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血的太阳 放下行李,我打量着这间小屋。 屋很小,只能容一张小床,前面的空间,已摆好那巨大的画架,画架有两个我那样 宽,那样高,乍一望去,仿佛整间屋里,只有那黑乎乎的画架存在。 我手里提的是简单的洗漱用品,还有一箱方便面。伟站在一旁问:够了吗?不够我 再去买,把我的手机留给你吧,需要什么随时打电话。 我望着伟,巨大的画架前他也变得渺小。脸上的汗珠落下,他在笑,傻傻的,我知 道他认为我找了这间小得不能再小偏僻得不能再偏僻的房子来画画的举动纯属疯狂,可 是只要我请他帮忙,他明白固执而神经的我就不会再改变决定。 伟走了。 揭开画布前的黑幕,我凝视着巨大的画板,开始沉思。 其实我要画的东西很简单,不过是一幅男人的肖像,只是现在的我得努力去回忆你 的脸。你的面容于我的记忆已模糊不清,我爱你,你说,你的笑声透过话筒传来,让我 心颤,其实那不过是男人酒后的戏言而已。你是我所见过的最合我性情的女子。这样的 话你曾对多少人说过?我也不明白。以热血报乱。当你微笑着走开时,我就决定要画一 幅消像给你,虽然,你也许永不会再知道我的存在。 我首先要勾勒的是你的脑袋轮廓,你的脸长长的,嘴的线条僵硬,你总是笑,那笑 容,也是僵硬的。我现在可以尽情抚摸你的笑容,不是从前,我总想伸出手去握住你, 我总是很冷,可我不敢,怕只能握得一把尘烟。 窗外,夕阳柔柔和和地笼罩着大地,笼罩着这片深效的原野,笼罩着这间小屋,一 片金黄金黄的世界,那颗向日葵,也是金黄金黄的,你和笑容变得金黄,于是我坐下来, 对着你,温柔地叹气,你的眼睛注视着我,这一刻,你是属于我的,我不知道你的躯壳 现在神游何处,在哪片天空下奋力挣扎着,在哪个女人身旁也这般柔情蜜意地笑着。只 是,这一刻,你的灵魂让我捉来,放进我的画布里,画面上那男人的脸顿时生动而富有 光彩了。 我微笑了。 与你在一起,总是开心的日子,女人天生就是要给哄着宠着爱着,傻女人,我说, 理智却并不能阻止我做实际的傻女人,你像是我的孩子,我看穿你的内心,却无法触摸 到你的内心,我看穿你在这亲爱的世界上浮沉,挣扎,流泪,叹息,我看穿你玩世不恭 外表下的惶惑,无奈,我看穿你的雄心,追寻,不甘忍受拒绝,而要奋力地拥抱住你前 方的风景。 只是,那风景,不是我! 所以我决定画这幅画,(你永不会知道)。只有这幅画里的男人,才是属于我的。 人们都说我疯了,我本来就没有什么朋友,来来去去,聚散如风,搬到这里来,远 离城市,远离你,永不再见到你,却又无时不刻在伴随你,是我的选择。 电话响了,是伟打来的电话,告诉他我很好,我会慢慢画我的画,效区空气很好, 呆会儿准备出去散步,伟说好。别把自己搞得太辛苦,放下电话,我想,能有伟这样的 朋友,真是运气,他并不能理解多,可是他沉默无语,所以我们是生死之交。 暮色渐浓,我走出小屋时,太阳已快最后地坠入地平线之下,红红的世界,一片血 红,一股泥土味扑面而来,太阳在坠落,坠落…… 坠落的感觉。想起你的时候,总是有坠落的感觉。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你曾说要为我带来光明。 这世界一片光明,一片血一样红的光明! 我转身走回小屋,我知道该画些什么了。 画面上的男人站立着,目光平视前方,手里,托着一轮太阳,我把你放进一片朦朦 的灰色调中,男人的面容清淅,手中的太阳光亮亮的,你托着它,就好象托着你的梦, 和希望。而太阳是灼热的,痛楚的,你托不住它,太阳在你手中挣扎着,几乎脱手而去, 它灼伤着你的双手,和灵魂。你注定托不住你的希望,你的面容扭曲,眼神狂乱,仿佛 陷入了无尽的迷惑与孤寂中。在你身后,隐隐的灰色中,有一张女人的脸,女人的面孔 模糊,她凝视着男人,神情茫然而专注,屏息期待。而又默然无语。 你只看着手中的太阳。 三天三夜,我跪在你面前,画你,画那模糊的女人,和太阳。