先看到事情经过的顾 客早走了,刚来的一听我是警察就都开始在旁边冷言冷语起来:“你给我们老百姓 一条活路吧警察老爷,难道下班了买个蛋糕也得您先买?”“吵什么吵,吵什么吵, 简直是浪费时间,你干脆象你那几个外地同事学习掏出枪把这个女的崩了算了!”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才这么大的孩子当上了警察特权思想就这么严重,我们打 局长热线投诉他去!”………… 旁边人的语气越来越强烈,声音也越来越大,我怕事情闹大不好收场,只好对 女伴说:“我们走吧,真闹起来会丢警察的人的。”女伴理解的点点头就把蛋糕放 下和我一起灰溜溜的走出去,身后是群众的一片嘘声…… 我对大陆和大春说:“你们说,这年月警察在外面算人吗?难怪当年在警校培 训的时候教官再三交代我们不许多管闲事,和人发生纠纷也坚决不能说自己是警察, 管了闲事的话,管住了你就是当人家那片儿的警察不存在,得罪人;没管住群众就 要说你身为警察办事不力,甚至会说你不作为告你;在外面吵架,一个警察和一个 普通群众吵,你说别人看到会向着谁,绝对不会向着那个他们心目中的特权者拉!” 大路和大春都笑,大春说:“这种事情我们遇到的也不比你少,所以呀,最后的办 法就是得失由它,学学阿Q 和韦小宝,在心里骂那些无理取闹的人几句辣块妈妈就 算了,有些小事咱也不去计较,但是象今天这样的事,只要力所能及,我们可非管 不可,因为职责所在嘛。” 我笑着对大陆说:“呵呵,你这位白颜知己倒是又红又专嘛。”大陆回头说: “此人一向如此,95年高考的时候分数明明够上大学了,可他偏吃错了药让家里找 关系把他弄到了警校,搞得现在还是中专文凭呢。”我看看大春,说:“嘿,想不 到我们还是一起参加高考的,要搁在古代我可得叫你‘同年’,不,叫你‘年兄’, 哈哈。” 大春说:“其实我当警察是受一则旧闻的影响,你们知道某某吗?”他说出一 个我不熟悉的名字,大陆说:“我知道,你说的是12年前那个被几个大学生杀掉的 警察吧。” 大春点头称是,接着给我们讲了事情的经过:原来在1990年,几名经济管理学 院的大学生为了弄些钱决定去抢劫银行,为了练胆他们在陆军医院门口拦了一辆出 租车,找地方把司机勒死后丢在后车厢里,正打算找地方停车,被两个巡逻的警察 给拦住了,因为警察看那辆车有点可疑,就让他们下车接受检查,正靠近的时候几 个家伙亮出家伙发起了突然袭击,一名警察被打成重伤,另一个22岁的民警被罪犯 轮番用砖头活活砸死。 大春说:“据事后被抓住的凶犯交代,他们本来打算把那警察砸昏就算了,而 且只要那警察趴在地上装死,他们也不会把他怎么着,可是那位民警被他们摁在水 沟里砸倒后又昂着头挣扎着爬起来,再被砸中头部,再爬起来……只到被活活打死, 半边脸都埋在水里,我听到这件事情后内心被深深的震撼了,觉得这才叫男人,这 才叫职责,妈的,就算打输了也要死的轰轰烈烈,所以我下了死决心一定要当警察。” 我问:“后来那些家伙被逮住没有?”大陆说:“抓到了四个,当年全部枪毙 了。可就是跑了一个,怎么抓也抓不着。妈的!”大春把头靠在椅背上,说:“唉 ……如果有一天我能亲手抓到那个王八蛋,给死去的战友报仇,可真是人生一大快 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