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的方向 作者:幽幽云 心动是一种喜欢,喜欢即是爱的一种表现,那么,同甘共苦,一种朴实无华 的感情,或许也可以说是爱的一种表现。 ——题记 停工了,拿不到工钱,伙食费寥寥无几,随时都有断粮的可能,前方一片迷 雾茫茫。人的忍耐性,在有目标的情况下,可以在绝境中发挥到极限。日子必须 精打细算才能熬得下去。她不能回家,虽然只要一元钱的公交车费就可以到达家 门。拿不到工钱,家,就是一个沉重的口袋,压着人喘不过气。父亲带病的身体, 不能过于劳累;母亲为了牵扯五个儿女,从未踏入社会体验竞争真实的残酷。家 里的重担,过早的压在她廋弱的双肩,过早品尝现实这杯苦酒。在这里,还有一 个不是依靠的怀抱,不明白为什么会在一起。也许是一个女孩在外的日子太难, 也许是没有长大还需要依赖的关怀,也许,仅仅只是因为在一起所以在一起,没 有理由,没有原因。记得那是第一次换新工地的时候,确切地说,她也只是一个 十四岁零十一个月的女孩,碰上这群来自外乡的打工族。刚开始,他们对她是不 消一顾的,在这样的环境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生存,谁都没有多余的怜悯分 给旁人。她以超逾平常人的惊人毅力,以一个快十五岁女孩的倔强,挥动着双臂, 为自己奠定了一份生存的保证。 人活着,并不只是吃饱穿暖,但是很多时候,却必须为了这样简单的目的付 出所有。一个女孩单身在外很难,一个女孩单身留宿在都是民工的建筑工地更难。 在称为段厂的这片工地上,还有对她的家境比较了解的一位老伯,老伯与母亲有 过几面之缘,这份工作就是托他的介绍,也算一个唯一认识的熟人。既然是体力 劳动,青壮年人群就是瞩目的焦点。她的沉默与周围格格不入,只要不怠慢手上 的过滤石沙,提浆补水,大伙儿也只是好奇,并不挑剔。 他们几乎都是同一个村子的人,相互间非常地了解,就连唯一的乐趣弹吉他, 也差不多人人都会。弹得最好的叫松,接下来是宝。人与人之间的交流,都是因 为彼此有一些共同的兴趣爱好,抑或是好奇,才会一点一点加深了解的欲望。一 次夜晚取水路过,听到吉他声伴着低沉的歌,在夜色里悠扬动听。漆黑的夜,可 以隐藏很多思绪,她就这样静静地站在空无一人的水池边,听着歌,想着心事, 想着半解的沧桑,突然就有想落泪的冲动。那以后,她经常会在喧嚣结束后,夜 的保护中,凝神聆听,几乎就成了一种精神的寄托,虽然她也不知道是不是不知 不觉中,其实对这嗓音多了一份依赖。 南方的冬天,夹着寒风小雨,刺骨的湿冷。工地上没什么好处,唯一令人欣 慰的,是可以夜夜生燃炭火,烘烫满室的清冷。这天夜里,飘着小雨,一如往常 般入夜后悄无声息,远远的,偶尔传来别的工棚里哄堂大笑。她知道,他们肯定 是在开漫无边际的玩笑,这些,与她没有关系。她现在的世界,就在这小小的工 棚里,时常幻想待到这栋楼竣工,这也会是一个漂亮的房间,有一位可爱的可人 儿,会将此布置得温暖舒适。肯定不会有人知道,曾经在还只是砖块暴露,地面 满是石渣的这间房间里,她遗留了多少梦,幻想了多少真,沉浸了多少无奈与微 叹。 一阵小心翼翼的敲门声,惊醒她漫无边际的遐想。“想和你说说话。”响起 与歌声同样低沉的声音。哦- 是他,那个叫松的男孩,应该是二十二、三岁的样 子。打开门让他进来,找张凳子围坐在炭火边上,忘了都说了些什么,只记得他 弹了很多的曲子,唱了好几首很好听的歌。其中有一首她最喜欢的《大约在冬季》, 想不到竟然也是他比较喜欢的歌之一。也许,每个游离在外的人,都会对这首歌 别具体会吧。慢慢的,她也融合到他们的生活中,说一下无伤大雅的笑话,谈谈 本地的人情世故(她是地道的本地人),偶尔也会大家凑在一起来一次大餐。他 们都叫她“小妹”,虽然他们以为她真的如她自己所说的“十七岁”,或许也有 人怀疑过,不过她有南方人少有的高个子,和结实的体形。