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芳 作者:饮风一笑 1 小芳你是我生命的大半部分,你是我快乐的全部,你是我每天哭泣与微笑的 理由,你使我每天拥有一种温暖的感觉,你使我在寒冷的冬天不寒冷,你使我在 嘈杂的夏天不烦躁,你使我心静入水,你使我在这座水泥森林中不感到寂寞,你 使我宁静,你使我善良,你使我用灿烂的笑驱走了冷漠的目光,你使我不再寻找 天堂,不再疼痛,不再受伤,不再在午夜流浪,不再在梦中黯然神伤。 我爱你,小芳。真的。 我想你一定是上天派给我的天使,让我不再自闭,不再困惑,敢于从新直视 阳光。 小芳,我要你。我要你将来成为最幸福的新娘,要你在天空自由飞翔,要你 在田野中自由徜徉。 我们要有一座房子,要“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们要像童话一样,从此, 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真的,这些都无数次地出现在我的梦境中,甚至让我在梦中笑醒。我们还要 生一大群孩子,让孩子们自由地成长,让他们的眼光中没有阴霾只有阳光。让时 光停驻,让我们像两座相偎的山峰一样风化在滚滚红尘之中。 小芳,你听到我说的话了么? 小芳,你能感受到我为你而不安的心跳吗? 小芳! 小芳…… 2 我和小芳是在初中认识的。 其实,我有个很完美的家庭,平凡,但厚重而温暖。我很爱他们,他们也很 爱我。彼此的爱朴实而真诚,纯洁而平静。我很知足,真的。我每天安安静静地 上学,放学,不吸烟,不酗酒,不与坏孩子往来,低眉顺眼,逆来顺受。我是老 师眼中的好学生,父母眼中的乖孩子,就连我的长相也是极其平凡的。老实、忠 厚,是大家对我一致的看法。我高兴,但我也难过。 于是,我开始渐渐地爱上了摇滚乐,开始一边在卷纸上认真地填下ABCD一边 戴着耳脉将摇滚乐调到最大声;开始同班中升学无望的同学们去蹦迪,然后回家 说自己去同学家学习去了;开始偷偷学会了吸烟,并在回家前把身上的烟味祛除 干净;开始在父母不在家时去泡吧,硬睁着熬红的眼睛望着东方发白;开始在午 夜的街头彻夜游荡,朝漂亮的女孩子打口哨,以期博得她们回眸一笑;开始了一 切我以前没尝试过的东西,然后在白天安安静静地上学,低眉顺眼,逆来顺受。 我像一座欲欲待发的假火山,隐忍而骚动,不安而焦躁,充满了好奇与渴望。 我知道我长大了! 这时,小芳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3 故事是浪漫而传奇的,而现实不是,现实真实而平静。但平静而真实的现实 生活也不那么绝对的平静,常常在你意想不到时给你突如其来的惊喜。小芳是上 天送给我的一份大礼物,我始终这样觉得。 九月,黄叶纷飞,月亮圆,月饼香,雏菊开放。美丽的九月,小芳走进我生 命中。 那天小芳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眼神有些慌张,动作有些拘谨,然后老师 指着我说:“你就坐在张扬的旁边吧。”于是,我们成了同桌。 其实,从我第一眼见到她起我就对她有好感。首先是她那一身洁白而朴素的 白色连衣裙;然后是她那一对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就像两潭宁静的湖水,让你 有淹死其中的冲动;最重要的是她身后那一条油亮乌黑直垂到膝的一条大长辫, 在流行短发的现在有一种格外吸引人的魅力,不管别人怎么觉得,反正令我深深 迷醉。 小芳的全名叫聂芳,小芳不是她的小名,而是我对她的昵称,因为她与李春 波歌中的《小芳》像极了。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 有时候,我甚至想这首歌就是为她写的,世界上不可能有这么相像的两个人, 或者歌中塑造的是一个理想情人,而小芳实在太完美了,我为我能和她一桌而感 到幸运。我不知道班中其它男生是否在羡慕或嫉妒我,不过我的眼中时不时地露 出一种骄傲的神色。 我每天早晨看着她像猫一样悄悄溜进教室坐在我的身旁,每天晚上与她愉快 地告别看着她像云一样飘出我的视野。日复一日。幸福。安静。 我看着她摸小狗时眼神中的紧张和小心,看着她见到婴儿时眼中露出母性的 光芒,看着她跑百米后的气喘吁吁香汗淋漓,看着她跳皮筋时的局促和快乐,看 着她喝完水习惯地用白色的手绢擦一擦嘴,看着她被数学题难倒时咬着笔尖蹙眉, 看着她午休时孩子般安详的睡态, 看着她快乐时满脸的明媚,看着她难过时一脸的委屈,看着她成长,看着她 喜怒哀乐,看着她在我视野里来来去去。 “你笑一次,我就可以高兴好几天;可看你哭了一次,我就难过了好几天。” 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聂芳。痴迷。狂热。 我不再吸烟,因为她讨厌烟味;不再听摇滚乐而改听港台缠绵的爱情歌曲, 因为她说摇滚乐太吵;不再在午夜流浪,因为我感到孤独;不再去蹦迪,因为觉 得喧嚣;不再觉得寂寞,因为我心中有了一股温暖的力量。 同时,我又有一种无助的恐慌,像一只戈壁上的蚂蚁觉得自己正被那轮毒辣 的太阳渐渐烤焦。这轮太阳就是聂芳。 是的,聂芳,你是我心中的太阳。 在小芳十六岁生日这天,我用积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给她买了一大束蓝色的 鸢尾。当我伴随着“生日快乐”而把这束花递给她的时候,她眼中的惊喜令我无 比快乐无比幸福。我看到她的眼中有些湿润。 “你是我在这个中学里最亲近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在我生日这天送我礼物的 人。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其实如果别人知道你今天过生日也会送你礼物的,不过他们不知道罢了。” “也许吧。可以陪我走走么?” “当然。”突如其来的幸福让我有一种手足无措的兴奋。 我们俩从学校出发走过了一条条破败的小巷,又穿过了一道道宽敞的马路, 最后来到了辽河岸边。凭栏驻足,望着浑浊的辽河水滚滚而逝,我心中无限感慨, 仰天长啸——“逝者如斯夫”!小芳看出了我故意在东施效颦,掩口一笑。我们 又开始沿着辽河岸走,一边走一边聊;聊生活中的喜怒哀乐,聊校园中的张长李 短,聊童年的无忧无虑,聊成长的困惑烦恼,然后谈音乐,谈文学,谈人生。 我们谈着,聊着,走着,笑着,直到太阳带着一脸的无奈没入地平线,星星 雀跃着涌上漆黑的夜幕,远方传来了轮船悠扬的汽笛声,城市脱去了白日的喧嚣 归附于夜的宁静。 小芳到家时已经快8 点了。 “这还是我第一次这么晚回家呢,今天真是谢谢你。再见。明天见。” 小芳一转身朝楼里走,走了五六步一回头,发现我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 光直勾勾地望着她。 “你怎么还站在哪儿呢?快回去吧,明天还要上课呢。” “小芳……我……我——爱——你!” 说完这句话,我如卸重负,像一个逃犯匆匆消失在夜色之中。 我一路上不停地跑。我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在追着我,也不知道我刚才丢掉了 什么。我头脑中一片恍惚,像是做梦一样。我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她是会生 气呢,还是高兴?我们之间的关系会不会因此而受到伤害?我这么做是不是有些 太鲁莽,太轻率了?我后悔了么?可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谁能告诉我我该 怎么办?! 当我跑到一个十字路口时候,从右前方斜杀出一辆电动人力三轮车。车前方 刺眼的灯光使我感到一阵眩晕,然后我感到自己的身体重重地飞了出去。 6 当我醒来时,我看到了满眼的白——雪白的床单,洁白的墙壁,苍白的天花 板,还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然后,我看到了满眼血丝的父亲和哭肿了眼 的母亲。他们看到我醒来,期待的眼中露出了万分喜悦的神色。 后来,我知道我的三条肋骨被撞断,头部轻度脑震荡,身上多处轻伤,所幸 内脏没有受到损害。三轮车司机已经承担了所有的医药费。我看着那位司机愁苦 的脸,心中有些过意不去,毕竟我也有一定的责任。其实,他没有肇事逃逸已经 很不错了,在那个夜晚、那个偏僻的地方,即使他逃走,也未必能找到他。 下午,同学们知道我出事的消息后,陆续来探望我,还合钱给我买了水果、 罐头等东西。我与他们聊天,开玩笑,问他们这几天班中的事,然后看着他们与 我一一告别。 后来,老师来了,关切地询问我的病情,又说我的课她会给我补上的,让我 安心养病,别多想。她又和我的父母寒暄了几句,然后像我们告别。 过了一会儿,我的亲戚,我父母的朋友也陆续来探望我。我这时才发现原来 在我的成长中有这么多人在关心我,心中无比温暖。 