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 由于迷乱我说不出话来,只在喝完酒后说了一句:你使我回到了过去。 这时的娇雅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她吸了一口烟,淡淡地说,我永远不能回去, 你也一样。 是的,我又怎么能回到过去呢?我也不愿回去,过去有的只是忍耐与疼痛,那 些欢快早已杳无音讯了。 娇雅仿佛笑了一下,递给我一支烟说,自从你到了这里来我还没见过你吸过一 支烟呢。 我接过她手里的烟,也不知为什么忽然冒出了一句:什么叫有过一腿? 这个时候娇雅停止了所有的动作,沉默了很久后她才说,你学得真不慢,这话 是谁对你说的? 这不象是你的做为。 我含乎其词地说,只是到处听到此话罢了,只是不太明白。 就是男女做爱,你以后会明白的。娇雅毫无掩饰地说。 我的血液的膨胀几乎使肌肤暴裂,我不能相信我刚才听到的话,我怀疑自己的 感觉,我在等待有人对我说这不是真的,这种等待比死更难受。我知道自己受到了 严重的打击,这对我来说比毁灭更令我难以承受。我天真的无知啊,为何上苍竟要 让我忍受这样的折磨?理智之光临到我吧,剔于我力量去维护那最后的脆弱与平和 吧。看看我得到了一个怎样的悲惨世界,我这个罪不可赦的人啊,我要跪下祈祷和 忏悔,我不希望撒旦将我当做第二个约伯。 我只记得我呆呆地坐在那里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然后我对娇雅做了些什么已记 不清了。 我此时无法入眠。 当我翻开《圣经》的时候,我看到了一段话: 凡使这信我的一个小子跌倒的,倒不如把大磨石拴在这人的颈项上,扔在海里。 倘若你一只手叫你跌倒,就把它砍下来。你缺了肢体进入永生,强如有两只手落到 地狱,入那不灭的火里去。倘若你一只脚叫你跌倒,就把它砍下来。你瘸腿进入永 生,强如你有两只脚被丢在地狱里。倘若你一只眼叫你跌倒,就去掉它。你只有一 只眼进入神的国,强如有两只眼被丢在地狱里。在那里,虫是不死的,火是不灭的。 因为必用火当盐腌各人。盐本是好的,若失了味,可用什么叫它再咸呢?你们里头 应当有盐,彼此和睦。 七月二十三日的这天晚上,也就是在燕南记不清对娇雅做了些什么直到他翻开 《圣经》的这一段时间里,燕南和娇雅小姐之间发生了争吵。 这一晚,燕南喝了足够多的酒,他对自己暴发出来的愤怒无能为力,这愤怒针 对更多的是他自己,而这种境况反而加大了他对别人的指责。 这一晚燕南问娇雅:你和洪哥有过一腿? 娇雅的瞳孔这时收缩成了一条逢,瞳孔中犀利的光象似一柄尖刀使燕南无以面 对:这是我的自由,也是我的隐私,出卖它的人应该付出代价。 你以前不是个随便的人。 我以前的确不是。 可现在呢?燕南的眼里含着泪花说,现在怎样呢? 人都是要变的。你也会。并且你无权质问我。 我没有质问你,我的确没有这种权利。我现在连吃饭的权利都没有,又怎么能 质问别人呢? 可是我觉得你做得不值得。 值不值得是我的事,和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想告诉你一句话……。 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要奇怪? 这句话我已经说过一遍了,我无须再说第二次。现在我只想告诉你,请你别干 预我的生活。 这可能吗?燕南把身子向前倾了倾,对娇雅说,我已经到了石城,我已经走进 了你的生活。 在石城有许多不可能的事,可是都已经发生了。而有许多本该发生的事现在连 一点儿影子都看不见。娇雅看着燕南说。 你若以为原本在我身上应该发生的事现在还未发生的话,那么你就错了。事实 上,我看清了这个世界的虚伪是多么地真实,以至于不能不让人靠它来生活。 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想知道我这几年是怎么生活的吧? 我如果不想就不是燕南。但是我可以想象到,可我不愿承认,我更不愿也不想 让你说出来,因为你刚才说过,你不想回到过去里,这至少可以证明一些事情。 可以?证明?燕南,你能证明什么?短短的几十个小时?但愿我的生活不象你 想象的那样槽糕,虽然我认为现在简直是槽糕透了。尤其是今晚。 你有些强词夺理,娇雅。 我没有。 