习惯真的是一个奇怪 的东西,不管你最初如何的排斥,把你放进去浸染以后,不久就会附上同样的颜 色,突兀就不那么明显,最多也只是别具一格。 很快就迎来新年的开始元旦。其实这天是她的生日,家里穷,从来没有花俏 的东西,过生日,在穷人眼里非常不切实际。天空还是飘着小雨,迷蒙的一片。 工头决定休息一天,不少人都到闹市里去逛街,她哪儿也不去,也不高兴回家。 家,是一个她极力逃避的地方,面对亲人,面对暗无天日的家徒四壁,无力感会 将她吞噬。松和宝的关心已经很表面化,虽然只有她本身不明白发生什么变化。 元旦,他们两个人陪他一个白天,做得最多的还是弹吉他唱歌、说话,弹得最多 的还是那首《大约在冬季》。夜晚,吃过一餐马马虎虎的晚饭,她兴起了学吉他 的兴趣。于是松把自己吉他借给她,手把手的教,颇具耐心。 对于这样的日子,她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没有过大的情绪波动。人的思考力 度果然是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加,烦恼才会接踵而来。劳累的工作,迟缓 了她的神经,空余的时间,她就写写日记,学学吉他,或者就是呆坐着,任身心 穿越现实的一切,到达不可言喻的世界。松对她很好,调节着她的适应能力,也 不停的融合她与他们之间的距离。松是这群人的工头,做出的活最好,速度也最 快,处理事情干净利落,这也是为什么连叔字辈的同乡亲戚也愿意呆在他的带领 下。有松这样的关照,虽然她自己本身没改变什么,大家的目光言语却越来越温 柔,也越来越随和,还不时拿她和松开玩笑,硬是凑成一对。每当这时,她就特 别的拘谨,找不到话反驳,只是腼腆的一笑置之,事后又懊恼自己的窘态,又带 着丝许的期待。在学校时,她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也从来不谈早恋,连男孩都 没有好好的注目,在这方面,她的思想是贫乏的。 流浪的人注定过不了安稳的日子,随着工作环境的变化而变化着。在沥沥的 春雨中,缠绵的浪漫与她无关。结束段厂这片的工程,农历年也已过好,因为得 到大伙的认可,她得以继续随他们漂流的下一个建筑工地。熟识的老伯因体力不 支,已被解雇,孤单的她要面对几乎全陌生的世界,她只是单纯的以为可以应付 得很好。不料刚进入场地,她就发现与前两个工地不同。首先是工程的浩大,整 片的宿舍楼,完全的一个新区模样。第二就是因为赶工期,同时进入很多批民工, 而他们算是来得晚了,已没有好的楼面房间可以睡觉。这她还是第一次碰上,别 人都急忙将就着能勉强算房间的门面阁楼,快速的整理者衣物,找木板铺床,有 些人就干脆铺上硬纸壳充数。因为是门面阁楼,要爬楼梯才能登上,他们就订做 简单的门板。看着忙碌的人群,嘈杂的吆喝,丁丁当当的敲打声,迷茫与委屈淹 没着她的脆弱。 松是负责人,确定大伙的住处,确定开工的楼层,时间等等,忙到下午才找 到她。她还是呆涩的坐在松指明给她的铺位上,心慌的横冲直闯,她怕,怕天黑 了自己的住处还没弄好,怕这么多陌生人的地方,怕这群粗鲁的民工。同时她又 要强,气愤自己一事无成,倔强的找来木板钉门,结果还是找不到下手之处。松 找到她的时候,她就是面对着那几块木板发呆,隐隐欲泣的样子。松在晚饭前, 把这个临时“小屋”的门等安全措施都弄好,床也铺了起来,忙得满头大汗。她 有些于心不忍,看到松的包裹还和自己的放在一起,几次欲开口让松把他自己的 忙好后再来帮忙,又不太好意思说什么,直到天逐渐黑暗。晚饭匆忙的解决之后, 还飘着蒙蒙的细雨,精疲力尽的人群很快的分散到每个房间。这里是宿舍楼,没 有太大的空间,每个房间也只住两三个合得来的人。