傍晚时分,我的父母向我告别,告诉我有什么事给家打电话,明天他们会再 来,并把一张花花绿绿的票子塞给护士长,让她多照顾照顾我。 大家都走了。偌大的房间显得有些空荡,而我的心突然无比失落地沉了下去, 因为有一张熟悉的面孔我始终没有见到。聂芳,你怎么了?在生我的气么?为什 么不来看我呢? “张扬——” 清脆的,洞穿天际的声音。略带颤音。 我猛地抬头,门口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我的眼中。 “聂芳——” 我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是惊喜?是愧疚?是局促不安?我不知道。我只知 道我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我看到聂芳的眼中有些湿润,目光有些晶莹。 “你知道么,当我听到你在那天晚上出车祸的消息,我觉得自己就是谋杀你 的凶手。” “别傻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都怪我不小心,是我自己的错。你怎么会这 么想?” “你知道么……我向天祈祷:如果真有什么不幸要降到你的身上,那么我宁 愿用我的生命换取你的生命。” 我一把搂住聂芳,身上温暖得发烫。“你怎么能这么做呢?我要你收回你的 祈祷。我的事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没必要这么做。”我轻轻抚着小芳的秀发 和脸颊,目光中充满幸福又万分怜爱。 “其实,自从我和你一桌的那一天起,我就对你有好感。你给我一种信任感、 安全感。那天,听了你的话,我一宿没睡。我第一次感到一种被爱的幸福,温暖 而甜蜜。你会一生一世地保护我,让我安全,让我幸福么?”小芳清澈的目光望 着我,像水一样轻柔。 我深情地点了点头,眼中有些湿润。 她笑了一下,递给我一个塘煲,“这是我花了一个下午给你熬的鸡汤,你尝 尝,老人说鸡汤大补。” 我接过汤煲,一口气将鸡汤全喝光了,然后舔了舔嘴。 “真好喝。这是我这辈子喝过的最好喝的东西。”我望着小芳含笑的眸子说。 “那好,那我每天都给你熬,都给你送,好么?” 我的眼前有些模糊,我狠狠地点了点头。 7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幸福得失眠了。 我感谢那个司机,感谢这场车祸,感谢所有的人,感谢星星,感谢黑夜,感 谢我用语言能表达的一切。 我太幸福了。我被幸福完全淹没了,忘乎所以,晕头转向。 快到凌晨时分,我就眼巴巴地望着窗外,等待着东方破晓,光明从新统治大 地;等待着新的一天到来;等待着那一双明眸、那条乌黑的大长辫再次映入我的 视线;等待着小芳——我的光明女神到来。 8 我和小芳之间的爱,如同春雨过后的野草般滋生,蔓延。 我们在公园的长廊里捉迷藏,笑声在碧绿的湖面荡起层层涟漪。我偷偷地在 长廊的石柱上刻下:张扬聂芳,天长地久,地久天长。 我们在郊外的田野里追逐嬉戏,一同迷失在翠翠葱葱的高粱地里。我慌了, 拢着音大喊:“小芳——小芳——”然后一转身,看到小芳在我身后背着手,一 脸顽皮的笑。 有时,我骑着单车载着她,漫无目的地游荡在无名的乡间小路上,迎着前方 安详、柔和的夕阳,一棵一棵地数着路旁镀金的白杨,直到数到白杨林的尽头。 然后,我感受着小芳依在我身上的体温,体味着一种平稳温暖的幸福。我真希望 岁月能将这幅绝美的画面定格下来,瞬间成永久,将我们石化在这段充满阳光的 时光当中,天长地久,永不分开。 10 时光就这样在我们手中被我们大把大把地挥霍掉。单纯明媚的少年时光就像 那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飘向远方,最终一去不返,只留下一个个美好的画面让我 们去追忆去叹息去怀念去感慨——逝者如斯。 步入初三时正是黄叶纷飞的秋季,忽然感觉有些冷,心情有些迷茫。学校又 重新分班,将全校的精英聚集在一个班,重点培养这个班以提高学校的升学率和 考上高中的人数。所幸我和小芳都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这个“精英班”。 我和小芳一起去玩的时间少了,更多的时间一起到市图书馆自习室去上自习。 “小芳,为了你,我一定会考上高中考上大学,然后出人头地,挣大钱,给 你买好吃的,让你穿得漂漂亮亮的,还要把一只漂亮的白金钻戒戴在你的手上, 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 “脸皮,谁说要嫁给你了?” “哎,你不嫁给我,要嫁给谁呀?