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黑天使 一 2003年5 月3 日,傍晚6 时30分,广州,北京路,“浓情”CAFE shop.清月在 等待。 天色微沉,但依然蓝白相间。华灯早上,只能在清亮的余辉当中挣扎出微光。 窗外,马路上,人车稀疏,却觅不了他的身影。 或许,我来得太早。要是他知道了,一定笑我。 清月啜了一口冰水,顿觉含了满口的玫瑰,浪漫的芬芳刹时透过舌尖的味蕾绽 放全身。 玫瑰冰水,“浓情”CAFE shop 的金牌饮料,30元一杯,昂贵的浪漫。 如果真是浪漫,又何怕昂贵! 她一边想着一边掏出小镜子,仔细地审视起镜中人来。 多么娟秀的女子!润白的肤色犹如放在她桌上的那朵半开的百合,还有那一身 的白纱长裙,是她精心挑选的,恰如其分地突显出她的玲珑清雅。 可是她不满足——这与月女郎的身份太不相称了。 她拼命地从手袋里搜出那支新买的“露华浓”唇膏,对着小镜子拼命地涂着。 火红的唇,是缀在高脚杯边沿上一颗新鲜的樱桃,渴求男人疯狂的咀嚼。 她笑了,她陶醉于回忆。 …… 黑天使:“Hi!” 月女郎:“Hi!你是谁?” 黑天使:“黑天使,地狱来的天使。” 月女郎:“喔!” 黑天使:“喔!” 月女郎:“魔鬼总喜欢装扮成天使。” 黑天使:“魔鬼本来就是天使,被爱遗弃的天使。” 月女郎:“哦?你怎么找到我的?” 黑天使:“追寻爱的足迹。” 月女郎:“喔!” 黑天使:“喔!” 月女郎:“要玩游戏吗?” 黑天使:“什么游戏?” 月女郎:“桥牌。” 黑天使:“呵——” 月女郎:“笑什么?” 黑天使:“我有更好玩的游戏。” 月女郎:“什么游戏?” 黑天使:“黑天使与月女郎的游戏,敢吗?” 月女郎:“你玩得起吗?” 黑天使:“呵——” 月女郎:“呵——” 这是他们第一次相遇,在ICQ 里。他说他是美籍华人,在美国留学了几年,现 在回到广州在某外企做华南地区的总裁。 呵,谁信? 可是,清月有些喜欢他。因为她从来没有和谁如此痛快淋漓地说过话。 他们聊到很晚,直到辉的回来。 辉是清月的男友,在街道办事处做干事,平时挺清闲的,可一遇到什么人口普 查或新兵招募的时候,就会忙得不可开交。 他们相遇的地方并不浪漫,清月记得那是一间喧嚣的酒楼,人声嘈杂得连同桌 人说话都不得不喊得像吵架一样。 他是跟着他母亲来的,她则是跟着朋友珍来的,两对人隔着饭桌端端正正地对 坐着,中间是左右逢源的“媒人婆”,那势头就如两大帮会在谈什么生意。 “小姐,贵姓啊?” “什么?” “贵姓?” “哦!我叫路清月。你呢?” “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李辉。” “哦!你在那里工作?” “街道办事处,做干部,你呢?” “什么?” “你在那里高就?” “哦!我做文员的。” “收入可以吗?” “还好。” ……。 他们就这样认识了。后来他们走在了一起,再后来便同居了,住在辉的父母辛 苦攒钱为他买下的新房子里。可是,他们并不恋爱,他们只是两个在努力完成任务 的小孩。 辉在厨房里忙活着,一边把清月留在冰箱里的饭菜拿出来烘热,一边唠唠叨叨 地责备她中了ICQ 的毒。 他讨厌她和那些陌生的男子聊天。这并不是妒忌,而仅仅是讨厌。 清月默默地把ICQ 关了,她仍然想努力地完成任务,这个任务寄托了许多人的 希望,大部分是父母的希望。 辉把烘热了的几样不同款式的肉菜胡乱地倒在了一起,搅在白饭里,津津有味 地吃了起来,刚被清月打扫得明净溢香的房子立时充斥着一股咸辣交浑的怪味。 气味难闻得令人反胃,“啧啧”的咀嚼声更是让她想起乡下的猪圈。她受不了 了,跑到了阳台,对着头顶那轮清朗的月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合上眼,慢慢地享 受着,仿佛那口气刚好填满了她那颗跃动的心某部分的空缺。 她清楚他不爱她,也不了解她,更无心去了解她。