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一 我的病是从我的新婚之夜开始的,而在此之前我还不知道这病足以致我的命。 新婚之夜选在八月二十五日这一天,这一天是我的生日,是我自己选的,虽然 父母并不赞成选在这一天,但由于他们的喜悦还是勉强接受了,他们不愿在我刚开 始过一种新的生活时就很不愉快。他们接受我的见意的时候我有些心酸,这种心酸 可大可小,我知道这是我灵魂的谴责。 那一夜我被朋友们灌得有些晕头转向,幸好我的酒量总算还不错,喝个二、三 两是没问题的,然而这一夜我的酒量却出奇的好。我知道这酒只不过是让人的思想 更清晰,却可以使人的行为比较冲动的一种液体,就算再喝二、三两也一样还是没 有什么问题的,因为它根本连我灵魂的一根毛都没有碰到。 我的灵魂此时清醒无比。 他们终于结婚了。 真不容易啊! 真是让人羡慕的一对呀。 可不是嘛。 有很多人都说他们根本就不可能结婚的。 好像所有的人都这么说。 谁说的?孔侠走过来,冲着邻局张大婶呲着牙说,若是换个地方你敢这么说我 一定弄死你。 张大婶本来面红耳赤的脸忽然变得苍白,苍白得有些透明。 孔侠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是我的好兄弟。他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人, 他不会因为生活中的不幸而悲哀,只会因为生活中的快乐而微笑。可是他常说他有 享受不尽的痛苦,我是知道这一点的,这也是我们成为知心的原因之一。他总是说, 像我们这样的朋友不多了。 妻子是和我在同一年毕业的, 但却出自不同的校门。加上工作的两年时间,我 们恋爱了十一年。 也就是说,我们是从初中一年级开始恋爱的。 她依附于最原始的那份执着从未改变过,在也的脑子里有一种美丽的幻象,倒 不如说是一种理想。直到很久以后,直到最后的最后我才发现这是一个美丽的错误, 甚至在我无以为安的日子里还未意识到这美丽的严重性。她将一个奇丽的肉体留在 了罪恶的世界里,让她忍受着煎熬和折磨。这个时候,暂现的美丽真的成了一种遥 远的幻象残存在受难者的头脑里,而那些幸存者还在痴愚地幸灾乐祸。天还没有塌 陷的时候,他们依然活着。 十一年的时间已经不能算短了,但这十一年的时间仿佛在磨擦我们的血肉和骨 头,从开始它就将我们引向死亡,也将我们的疼痛变得麻木。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分 手了十一次。不多不少,正好一年一次。坚强的爱情使妻子的父母强迫自己说出了 最终的理由:我很究。 我对此只是一笑。 整个晚上妻子显得娇美动人,而我的心中只有一句话:紫烟终于属于我了。病 魔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妈侵入我的身体的。 狂欢的歌舞与喧闹停止后,我的脑子就有些乱,这当然不是酒精在起作用,病 魔在抚摸我的头颅。 新房是我和紫烟共同租来的,一室一厅,没有卫生间。我们当时并没有考虑得 太多,我们的经济收入也则好适应这样的条件。在此之前这一切都元所谓,结婚才 是大事,我们都这么想。 爱情的力量完整而强大,在你还没有确定爱情甚至可以让你做出巨大的错误之 前,整个世界都充满了美妙的生命力。你可以不必在乎智者的话,因为这本就是愚 者的谎言,而当你发现自己的命运正从自己所筑构的精美的花鸟楼阁忽然变为瞬息 间的残垣断壁的时候,你已在劫难逃。 紫烟坐在床边向我微笑,这笑容就好象是明媚的阳光,我沐浴在其中,又象是 母亲的手在抚摸。我的脚步有些蹒跚,突如其来的困倦使我感到有些惊讶。我走过 去,坐在她身边,不知为什么那句话又忽然出现了:紫烟终于属于我了。紫烟咬着 我的耳朵说,我终于属于你了。 这一刻我的头有些痛,仿佛很害怕她说这样的话,而在此之前我却一万遍地祷 告着。我没有笑,说睡吧。 