伟来看我的时候,我 披散着头发,正对着功面发愣,画已基本完成。伟一进这间小屋就惊呆了,他瞪着你, 从他目瞪口呆的神情,我立刻明白他读懂了。他读懂了画中的绝望,无奈,激情,男人, 女人。 是他,伟喃喃道,原来是他…… 是的。唯有他是我的知已,我的宿命。我将永远爱他如同我将永远地离开他,逃避 着他。 伟的眼神一下老了,如同我。在我看懂你终将不属于我的时候,我生命的火花一下 就暗淡了,我老了。 伟沉默半响,忽然又说:那太阳的颜色好象还不够好,是不是调色的关系? 伟真是个天才的鉴赏家,我赞赏地看着他,拿起手边的水果刀,割破手腕,将鲜血, 洒在那太阳上! 我早就知道会流血的,流血的,燃烧的疼痛,刹那间太阳变得灿烂。你手中托住的 是流血的太阳,女人的血。而你的神情茫然!女人的面孔忽隐忽现。 伟用老了的眼神看着我割破手腕,居然没有吭声。于是我明白他再一次的读懂了。 小屋一片灿烂。 窗外,正是凌晨时分,太阳正从地平线上跳跃出来,一轮火红的太阳奋力地挣扎着, 摆脱黑夜的束缚,喘着气,又开始了它一天的行程。 我凝视着流血的太阳。 过了一个世纪之久,伟说: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在这儿住一个月,然后拿去参展。 没问题。这是绝世之作,你将人类永恒的尴尬,错位,绝望,激情,都明明白白地 画了出来,没有人可以拒绝你。 为这句话,我吐血了。 我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三天清晨,伟早已走了,我起来,头痛欲裂,然后记起了我的 画,一抬头,你托着太阳冷冷地站在我面前,我几乎是震颤了。如同有一次对你说:听 着你的声音,忽然觉得,你好象就在我的耳边,发边。我只是没有告诉你,听着你的声 音,那一刻,我的心在颤抖。 那个阴影里的女人无言地站在模糊的角落里。 血已流尽,才发现手上的伤痕不知何时已让伟包扎好了。隐隐作痛。 整整一个月,我在你的目光下吃饭,睡觉,夜里我不能入眠,爬起来痴痴地注视你, 抚摸你,你手中的太阳总是让我疼痛,你托不住你的太阳,你很疼痛,我因你的疼痛而 疼痛着,我拥有着你也永远地失去了你,我用生命来爱着你,也用生命来画你,用鲜血 来报知已。 伟又来了,他捧走了我的画,为它精心镶嵌了画框,你的影子笼罩着整个小屋,我 惶恐不安,一日日的揪心,也一日日地明白你将不再属于我私人所有,你将出现在无数 人面前,你也许会获得掌声,鲜花,你也许会招致讥讽,嘲笑,爱或被爱,理解或不理 解,你,都将再度地离开我了…… 最后的日子终于来临,头一夜我彻夜无眠地守在你身旁,伟陪着我。这一天,是你 最后属于我的日子。我的惶惶不安传染了伟。他只好强行将我捆在床上,命令我安静两 分钟。天一亮我立刻梳妆打扮,希冀可以漂亮地送走你。与你告别。 展览厅里灯火辉煌,你寂然地站在一个角落里,面前是一块巨大的黑布,所有的记 者,评论员,古玩商,功商都来了。唯独没有你! 唯独没有你,我的心寂寞得流血。 伟说:请允许我向大家介绍一幅绝世的作品:流血的太阳。 我颤抖着揭开画布,蒙上眼睛,不忍再看人们的神情。那一瞬间,我的心都碎了。 人群凝固了,鸦雀无声,两秒钟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喝彩声。镁光灯闪个不停, 你,一定也看到了吧? 我“啪”点燃打火机,刹那间,你,流血的太阳,阴影后的女人都化为灰烬。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包括伟。 太阳在燃烧,太阳在流血,太阳很疼痛,燃烧着的流血的女人,太阳,和扭曲的你。 以鲜血报知已,以生命报知已,我知道,我的生命已于这瞬间燃尽,余下的,将是我的 残生。 我又回到了我的小屋,从此闭门不出。成为了一个网络上的幽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