对于她,他更像是陌生人, 一个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有时,最寂寞的时候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第二天,她在公司里收到了黑天使的EMAIL :May there always be work for your hands to do;May your purse always hold a coin or two;May the sun always shine on your windowpane ;May a rainbow be certain to follow each rain;May the hand of a friend always be near you ;May God fill your heart with gladness to cheer you. 她知道游戏开始了。 二 傍晚7 点正,“浓情”CAFE SHOP 内。 年轻的待者为她端来了一杯蓝山咖啡,顺带附送了一本新出版的时尚杂志。 她抬起头,礼貌地向待者微笑了一下,看到了对方那朝气蓬勃而帅气的脸。真 是秀色可餐,这给她那因等待而变得焦虑不安的心多多少少带来了一丝安慰。 离约定的时间还差半个小时,天幕渐黑,没有了太阳的管制,月亮及街灯开始 焕发出华彩,四周的霓虹也打起了精神,车辆在光与影中穿梭,广州的夜晚比白天 精彩。 月下,没有他的影子。 清月喝了一口咖啡,心情没有多少缓和,双颊反而发起了热,便埋头翻阅了一 下杂志,籍此避去旁人透过她那跳跃的双眸翻阅出她此时的紧张。 美国的跑鞋,日本的唇彩,法国的香水,韩国的饰品,都无一遗留地包罗进了 这本风格前卫的杂志里。 以前,她对这些潮流刊物不屑一顾。可是,某夜,黑天使与她谈论起了MIRACLE 的香水,他说那是一种缠绵的标志,他的前度女友就一直使用着这种香水,可惜后 来她死了,留下的只有一段缠绕着幽香并永不磨灭的回忆。 他的话语真挚而伤感,打动了清月,至少她相信了他是一个痴情的男人。 她安慰了他,并斗胆询问了一下那女孩的样貌。 她,像月亮一样美丽。黑天使说完,在对话框内加上了一个哀伤的符号。 清月的心动了一下,可惜自己从来不洒香水,甚至是香体露。 此后,她有意无意地关注起那些紧追流行风向的时尚杂志,想象一下黑天使平 时是否会常穿里面热烈推介的LANVIN西装,或想象一下他以前是否又常为那短命而 美丽的女孩送上一盒又一盒的鲜果巧克力。从中,她看到了世界的另一面,那是奢 华而仿似童话的一面。 她意识到自己的不合潮流和贫穷寒酸。她心有不甘,开始拼命地夜里做着各份 不同的兼职,因为她已经明白到童话永远与金钱挂钩——那一个灰姑娘不想成为王 妃? 一个月后,繁重的工作使她买到了一瓶MIRACLE 香水,也使她得了一场大病。 她知道自己干不了灰姑娘的活儿,然而,她仍然想成为王妃。 童话的奇迹之门似乎在为她默默敞开,就在她第一次洒上MIRACLET香水的那一 夜,她的电子邮箱里出现了两封来自黑天使的EMAIL.第一封是一个故事:有位妇人 走到屋外,看见前院坐着三位有着长白胡须的老人。 她并不认识他们,于是说:“我想我并不认识你们,不过你们该饿了,请进来 吃点东西吧。” “我们不可以一起进去一个房屋内。”老人们说。 “为什么呢?”妇人想要了解。 其中一位老人解释说:“他的名字是财富。”指着他的一位朋友说。然后又指 着另外一位说:“他是成功,而我是爱。”接着又补充说:“你现在进去跟你的丈 夫讨论一下,要我们其中的哪一位到你们的家里。” 妇人进去告诉她丈夫刚刚谈话的内容。她丈夫高兴地说:“原来是这样一回事, 让我们邀请财富进来吧!” 妇人并不同意,说到:“亲爱的,我们何不邀请成功进来呢?” 他们的媳妇在屋内的另一角落聆听他们的谈话,并插进自己的建议:“我们邀 请爱进来不是更好吗?” 丈夫对其太太说:“就让我们照着媳妇的意见吧!,快去请爱来作客。” 妇人到屋外问那三位老者:“请问那位是爱?” 爱起身朝屋子走去,另外二者也跟着他一起。妇人惊讶地问财富和成功:“我 只邀请爱,怎么连你们也一道来了?” 