紫烟没有察觉到我的异样,只是以为我累了。她轻轻地点了点头,脱得一丝不 挂地靠近我,她知道我喜欢这样,我们这样并不是第一次了。 紫烟用她温暖,光滑的手抚摸我的身体的时候,我忽然有些不舒服,究竟是什 么地方不舒服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不让妻子失望,我不用心地去抚摸她温柔的 乳房,她的乳房丰满、坚挺而具有弹性,我的心里有一种莫名地乱,在黑暗中我用 一种固定的形式在敷衍爱情。 紫烟已经握住了我的身体,呻吟着说,我终于属于你了。 真该死!这句话又忽然流进了我的耳朵,刺进了我的心,就象是一张可以收缩 的网,一下子使我心抽紧了。它刺痛了我,使我的全身都在颤栗。我身体里的每根 神经都在激烈地跳跃,使我在激动中享受着因麻木而导致的平静的痛苦。 我有病了,我心里想。 我的耳边忽然有几只麻雀飞了过来,接着更多,多得有成千上万只。成千上万 只的麻雀在叫,一只接一只地叫,这种声音组合成一种锐利的尖叫。我感到耳膜要 破了,我使劲地摇了摇头,然后我看见了冲天的血和坟墓。 我的大脑乱了。 我忽然发现紫烟在拽我的身体,我麻木地爬上去,却发现自己根本就不行。那 种坚硬已变成了一种无可抵挡的软弱。 紫烟问我,怎么了? 我说我不行了,我有病了。 紫烟说那你睡吧,她说反正我都是你的了。 麻雀还没有从我的耳边走完就又飞了回来,刚才还多。冲天的血将夕阳引来了, 我走进了坟墓,我想哭。 这一夜,我梦见了许多奇怪的东西。我有些恐惧,但更多的只是平静,因为这 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要面对的,我根本就无法拒绝。 我走在田间窄窄的土路上,两旁的路停满了黑色的乌鸦。不是麻雀,是乌鸦。 它们有红色的眼睛,象是要滴血,我伸手去打,它却反过来啄我的手。我的手被啄 破了,却没有流出血来,。 我没了血了,我说。接着来了三只、四只、成千上万只,它们成了食尸鹰,吃 我的肉,喝我的血。我感到异常地痛,我没有反抗。 我的血成了红色的河,我躺在里面,这河竟是透明的。坟墓就在前面,我走过 去,进了里面,里面有个骷髅正向我微笑。我笑笑,说这什么地方?骷髅古怪地说 这不是你的家吗?我说在这里我会疯的。骷髅说你本来就会疯的。我问他为什么。 他说你没法反抗那些吃你肉的乌鸦。 霎那间我的头脑流离破碎,我说我要死了。骷髅笑了,笑得竟然有些亲热,说 你死吧。于是我就死了。 第二天我醒过来的时候,确定是自己有病了。 紫烟坐在床边看着我说,你想吃什么? 我无精打采地说什么都不想吃。 紫烟说怎么刚结婚就这么没精神。她的笑容具有挑逗性,她的手在捏我的肉。 我说我就是不想吃。 她放开我的身体,说男人都是这样,一旦结了婚就成了这样了。 我说我不是。紫烟说不是什么? 我说我也不知道。 紫烟的笑容有些僵硬,又有些讥讽,我平静得好象没有看见。心里正有把钝钝 的刀子在慢慢地绞动,疼痛遍布了我的全身,我在出汗。我的新婚之夜是在令人窘 息的气氛中渡过的,这就是我的新的生活的开始吗? 我想起了血河与坟墓,骷髅与他的笑容,而麻雀几乎又如约而至。 总之,新的生活毕竟才刚刚开始,我强打起精神走进厨房,从背后抱住紫烟, 抚摸她具有弹性的乳房,说我现在想吃了。 紫烟故意问我,想吃什么了?我说想吃你了。紫烟说吃屎吧你。我脸上的表情 用一只正在偷屎吃的狗忽然被主人发现时的那种尴尬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而紫烟 却开心地笑了,象一只小鸟。她在挑逗我。在白天,她的身体显得纯洁而妖艳。 接下来的生活是不可预料的混乱。病魔在作崇,我的世界充满了一种邪恶的悲 伤。而紫烟却不知道我有病了,看到彩虹的时候,她已经忘记了那场凄厉的雨水。 短暂的记忆就象是一片用冰做成的叶子,在阳光下它显得脆弱不堪,而紫烟早已将 这些瞬间的流逝留在她头发的尖端,在不经意间让它随着发香飘散在空中,继而丢 失。