可无论如何事实已经发生了。 你还在指那件事? 那是真的吗? 是不是真的又怎么样?我岂非早已告诉过你……。 我辞职了。 我知道会有那么一天的,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告诉你我并不奇怪,我早就 料到了。 我操。燕南咬着牙说,你究竟对自己负不负责任? 你妈你问谁呢?燕南?娇雅说,别人对我都不负责任,何况我自己?没有人能 尊重我,包括你。我只能勉强活着,许多事情我也只能勉强地去做,可你呢?你可 以不必承受这一切,你可以走出这个世界,你能吗?你不懂。 别人?你指的是我,我知道。我起码还算是个人。可不论怎样你自己都不尊重 自己,别人又有什么办法?我不必承受?我能吗?我也的确不能勉强自己,那点儿 能力只能加强我的堕落。 我不必承受?我承受得起吗?我倒的确想走出这个世界,也不知道行不行,可 我在试着生活,如果连试都不试,又怎么知道结果呢?你呢?你怎么做你自己心里 不清楚? 理论上是这样子的,可实际上不是这么回事。 你……。 娇雅的眼睛中忽然出现了一层雾水,忽然有一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角落了下 来。 我孤身一人来到石城,举目无亲,到处都是别人的冷眼和嘲笑。我在角落里偷 偷地吃在这里连狗都不会闻一闻的东西,当我在黑暗的角落哭泣的时候却被一只酒 瓶砸在身上。我从那家饭店里逃出来的时候,一无所有,我光着脚站在雪地里,身 上只穿了一件长袍,那个时候我真想回家去,可我没有一分钱。我冷得要命,可我 没有想再回到那家饭店去用什么换取一件保暖的衣服。那个时候我只剩下了幻想。 我幻想我成了公主,坐在大火炉旁吃着美味佳肴。 我想到了你,燕南,我多想让你抱抱我呀,于是我倚着路旁的电线杆坐下来, 想着想着我竟睡着了。 娇雅这时忽然抬起头来擦干了眼泪,继续说,我现在正和你说话,这证明我当 时没有死,有人救了我,就是那些在人们面前最为卑贱与低下,出卖一切而不会被 任何人看得起的妓女。 现在我告诉你,她们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我的父母都不及她们。她们虽然出 卖了肉体,可是她们的灵魂是伟大而纯真的。当然我指的是除了那些为了钱而干这 一行的女人。她们有的为了母亲,有的为了自己的丈夫,我的则是为了孩子。你知 道我的母亲的情况,虽然她不爱我,但我不能不对养育之恩付出点儿什么,我甚至 想过他们当初要把我嫁给村长的儿子是不是因为母亲的病。如果是,那么我对自己 表示痛恨,我会后悔我当初所做的一切。燕南,我不认为我没有堕落的一面,可这 就是生活。娇雅凄惨地笑了一下:当有人需要我的时候,我却逃了出来。可当劫难 过去后,我却又主动地把肉体给了别人,这个世界上的人就是这么奇怪。在冬天的 雪地里死过一回的人,对于世上的一切都不会太在乎的,我这么说是不是有些强人 所难? ……。 这天晚上,两个人沉默了足有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后,燕南说,我爱你。 我知道。燕南。 我要娶你。 我已等了很久。 我一定会的。 可是你有很久没有吻过我了。 我可以吗? 我们还可以做点儿别的事。 我要你。 你不怕我脏吗? 我们可以口交。 在八月二十三日的这天晚上,这世界创造了一个优秀的男人。 七月二十四日星期四雨 烟雨迷离。 雾象我迷惘的心境,雨象我心中的泪流个不停。 神说,天上要有光体,可以分昼夜,作记号,定节令、日子、年岁,并要发光 在天上,普照在地上。事就这样成了。于是神造了两个大光,大的管昼,小的管夜。 又造众星,就把这些光摆在了天空,普照在地上,管理昼夜,分别明暗。神看着是 好的,有晚上,有早晨,是第四日。 如果说后悔能挽救我所有的过错,那我情愿背负最残酷的惩罚。这个时候我倒 想让任何一个人或是全能的神将疾病或是创伤付予我的肉体,因为这也许能让我安 静片刻,也许能使我的心灵的巨痛得到些许缓和。 禁果的味道虽然甜蜜,可却已将罪种在了我的身体里。我不知道这世界究竟为 何如此地无情,我又为何竟是如此地脆弱。 辱没了良心无异于毁坏了心中的圣殿,这种罪恶又有谁能原谅呢?难道是我自 己么? 可是惩罚我的人也只有我自己一个。我多么不愿承认我昨晚所做下的一切事啊, 我担心我心中那圣殿因这恶毒与甜蜜的果子而真的成为一片废墟。 