老者们齐声回答:“如果你邀请的是财富或成功,任一另外二人都不会跟进来, 而你邀请爱的话,那么无论爱走到哪儿,我们都会跟随,那儿有爱,那儿有财富和 成功。” 很有意思的一个故事,但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样一个故事?清月心潮有些起伏, 为什么这个故事和我心中的某一个想法是如此契合? 她猜度着:或许他只是想我分享一下他所喜欢的一个故事,仅仅是一个故事。 那么第二封EMAIL 呢?会是什么?会是一个答案吗? 第二封是两张照片。 天啊,这就是黑天使吗?微卷的长发,飘扬着某种不羁和潇洒,粗直浓黑的眉 毛下是一双深遂而迷离的眼睛,像钻石般吸引人。笑容亲切并带点成熟,高大而健 硕的身躯散发的是一种充满活力的性感,那是女人最爱依靠的港湾。 清月从来没见过如此俊朗的男人。不,见过,在梦中,在她心底最遥远的地方。 她年少时,曾为过这样的梦而追逐,后来,她放弃了,她以为这只是一个永远不属 于自己的梦。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张照片,那颗本已不安定的心立时跳动得震天撼地,脑 海内不断流转着同一句话:“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这不是真的!”她从心底内呐喊,随即把电子邮箱关闭了。 她跑出了阳台,在那里来回地踱着步,抬头望了望天,月亮也在云影间徘徊着, 她的心麻乱的很。五分钟后,她终于抵不住内心的狂热,跑回房内,又把电子邮箱 开启。 两张照片的背景是不同的,一张应该是摄于他在美国所住的那间别墅式房子的 花园内。从中,她窥视到他那套白色的双层平房,他那辆银色的“捷豹”小车,还 有他那个湛蓝湛蓝的私人小泳池。 他惬意地坐在自家花园的草坪上,冲着镜头顽皮而甜蜜地欢笑着。 她相信拿着相机的那一头一定是他那曾经深爱的女友。 另一张,从周围灯红酒绿的环境来看,想必他那时正在广州某一著名的酒吧内 喝酒。这个酒吧清月也去过一次,仅此一次,她认得那里那些古怪的摆设和各式价 值不菲的美酒。 此时,他英俊的脸依然挂着笑容,只是多了些苍桑,少了些甜蜜。 “他已经失去了她了吗?”清月猜测着,带着几分怜悯。 理智的力量虽然微弱,但仍然存在。她谨慎地审视着那两张照片,想发掘出里 面有什么令人生疑的地方。 没有,她看不出这两张照片有什么被加工过的成分。 或许,两张都是别人的,里面的人根本不是他。 她的理智依然在努力试图说服她自己。 整夜,她把电脑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心也跟着一冷一热地被折磨着。是什么 在折磨她呢? 是爱情吗? 她不断地问着自己。 ……。 月女郎:多谢你的照片,可是你为什么要给我看? 黑天使:我以为你会喜欢。 月女郎:是,我是喜欢,但你为什么要给我看。 黑天使:我希望我喜欢的人也会喜欢我。 月女郎:你喜欢我?你喜欢我什么? 黑天使:你的善良,美丽。 月女郎:你怎么知道我善良美丽? 黑天使:我遇过很多网上的女孩,他们都很冷漠,不相信人间的真情,唯有你 愿意聆听我的故事。我想你一定有一颗善良的心。而善良的人从来都不会丑陋。 月女郎:噢——! 黑天使:噢——! 他言词恳切地希望能一睹她的芳容,她拒绝了。他礼貌地表示了歉意,并说再 也不会提及它。 这样,她反而有些后悔了。 我错过了机会了吗?一张照片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她越想越后悔,经常于深夜 在床上辗转反侧。 黑暗中,微弱的光勾画出枕边的辉那丑陋的脸:黑黄而胖肿的脸,像刚被人轮 揍完了一番,两只细细的眼睛只是他那虚浮的脸皮上两条用小刀割开的缝,睁开与 合着并没太大分别。他震耳欲聋地打着鼻鼾,不自觉地张开那张油兮兮且厚大的嘴, 露出的那一排漏风的烟迹牙在黑暗中发着灿灿黄光。 