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扬的下午
一只孤独而高傲的眼睛悬在半空中,这是太阳。张扬从地铁出口来到S 大街上
时下意识地望了一下天空。“这么说我也是个有阳光的人啦。”一个美妙的略带疲
倦的感觉:张扬觉得自己一下子舒展开来就像一朵含苞的花儿一样在太阳底下开放
了。“我一生都在追求阳光。”他喃喃自语道。但是很快他又发现这种自我提升的
手段太过虚伪。于是他又想到:“这个阳光已经被污染了,就如同这城市中无处不
在的沾满工业灰尘的空气一样。”这样想着他忍不住又抬头望了一下天空,这一次
他只看见一片灰色的光芒。
S 大街总是这样:路灯、法国梧桐、走动的人,还有各种各样的商店。这一切
都那么有条有理的存在着。这是世界。在一个画着性感女郎的巨型广告牌下张扬悠
闲的点上了一根香烟。这么说整个下午都有事可做了:在大街上,一个人,慢慢地
的走。一想到自己又将投身于这条熟悉的却又完全陌生的河流一捉莫名的兴奋就紧
紧抓住了他。投入其中,更投入其中的投入其中。事情再明白不过了:你在大街上
走,在陌生的人流中你浏览别人也被人浏览。更重要的是没有人知道你是谁,你从
哪里来;你要到哪里去。陌生的好处就在于它从你身上剥离了身份地位财富等等诸
如此类的社会属性。它把你还原成了一个真实的独立的人。“这就是纯粹。”张扬
得意的吐出一口狰狞的烟雾:他显然被这个纯洁的意识所感染,他已经深深地陷入
这片无激情无波浪的大海了。“一个好人。”张扬注意到对面走过来的男人长着一
张英俊的和蔼可亲的脸。“一个好人呀!”一种卑微的酸涩的味道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为自己长着一严肃的不讨人喜欢的脸深怀歉意。可是何必呢?何必要长着一张脸
呢?何必要有好人坏人呢?何必要来到S 大街呢?他使劲抓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那么做做这个人怎么样?那应该是怎样一颗善良而伟大的心灵呀。”有几秒钟或
者更短的时间,张扬离开了自己的躯体进入了这颗陌生的心灵:“我要扮演什么角
色才好呢?丈夫?父亲?儿子?情人?公务员?小公司老板?呵,此刻这个陌生的
人正在扮演什么角色或者说正想扮演什么角色呢?”张扬在这陌生的躯体里只感到
一阵无所适从的眩晕。幸好自己的躯体还没有走远,他赶紧追上去重新钻了进去。
“也许他是虐待狂呢!”哦!不可以,不可以放任自己去想像在这张迷人的面孔后
面,在这个和蔼可亲的男人背后有一个丑恶的充满暴力的人生。张扬几乎要笑出声
来。
他为自己的幼稚感到羞愧:都只是表面,太阳、S 大街、对面的英俊男人,这
些都只是表面。而在这表面之下的也只是表面。
热,光芒,燃烧的S 大街。张扬继续无聊的走着。“别人都忙的很哪!”他看
了看周围茫然而真诚的人们长长地叹了口气品尝到了一种淡淡地失落与孤独。忽然
他脚下一滑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妈那个X !”原来自己是踩在一块香蕉皮上了。
得,就是那块香蕉皮,泛着金黄色的让人馋涎欲滴的光泽无辜的躺在那里,一副若
无其事的样子。“它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张扬恨恨地一脚把那块香蕉皮踢到了
街道更中间的地方。“也许哪个家伙比我还要倒霉呢!”他马上又美滋滋地幸灾乐
祸起来,他甚至已经想像到那个家伙在吃了一个嘴啃泥后一脸自嘲地掏出手帕吐上
一口唾沫轻拭那双沾满灰尘的手的倒霉样。不过他很快又泄了气:“我应该把它捡
起来扔进垃圾箱的。我发誓我本想那么干的。我是个好人。”张扬挺了挺胸膛觉得
自己又高尚起来……
“我得去干点什么。这天气也他妈的太热了。”一个虚弱的空虚在太阳底下生
成了。
它开始变得强大,愈加强大,最后完全占据了张扬的思想。张扬听到自己的躯
体发出一阵咔吧咔吧的声响,那是外壳破碎的声音。于是他裸露了,比裸露更裸露,
一直裸露到无限。这是真实。他现在成了一只失去保护的软体动物,在阳光下丑陋
的蠕动身后只留下一道发亮的痕迹。他对自己无力反击这柔软而又坚硬的空虚很是
沮丧。干点什么?这意味去前面不远处的“卡萨布兰卡”酒吧喝它几杯。其实也是
白搭。空虚它一旦生成就会像水蛭一样叮咬着你。现在它就在“卡萨布兰卡”酒吧
等着你,在那个透明的玻璃容器里等着你;它就是那泛着白沫的黄色液体了。一想