反正我铁定要娶你了,你要不嫁给我,我 就……” “你要怎样?” “我就自杀——那是不可能的。我就死缠滥打,软磨硬泡,孟姜女哭长城— —天天哭,孙悟空大闹天宫——天天闹,天狗啸日——天天叫,搅得你四邻不安, 鸡飞狗跳,逼你就范。” 小芳莞尔一笑,“瞧你这点儿出息。” “那你嫁不嫁我呀?”我一脸严肃,用一种期盼的目光望着她。 “傻样。将来你在外面挣钱,我就在家给你做饭,收拾内务,认认真真地当 你的贤内助。不过,你要对我好,要一生一世只爱我一个人,你能做到么?” “没问题。挣钱全交给你,包括在茅厕里捡到的一角钱硬币。一生一世对你 好,只爱你一个人,将是我今生最重要得使命和事业。” “张扬,你是我今生最信任的人,你是我的一切,你要永远记住。” 我点了点头,望着小芳的眼睛如一潭清澈的湖水,让我有淹死其中的冲动。 11 初三的日子紧张而麻木,压力大的令人窒息。天天的平行线、对角线,天天 的ABCDEFG ,让我看到天空中的电线都觉得是平行线,看到鸡蛋都觉得是字母O. 我每天的平均睡眠不足六个小时,困了就用冷洗把脸。我就像一只上紧了发条的 闹钟,不停地转动,不停地转动。桌子上墙上我都刻下了“中考必胜”,就连床 正对着的那一块天花板我都贴上了用大字写的数理化公式以便为了每天早上起床 前都能看上一眼。 我一定要考上高中,一定要考上高中。为了我,为了父母,为了小芳,付出 任何代价我都在所不惜。我近乎疯狂地学习,最终导致我中考前得了轻度的神经 衰弱。 我开始一夜一夜地失眠,一失眠我就爬起来学习,不愿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 有时,我一睡着就恶梦连连,一下子醒来,身上已被汗湿透了。窗外清冷的月光 透过窗棂洒进来给我一种异样的温暖。 小芳,我不能让你失望,绝对不能。你失望的眼神是插在我心中的一千根针, 我的生命难以承受。 12 转眼间,报志愿的时间就到了。可每当我问小芳准备报什么志愿时,她总是 讳莫如深。清澈的目光变得幽暗,或者用“我还没想好”“我还要跟父母再商量 商量”等理由来搪塞我。我不知道她怎么了,她变得令我感到陌生。 在我的不断追问下,直到交志愿表的前一天晚上,她才勉强地说:“你报什 么,我就报什么,今生我跟定你了。” 我笑了笑,“好,我准备报一高、二高。” 她点了点头。 忽然,我发现她的眼圈有些发红。 “你怎么了?这些日子,你怎么这么沉郁呢?把你深埋在心中的郁结告诉我 好么?你知道么,看你忧伤,我的心中就满是乌云,见不到阳光。小芳,把你的 不快乐告诉我,让我们共同分担,好么?” 小芳深情地望着我,目光中无限柔情。 “张扬,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事,你要永远记住,你是我今生最信任的人,你 是我的一切,我要你永远快乐。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我要你永远快乐。” 我含泪点头,一把把她拥入怀中。 13 中考就像是在吹一个大气球,当我们费力地把它吹大,吹大,它忽然一下子 就爆了,给我们留下了无尽的失落。 喧嚣而燥热得三天轻易就代表了我们漫长的三年时光,一纸定乾坤。 中考成绩出来了,令我意外的是我竟以三分之差与省重点中学失之交臂,而 被一所普通高中录取;而更令我惊讶的是小芳根本没报高中,竟以高分被一所幼 儿师范学院录取。 我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中考结束后,小芳开始有意地躲着我。 小芳家在农村,平时寄居在城里的舅舅家里。于是,我天天到她舅舅家的楼 前躲起来等她。一天、两天、三天……我连等了五天,都没有她的身影出现。我 有些绝望了,她可能回农村老家去了。正当我准备离开的时候,第六天一个熟悉 的身影走入我的视野。 “聂芳。” 她猛地回头,目光中露出吃惊的神色。 “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为什么躲着我?为什么欺骗我?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 “因为……因为……” “小芳,你怎么了?你在我面前好陌生。究竟是什么事让你有了这么大的改 变?你为什么要躲着我,为什么要骗我?小芳,你说话呀,告诉我这一切是为什 么。” “张扬,你别说了,求你别说了。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我以后会给你 一个解释的,但现在不能。”