一声呼噜,紧随着的是从他那歪裂的五官喷出的一阵熏天的臭气,仿佛这夜的 酒菜都在他那流膏的大肚子内骇人地腐烂着。 我在和死人睡觉吗?清月感到十分恶心,爬起了床,跑到洗手间干呕了一轮。 洗手间的壁镜上,映着一个美丽的女子。她算不上惊艳,但也是美丽的,像月 亮一样美丽。 难道我注定一辈子要跟着这样一个男人吗?她激动地责问镜中人,可是,得到 的只是一脸的无奈和凄凉。 就因为他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就因为他有一个不大的套间?就因为他是一个土 生土长的广州人?那么她就要屈委求全地跟着他一辈子了吗? 她想起当日父母的苦心怂恿,想起了那时朋友们的无知羡慕。她的心被禁锢了, 并不断地得到所有人的暗示:你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你没有机会也 别去妄想得到英俊﹑华贵﹑浪漫乃至是爱情。 她需要的只是实在的生活,她得到这样的生活已经是她最大的虚荣。 这样的虚荣,她得到了,并曾为之而雀跃不已。可是,现在她不满足!她不甘 心!她要追求自己的梦想! 泪水流了下来,从她精细的眼角,尤如月光般冰凉。 三 晚上7 点半,“浓情”CAF é SHOP 内,某个靠窗的一角。 一个黑衣的长发女子用钢琴款款情深地弹奏着《RIGTH HERE WAITING》,她的 纤纤十指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跳动着,敲击出清月内心的旋律。 “When I saw you… I was afraid to talk to you When I talked to u…. I was afraid to hold you When I hold you … I was afraid to love you Now that I love you… I'm afraid to lose you Sometimes love hurts … But if it doesn't hurt… Then it isn't love… …."清月默默地吟念着这首英文小诗,内心依然如刚看到它时一样激扬澎湃。 自从他给她看了自己的照片后,就经常隔三差五地往她的电子邮箱发送许许多多不 同风格的爱情小诗,而且大多是用英文写的。 用英文写的情诗,再肉麻仿佛也不会过分。 而每当在ICQ 遇到他时,他的甜言蜜语便铺天盖地地涌过来,聊得激动的时候 还不时地崩出“MY BABY ”或“SWEET HEART ”的字样,而不再称呼她为月女郎。 她只是个出身贫寒的普通女孩,自小就没有人如此哄过她,即使是在她和辉最好的 时候。 她昏眩了,她迷醉了,她怎么抵挡得住这种男人的宠爱?即使只是在言语上。 她要求得到他更多的生活照,他答应了,一天一张地发送过来,而且全部摄于 美国。 她欣喜若狂:再也找不出理由怀疑他的真实性。 于是,她把自己最好照片给了他。 对方的反应则是更加的欣喜若狂,他说她是最美的女孩,他迫切地想进一步了 解她,询问关于她的故事。 她愕然了,便编造出自己单身的处境和富裕的家庭。 她开始害怕失去他了。 黑天使:认识你是我一生的痛苦。 月女郎:为什么这样说? 黑天使:因为你在骗我。 月女郎:我没有啊! 黑天使:你怎么可能是单身?你一定已经有了一个疼你的男友,甚至是丈夫, 他每天一定会在出门之前吻你。 月女郎:哦,你错了,应该是一个星期一个男友,每个星期都有不同的吻。 黑天使:哦,不要再这样说了! 月女郎:呵——,我说笑的。 黑天使:哦,真的?我可以吻你吗? 月女郎:……。 黑天使:吻你的额头,吻你的双眸,吻你美丽的唇……。 月女郎:哦,住嘴! 他没理会她那违心的拒绝,依然继续着他的狂热。他给她描绘了加州的海滩, 纽约的繁荣,他向上帝发誓,他一定会令她享受到这一切。 这令她神思遐想了许久,仿佛眼前就是一片种满棕榈的白沙海滩,两人在那里 互相拥抱着,他温柔地抚摸她那如云的秀发,性感的双唇一点一点地向她靠近……。 月女郎:这样对我不公平。 