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承诺 我第二次来到这个西北城市。下了飞机,看着来往的人群。这个城市带着不变 的颓废。我想,它会欢迎我的。 我来了。望着灰黄的天空,我在心里说。 我来了。来见一个叫光的男人。 与光是在网上认识的。开始,只当他是哥哥。他比我大四岁。在网上,一般比 我大的男生我都叫哥哥,女生都叫姐姐。他们称呼我为宝贝。可爱的宝贝。 不对,是最可爱的宝贝。在屏幕上打出这句话,看着哥哥姐姐们的反应,我在 黑暗中摸到杯子,咕咚地吞下一大口水,感觉冰凉的水从喉咙中寂寞的流过。 我习惯在半夜爬到网上。不开灯。寂静的小房间里充斥着敲键盘的声音。 不懂为何笑谈的时候,心仍是孤独的。 刚认识光,没多聊。感觉他不怎么爱说话。是个安静的男人。莫名其妙地要了 他的电话。 那时正放暑假。家里没人。每天我穿着一条短短的吊带布裙,在空空的房子里 游荡。更多时候是坐在电脑面前。 在网上,我“听”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真可爱”。这时我就会发几个夸张 的笑脸过去。 我知道,我并不可爱。在我心底,埋着深深的绝望与阴翳。可爱只是我的外表。 我17岁。我感觉自己好象是二十多岁了。 我打过三次电话找光。前两次都没找着。第三次是他接的电话。喂,请问你是 谁呀。他说。 我很喜欢他的声音,清清的,在我耳边抚过。我常在想,有着这么好听声音的 男人,会是怎么样的。 和他聊了很长时间。最后,他说,宝贝,过两年,我会去你的城市找你。 恩,和嫂子一起来吧。我知道他有一个女朋友。 好,我就带着嫂子去见宝贝。见了面,宝贝还会亲亲吗? 在网上,和哥哥姐姐们说再见时,都会加上一句亲亲。GOODBYEKISS.我迟疑了 一下。好的。如果那时我还没有男朋友,嫂子又不介意,那就亲亲好了。我笑着说。 后来收到光的E-MAIL. 他说,他想我。他说,他知道我并不如网上给人的感觉 那么小。他还说,他喜欢我。不是哥哥对妹妹的喜欢,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喜 欢。 我只是想告诉你而已。我们还是兄妹的。他说。 我怔怔地看了好几遍。忽然有种不真实感。无法想通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我只想有个哥哥。只要哥哥。 当然,我们还是兄妹的。我回复道。 只有我自己知道,从我知道光喜欢我时,我已经没把他当成哥哥了。 在现在生活中,我没有男朋友。不是没人喜欢我。只是,我爱的人不爱我,爱 我的人我不爱。 为我爱的人献出一切,却吝啬于对爱我的人付出半点。 残酷的我,温情的我,可爱的我,讨厌的我,活泼的我,阴郁的我。 我是一个怎样的矛盾体。没有人知道。 惧怕了现实生活的无情,迷恋上了网络虚无的感情。 宝贝,我好想你。 宝贝,会来我这里读大学吧。 宝贝,猜你会来,猜你会想见我,猜你会想和我在一起。因为我想你。 宝贝,我喜欢你。 宝贝,你愿意做光的宝贝吗? 宝贝,你说我们有缘分吗? 宝贝,你不会和我在一起的。尽管……你是我的宝贝。 我遇上了这样一个男人。我在繁华奢侈的南方城市,他在朴素破旧的西北城市。 但他为了我,和他现实中的女朋友分手了。 这样一个爱我的男人。我也爱他。但我们不在同一个城市。我们没有共同的生 活环境,没有共同的思想熏陶,没有共同的任何一点回忆。有的只是网上飘渺的文 字,和虚幻的感觉。但是我爱上他了。他也爱上了我。我们彼此相爱。但是,我们 不能见面。在我伤心哭泣时,他不能安慰我;在他沮丧失望时,我无法陪伴于他身 旁。但是,我们竟然相爱了。 我们会在屏幕前坐一个晚上,只是为了等待对方上线;我们会在网上甜言蜜语, 诉说对彼此的爱意;我们会在熟识的论坛上,发布爱的宣言,不在乎是否会有很多 人抗议肉麻。 