我想到过那殿的外边的生活,可我无法超越,撒旦此时正在诱拐我的善良,给 了我无法拒绝的甜蜜,我可以生活在其中,除非我抛弃可怜又软弱的灵魂。我知道 她此时非常委屈,甚至哭泣,因为她竟是那样地纯净,以至于当我的思想接近她时 却忽然间地清晰与无比公正起来。 我没有遭受到任何谴责的声音,那来自于我的圣殿的,那坚强的一体的悍卫者 的。 有雨的时候本不该有雾的,可是偏偏却有。 这个世界本有许多事都是这样子的,就象爱与恨,又如生与死,其间的差距只 是一线而已,薄如刀锋。 可是就算再锋利的刀也斩不断那爱的情丝,那恨的愁弦。 娇雅还在甜甜的睡梦中,她那精巧的鼻子上出现了晶莹的汗珠。她那诱人的小 嘴微微上翅着,露出了一种满足的笑容。她的完全赤裸的,仿佛充满着跳跃着的健 康的身体洁白如透明。 这样一个完美的女孩儿,使我想到了一个远在边陲的故事。 这个故事讲的是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的名字叫娇雅。 在古代的廓尔喀族中有一个伟大而圣洁的女人,为了她的族人而牺牲了自己。 在她那个时代,凶恶强悍的尼克族人击败了廓尔喀部落,他们的酋长活捉了娇 雅,玷污了她。 她忍受,因为她要救出她被俘的情人,被俘的族人。这个坚强而美丽的姑娘当 然等到了机会,她救出了被俘的酋长,救出了她的族人。可是等到她的民族的复仇 大军攻入尼克族酋长的大帐下时,她已化作了芳魂。 是芳魂,也是忠魂。 在临死前她的手里还紧紧地握着写给情人的情曲。 是情曲,也是史诗。 请拾得这支歌的人 妥交给我那住在枯溪下的果顿。 我爱的果顿,你一定要活下去。 你要生存,就该警惕。 …… 可是只要你勤勉努力,我们的故国必将复兴,田园必将重建。 她的情人没有辜负她,她的族人也没有辜负她。 她的故国已复兴,田园已重建。 她的白骨和她的诗已葬在为她而建的娇雅寺白塔下,可是她的名字和她的故事 却永远也不会被沉埋,永远都受到人们的尊敬和崇拜。 娇雅和她的故事已经成了过去,可是在现实中睡梦中的娇雅却仿佛在悄悄地使 这个故事重现了。那一段悲伤的过去啊,它将如何折磨我的灵魂呢? 娇雅如果真的复活了,那么我是谁呢?那曾经的尼克族人又是谁呢? 我忽然想起了过去的娇雅在尼克族酋长面前的样子,忽然想起了现在的娇雅在 风雪中无助的情景。 我看到的娇雅是完全无助的,完全没有抵抗力,甚至连抵抗的意识都没有,因 为她太软弱,无论别人用什么方法和形式去对付她,她都只有承受。无论别人要她 做会么,她都不会拒绝,更不会反抗。可是有一点是不会变的,那就是她的一双眼 睛。 那双眼睛完全是空洞的,没有一丝情感流露出来,痴痴地眼神就好象是用九天 十地的魔王所诅咒成的。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在那风雪交加的夜晚娇雅会对她的情 人说出的一句话:我只想到了你,我希望能见到你,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因为只有 你不会欺负我。 我可爱的娇雅,她曾经忍受过多少人的欺压凌辱?在她对情人说的这句话中, 又隐藏着多少辛酸与不幸? 当一个人无法面对一件事情的时候,通常选择的就是逃避。能逃多久便逃多久, 明知自己是永远也逃不脱的,可是哪怕只是片刻。也许片刻的逃避反而可以使自己 清醒过来。 我拿起角落里的那柄伞,走出了娇雅的房间,走进了雨里,雾里。 我不知走过了几条街,经过了几条巷子,我只知道我迷失了自己。我一直继续 不停地走,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可是等我停下来的时候,却发现我正站在 一个年龄和我相仿的男孩儿的面前。 这个男孩儿黑黑的,瘦瘦的,可是无论谁都能看得出他的身体很健康,无论谁 都看得出他好象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 在这凄凉的晨雨中,他正拿着一个玉米面和着菜做成的馒头。他看着手中的馒 头的表情就好象一个快要渴死的人忽然看到了水一样,又好象最吝啬的守财奴看着 他不知已点过几千遍的珍宝,却又绝不肯花一分钱的那种贪婪的神情。 那个少年左右看了看,眼神中充满了警惕,然后才在雨衣的遮掩下咬了一口早 已生涩冷硬的馒头,咬过之后又迅速将馒头藏在雨衣下面,仿佛害怕别人看到一样, 这种表情就好象他手中的馒头是偷来的一样。 