踏着暮色回小屋整理东西的 她,疑惑的想着随自己而来的松,寂静极了,仿佛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到了 小屋,松让她赶快去洗澡,抱着换洗衣服,满腹忧虑的洗澡回来,松还在,而且 明显也已洗过澡。 接下来的发生过程,她始终模模糊糊,串联不起来。她弄不明白,在明了松 要和她睡一起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反抗?是害羞,害羞得连自尊都不要了?是害 怕,害怕拒绝就失去这份工作?是无奈,无奈自己有家不可归?或是什么,喜欢 吗?刚满十五岁的女孩,知道什么是喜欢或爱吗?总之,那晚还算平静,原来松 也算一个温柔的人,当晚没有任何越轨之举。其实这样的同居生活,松也是第一 次,而且还是没有诺言,甚至没有太深的感情,或许有,她不知道。她总是会想 起,如果妈妈有告诉她哪怕最简单的男女关系,告诉她应该怎样不应该怎样,或 许她就有了坚持的原则,坚强的理由。两个人背对着背度过第一个同眠的夜。 第二天,同乡们看到她迟疑的和松出来时,不停的吹口哨,暧昧的笑着,嗤 嗤的低语,瞬间染红她的双腮,引来更响亮的笑声回荡。她困窘的一溜烟跑着去 洗脸刷牙,回来再面对他们时,有可能是松提醒过,有可能是已成事实的人物不 再新鲜,一切逐渐恢复正常。工作也不再和从前大锅饭一样,而是分开自己找一 两个伙伴合伙,全部变成单干的形势,她理所当然的和松在一起。别人一个大工 是养不起一个小工的,所以基本的搭配是两大一小,然而松的速度实在够快,一 对一,都还常常让她赶不上松的节奏,累得半死。工地只要连续有工可开,很快 就可以看到成效,工资也能明显的提高。为了这份难得的收入,为了相当于家里 救命钱的这份工作,她每天都卖力的做着,不叫一声苦与累。 不知谁说过,体力的劳动远没有精神的压力更让人身心憔悴。有了第一次的 同眠,就像默认一种形式,继续就便成了习惯,她以为也只是如此而已。第二天 第三天,松慢慢一点点让她适应他的存在,直至将她抱在怀中入眠。第一次,她 领略停靠男人臂弯入眠,一种陌生的感觉,一份女孩羞涩,一份惊恐的忐忑,一 份安全的喜悦,一份无知的茫然……记不起来是在第几天之后,松拿起她的小手, 伸到他的隐私处,热烈滚烫的的触感,她触电似的抽回手,男女的不同,第一次 如此明朗化。欲望是什么样子,她不懂,可她迷迷糊糊知道松想要从她身上得到 解脱,强烈的解脱。她挣扎着要离开松的怀抱,这样的时候,女人的力量是渺小 的,上天制造人类的时候,就给予男人太大的力量,对女人是一种不公平。松要 伸手入她的内衣里,被她死死挡住,不停的翻滚,以期逃离。这天最后还是松让 步,可是他最终也算达到了目的,他在她的两腿间,大腿根部不停的抽动,手还 是伸进她的内衣,抚摸她还未发育成熟的双峰,爱抚了她的整个上身,松在一阵 剧烈的颤抖后得到他自己要的解脱。 爱情的第一步接触,应该是从吻开始,淡淡的脸腮一吻,疼惜的额上一吻, 柔柔的浅尝,深深的缠绵,在相互的缠绕过程中加深思想的交流,灵魂的撞击。 她,还小,不懂吻是什么,更别问她什么是爱。随着日子的推移,随着松的强烈 要求,随着她的慢慢适应,她与松结合在已被遗忘日期的某个黑夜。不知是松在 大腿根部时挣扎的太多,或是上天的惩罚,她在完全懂事以后才想起,自己竟然 没有落红!或许有,但她没有看到,也没有别人所说的刻骨铭心的愉悦或痛楚, 没有记住自己从女孩走向女人的时刻,没有一个女孩走向女人的任何记忆。虽然 一知半解,可是她知道自己走了一条不归路,知道这些事情是羞耻的,知道这样 的事情不能让爸妈知道,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一个坏女孩,或是一个坏的小女人。 家,偏离她的轨道越来越远,遥远的没有一丝温暖,但是那是一块吸水的海绵, 吸着她的泪,吸着她的青春,吸着她的梦想,她只是这个家的一个鬼魅,一棵摇 钱树,一台挣钱的机器。 