黑天使:对不起,我只是想吻你。 月女郎:可我也想啊,KISS U. 对方立时受宠若惊,语无伦次地在对话框内弹 出许多的“I LOVE U. ” 于是,月女郎和黑天使在网上开始了干柴烈火式的恋爱,清月也开始惊讶于自 身的狂热。她想不到自己原来是如此热情如火的,她在ICQ 上打出每一句话都在剧 烈燃烧自己的心。 ……。 “小姐,开始点菜了吗?” 年轻的侍者再一次走了过来,打断了她甜蜜的思绪。 “点菜?现在几点了?” “7 点45分了,小姐。” “7 点45分?” 她吃惊地大叫起来,吓得四周的食客纷纷转头望她,眼神与她同样地惊讶。她 对此并没理会,反而,把那一张张惊讶的脸逐个细细端详。 不是他,不是他,他在那儿?她找不到那张英俊的脸孔,心中一片慌乱,眼睛 越睁越大,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她不甘心,转而望向窗外。 窗外,天色早已全黑,硕大的月亮刺目而冰冷。马路上车水马龙,人流熙攘, 世界乱糟糟的,寻不到他的身影。 他不会来吗?不会的!只是过了十几分钟,自己何必那么急?或许他在塞车, 或许他在公司还走不开,但他既然答应了我,就一定会来的,他说过爱我的,那又 怎么会食言?但是,刚才自己走神了许久,会不会他进来了,见不着我,然后又走 了?……。 她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那朵半开的百合,紧紧地抓在手里。这是他们的信物,他 认不得她,也会认得这个约定。 “小姐,可以点菜了吗?”侍者小心翼翼地再次重复他的问题,也再次打断了 她的思绪。 “啊?”她迷惘地转过头来望他,“等一等,再等一等……。” 她无力地向侍者摆了摆手,面部的肌肉都化作了木头,带动着那美丽的唇喃喃 地自语,一双大大的眼睛此际更是变得空洞而无物。 四 晚上8 点30分,清月依然在等待。 饥饿,烦乱,担忧,恐慌,还有更多的无数种说不清楚却又难受不已的感觉在 随着时间的一点一滴的流逝而渐渐腐蚀着她的身心。 她捧着那个奶色的咖啡杯,双手发着颤,额头流着豆大的汗。杯里那温热的咖 啡早就在她那虚空的身子内化成了乌有,但她依然不懂得如何放手。 怎么会这样的?他怎么会不来?说好要来的嘛!他说过爱我的!可是……,可 是……,现在……? 清月的心在狂跳着,她想起了那一个月色迷朦深夜……。 辉回来了,仍旧满身的烟酒味。他没有打开屋子里的灯,把厅内的桌桌椅椅碰 得个“乒乒乓乓——他喝醉了。 清月躺在床上,并没有睡着,她也只是刚从繁重的工作和家务中挣脱出来。她 感到有些害怕,因为厅内那燥乱的碰撞声带给了她一丝的不安。 辉摔摔碰碰地撞进了清月的房,他倚在门板上,一声不吭,两只豆缝细眼盯着 清月那玲珑浮凸的身子一刻也不放,里面闪出了狼样的绿光。 清月警惕地坐了起来,拉起一张薄被子盖住自己只裹着一条吊带睡裙的身子, 紧张得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自从那夜在洗手间内哭泣过后,她就发誓不与这个陌生而丑陋的男人同床了。 她知道这样无疑激怒了他,而他则一直似乎对此只表现得毫无所谓。可是,今天, 他却借着酒意闯了进来……。 “出去,出去!”清月厉声地向他大叫。 但是,她的叫声反而激发了他的兽性。他向她扑了过来,他胡乱亲吻她,胡乱 抚摸她,他想拿回在她身上他唯一想要的东西。 他压在她身上,面容贪婪而丑恶,活像一只饿疯了的科莫多大蜥蜴,不断践踏 着身下的那一朵半开的百合。 她尖叫起来,拼命反抗着,混乱中,曲起左脚的膝盖猛地用力顶了一下他那流 膏的大肚子,他愣了愣,便又顺势狠狠地踹了他一脚。 他踉踉跄跄地向后摇了几步,终于找不到重心,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很久,两人都喘着气,一动不动地怒目相向,像两头非要撕咬得你死我活的野 兽。 突然,他冷笑了几声。 “路清月,你别以为你有多纯洁,你还不是吃我的,住我的?” 