可是我知道这馒头绝不是他偷来的,因为石城根本没有一家会卖这样的食品, 这种食品只是在我的家乡才有。 每个人都有自尊心,每个人都有羞涩的时候。无论是腰缠万贯的大富豪也好, 还是流落街头的乞儿也好。人类的自尊本是与生俱来的,它几乎和恐惧同样古老。 所以他在吃他那个在石城连狗都不会闻一闻的馒头的时候才会显露出那样的表情。 我知道这些是因为我同他一样这么做过,我的自尊强迫我在还没有达到饥饿的终点 时是不会这么做的。 一个饥饿而落寞的少年站在雨中干什么? 他为什么不回家去?反而站在这里吃见不得人的东西? 难道他没有家吗? 他的家在哪里? 我的心里充满着好奇,我向他走过去,反正我此时也无事可做。 那个少年看到我的时候,头忽然垂得更低了,就好象做了错事而被判刑的罪犯 一样,我几乎看到了在掩盖下的那惊恐的目光。当我靠近他的时候,才发现他的脚 下竖着一块牌子,牌子上的字迹已因雨水的浇淋而变得模糊了,可还是能依稀分辨 出来。 牌子上的大概意思是说他是个农村的孩子,因为家里穷,上不起大学,想请任 何一个好心人帮助他之类的话。 我惊诧不已,在石城居然还有和我命运相同的人,因为要上学而沦落于街头, 这究竟是怎样的悲惨生活啊! 我的处境显然比他好一点儿,在这里我至少还有朋友。 我忽然有一种要哭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好象是在一片死寂孤独的大沙漠上,忽 然看到了生命一样。不论是一只动物的生命和一个人的生命都一样。 我走过去,靠近他。他只抬眼偷偷地看了我一眼,就又垂下了头。 接下来的事是我做梦都不曾想到的,当我获悉了这个少年的一些情况后,我才 知道我们本是相识的。 这个少年居然是我的同乡,更凑巧的是他的名字叫张宁。 叫张宁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在我的家乡也不知有多少人都叫做张宁。 可是在我们的家乡今年考上大学的有五个人,其中就有一个叫张宁的,这个人 无非就是这五个人其中之一。我记得他的名字排在我之后。 你就是那个考上石城大学的张宁?我记得你的名字在家乡的五个人中排在第三 位。我对张宁说。 你……。张宁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 我们既然是同乡,你也应该知道排在你前面的两个人中,有一个叫燕南的。 你……。张宁还是说不出话来。 燕南就是我。我就是燕南。 大约过了足足有一分钟,张宁才开始说话。说话的时候他的眼里充满了亲切的 热情和渴望: 你还好吗?没想到你也这么早就到了这里。这是张宁说的第一句完整的话。 我还算过得去,可是你看来却不太好。我说,为什么不去找一份工作呢?站在 这里等着别人施舍,不如自己去……。 我又何偿不想,可是在石城找一份工作又谈何容易。 的确不容易,可我们考上大学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的确是的。有时候我真想放弃这学业,可我都忍住了,这毕竟是我从小就有的 愿望,许多年的挣扎和煎熬,怎么能就这么失去呢? 所以我们只要努力去找,一定会找到的。 张宁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我这才发现那张黑黑的,瘦瘦的脸上居然能露出阳光 般地笑容。 这块牌子我带了七天,张宁说,这七天来我天天站在这里等。七天中我只获得 了五块钱,可围在我周围的人却有几十个。张宁的目光中充满了悲痛、伤感、甚至 还有愤怒,他接着说,他们宁可在我周围看上几个小时,也不愿给我一分钱。他们 好象就是为了这些而来的,就好象越没有人付出,他们越是快乐。张宁眼里的伤感 更深了,有时候我真想逃出这地方,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最后一天我没有收到 一分钱,可是忽然间围在我周围的人却少多了。我知道为什么,因为他们知道这里 已没有一个人会给我钱了,也没有什么好看的了。也许这个世界上的欺骗太多了, 所以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已经没有了。