她的性格也在千篇一律的丢失的同时变得倔强起来。 几天之后我们开始工作,忘却了暂时的烦恼,我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上班之前的那些日子是我确定不是别人所说的那种蜜月,生活的单调,僵硬地 使肉体接近,却将更宝贵的东西拉得越远。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这是一种错误的判断, 在各自的内心之中有什么东西在作怪,它想飞出肉体的束缚从而得在世界终端的反 抗,最后成功。我们的生活无法妥协,只有在不可多得的性高潮的时候才能忘记一 切苦难和挣扎。在没有遭受到更重大的打击之前,我们以欺骗,虚渺的方式安慰自 己的伤处,平静得就好象是促夏之夜的湖水。紫烟不曾有过一点儿迹象说明她记起 了彩虹出现前那场雨水的凄厉从而永远牢记在心。 在工作的日子里,我把自己完全地释放在其中,就象一匹原野上的孤狼。猎物 在我爪下丧命的时候,雄鹰飞了过来将它叨走了。我呆呆地望着天空中越来越小的 黑影,毫无疑问,愤怒暂时变成了空虚与安宁。我没有责备任何人,包括自己。没 有食物的时候,那只鹰可能来吃我的身体,与此同时,我会静静地注视这一切,我 无力反抗。痛苦与屈辱结束的时候,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会使我觉得开心,在我还 未死亡之前,这种变态的安慰对我是一种不可抗拒的诱惑,而我却无从知晓它究竟 来自何方。 沉默寡言使我不能与同事们更好的相处,而从新婚之夜开始的那种愁怅与落寞 会使这种情况变本加厉。我的解释含乎其词,早时那种真诚与幽默使人们相信了我 的谎言。弥天大谎掩盖了他们的聪明时,他们相信我还是一个正常的人,这时嘲讽 与讥笑在我的心中共存。在我的行为还没有超越界限的时候,这种附合逻辑的推理 根本就没有人去怀疑,更没有人想去证实。 这个时候等特成了我生命中唯一可做的事,它由复杂变得单一,我心中的激动 已荡然无存。 如果没有特殊的原因,我的生活就象一潭死水,激不起一朵浪花,掀不起一个 旋涡。可是有一点我必须承认,当阳光照在水面上的时候,我必须在最低的限度内 反射它的光芒。虽然这么做并没有太大的意义,但我不能拒绝,也无法拒绝。在我 的内心,自私终究会被良知摧毁,在几经转换后终于成了雨后的那道彩虹。紫烟注 意的只是那道彩虹,对此之前所发生的事情她全然不顾。我不知道彩虹将会在什么 时候消失,任何人都无法否定它会在某一天的某一刻平静地扩散,消亡,直到第二 次雨水的降临。紫烟那时会极度地沮丧,而坚强的心会使她不颜于色,在物是人非 的环境中她根本就触摸不到天上的那朵云彩,也许她根本就不想这么做。 狼与鹰的故事导致了我一连串的失意。 忘了是第几天了,总之,狼与鹰的故事恰巧在这个时候发生了。如前所述,我 表现的只是平淡,因为我没有确切的办法来应付这一切。 几天之后紫烟的倔强被摧毁,我担心重新滋生的这种感情足以使我们在生活中 处于绝对尴尬的地步,而可笑的是,我的预想与现实在那次重大的打击之前不谋而 合。 确切的时间是九月三日,这一天是星期五。 这一天小胡叫我去开会,在我的脑子里又呈现出了那些“谋士”们的嘴脸。可 以预料,在会议厅的门口,小胡会和几个脸上充满神秘的同事正窃窃私语,而这样 的谈话最终会引起他们的争论,直到一无所获的时候才宣告结束。这一次他们的声 音压得更低。我与他们擦身而过的时候,小胡忽然拉住我的胳膊说,小天,你看怎 么办?我说什么怎么办?小胡说你难道连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听到?我摇了摇头。小 胡故做紧张地向四周望了望说,我们厂要改什么股份制,要工作人员入什么股,说 他妈每人六千,操,我六年也攒不下六千呀。我问小胡,你打算怎么办,小胡说我 也不知道。我笑笑。小胡盯着我的脸看了半天,说你不着急?我说急有什么用?