我们是真的相爱了。 我不相信的网络,让我陷入的网络。 父母决定了送我出国。 我呆呆地坐在电脑前。我不知道自己的心情。好象,很快,我就要失去一切了。 于是,我义无返顾的再次来到这个西北城市。 在飞机上,我从窗口向外望,一片片的白云在我身边飘着。想起小时候,最喜 欢看的动画片是《叮当》。因为我相信叮当能变出我想要的一切东西。而我最想要 的法宝,就是竹蜻蜓。我知道,从小,我最渴望飞。飞出这里,离开这里,这个我 讨厌的世界。我想,我毕竟不能忍受丑陋的事物。而这里,这个世界,实在太恶心。 知道自己内心的绝望。一种连自己也无法捉摸的偏激控制着我的思想。不能容 忍一点瑕疵,不能接受一点欺骗。 因为看了太多的丑恶,忍受了很多的欺骗。不再相信这个世界的美好,不再相 信人性的真诚。 即使我爱一个人,我也不能相信他。即使我爱这个世界,我也不愿自己继续爱 它。 喂。我在路边找了个电话厅。 宝贝。 恩。你来接我吧。我在机场。 啊。他似乎愣了一下。然后,他很快说了句。等我。 我坐在机场候机厅,看着天一点一点地阴暗。等着来接我的男人。 不需要去想象光的样子。我看过他的相片。 他长得白白净净,戴着一副眼镜。小小的脸,小小的眼睛。紧抿着的唇。整齐 的头发。不是我喜欢的那类型男生。 在现实生活中,我喜欢的男生一定会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虽然不会说话,但 要像会说话的样子。然后,健康的肤色,尖尖的下巴,瘦瘦的脸型。乱乱的头发。 带着一种能吸引我的颓废与神秘。 这种男生一定能吸引住我的目光。 可能我和他不会有什么故事发生,但我会很乐意让自己的目光去追寻他,用目 光默默地和他交流。我不愿放弃任何一个能和这种男生,这双眼睛产生交集的机会。 我是喜欢创造故事的人。 我跟着光,一声不响的走着。他也没说话,一开始就没说。刚见面时,他默默 无语地从我手中接过了行李,走了。我跟着他。我想,这跟我想象中的见面情景如 此不同。他曾经说过,见了我第一件事是要紧紧地抱着我。但现在,我们还不曾说 话。我们只是走着。走向车站。我们必须先离开机场。我不知道今晚我该在何处落 脚。但我不担心。我相信,光一定有了安排。在这里,我没有认识的人。我只能相 信他了。 坐到了座位上,我感觉到了疲倦。光察觉了。他说,睡吧。温柔的声音。我突 然想哭。这就是我在网上认识的男人,这就是我千里迢迢赶来见面的男人,这就是 我现在所爱的男人。 把头枕在光的肩膀上,感受着熟悉而又陌生的气味,我睡着了。在这个陌生的 城市里。我安心睡去。 他把我带回了家。家里有一只小狗。小家伙见了我狂吠不已。很快,就温顺的 趴在我身边舔我的手。 光帮我把行李放在他房间。简单的一间房间。一台电脑,一张床,一个衣柜, 还有一些乱乱的放在桌上,地上的东西。 看起来很舒服的房间。而我的呢,小而挤的小屋。把能放的东西放完后,就只 剩下一条窄窄的过道。只能过一个人。每当父母吵架,或被父母骂时,我就会轻轻 地躲在我的小屋里。不出声。没有思想的蜷缩在床角。 只有那样,我才能克制住不停发抖的自己。没有人安慰的寂寞,只有我的小屋 能给我温暖。 我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离开这个家。我讨厌这个家。 我一定要离开这个让我无比眷恋也让我憎恨不已的地方。 在夜幕中,我和光无言相望。 人就是这么矛盾。当无法相见时,我们是如此渴望相见。但当真的相见了,我 们却相对无语。 不是拘束,不是对对方失望,不是发现对方不适合自己。 只是,没有话说。 窗外的城市,寂静。窗内的世界,还是寂静。 沉默了良久后,光一下子站了起来。他拽起我,走出门外。一阵冷风。已是深 秋。城市变得萧瑟寒冷。我打了个冷颤。 