小芳用一种恳求的目光望着我,“你能原谅我么?” 我望着她那双深邃的双眸像一潭幽蓝的湖水。 “好的,我原谅你。只要你还爱我,无论你做错了什么,我都会庇护你,包 容你,原谅你。” 看到小芳的泪水如钻石般大滴大滴从她脸颊滚落,我一阵心酸,一把将她拥 入怀中,紧紧地,生怕一松手,我就会失去她,就会一无所有。 14 如果说初一、初二到初三是由夏季转入秋季,那么高中绝对是青春的冬季。 从上学的第一天起就要考虑升学,就要考虑三年后高考是“3+2 ”还是“3+X ”, 就要考虑将来是学文还是学理。从上高中起,我们就必须得直面我们的未来,直 面现实。 小芳所在的幼师则要轻松多了。没有升学的压力,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 大多数人都在谈恋爱,没谈恋爱的人也在忙着交笔友,交网友,交一切以“友” 为借口的人,乐此不疲。 我还是那样一如既往地爱着小芳。时不时地给她写信,打电话;每个周末的 晚上去接她,然后每个周日她都陪我去图书馆自习,尽管她们的课程很少。 有时,我开玩笑问她:“你们学校有没有男生追你?” “当然有了。不过都被我断然拒绝了,他们难过得要死。”小芳一脸正经地 说。 “是么?”其实我也相信她所说的,因为她绝对算得上美女,而且是“我见 尤怜”型的。 “那你们学校有没有女生追你呀?”她瞅着我,问。 “没有。” “真的?” “当然。就算有,我也是一只‘无缝的蛋’。” 小芳满意地笑了。 15 世事难料。这句话真是太对了。 我开始发觉有一双眼睛总在我周围游离,有一个身影总在我身旁出现。这个 人就是我们班的班长——凌云。 凌云可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她父亲是我们市地税局副局长主管监察工作, 家境十分殷实。她中考成绩只有368 分,但她完全可以上省重点中学,可是她嫌 重点中学学习太紧张,气氛太沉闷,而选择了这所普通中学。反正三年后她父亲 完全有实力花钱找关系让她上一所不错的大学,她完全不用为自己的前途担忧。 她无忧无虑,一心一意地忙班级的工作,干得很开心,班中也没有谁有胆子敢和 她对着干的。 我有一种不妙的预感,一片阴霾正在慢慢地将我笼罩。 16 期中考试我考了全校第一名,正像我以三分之差而与重点高中失之交臂一样, 突如其来,莫名其妙。 老师惊喜的神色和同学们羡慕敬佩嫉妒并存的目光,让我不知所措。 晚上放学的时候,凌云找到我。 “张扬,考得不错呀。” “凑合吧。” “咱们是不是该庆祝一下?” “啊,好啊。怎么庆祝?” “请我上香格里拉吃顿饭吧。” “行,你先把我买了,然后拿钱去吧。”我们都笑了。 “我请你吃火锅,怎么样?” “好啊。” 火锅吃得很好,我们天南地北、海阔天空地乱侃胡聊。酒足饭饱后,她提出 要我送她回家。 她上学是她父亲用车送她的,放学自己打车回家,所以她从不骑车。我犹豫 一下,点了点头。 街上华灯璀璨,恍若白昼。如流水般的汽车,匆匆忙忙,来来往往。忽然, 她的手臂挽住了我的腰,我心中一阵惊慌,把有点不稳,但我很快调整了过来。 我想说什么,但终于没有说出口。 到了她家楼前,她依依不舍地向我告别。我微笑着向她摆了摆手,正要离开, 她忽然叫住了我。 “张扬,以后天天送我好么?” 她的眸子在黑暗中格外明亮。 我低头不敢看她的眼睛,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她。 “对不起,我有女朋友。” 我强装出笑的模样望着她。 她的脸骤然变色。 “这和你有没有女朋友有什么关系?!” “我怕别人会误会你我之间的关系,更怕我女朋友误会。我们相处了三年多, 我很珍惜这份感情……” “好了,你别说了。” 她转身跑进了楼里。 我望着空洞洞的楼口,又望了望苍茫的夜色,心乱如麻。 17 从那晚起,我们之间的关系骤然进入冰河期。在她的眼中,仿佛我这个人根 本不存在似的,除了工作的需要而向我下达冰冷的命令,对我不理不睬。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拒绝得更委婉一些,但那晚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语言 了。我本想找她聊一下,改善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但又一想,算了,长痛不如 短痛。 周五大扫除,我们提前放学。凌云突然找到我,一脸的冷漠和严肃。 “一会儿有事么?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我看了看表,离小芳放学还有一会儿。 “暂时还没有,不过我一会儿得去接我的女朋友。” “好的。我不会耽误你太多的时间。” 她的语气冷得像南极的风。 在她的指引下,我们来到一家离学校不远的咖啡厅。她要了一杯咖啡,我要 了一杯纯净水,我喜欢水富有质感的透明。 “我调查过了,你的女朋友叫聂芳,在市幼师上学。她家是农村的,父母都 是农民,还有一个弟弟早上学一年,在省重点高中上学。她平时寄宿在城里的舅 舅家。她长得——”她喝了一口咖啡,“很漂亮。” 我惊讶得一时失语,更为她的手眼通天而恐惧。 “其实你也不用害怕,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只是觉得她不合适你。” “谁合适我,你么?”我的语气从来没有过的冰冷。 “他父母都是农村的,家境并不好,不但不会在事业上给你什么帮助而且还 可能连累你;而我家庭的力量会使你面前的路好走得多。你是个聪明人,我希望 你认真考虑考虑。” 我喝了一大口水,听着水从喉咙里流过的声音,真实而流畅。 “我所做的一切,我所奋斗的一切,拼搏的一切都是为了她,让她幸福,让 她快乐;而且我承诺过要一生一世地对她好,爱她,我不能违背自己的诺言。 其实,你是一个很优秀的女孩,也很可爱。如果我先认识你的话,我也会这 样对你,但很遗憾,上天先让我们相遇,这是宿命。我很相信命运。希望你能明 白我的话。“ “难道我就一点儿机会也没有么?”她平静地问。 “除非她背叛我。但这是不可能的。” 我们的谈话陷入僵局,彼此沉默。这种气氛使我有些受不了。 “我该去接她了。对不起,我要走了。” 我起身,结帐,然后走出咖啡厅。 小芳天真的神色给予我最大的安慰。一看到她,什么忧愁、烦恼都烟消云散, 一种温暖的幸福涌上心头。 到了她舅舅家门口,她看出我有心事。 “怎么了?你好像有心事呀?” “没有。我哪有什么心事。”我笑着说。 “真的么?”她就用那双眸子怀疑地望着我,大而且明亮,我的一切不愉快 都溶化在那双清澈的眸子之中。 “真的。明天早上我找你去图书馆自习,你可不要睡懒觉哇。” “好。明天见。” 她甜甜一笑,转身往楼里走,忽然停住,回头说:“张扬,我爱你。” “我也是。” 我们互相摆手告别。我看着她的身影快活地从我眼前消失,心中一片温暖。 我想起我曾经在公园的长廊上偷偷刻下的字:张扬聂芳,天长地久,地久天长。 18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偷偷地想:如果我同时认识她俩,我会选择谁?思来想 去,我觉得我还是会选择小芳,因为我喜欢她的性格、她的气质、她给人的感觉。 她身上有一种田野的气息,给人一种阳光、质朴的感觉,清纯似水,毫无铅华, 美得纯洁,美得灿烂。和她在一起总有一种温暖的感觉,让我不寒冷,不孤独, 不悲伤,这种感觉是从别人身上找不到的。 凌云也是一个不错的姑娘,不过她太都市化,太现代。这些都市女孩,她们 很懂得为人处事,很会照顾自己,也很会伪装自己。她们知道如何用爱情调节自 己的生活,如何使自己快乐以及如何夸张地表达自己的不快乐。她们生活得很自 我,也有一颗敏感的心。她们的生活华丽而飘忽。跟她们在一起总有一种漂泊感, 悲伤的仍旧悲伤,孤独的更加孤独;而我需要的是一种归宿感,一种家的温暖。 从那天咖啡厅的谈话之后,我和凌云的关系恢复正常,既没有曾经的冷漠, 也没有早先的热情,正常得如同刚认识的朋友。 不过这种表面的平静却给我一种不安的感觉,好像一个更大的危险正悄悄向 我逼近,让我心神不安。 20 不知为什么,这几个星期小芳见了我总是闷闷不乐,目光忧郁。问她,她又 总是欲言又止。她那清澈的眸子变得幽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有一个周末,我去接她,快到家门口了,她突然说不想回家,让我陪她走走。 我们就像她十六岁生日那天一样走过了一条条破败的小巷,又穿过了一道道宽敞 的马路,最后来到了辽河岸边。凭栏驻足,浑浊的辽河水依然滚滚而逝,而我们 的称呼已经由少年改为青年,有了自己的身份证,有了自己的权利和义务。我感 慨着沧海桑田,真情永远,突然想起今天是小芳的生日。 “小芳,今天是你的生日吧?你瞧我这臭记性,我怎么给忘了!你等着,我 这就去给你买个生日蛋糕来。”我转身要走。 “不用了,张扬。”她一把拉住我。“谢谢你,还记得我的生日。” 