她开始每天不停不停的胡思乱想,想起如晨星般遥不可及的童年,想起带病 的父亲,想起暴躁的母亲及家人,更多的是想自己今后的命运。她和松两个人在 一起,除了夜里有个人相依,别的毫无瓜葛。更多的是松解决自己的生理要求, 而对于她,没有任何感觉。她没有反应,只是任由松在身上磨蹭,没有甜言蜜语, 语言真的是多余的吗?松好像也不是很在意,完事后他就会抱着她一觉到天亮, 谁能要求一个白天花费所有体力工作的人,晚上还能柔情似水?白天,是优秀的 工作搭档,经济上各自独立,甚至,繁重的体力劳动,剥削了相互交流的兴趣。 日常对话,仅此而已。她唯一遗留的兴趣,还是忙中偷闲中,写一些日记,如果 非要在两个人当中寻找共同点的话,那就是松还在继续教她弹吉他,还会在闲空 时给她唱唱歌。 她不能原谅自己的所作所为,又没有勇气回家面对亲人。清明节放假,她选 择留在工地,又是雨天,对着雨一个人发呆,松和他的同乡们聚在一起喝酒聊天。 春天的雨,凉凉的风,笼罩着整片未完工的小区,没有经过粉刷的外墙是一种深 深的灰色,周围还都在开发中,朦胧里更显空旷。在迷雾的尽头,是不是会有另 一个不同的世界?没有贵贱之分,没有富贫的区别,每个人都可以按照自己想要 的生活方式完美的生活着?路旁,嫩绿的小草生机勃勃的增长着势头,偶有小花 镶嵌其中,在细雨的洗刷下,强调出鲜明的色彩,刺痛她心中的某根神经,令她 觉得自己连小草都不如。她出门买回一瓶白酒和二两油爆花生,打开瓶盖的瞬间, 泪水哗哗的往下流,胡乱的用衣袖抹了一把,咕噜噜灌进一口烈酒,呛得直咳嗽, 泪水无声的顺流入口,咸咸的,冲淡酒遗留的味道。家里妈妈心情不好时会喝些 白酒,对白酒的认识只有那股子飘散在空中的味道,她也没有想过,在这样一个 温柔似水的傍晚,自己会独自一人品尝人生的第一杯酒。她知道酒能醉人,她想 要片刻麻痹的神经,想忘了本该家人团聚的悲哀,只是想好好的醉一场。松回来 的时候,她已经喝下大半瓶,问她怎么了,她已意识模糊,答不出来所以然。然 后翻滚的胃终于提出抗议,大吐特吐的将四周弄得一片狼藉。终于她也哭出了第 一声嘹亮,明明以为恨着这个世界,恨着所有人,恨着所有的不公平,此时却趴 在松的怀里尽情的痛哭,只弄到上气不接下气的抽啼,在筋疲力尽中沉沉睡去。 有一种情叫日久生情,她逐渐习惯两个人相依为命的感觉。转眼到了农忙的 七月,这是一个仅次于春节的民工返乡热潮,他们也不例外。在松的要求下,她 陪着松来到松的故乡。虽然她家境贫穷,可这还是第一次亲自体会农村的忙碌与 落后。大家在村口一哄而散,奔回各自的家。松的家里只有妈妈一人,个子小小 的,穿着黑色的旧式布衣裳,布满皱纹的脸笑得像朵花,颠着小脚,不停的为她 的到来表示迎接,忙碌着。随后竟然有很多的人来串门,可想而知是一同回来的 人传播了消息,妇人们争先恐后的要看看城里来的姑娘是什么样子,笑眯眯的说 松真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才会得到这样漂亮的媳妇。农村的规矩,上门就算是承 认两个人的关系。潜移默化,她好像认命一样,看着这个空荡荡的家,高高的屋 顶,全黑的四面,感受松母子俩的喜悦,就真的衍生愿在此终结一生的想法。这 是一个转折吧,她一旦确定了目标,所有的胡思乱想就不翼而飞,一心想着怎样 尽快熟悉农村的生活,熟悉四周那股牲畜的味道。 日子重复着每天一样的动作,起床、早饭、上工、午饭、上工、晚饭、睡觉。 有人说平平淡淡才是真,她的思想钝化,机械的运行。老天总是演绎雪上加霜的 戏码,农忙结束后的第一个工程,完工后既拿不到工钱,又找不到新的工程。她 竭尽全力,将最低生活费压在一天六元里。不上工,日子就变得懒散,整日的无 所事事,生活的不规律化逐渐形成。原先的早起早睡已如昨日梦,无眠的夜寂静, 萧条,漫长,历练着未经岁月的她。夜宵,每一个不眠的人都要面对的问题。有 条件的人们,或开怀畅饮,或是精致点心,或是浪漫格调。她和松,每日挤出一 元六角,或一个人,或结伴在午夜度步去买一碗螺蛳粉回来分吃。