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草莓 直到最近,我才开始对生活有了点想象。因为那些草莓。我管她们叫水晶草莓。 和现在一样,那时的街上漫溢着星星点点的草莓的芳香,在武汉的四月里,一 派人工景象。 那些熟悉的街道,流淌着各式的人,随风飘起的白色塑料带裹住我那些细微的 属于青春的尘埃。 记得冰可打来电话的时候,我还在床上读一本庸俗的爱情小说。我把自己想象 成书里的女主角。电话那头,冰可说:喂,外面有草莓,我买给你吧。 我说,好。模糊中,我叫他叫成了小说中男主角的名字。冰可在电话那一端竟 然也模糊着作了答。 在冰可来的时候,我睡着了。 而我醒来的时候,那些已经被洗净的草莓静静的摆在我的床头,那些个鲜艳的 颜色,煞是好看。这个时候,我才真正的象个恋爱中的女人那样开始想自己的男朋 友,当然,他就是冰可。 我用我带着水晶戒指的手,吃着那些阳光下晶莹着的草莓,看自己的手沾上了 水印,那未染甲油的手指盖和水晶戒指一起晶莹剔透着,一只完美而小巧的手。我 跟他说,我管那些草莓叫水晶草莓,冰可说,这名字好。以后,他也这么叫。也就 我们这么叫。 冰可是个搞艺术的,壁画。在我去做采访的时候,常常可以在一些酒店的大堂 里,或是一些人声沸腾的公共场所里看到冰可的壁画,在那些被采访者口若悬河的 当口,我却在心里大声的说,你看你看,这是冰可做的。当然,这事冰可不知道, 谁也不知道。 冰可常常去西藏采风。那样的西藏,那样的冰可。一定会有很那样的浪漫的爱。 我总是在不断的幻想着,在时间上不断的和冰可打配合,但我没有跟冰可说,等我 预备说的时候,冰可已经留了张条,走掉了。 从小我就没有什么理想,我最大的理想就是和一个流浪歌手私奔。这种想法只 说了一次,在老师要我们谈理想的班会上,而后,我被通知请了家长,而后,我便 谁也没有告诉过,包括冰可。 冰可和一般搞艺术的不同,没有长发,也不邋遢。我喜欢干净的男生,所以我 喜欢我的冰可。冰可是细致的冰可,柔柔的男生的眸子,眸子里总有那么些读不完 的智慧。冰可写诗,写的诗不晦涩,不先锋,不朦胧,一眼就懂。但是我不看。因 为我也写诗,很晦涩,很先锋,很朦胧,谁都不懂。但冰可老是看。他说这些诗可 以给他灵感。 冰可抽烟,抽的最多的时候,是在牌桌上,他打卫生麻将。不输不赢的东西, 他也烦。所以抽烟。他抽烟抽到肺炎。虽然我说他,但我还是喜欢看他抽烟的样子, 特别是夜里。我们坐在小阁楼里,汉口江边冰可的小阁楼里,听船。我们不点灯, 在从天窗洒下的月光下面,冰可总是背靠着墙,面对着我,席地坐着,身边一只透 明的玻璃烟灰缸。我老是坐在临窗的木质台子上,拿冰可的水粉颜料,也不加水, 干干的在墙上画娃娃。冰可常常问我,那个是他的儿子。我说,这里面只有女儿。 冰可常常往美院跑,一去就一天。那里的青眉白眼剃着平头的女孩子常常围着 他,嘴里甜蜜的喊着:哎哟,我们的帅冰可回来了。一次他带我去,她们也这么喊。 冰可在那里很受欢迎,虽然据说他毕业前因为和一个人体模特有段暧昧,被记了大 过而臭名远扬过一阵子。冰可和我说过那个女孩,我说,行了,你现在不是有我吗, 还提她干什么。其实我真的不在意。冰可那时一直看我,我说怎么啦,反正你现在 是我的人了。冰可这才笑起来。 冰可笑起来的时候,会让人想起某种动物。至于种类,我也说不大清楚,可能 是一种昆虫。爬行的。我没有把这话对冰可说。冰可可能也意识到了自己想某种动 物,他那天吃饭的时候突然问过我说:喂,我属马的,你说我长的像马吗?我那时 说:不像。因为的确不像马。而像一种昆虫,爬行的。 冰可去西藏的时候,我一直在织一条围巾,给冰可的,他生日的时候就能带。 心里一直记着他纸条上的话,他说他要给我带一朵雪莲花。 那条围巾我打打拆拆的,冰可还是没能回来带。 那是一九九六年的事,那年冰可三十。冰山脚下死于肺水肿。 我再也没有吃过草莓,但我还管她们叫水晶草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