我看着她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心里急了,“哎,小芳,你别哭嘛, 是我的错,都怪我不好,惹你生气了。我真是鬼迷心窍了,竟然连你的生日都忘 了。我真该死。”我懊悔得不得了,恨不得掴自己几个嘴巴。 小芳一把拉住我的手,急忙摆头,“我真的没有怪你。这个世界可能只有你 还记得我的生日,我真的好感动,好幸福。你说过你会一生一世地爱我,对我好, 对不对?” 我深情地点点头。 “好了,我满足了。我真是太幸福了。” 她贴着栏杆,对着辽河的尽头大喊:“张扬说过要一生一世地爱聂芳——” 我一把抱住她,任泪水滚滚而落,感觉满是温暖,满是阳光,满是幸福。 突然,小芳挣脱我的手臂,望着我,目光从未有过的阴暗。 “张扬,我们分手吧……”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感觉五雷轰顶,呆若木鸡。好半天,我才缓过神来。 “你说什么?!小芳,你为什么这么说?你不要开这种玩笑,我不喜欢。你 再要这么吓我,我可要生气了。快说你是骗我的,快向我道歉。” “我没开玩笑。我是认真的。我已经喜欢上了另一个人。他比你帅,比你家 有钱,比你对我好。我们分手吧,你……你还是……忘了我吧。”说到最后一句 时,她已经泣不成声,转身往回跑。 “小芳——”我紧追了上去。 小芳跑得非常快,超乎了平常的速度,边跑边哭。华灯绚丽的灯光洒在她的 身上,使她看上去像一只轻舞飞扬的白蝴蝶。 忽然,小芳真的像蝴蝶那样飞了出去,我的眼前一片血光。 21 急救室冰冷的门将我挡在了外面,切断了我的目光。我想起三年前的我,不 过那时是电动三轮车,而这次是汽车。 我不明白小芳今晚为什么会这样,突如其来,从未有过。忽然,我想起了凌 云,想起了我在咖啡厅跟她说的话。 “除非她背叛我。但这是不可能的。” 我跑出医院,发疯似的找到了凌云。 “你跟她都说什么了?!”我狂吼道。 “你怎么了?我没……没说什么呀。”她神情惊恐而不安。 “她今天说要跟我分手,一时神经失控被车撞了!告诉你,如果小芳有什么 三长两短,我今生今世都不会原谅你!” “啊,真的么?!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真的对不起,求你原 谅我。”凌云声泪俱下,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哭。 22 当我和凌云一起赶回医院时,抢救已经结束。医生对我们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一下子崩溃了,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我不敢相信今晚发生的这一切,感觉像是 一场恶梦一样。当凌云费力地把我扶起来时,我一把挣脱了她,失魂落魄、跌跌 撞撞地跑进急救室。 小芳安详地躺在床上,睡觉了一样。听到我的声音,她回光返照,睁开了眼 睛,挣扎着拔掉了呼吸器。 “张扬……我今生只爱过你一个人……从没再爱过别人……我死之后,你要 原谅凌云……原谅任何人……心中只有爱,不要有恨……”她从怀中掏出一封信 交给我。“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我要你永远快乐……切记……切记……” 忽然,她明亮清澈的眸子失去了光泽,心跳变成了一条直线。她睡着了,如 秋叶般静美。 我感觉有什么东西把我的胸膛堵住了,我无法呼吸。我睁大眼睛,张大嘴。 好半天,我发出一声长嚎,双手乱抓了一阵。我感到脑后一阵冰凉,四周模糊起 来,旋转起来,然后一片漆黑。 23 我又见到小芳了,还是她刚来时的样子。一身白色的连衣裙,眼神有些慌张, 动作有些拘谨,然后在一片阳光中,我听到老师的声音“你就坐在张扬的旁边吧。” 我又见到小芳了,是她过十六岁生日时的样子——紧紧地抱着一大束鸢尾, 轻盈地走在夕阳下的林荫小道上,满脸甜甜的笑。 我又见到小芳了。我见到了她在长廊中时隐时现的身影,见到了她一脸顽皮 的笑站在翠翠葱葱的高粱地里,见到了她一棵一棵数白杨时认真的神情,然后夕 阳把我们都镀了一层金色。 “张扬,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事,你要永远记住,你是我今生最信任的人,你 是我的一切,我要你永远快乐。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我要你永远快乐。” 我真的见到小芳了。