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娣 作者:陶朱乡人 童年时代,我是和祖母一起过的。月娣是邻家的大女儿,比我大三岁。 现在已经记不起她小时候的模样了,只记得她每天早早地就去上学,一直到傍 晚才回家,手中还提着一大篮子的青草。这也正是我从酣热的嬉戏中被祖母强拉着 胳膊回家吃晚饭的时候。因此我们便经常会在院门前相遇。她会甜甜地喊我祖母一 声“三婆婆”,然后对我友好地一笑。 她的笑虽然令人愉快,但那时我却没有特别在意。 她有一个小弟,是我的好朋友。我们俩凑在一起就经常会作一些大人不喜欢的 恶作剧。有一年,正值桃子成熟的季节,有一些小贩挑着担子来村里叫卖。那些熟 透了的桃子真令人眼馋!于是,我和小弟就悄悄跟在小贩后面,蹑手蹑脚地蹿上去, 偷摸几个后便溜到小溪边去消受一番。不巧正被她撞见。那日回家,小弟自然逃不 脱他父亲的一顿好揍,而我也着实被我祖母好好地一顿数落。 第二天傍晚我们在院门前相遇,她依然对我一笑,可我却忍不住昨晚那口恶气, 便恶狠狠地骂她是“多嘴婆”。她眼睛里闪过一丝哀怨,一声不吭地进入了自家屋 门。 月娣那时候看起来至少比我高半个头,小弟似乎很怕她,我是天不怕地不怕惯 了,起初真的没有把她放在眼里。有一回,我和小弟在作游戏时发生了争吵,月娣 不明所以跑来劝架。我一时性起,竟恶由胆生,一把揪住她的长发并把她拖翻在地。 这一下连小弟都看不下去了,冲上来就要和我干仗。月娣却从地上爬起来,硬生生 地把我们这两个小角斗士从中间拦开,然后架着小弟回到自己家中。我愣住了,心 想:她哪来这么大的力气!我想这次可捅了大漏子,她一定会向我祖母告状的。 奇怪的是连着两天都没有听到祖母数落什么。我跑去问小弟,小弟说了一句, “你道我姐是什么人哪!”听到这话,我忽然感到有些羞愧。 之后不久,我就领教了她的神勇。那天傍晚,我和小弟去溪里摸鱼,不想来了 一帮邻村的孩子,双方起了争执,不免一场恶斗。由于寡不敌众,我和小弟被他们 打得鼻青眼肿。正要落荒逃去,忽然看见月娣从溪边的林子里冲出,挥舞着竹筐没 头没脑地朝着这帮孩子身上砸过去。不知谁喊了一声,“这是他们的姐姐”,围攻 我们的邻村孩子竟作鸟兽散般一哄而去了。望着小弟有点自豪的样子,我心里有些 悻悻然。原来有个姐姐也是可以得意的! 十岁那年,父母亲要把我接到他们身边。离开的时候,村子里的人都来送行。 小弟也专门请了假来送我,只是没有看见月娣。在去车站的路上,小弟递过来一包 东西,原来是桑椹。他道:“这是我姐姐一大早去桑林采摘下来的,她知道你喜欢, 说是留给你在路上吃”。吃着一颗颗香甜的桑椹子,一路上,我似乎都看见了月娣 在笑。 这一别就是六年。在我上大学的第一个暑假,父亲要我回老家看望年迈的祖母。 我在会稽山麓的月亮峰下车,沿着那条古老的石道向村庄走去。忽然,路上遇到了 一位姑娘。她对我微微一笑,就擦肩而过。才走出几步,我感觉到她的笑容有点熟 悉,便回头看她。只见她也停住了脚步,正回头看我。“你是阿彬吧?!三婆婆等 你等得很急呢!”话未说完,人已快步走来,一脸的惊喜,一脸的欢笑,一脸的灿 烂。 “你是月娣?”面对她的热情,一时间,我竟有些拘束起来。我还是第一次和 一个姑娘面对面地相互打量。这难道真的是那位帮我们打架的小姑娘吗!弯而细长 的眉毛,大而水灵的眼睛,小巧的鼻梁,红润的嘴唇,白皙的皮肤,浓密的黑发— —。几天后,小弟陪我登上了月亮峰,望着那条在山间蜿蜒流动的小溪,我却脱口 赞道:“你姐真漂亮!”小弟有些惊异地看看我,然后很得意地说:“那当然了, 我们这里本来就是出美女的地方嘛!” 美好的时光总是流逝得特别快,我又要回到学校去了。临行的前夜,月娣跑来 告诉我祖母,她已经为我准备好了旅途上的食物。原来是一大包的家乡特产:霉干 菜,香糕,还有用山涧泉水煮好的茶。第二天,月娣和小弟把我送上了去县城的班 车。隔着窗户望着她们远去的身影,我的心忽然有了许多感伤。 没有想到这竟然成为了我们最后的一次想见。虽然以后我还回过几次家乡,不 巧的是月娣都在外地打工。当然,关于她的消息总是陆陆续续地传来。先是说她工 作努力,成为了乡镇企业里的骨干;后来说她结婚了,有了一个儿子;再后来,说 她准备到武汉来办厂。听到最后一个消息时,很令我兴奋了一阵子。但不知何故, 最后她并没有成行。 前些天又得到了她的消息,这是我母亲告诉我的。月娣在一次外出公干时不幸 遭遇到了车祸。在这次车祸中,小弟永远地失去了他的姐姐。在得到消息的同一天, 我目睹了一个车祸现场:严重破损的汽车,死伤者已被抬走,在撒满了碎玻璃的马 路上,一大摊血迹正向地面渗透,就像正在开放的巨大的红色花朵。 但是,这绝不是一般的花朵,而是死亡之花!血腥之花!悲惨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