到自己马上就可以咬牙切齿的空虚一番张扬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张扬是在离“卡萨布兰卡”酒吧十几米远的地方突发心脏病的。在剧痛袭来的
那一刻他本能的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那个写着“速效救心丸”的蓝色小瓶。可是还
来不及打开就一头栽在了S 大街上……
空气,无处不在的新鲜的散发着可人味儿的肮脏的空气。张扬却怎么也呼吸不
到一口。他成了一条被大海无情抛弃的鱼儿:大张着嘴,拼命扭动着躯体,在这满
是氧气的世界等待窒息。“那么这就是残死亡了。”他平静地看着阳光下自由飞扬
的尘土和越聚越多的围观者。他奇怪是自己面对死亡居然没有想像中的恐惧,他甚
至发现自己在潜意识里其实渴望着经历一次真正的死亡。“死了吧,死了算了。已
经没有什么可以等待了。”没有什么可以等待,这意味着自己是等待过或者被别人
等待过的。一个等待过和被等待过的人,一个背井离乡渴望出人头地到头来却一事
无成的人,一个满怀真诚与希望却处处碰壁的人,一个躺在S 大街被人围观的人。
“这个人就是我呀!”张扬满怀感激的望着周围那些因为善良而涨红了脸的围观者。
“不是这双腿。也不是这双腿,更不是这双腿。确实是我呀!”
“他们都看着我呀!他们抽烟喝酒做爱吃饭睡觉,但他们都看着我呀!他们都
有一辈子,都有。我也有。在这一点上我和他们是平等的。可是这平等之外呢?他
们正在用他们的一辈子在悠闲的看着我这一辈子如何死去!谁有这个权力?那个戴
眼镜的文质彬彬的小伙子,那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那个手里挎个菜篮子的老大妈,
那个……他们决定了我这一辈子呀!我在这里真诚的为他们表演死亡,我给了他们
一个拯救灵魂的机会。
只要一个动作,把瓶子打开塞一粒药丸给我就可以了。可是他们居然无动于衷。
这些好人呀!“时间流逝,张扬只觉得眼前越来越黑。最后他不得不离开了自己的
躯体。他在上升,他选择了一个适当的高度停在那里。在他下面还是那个场景。只
不过现在被围观的不是他而是那个空壳了。
然后他悲哀的发现他其实一点也不同情那个空壳,因为那东西整整占据了他二
十五年。二十五年呀!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终于解脱了然而
毕竟有一个情节触动了他,那是一个年轻的母亲抱着个孩子在围观的人群外试着寻
找一个进入的空档。他当然喜欢那个孩子,白白胖胖的长着一双单纯而明亮的眼睛,
手里还拿着一串糖葫芦。后来那母亲显然因为进不去而急了把那个孩子高高的举过
头顶。
阳光下只见那孩子手里的糖葫芦一跳一跳的很是显眼。那么到底谁想看呢?孩
子?还是母亲?这个问题让张扬颇费思量。但是有一点是很明确的,那就是那里面
躺着的肯定不是一只猴子。
……
事情总算是有了一个结果。在围观了二十几分钟之后,有人拨打了120 急救电
话。
随着一阵刺耳的笛声,一辆救护车姗姗而来。“得。游戏结束了。该回去了。”
围观的人群自动闪出一条道来,几个穿白大褂手忙脚乱的抬起张扬就要往担架
上放。
张扬急忙自己站了起来:“我没事的,我没有病。我只是在这躺会。”
“那你手里拿着什么?”
“没有什么呀!只是一个空瓶子。”张扬随手把手里的空瓶使劲甩的远远的。
这时人群中产生了一阵骚动。“原来是个神经病!妈的!耽误老子这么多时间。”
“我还没有买菜呢!”
“糟了,下午还有个会。”
围观的人群一哄而散。S 大街又恢复到以前的样子。路灯、法国梧桐、走动的
人,还有各种各样的商店。但是这一切已经改变了,都不是原来的样子了。张扬拍
了拍身上的尘土又开始走起来。“折腾了一个下午毫无意义。”他走着走着忍不住
又回头看了看自己躺倒的地方。什么也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除了那些经历什么
也没有了。可是,刚刚这里还是有一个人的一辈子呀!张扬又走远了一些,这一次
他回头的时候看到躺在那里不再只是自己,还在有那些围观的人,甚至……是整个
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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