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长发飘飘,在一片金光中向 我摆手告别,眼中含泪。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我要你永远快乐……” 24 “小芳——” 当我醒来时,我看到父母关切的目光。他们告诉我我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 口中不停呼喊着小芳。然后他们又用节哀顺便,人死不能复生的老话来劝慰我。 我机械地去吃饭,机械地上学,机械地听课。我看着我身旁人影晃动,人声 嘈杂。听着凌云一便又一便地对我说着“对不起”,声音颤抖。我对她说:“我 原谅你了,我该原谅所有的人。” 我想起小芳曾做过的那个祈祷。难道我苟延残喘的余生真是用小芳那美丽的 生命换来的么?如果祈祷有用的话,同样的祈祷我宁愿做上一千次一万次,我祈 求上天让我立刻死去,让小芳复活。纵然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万劫不复,我宁 愿用我千生万世的折磨换回小芳流光溢彩的生命。我会在地狱里微笑着看着小芳 快活得像一个天使,看着她白色的连衣裙随风飘飘,轻舞飞扬。 天渐渐暗下来,我看着校园里庞大的人群流向四方,偌大的操场空空荡荡。 我沿着街头迷茫地游走。 我在路边的小商店里买了一包烟,在路过花店时,忍不住买了一大束鸢尾。 我听见小芳说:“你是我在这个中学里最亲近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在我生日这天 送我礼物的人。谢谢你,真的谢谢你。”然后看到她的音容笑貌在花上浮现,我 难以自持,站在街头上旁若无人地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走,像一个被遗弃了的 孩子,悲悲戚戚。 我一路上漫无方向地游走,无意间竟来到了我和小芳经常捉迷藏的公园。我 找到了那根石柱,上面的字迹变得苍白而斑驳:张扬聂芳,天长地久,地久天长。 我轻抚着这块字迹,仿佛轻抚着一段凝固的光阴。 我坐在柱子旁,开始一根根抽烟,看着记忆如电影在烟雾缥缈中浮现,渺远 而清晰。当我点燃口袋里最后一根烟时,我忽然摸到了小芳临终前给我的信。我 把信展开,看到了小芳熟悉的字迹。峻美。流畅。 25 张扬: 对不起,我要离开你了,开始一段新的我不敢想像的生活。我将孤独地面对 我前方的人生长路。我好害怕,但我不得不这样做。我应该离开你。 几个星期前,凌云找到我,与我谈了很多。我回家后反复思考觉得她说的很 对。她比我对你更有帮助。你是个事业心、进取心很强的人,一心想要出人头地, 她家庭的力量会使你前面的路更好走。答应我,好好待她,像对待我一样。 一年前,为了弟弟有充足的钱上大学,我放弃了和你一起读高中的机会;一 年后,为了你有一个好的前程,我放弃了你。或许我人生的意义就在于牺牲,不 断地牺牲是我的宿命。你能够理解我么?别怪我当初欺骗了你,好么? 好了,不说了,又哭了,我无法控制我自己。张扬,我真的真的很爱你,我 不能欺骗我自己,我实在做不到。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我要你永远快乐。 愿你们能够幸福! 爱你的小芳 26 时间的流逝使这件事在凌云的记忆里渐渐淡忘,她又和往常一样忙忙碌碌, 快快乐乐,带着新交的男朋友四处炫耀。 但我不能,这件事是我心里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伤口。我白天机械地上课,聊 天,微笑,而在每个寂静的夜晚,我凄苦地思念着小芳,思念着那个长发飘飘、 拥有天使般微笑的姑娘。我在每个梦里与她相见,在每个熟悉的场所涌起滚烫的 回忆,在每次看到鸢尾时黯然神伤。我看着雨潇潇地下,雪纷纷地飘,天空依旧 风云多变;看着春去秋来,冬离夏至;看着人们茫然而麻木地忙碌着,看着时光 平静而无情地流逝,心如死水,我的生命中不再有快乐。 直到有一天,我仰望苍穹,妄图穿透天际,看到天堂中小芳熟悉的身影。小 芳,你在那里过得好么?天堂里真的没有车来车往么?你还会想起茫茫人海中孤 苦的我么?这时,天空中一块云的投影将我笼罩,霎时间大雨骤至。我笑了,快 乐又重新爬上我的脸颊。我知道,小芳看到我了,那块云就是她的化身,她每时 每刻都在陪伴着我,从未离开过我。我的心中一片温暖。 望着那块洁白无瑕的云,我泪随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