黑暗中,阴森森的话语刺着骨,他把眼睛眯缝着,透出两线死鱼肚的白光。 “我告诉你,现在我要跟你了了,三天内搬出我的房子!” 他支着自己笨重的身躯,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出了清月的房间。 她哭了,刚刚还硬得像钢铸般的面容此际却化成了水,这才发现吊着睡裙的其 中一条肩带不知何时已被他扯断了,右边的乳房更是疼得要命。 其实,她早就料到这一天始终会来临的。 她回想起了这痛苦的一年,她每天都在抑压着自己的欲念,去努力地完成父母 交给她的任务——成为一个贤妻良母。 可是,现在她要令他们失望了,回到家,母亲一定会骂她不懂珍惜,朋友也会 在背后蜚短流长,讥笑她成了弃妇。 但是,要断的,始终还是要断。 此际,她的心已经快被痛苦揉碎了,她需要安慰,需要温情,需要倾诉,需要 这一切去拯救它。于是她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水,硬撑着快要崩溃的身子,爬下了床, 打开了电脑,登录了ICQ.等了许久,他终于来了,刚止住的眼泪几乎又要倾盆而下。 黑天使: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月女郎:等你……。 黑天使:等我,你等我吗?哦,MY BABY !不要哄我。 月女郎:我有许多话要跟你说。 黑天使:好啊,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你要对我说你像我爱你那样爱我吗? 月女郎:不,我要当面跟你说。 黑天使:你要跟我见面吗?MY GOD,这是真的吗? 月女郎:你不愿来吗? 黑天使:不,不,我发梦也想啊,可以吗?你不是骗我的吗? 月女郎:不,你真的会来吗? 黑天使:我从来没骗过你。 于是,他们约定了2003年的5 月3 日,约定了7 点30分,约定了北京路,约定 了“浓情” CAF é SHOP ,并且不见不散。 他希望她带上一件信物,因为他只有她的一张照片,他害怕寻不着她。她便选 择了一朵半开的百合,因为百合给她的感觉就如一轮种在地上的月亮。 他还给她一个手机的短信社区号码,要她到达后给他一个短信。 短信?对了短信! 我怎么把这事儿忘了。 希望重燃,清月神经质地痴笑了一下,赶忙从手袋里掏出了手机。 “我来了,你在那儿?” 短信发出了,把清月的心也一并发了出去。 她痴痴地望着那灰色的手机屏幕,整个人都凝滞了。 绿了,许久,灰色的屏幕终于变成了绿色,希望的铃声更是响彻整个餐厅。 “疯婆子,早就告诉你这是一场游戏。”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他会发这样的短信回来? 清月大惊失色,无法相信这眼前的一切。 她拼命地按着手机的数字键,按出一句又一句的短信。 “这是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你究竟有没有来?” “你究竟是不是爱我?” “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呀!” “对不起,是我错了,别这样对我!” ……。 没有回音,连一句骂人的话也没有,手机的屏幕依然是灰色的。 她不甘心,手指快速而凌乱地继续按出一句又一句的短信。 “嘟——”屏幕终于又变成了绿色,随即里面所有的图像都消失了。 没电了,手机已经失去了能量。 “啊!” 清月失控地嘶声尖叫了一声,那部精巧的红色“SONY”从她冰冷的双手滑了下 来,重重地掷在餐桌上,掷碎了一片酿满憧憬的芳心。 人们再一次把冷漠而奇异的眼光袭向她,他们在小声地议论,高声地大笑。 他们在说什么?他们在说我白痴吗?他们在说我是疯婆子吗?他们好像都知道 我的一切,他们怎么都长着和黑天使一样的脸孔?他们都在玩弄我吗? 清月惊恐万分,脸色涨红得如暴阳下的辣椒,她突然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想 尽快离开这个只有陌生人的世界。 