米粉有一个好 处,不像面条那样马上就会膨胀后发软,失去弹性,反而是稍微停放一些时间后 更有嚼劲,更加爽口。螺蛳粉,一种以米粉为主,绿叶菜,腐竹等为辅的面食。 喜欢吃的人,总是会对这份特制的汤情有独钟,禁受不住这股香气的诱惑,她就 特别钟爱螺蛳粉汤,很多时候一个人是吃不完一碗粉的分量,她总是会慢慢的尽 量吃完,因为她知道,能吃上一碗螺蛳粉也是一种幸福。小时候,生病没有胃口, 很少买外食的父母亲,就会买上一碗粉,笑眯眯的看着儿女们开怀大吃。父母往 往总是站在床边等候,等着孩子在床上吃完后,收拾碗筷。那时候的温情,那时 候父母的呵护,无微不至,是她心中最宝贵的一块温柔地。无论将来飞得多高多 远,萦绕的始终是那双偶尔闪绕着关怀的慈目。 每次,都是让她来开口,让店家给多加两勺汤,因为这样,等回到住处,米 粉会饱吸汤水后看起来增多了分量,分在两个碗里,就是两碗螺蛳粉。她每次都 会给自己那份汤多粉少,没有原因,下意识吧。螺蛳粉的汤是贵重的,一锅汤要 熬好几个小时,有汤就有粉卖。店家每次都是不情不愿,带着斜视不肖的目光, 或许,也带着看不起的鄙视,刺痛她微薄的自尊。这样的时候,他就会给她弹吉 他,带着他那低沉磁性的嗓音,为她唱一首首歌,唱得最多的,是那首《大约在 冬季》。她和松,此时都没有太大的奢求,每天都会津津有味的品尝着属于自己 两个人的单纯快乐,午夜,甚至成了一天最期待的时光。桌子两边,你看着我, 我注视着你,一口一口,吃着碗里的螺蛳粉,少了一些分量的粉,心里沉甸甸。 那时候不明白爱情是什么,到今日还是不明白什么是爱情。也许两个人相守的过 程中,这段日子是最幸福的,没有太多的幻想,没有太多的煎熬,实实在在的享 受着彼此的关怀,在拮据的背后滋养一片温柔。 皇天不负有人心,签到新的工程,又开始忙碌,开始日复一日的循环。幸运 女神还是抛弃了他们,在开工一个月后,经费出现了问题,纠纷也连连不断,上 工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一天,她正在无聊的看书,门口进来一个陌生男子, 询问认不认识自己。她满脸疑惑的看着来人,眉宇间熟悉的感觉,一道闪光,哦 “你是?是不是哥哥?”来人竟是离家出走两年的哥哥,长高了个子,不再是那 时的青涩少年,在外流浪过的人都有的沧桑。总算一家人团聚,还多了一位身怀 六甲的嫂嫂。团聚的喜悦还来不及消化,又得知哥嫂是走投无路才想起要回来, 而且已是身无分文。她看着到处破破烂烂的家,看着嫂嫂一幅受骗后痛苦欲绝的 样子,看着弟妹瘦小的身子,看着不争气的哥哥,好久没有的凄凉又涌上心头,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强烈。她不服气,心中滔滔的翻滚:为何这个世界要这样对待 我的一家?还有以后的归宿,那幢农村的老房子,我的足迹只能残留在那漆黑的 走廊吗?我的一生难道就永远是暗无天日吗?…… 她匆忙以工地很忙的借口离家,家,又多两个人吃饭睡觉,更加没有她的立 足之处。她想发狂,想发泄,想挣大钱,想过好日子,欲望在适当的时候冲破牢 笼,侵蚀她的思想,一点一点剥落她曾有的信念。从此她把自己迷失了,换上深 深地忧郁。和松在一起的日子,在断断续续的停工中出现矛盾。她需要钱回家, 而这里停工别说拿工资,连伙食费都成问题。她想过离开,可还能往哪里去呢? 家一天都不能逗留,什么都没有的她又该往哪个方向寻找未来?自从哥哥来过一 次工地后,她就提出分房,因为那次哥哥来去匆匆,还好没有注意到她是和一个 男人住在一起,不然封建的父母一定会闹得鸡飞狗跳。要是家人什么时候再突然 出现,一定会曝光。松不愿意,可松也知道她的真实年龄和家境,最后还是无可 奈何的分开。晚上,松到她的房间来睡觉,实质上就没有任何差别。如果连最初 都不是激情,那么如今除了更平淡已没有词语可以修饰。 