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灵魂 最多入画的,山水、花鸟、美女。所以说,这三样东西成了衡量一个地方是否 美的三要素。 城市很少有山水的,了不起有一些水;水往往是一汪汪的死水(一个湖一个湖 的)。花鸟是城市最缺乏的了,鸟儿根本不到城市里来。有一些花,只在住户人家 的阳台上。公园里有花,围墙围着,谁也看不见。城镇乡村,哪里都有美女;美女 都摹仿画儿上的来做,把自己搞成画儿上的模样。女人真有了那画儿上的模样,就 成了丑的。美女不啻是已不真实,她们都丑了。城市里这丑掉的美女更是多。 一个丑字主宰着今天的城市。 从城市里找出一个美来,去找一个真实的东西,在这里,真实的东西成了最美 的东西。 哪怕它是一柄干树叶,它是美的。它真实得就像缘分。 我对她说“你跟我讲一个故事,让我哭。” 她(莫名地)问我:“你干吗?” 我说:“从我长大成人,我再没哭过。我恋爱的几个女孩儿,我和她们的爱情 也不曾叫我哭过。我跟她们分手的原因,我们太快乐。这种快乐很讨厌,我跟她们 谁分手,我都没有想念过一个人。” 她消失了。她的自我头像不再有彩色,更不要闪动。 她很丑,她和我说过。她选的自我头像也是最丑的一个。 我傻傻地瞪着这个最丑的“自我头像”。 我想念这个女孩子。 我从去年的春上想念到了今年的秋天。 这么长的时间里,我都是盯着最丑陋的“她”(她的自我头像)。 “她”俨然是死了。 我担怕她真的出了什么事。 不会的!她那么丑,谁会去惹她呢,她又怎会不小心出了什么事呢。丑人都活 得很仔细,没有可爱惜的美,他们(她们)特别在乎自己的生命。这是他们(她们) 唯一拥有的东西。 生命,真的是她的唯一吗? 生命,只要是生命,除了你自己去爱护,还需要一个人与你一道去爱护。 丑的你的生命尤其需要再有一个人帮着你去爱护它。丑的生命有那么多人对它 不屑一顾,甚或嫌厌它,它生存得……这是一个很可怜的生命,它时刻会有危险。 她……真出了危险啦?!…… 她不会。 我们聊天仅只聊了一个多星期。她那么会聊天,她非常有感情、有才识、有趣 味,她这样的女孩子,无论如何大自然都会珍视她。人算什么,大自然才最重要! 我就是这样,我宁愿不要朋友,我愿意一个人生活在大自然里。 可是,我现在一定要有她…… 我对她的思念竟然叫我哭了。 我哭着眼睛去大街上看丑陋的姑娘。 人类原本就没几个美人,张眼睇去,满目的丑。 我知道我看到的人没一个是她。我有这种感觉,假如她出现在我面前,我一眼 就能认出她来。 这个城市不大,两天我就走完了每一条街巷。都没有她。 我的心又开始哆嗦,她真的……? 她仅仅是不理我了而已。她为什么不理我了,我不知道。她认为同我谈恋爱, 我是难伺候的恋人? 我的心肯定是她一辈子不想理我了,道旁的树拼命的摇。 它们还落叶子。 秋天的模样扎人心。 秋天总是这样的,它丝毫不关人事。 秋天只是个季节,只是人在秋天里光想往自己心上抹霜。 其实秋天里不是特别有好的? 秋天的月亮。 甭管脚下踏着什么东西(脚下踏着树叶),举头望头顶的白云。天那么青,云 那么白,休问脚下的地有多烂。单等到中秋晚上,再看那一面玉颜。 真的不要等到看八月十五那个时辰的月,这秋天的天和云,真的能叫人醉过去。 天青得,真的知道了天的远。它青得那么远,远得那么青。 天远得就像她。 她远得就像秋的天…… 她美得就像秋的天。 