可奇怪的是这种事情永远也不会消失的,而那 些外表华丽的欺骗反而往往可以得手,象我们这样真正需要别人帮助的人却被人当 成了骗子。石城的人个个都是格郎台,都是吝啬鬼。张宁咬着牙说。 不管怎么说,明天这里一定不会再有人看我们的笑话了。我说,我们为什么要 看着别人的脸色活着呢?我们有手有脚,只要肯付出,我们就能得到。我们自食其 力,找工作去。 张宁低下头,淡淡地看着那块牌子,淡淡地说,不管怎么说,现在这块牌子看 来好象已经没有用了。他抬起头看着我笑了。 我说当然,这块牌子的质料这么差,连我们家乡烧火也用不着它,这真是多余。 张宁笑得仿佛更愉快了,他说,非但这块牌子没用了,连这五块钱也没有用了, 我们吃饭去,只有吃饱了肚子才能好好地工作。张宁说,我已经有好几天没吃过东 西了。 张宁觉得很开心,他居然还买了一瓶酒。张宁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的经 济条件有限。 我笑着说,没关系,这顿饭我请你。 我们在路旁的小摊子前坐下来,一边喝酒,一边聊起了我们的向往与追求。从 张宁的言谈中我了解到他永远不想再回到家乡去,只要能在这座城市里多待一天, 他就不愿再回去。 他似乎要摆脱一种恶魔般地愚昧,又哪怕他接近的是一种恶魔般地文明。 他告诉我无论生活怎样戏弄他,他都一定会坚持下去。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没 有忘记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那个坚硬的馒头就着馄饨汤吃了下去。 五块钱对于张宁来说,已经是一笔很不小的财产了。对于他来说,浪费似乎成 了一种不可饶恕的罪孽。 分手的时候,我强迫性地塞给了他二百元钱,并把我的地址告诉了张宁。我看 到了他开心的样子。 我继续找我的工作,继续留意那些在墙上张贴的广告。可这里大多数都是有关 性病的广告。 我盲目地走到了一座大的广场,这时雨似乎停了。我看到了成群的广场鸽在广 场的上空自由的翱翔,发出了欢快的叫声,就象是一只只美丽的天使。 它们是否能看到人间的悲哀呢?也许正因为它们看不到悲哀,所以才能成为天 使。 天使是美丽而纯洁的,有些人也象是天使。 可是无论怎样,一个人如果要象天使那样纯洁,等待他的也许就不是蔚蓝的天 空和温暖的怀抱了,等待他的很可能就是地狱。 可是不管上天堂也好,还是下地狱也好,在人类的世界中如果每个人都愿做一 只美丽而纯洁的天使,我们的世界是不是会变得更加美好? 那么天堂和地狱又是从何而来呢? 我隐约记得以前有个人好象说过一句话:说灵魂在天堂的,肉体很可能就在地 狱里。那么这个地狱无疑就是人间地狱了。 天堂呢?我们从未看到的那个世界究竟在哪里呢?我们如何才能到达呢? 我以前听人说过,只有死亡才接近永恒,这里永恒指的又是什么呢? 是永生? 难到只有在人死的时候才能看到天堂吗? 我不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死呢?这世界中的残酷的生活又 何偿不是一种享受呢?我摇了摇头,忽然看到了脚下报纸上的一则广告。 广告上的内容是说要招一名类似于保姆一样的工人,他的工作无外乎收拾一下 花园,整理一下家具,准备一些饭菜之类的活儿。我决定去试一试。不论怎样,只 要肯努力去做,生活一定会慢慢地好起来的。更何况,报纸上还写着“待遇从优” 四个字。 我忽然兴奋起来,忽然对自己充满了信心。这是我找的第一份工作,不管环境 如何,别人又将怎样对待我,我都一定会坚持下去的。 一个人不仅要学会把握和尊重自己,更要学会容忍和宽恕别人。 可当我看到那张报纸发行的日期时,不免又有些沮丧,这是一张三天前的报纸, 也不知是不是早已有人做这份工作了。 我拿起这张几乎破得看不清字迹的报纸,走向了那个陌生的地方。 我没有想到“白山花园”竟是如此地远,我估计走了三个小时的路才到达那里, 令人扫兴的是这家主人还没有回来。 我看到一圈淡淡地光晕正在空中,不觉得有些饿了。 我在来时的那条小路上花了六角钱买了两个馒头,就又回到了“花园街12号”。 也不知为什么,我忽然觉得很疲倦。也许是因为我走了太长的路,也许是因为这里 的空气很不适应我,不知不觉中我竟然靠着墙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