要过年了,正好结束不算太顺利的这个工程,除去停工时的伙食费所剩寥寥 无几。她已经决定离开这个人,离开这份工作,离开这块变成她身上烙印的工地。 松知道她的想法,只是默默地弹着吉他,不停的唱着那首《大约在冬季》,明天 就将各分东西,也许此一别就永生不能相见。这样的夜,屋外寒冷,屋内燃着温 暖炭火的夜晚,像极了初次他来敲门的夜,晃眼,早已物是人非。她拿出累积了 大大的几本日记本,在他的吉他声中,炭火映红还显幼稚的脸庞,合着一丝不和 谐的无动于衷的冷漠,化为灰烬。从此喜欢上,在一段感情结束,或是一个过程 的尾声,把所有遗留的痕迹消声灭迹,就像在火炉中溶化的纸张,成灰后,无法 复原。 原以为一切都有了说法,一切都可以完整的划下句号。大年初四,她走在小 溪边上,一阵抑制不住的呕吐喷涌而出,吐得胃酸直翻,鼻涕泪水一把一把。她 的身体一向很好,她知道自己不可能生什么小病,“怀孕了!”坐在去找松的长 途汽车上,想起农忙结束时,两个人坐在稻草垛上闲聊,松说村里人都传着她是 整个村子里最白嫩最漂亮的女孩,怕松养不起这样的人呢。松说想要一个孩子, 其实她知道松想握住能留下她的理由。松也曾奇怪的说,怎么两个人在一起这么 久都没有怀孕?如今,一切结束以后,出现这样的意外,十六岁的她,长大了, 没有接触太多的人和事,可有些东西到了这样的年龄,生活在这样的环境,就是 会让人明了。她自己还是一个孩子,家里的负担还沉甸甸的压着肩膀,没有多余 的力量去生养一个孩子。她睁着大大的双眼,看车窗外飞快往后掠过的青山,田 野,一些冬季的大白菜,决定在没有选择中早就注定飘零。 空旷的田野,弯曲的田间小路,北风呼呼的吹,还是一样的寂静,人影也没 有。一座座黑色的,黄色的房子,沿着青石铺着的延伸,走向深处那户人家,奇 怪的感觉涌上来,她觉得自己像是走在生死线上,前面是一条死路,回头是岸这 样可笑的想法不止一次的回响在脑中。松的妈妈还不知道两个人的关系已经结束, 还是欢喜的要杀鸡做饭菜,在松的执意下,她留下来吃了在那房子里的最后一顿 午饭。简单明了的和松沟通,松一直是个明理的人吧,没有提出别的要求,顺着 她未开口的意思,说明天就回城。除了工作,她还没有在外过夜的前例,难怪爸 妈竟然放心,以为自己的女儿永远都是乖乖女。她知道松想要这个孩子,可是她 还有未完成的使命,还有责任扛在肩头。她也知道松想留下她,她能读懂松沉默 后的表白,可她不是一个没有牵挂的自由的灵魂,连自己都不是自己的,又如何 能把自己定位为谁的附属品? 设备简陋的私人诊所,态度恶劣的护士,刺鼻的味道,人流的痛楚,她知道 自己彻底的被毁灭了。手术结束,躺了一个小时,就离院回家。两个人走在喜气 洋洋的大街人行道上,她固执的不要松的搀扶,惨白的脸,倔强的眼神。两道孤 单的背影,拖长冬日的斜照,一直走到横跨市中心的江上大桥,她要松离开,说 自己一个人能回家。她还是一如以往,身上没几块钱。松拿出做手术后剩下的二 十元钱给她,松愧疚的眼神想诉说什么,因为结合这快一年的时光,她没有用松 的一分钱,无论什么时候,都坚决付自己的一份。只有今天,她拿不出这么多钱 做手术,才不得不让松拿钱出来。她紧了紧身上的外衣,定定的看着松的脸庞, 这个面孔,她想留一点记忆,为那还未成型的孩子。她知道,她会忘了这个人, 可她不会忘了以后下地狱时,该找找自己的孩子,哪怕冰冷,也要给无缘的孩子 一个紧紧地拥抱。相对无言,她伸出手,接过二十元钱,她的眼神告诉松,这是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就当一个了断吧。 短短两天,她廋了一大圈,眼神里常常没有聚焦。家人看出她的不对劲,她 借口感冒了,一个人躲在床上睡了两天两夜。她总是会在夜深人静后醒来,清醒 得要命,于是她就数蚊帐上的线条,一根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