不死的天。 天的活力永远是秋天的菊花。 秋天除了有美的天、云、月,还有菊花。 足见菊花一个人比天、云、月三个人都美,在上面站着天、云、月三人,下面 只有菊花一人。 最美的还不在天上,在人间。 咯噔的我心里一踏实。她没有那么遥远,她是人间物,她最远不过城市东南角 上开满菊花的山坡。 她没那么远,她就在城市里。我家阳台上养的菊花,这两年开得,朋友来了都 说不像菊花,说“你家的菊花怎么像长了灵魂一样?”他们说我养的菊花开得美, 美得不是菊花了。 怎么不是菊花了,秋天最美的是菊花。 要说灵魂,菊花是秋天的灵魂。 秋天一边失去葱茏,一边却得来了灿烂的灵魂。 失恋的人,有了爱情的灵魂。那份缅想、那份苦念,真才是爱情的感觉,这是 爱情的灵魂。 爱情失去了,爱情灵魂来了。 爱情也是一个生命,它死了,灵魂出壳。 爱情与众不同,它的灵魂如此美丽。人的灵魂(“鬼”)非常丑陋。 人唯一美的是爱情。 尽管爱情灵魂比爱情美百倍,我只想拥有爱情。 我想拥有具有灵魂的爱情,像我养的菊花。 我揣着爱情灵魂搜寻我的爱情,找回来我的爱人。 我去找回来那个能叫我变傻的人。 我就这样决定忘不了她了。我忘不了这种感觉或者说身受:在芭蕉林里,一个 芭蕉花苞蓦然开口,将它满腹的甘露(芭蕉花苞里的蜜汁)吐洒在我头上。那种醍 醐罐顶的感受每一天都想起。每想起都久久地想着。 我身上每一个细胞都浸下了她的甜液,直似的我是她的灵魂一样。 我这个灵魂一不留神掉失了肉身,我到处去查觅自己的肉身。 我背诵着她对我说话的口吻,含漱着“芭蕉甘露”,走每一寸找她的路。她的 口吻香得路人都要来嗅我是个什么东西;“芭蕉甘露”则把我甜成了一个糖人儿, 小朋友们都睁大眼睛看着我。 每一条街巷都没有她。 就仿佛终古不会回来的飘走的云彩。 她断然是走了,去远方的地方去了。 她去哪儿了呢,去那儿干吗呢…… 云彩是飘到别的地方下雨去了,你到别的地方谈恋爱去了吗? 瞎扯!一个丑姑娘还跑到别的地方谈恋爱去? 这个姑娘是个不说谎的人,她一定是个很丑的姑娘。 倘她真的是美的,她还可爱吗? 如何把自己反过来说,都是不好的。 因为她是说实话的人,她不告诉我她为什么不跟我聊天了。 虽然她把话说得美,可她不跟我说。 反正我知道她不在这个城市了,因为我找不到她。——我不再相信我的菊花, 我觉得它跟我说了美丽的谎言。 她不爱我吗,她为什么就这样丢下我了呢? 倘或你是爱我的,你不难过吗,姑娘? 我知道难过有多难过,你叫我多么心疼你!……你别叫我心疼好不好?…… 我连你的父母、你的兄弟姐妹都心疼,还心疼上你家的房子。 我甚至心疼这个城市的每一条路,因为大致这里的每一条路你都走过。心疼一 样一样的建筑,这一样一样的建筑你都拿眼睛看过。 天都也成了我心疼的对象。 心疼每一片云,它们可能从你的头顶上飘过来,而你大约也都看了它们一眼。 云彩可以告诉我你在哪里,那是没心肝的货,它不会说话。 惟独在风里可以摸到你的呼吸,可是,风被多少人脏掉了。 我只有苦苦的心想吗? 我的爱人,我可不可以去找你家的房子? 我去找她家的房子。 她家住的房子不应该是丑陋的。纵然是丑陋的,她家的房子也应该在一条漂亮 的街上。 我知道她很爱美。丑的却比美的伟大,他(她)是博爱的人。 这个城市最热闹的街是某某路和某某路。更何况这座城市今天把这两条街亮化 起来了,晚上的这两条街愈漂亮。 昨晚上去走看了这两条街。 这街,愈漂亮了? 