可是,她被拦住了,侍者要求她把账付了。 她惊惶地从手袋里抓起一把花花绿绿钞票塞到了侍者的手里,不等他找钱,便 失魂落魄地逃奔了出去。 五 晚上9 点零5 分,一部橙色的巴士在路上缓缓地行驶着。 透明的雨水撞击着透明的车窗,淅淅沥沥的汇成了一股股细细的水流,模糊了 车外亦幻亦真的霓虹。 这天真的说变就变。 月亮消失了,仿佛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她失神地倚着车窗,听着雨声,看着霓虹,想着往事,流着泪水。 那朵半开的百合仍在她的手上,被捏得紧紧的。 她舍不得丢弃。 要回家吗?家在那里?想改变命运吗?命运却越发的没有了方向。 现在怎么办?回去央求辉吗?要他原谅我,住回他那间两房一厅的小套间,然 后每个月拿着只够养活自己的工资,过着时时刻刻计算着到那一个超市狂扫即将过 期的减价货的日子吗? 怎么?我又要回去面对那个歪瓜裂枣的人?那虚肥的身体,那漏风的黄牙,那 熏天的臭气……,不,我这样回去还不等于把自己贱卖了? 过往的日子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一种耻辱! 偶然的黑暗,偶然的灯光,在车窗的玻璃上一隐一现地浮出了清月娟秀的面容。 多美的女孩啊,她像月亮一样美丽! 像她这样美丽的女孩怎可能过着那样乏味而寒酸的生活?嫁给一个如此丑陋并 碌碌无为的人? 不,我的生活不会是这样的! 她越发地伤心,越发地流泪,她想起了那些令人心醉的照片,想起了那些浓情 蜜意的小诗,还有那些海枯石烂的对话,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而甜蜜。可怎么会是 假的呢?啊,我知道了,一定是他以为我在骗他,他以为照片上的是另一个人,是 的,一定是这样的。我要和他说清楚,告诉他我是真实的,我没骗他。 想到这里,幸福的未来又在眼前闪耀了,清月的心情缓和了一些,这才发觉车 内的空气闷热得快让人窒息了,便把车窗打开了。 清风送爽,外面的空气多好啊!此时的雨势也小了许多,毛毛细露的,滋润着 人的心。 清月抹干了脸上的泪水,慢慢欣赏着街上的雨境。 匆匆的行人,在城市的流光中穿梭着,他们的脸木然而陌生,没有半点光彩。 忽然,一个白衣的男子闪现在他们中间。他有一张英俊的脸:微卷的长发,粗 直浓黑的眉毛,深遂而迷离的眼睛,还有高大而健硕的身躯散发的是一种充满活力 的性感,那是女人最爱依靠的港湾。 是他了,是黑天使! 多少个夜晚梦里寻他,她还会不认得吗? 清月内心一阵狂热,不顾一切地大叫“停车”。 车停了,她飞奔下车,不理会身后的一片哗然。 她追逐着那个白色的身影,如丝的长发在夜雨中飘扬着,仿佛行人都成了鬼魅, 没有什么身体是坚硬的。 他越来越近了,她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他那一根根微曲的头发。她兴奋地举起 手中那朵半开的百合,想叫他。 可是,瞬间,他又消失了,在人海中。 她慌张地环望四周,心脏紧张得都要蹦跳出来了。 他又出现了,在马路的另一边。 她又是一阵兴奋,又开始跑啊,追啊,寻啊! 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只知道紧跟着那个白色的身影不断地奔跑。 突然,眼前是一片刺眼强光,她终于停下了……。 她躺在地上,看到腥红的血泉涌般从她自己的身体内流了出来,慢慢地流向远 处同样躺在地上的那一朵半开的百合。 百合缀着雨水,清雅浪漫而诱人,像天上一轮皓洁的月。 她伸出血迹斑斑的手,想去抓住那一轮人间的月。抓住了,却是一手的空气, 然而她笑了……。 她把虚幻当作了现实的救命草。 六 2003年5 月3 日,晚上9 点49分,广州,小北路,一名女子死于车祸。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