小 胡说你倒真乐观,我说不这样又能怎样?难道你还能让厂子勉你的股?小胡不说话 了。 我无精打采地走出单位门口时,看大门的刘老头正在贴通知。我听见他一边贴 一边说我入你妈的股。 黄昏的小路就象是一条透明的溪水,路旁的矮树躲在一层淡淡地红晕中,整个 世界逐渐变得苍茫,天边的云被烧成了血红的颜色。这路好象是用一种特殊的感情 编成的,我走在上面,觉得终点遥不可及。 打开房门,屋里幽暗得如同地狱,雪白色的墙壁显得阴森,紫烟还没有回来。 从这一天开始,她以一种新的规律安排自己的生活,这倒让我感到一种轻松感。最 近我们的对话变得很少,每个的心里都隐藏着不被发觉的秘密与难言之隐。有时我 竟怕和她接触,她仿佛注意到了有什么东西在我们的生活中神出鬼没,她同样不敢 证实这一切。在面对这些的时候,她显得微不足道,她不敢涉足其中,她在逃避, 她只有逃避。她能逃避多久呢? 我决定去孔侠家走走,罪恶感同时临身,我迫不及待地接受了。 孔侠的家还是老样子,唯一改变的就是让人觉得更脏更乱,象是用来装煤和杂 物的房子。和平常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孔侠正在喝酒,好象他已和酒结下了不解之 缘。酒精呈虚而入的时候我的脑子却清醒无比,说孔侠我有病了,他说活着的人都 有病。 我说我们单位开始入股了。他说入吧入吧,入死一个少一个。我说我没有那么 多的钱入股。 他说,那你等着扣你的工资吧。 你怎么知道要扣工资的?我问他。 操,他说,已经扣了我两个月的工资了。 我说这么点儿钱够你喝酒吗? 他笑笑,说我已经预支了两个月的工资了。我操。 我抵下头没有说话在,沉默暂时代替了双方尴尬的笑容。值得庆幸的是,我们 的习惯完好如初。苦涩的表皮里是甜蜜的果实,长时间的慵懒和期待会使它发霉, 发烂,而没有了根,它根本就不会存活。当我们明白这子虚乌有成为现实的时候, 我们心照不宣。朋友的感情就是这么一种奇怪的东西,即使你身在苦寒之中也同样 能感到他的温暖。但你却无法短时间内长期地占有它,因为你不想让一颗坚实,甜 美的果实在期特中因霉烂而导致难以下咽的苦涩,直到自己的懊悔,这也是她不同 于爱情的地方。你会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在一个意想不到的时间里,和一个你 意想不到的人共同分享这意想不到的结果。直到你死亡,或者它枯竭,最后你发现 整个世界都未曾改变过。 在朋友面前怜悯有时会变成讥笑与污辱,彼此保持沉默或逃避对方的热情在我 们的心中已无可争议,破坏这种默契的时候你才发现这完全是你在背弃了对方的意 识却超强自我的一种错误。尽管你也许会为自己争辩,但于事无补。咎由自取的结 果使你在短时间内无法弥补这一漏洞,进一步的解释会使你遭受更重大的创伤。我 将热情隐藏在淡漠的面孔之下,出其不意地开了一个致命的玩笑;咱们做买卖吧。 孔侠的眼睛忽然亮了,生命的呼唤在他久违了的智慧里牵起一丝希望。只一刻, 他目中的光彩便消失了,仿佛恒古不化的寂寞,困倦与无可奈何重新霸占了他的双 眼。他忽然大声叫道,钱呢?本钱呢? 咱们凑吧。 他笑笑。这笑容在我眼中变得毫无意义。 我有些头重脚轻地走回家,虽然我并不想回家,但我必须这么做。我爱紫烟, 她更爱我,虽然有一道无形的墙隔开了我们的思想,但我们确定还是在彼此相爱, 爱得也许比以前更深。 无法表白与不原表白构成了这道伤心的墙,我们一旦遇到它便会疼痛难忍。推 倒它们时需要做出巨大的努力,而我们却没有任何工具来为自己创造这样的工具, 思想工具只是徒劳。我们的憎恨象是奴隶对主人的憎恨,当恶毒的皮鞭抽在我们被 日益摧残的肌骨上,我们便强迫自己筑造那道墙。更多的奴隶会象我们一样忍受打 击与折磨,当他们遍体鳞伤的时候还毫无所觉,只是以为这样活着就是命运。本来 不是主人的主人手中皮鞭上的罪恶足以淹没他们的智慧与反抗意识。他们一直在筑 那道墙,直到倒下,然后死亡。只有意识到疼痛的奴隶才能体会到真正的痛苦。