远不是那么回事,走到这两条街上,咋像走进进了鬼城。所谓亮起来了,就是 在行道树下面埋设把树照得亮绿的大灯。这样做的结果,树不是旺盛得发亮,街道 没有因此而玉树一片、光灿一片,给人感到来到这里原来是不想活了。 它非但没有亮化起来,它叫街道黯然失色。每走过一盏地灯,灯光都把眼睛煞 得看眼前无光。从来就没这么不舒服过。 在这里我无法找到她的房子。 我想去捂住这些灯。我捂住一个,把我烫半死。 我和她聊天中,我压根儿就没被她“烫”过一回,我怎么就这么的丢不下她了 …… 烫我的,我讨厌你! 我讨厌得,直把这些灯看做是阎王爷看人间的眼睛。我蹙急离开这儿。 在别处的街上,我听到一只寒蝉喊冷。我驻足下来。 我听着这只蝉,它的叫声成为了我对她无力的呐喊。我清清楚楚的听到,我的 心都碎了…… 这里的行道树栽的柳树。(柳树做街道行道树,不多见,实际上挺不错。) 我有个习惯,夏秋季里专爱看树上有多少给雌蝉蛰死的枝条。柳树最好(“好” 字读去声)给蝉蛰了。 柳树有了这死枝,是一种美。 柳树最不美的时候是在落叶时的夜里。再加之一些晚生的蝉的鸣叫,柳树就如 同鬼。 它绝对的比她丑,它绝对的不可爱。 丑的有真的绝对的丑的,它丑的真实是一种恐怖。 真实的丑需要一点美。 丑的有了美的内容,丑陡生好看,严重的可为极其的美。 比方说这个时候像在山东的鲁西南地区有灰喜鹊栖息在柳树上,柳树便是一种 有极其夜间风光的树。连恋爱的男女都向柳树上靠。 柳树上有喜鹊,蝉是不敢叫的。 在南方的夜蝉不能寒噤,打折了南方多少白日的秀气。 它呆在公园里也就罢了,闹区的行道树上它也来,居心叫人不快。人自己都怕 自己弄出的闹声,真不知道蝉是怎么锻炼出来的。它是个闹家子,它断乎不会有意 来参与人的这种吵闹。 在夜晚间它让柳变成鬼,恍若是有意的。 城市里不闹鬼,这“鬼影”是城市的一个补充。 在这条街的另一头,我遇上了她。 在我们相遇的一瞬间,同一条柳枝打在我和她的脸上。柳枝在我俩脸上“定格” 许久。 柳树又忽然摇起,又摇过了一阵风,我们还不动。 柳树摇过好几阵风,我牵住她的手,两个人摇动地走路。 走过一个湖岸,我们走进一条樟树街。 芬芳的樟树,幽静的大街。 樟树芬芳,我们只想呼吸;大街幽静,我们只想走路。 我听着她的脚步,她听着我的脚步…… 我们也都听着自己的脚步,听着各自的“键盘声”。我们都“敲击着键盘”, 不知道“敲击”着什么地“敲击着键盘”。“敲击”了“是你”两个字,我不再知 道我“敲击”的什么了。 我们“敲击”了“千米长卷”,奄忽她“敲”断了鞋跟儿。 她一声不吭,脱下一双鞋子,两手拎着俩鞋,叭唧叭唧的打着脚板儿跟我走路。 她这么肯定地跟着我走着回家的路…… 她的脚步声,我又听着了她在网上跟我说话的口吻。这尤是动听! 这一时我明确了她口吻的香型,是樟树香型。 “特别爱好”女人的男人说美女的脚丫子是香的。她的脚丫子也是香的。 真好看,真好听,真香…… 我差点儿感动得要哭。 一会儿,她走痛了脚,站路灯下歇。她看看自己的脚没扎出血,像我俩相遇时 看着我。 我也那样看着她。 斯须,我俩的眼睛自个儿在那里流泪。 我为她的丑而感动,她为我的美而感动;我们为缘而感动。 …… 她先于我睡着,也先于我睡醒。当我醒来,见她在浇花,浇那些菊花。 “你种的这些菊花真漂亮。”她说。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