光拉着我的手,然后,把我的手放进了他的大衣口袋中。 我看着走在我前面的光。在小小的口袋里,我们的手交握在一起,组成了一个 小小的,温馨的世界。很温暖。在这个寒冷的季节,这个陌生的城市,这个人,用 他独有的表达方式,给我带来了温暖。让我看到他的心,与他的爱。 光把我带到了酒吧。 昏暗的灯光下,人们尽情地释放被压抑的灵魂。这里是孤魂野鬼的世界。属于 喜欢黑暗的人群。 看着光,我微微一笑。他兑现了自己的诺言,把我带到这里来了。虽然他看起 来不太喜欢这里。他是适合生活在阳光下的。即使他也有过阴暗的过去。但这刻, 他只能生活在阳光下。 而我,是只能生活在黑暗潮湿地方的幽魂。 宝贝,试试这个。天使之吻。光举着一只小巧的酒杯。 我接过杯子。我知道,这是光答应为我调的鸡尾酒。小小的酒杯中,液体是不 透明的。分成两层。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和光是两个世界的人呢。我轻轻一笑。为自己的无稽念头。 一仰头,把酒倒进嘴里。 一股辛辣的味道冲上喉咙,我被呛得不停咳嗽。 光忙拍打我的后背,说,没事吧没事吧。你也太急了。温柔的声音加进了紧张。 我在心里笑了。这里有个关心我的人。我想,他也是爱我的。因为爱我,所以 纵容我。因为爱我,所以紧张我。因为爱我,所以爱我。 伴着冲上脑门的酒劲,我主动凑上我的唇。 这不是我的初吻了。我的初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了。可能是在我童年时, 被和我一样不懂事的表哥当做实验拿走了。可能是在我初中时,被一个讨厌的男生 当做玩儿抢走了。也可能是在我心灰意冷伤心堕落时自己送人了。总之,已经没了。 我以为自己的经验已经足够使接吻技术纯熟。原来不是。当我把唇挨到光的嘴上时,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干些什么。 光感觉到我的迟滞。他轻轻的,温柔的,抓回了主动权。 我知道我和光一定会发生些什么。所以第二天早上在光的床上醒来,看着光安 静的睡相时。我丝毫没有感到惊讶。 只是有点遗憾,我忘了昨晚发生了些什么。我想,这是我来这个城市的最美丽 的回忆了。但我没能记住。最美最美的事情,我和光互相深爱的一瞬间,我没能记 住。 在光的眼皮上印下一个吻。泪慢慢划落在我的脸上。 我们之间最美的故事已经结束了。 没有未来,没有诺言。拥有的只是回忆。 我现在还爱着的男人。以及我们之间不会再有的温柔情话。让我心疼地落下泪 来。 拖着行李,我回到了等光的地方。我要走了。光还在家里。我走的时候他还没 醒。只是不想承受离别的泪。宁愿他恨我,也不愿被他遗忘。我想,我是个自私的 女孩。 即使我爱他。 有种无奈。我的梦在这里,在这个男人身边。但为了生活,我不得不远赴他乡。 我们必须分开。一辈子不再相见。在年老时,坐在摇椅上,望着阳光,不知道 光会不会想起在这一生中曾经有过这么一段爱情。不知道时间会不会把我们彼此的 相貌冲淡。 发现自己的矛盾。不相信天长地久的承诺,在此刻,却希望能拥有一辈子的诺 言。 一辈子的不相忘。一辈子的怀念。 飞机突然摇摆起来。耳边交杂着各种各样的尖叫声,求救声。在意识失去的前 一刻,我突然想起了前一晚上发生的事,想起临睡前光温柔地在我耳边轻轻地说, 宝贝,我会爱你一辈子。我欣慰的笑了,我知道,我拥有了一辈子的承诺。闭上眼 睛,我把这个承诺紧紧地,紧紧地抱在了怀里。身体在飞。我飞出了这个世界。带 着我的承诺。 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亦可以使一切增值。 当无法把握某些渴望,就让时间把它淡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