生 活有时就象是一条鞭子,而奴隶们的主人正是这生活。我和妻子站在墙的两边,我 无法越过这道墙,这时你若后悔为什么把这道墙建得这么高时,只是极其愚蠢的表 现。我看得见我的妻子,但我无法与她更亲近,畸形的思想使我处于矛盾之中。打 不破这道墙的人并不是可耻的人,打破这道墙的人并不是高尚,清白的。四周的尖 叫与虚假会迷乱你的双眼,当你真正意识到没有成为生活的奴隶的那些人反而成了 自己的奴隶,最终的结果是使灵魂变质,让它倦缩在地狱的角落里忍受着寒冰与烈 火的磨炼,你就会有一种怜爱的心情生出。我们的困难就在于此,既不想做生活的 奴隶,又不愿让自己走向毫不被人发觉的罪恶。真诚与爱保证了我们的灵魂的清白, 我在毫无意识中忽然发现那道高墙正在我们的面前破裂,倒塌。我注意到这一点的 时候,并没有要做生活的主人,这是最大程度上的毁灭,在性质上它已超越了人类 的一切从而显得愚不可及。这个时候通常是指人类灭亡的时候,整个人类。这种说 法虽然并不太正确,但我以后的生活证明了这一点:论如何你也不能排斥生活,更 无法被生活所排斥。在肉体还存活的片刻,只有聪明与真诚的人才能被这世界上的 苦难与罪恶所拯救,而在这个由矛盾所组成的天地中,只有一样东西是毫无挑剔的, 那就是单一的灵魂。灵魂是一种纯洁而完美的艺术在我的心中无可非议的。施爱者 所以心安理得,施恶者所以惊慌恐惧就是因为灵魂。 人们因急功近利而忙着筑造自己的家园,这物欲横流的时代因为缺少爱与关怀 而使这世界变得震荡和混乱。逃亡者显示得惊慌失色,受难者显得麻木不仁,幸存 者为了活着而无法让灵魂找到可以安家的地方,他们肆意地放纵它,抛弃它,这是 可怕的事实。我问自己,难道这只是个体的私欲么?主裁这一切的又是谁呢? 我无法使自己平静下来,回家的恐惧又使我处于病态之中,它固执地让我想好 充分的理由来解释这个夜晚的去向。可紫烟根本就听不到我的解释,因为她还是没 有回来。我没有试图对她的行动提出疑问,这疑问会在短暂的无言中出现更大的生 活中的伤痕。它不会以关心和爱护的形式表现出来,而是无聊与挑战。 紫烟回家时的眼神说明她有心事,脸上居然没有了那种厌倦与等特。她似乎在 下一个什么重要的决心,犹豫的表情让我感到局促不安。 短暂的对话结束后就是在黑暗中躺在床上乞盼天亮,就好象躺在床上的是两具 尸体。 你有心事吗?我问紫烟。 紫烟幽幽地点了点头。 我想做买卖了。我说。 黑暗中她的双眼亮得就象是夜空中的寒星,里面有东西在闪动。她说你不想上 班吗? 我想做买卖,我说。 紫烟说这是没准的事。 没这么严重吧。 紫烟没有说话。过了很久,她才用一种嘶哑的声音说,没钱难道我们就不能生 活吗?她在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强忍着泪水,我对她的激动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我忽然明白过来,这种激动只是出于她的不情愿与反抗,她清明地活在一个浑浊的 世界中,这浑浊敲碎了她的思想的华衣与生活规律。无可置疑,她的表现说明这些 连她灵魂的一根毛都没有碰到。这已不仅是激动,而是一种愤怒,是出自灵魂的, 她自己的。 我的脑子又乱了,我知道麻雀又要来了。 我们的生活在以前是没有顾虑的,直到新婚之夜,直到那句话从她的嘴里说出 来,直到我的病发作的时候才意识到这问题的严重性。责任感造成的压力使我无法 承受。 紫烟是一个很要强的女孩子,这种性格在学校的时候就已经表现出来了,如果 第二次她的名次还是没有排到第一名她就会伤心地哭了,这种性格一直保持到新婚 之夜。我忽然明白过来她早已忍受了很久,面对了太多的无法面对的破碎,这样的 生活使她变得安静。这一切打入我浑浊的头脑时,我更加地心疼她。我用不平衡地 声调说,我们所需要的当然不只是钱,可没有钱我们就不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