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 作者:鱼儿鱼儿 那年夏天很冷很酷,一对情人,很多次分手。蝉问:“摘一片树叶蒙住眼睛, 透过绿色看到我,你会开心吗?” 蝉还醉着。她躺在我的床上,微微地蜷缩着身体。蝉的酒气很浓,她已经醉 了,在我扶她回去时,她软得象一瘫泥。她找不着钥匙,顺势就坐了下去,靠着 墙,眼睛都没睁一下。 我偷偷想蝉许久。我第一次见她时,她扎着两根小辫,穿着白色的吊带衫, 站在窗口下凝望着窗外被风吹动的树叶。我一下子被她的眼神吸引,她一脸干净, 眼中有微微的忧悒。她的肩膀很秀气,很好看,我突然想,假如她是我的女人, 我不会让她穿这种吊带衫去吸引那些色眯眯的男人的眼球的。 蝉是美容店老板娘的外甥女,是来帮她小姨照看美容店的。从她来了以后, 我的目光就有了去处。我觉得奇怪,为什么蝉这样干净的女子会在这样的环境里 生活呢?有几次听到她被客人骚扰时发出的惊恐的尖叫声时,我都会恍惚半天。 不知为什么,总能在经过那个窗前时看到她,她喜欢倚在窗边往外面看。我看到 过她常常地伏在案上写东西,看到过她在深夜坐在湖边吹口琴,看到过黄昏时候 她一个人很落寞地在马路边徜徉…… 我喜欢这样的女孩,喜欢她干净的脸色,和干净的眼神。我觉得我和她之间 会有故事发生,有一天她会成为我的女人。 我在等这一天。 我们真的有故事发生了。此刻蝉就在我床上,在我臂弯里。我浑身的血都在 沸腾,在燃烧,我不知道怎么控制,也许我根本不曾想过要控制。我想过蝉会成 为我的女人的,这一天就是这一刻,这一刻就在眼前了。 我轻轻地拉下蝉细细的衣带。她的背很光滑,很有弹性,但是有些凉。 我轻轻唤蝉的名字,蝉没有反应。我吻蝉的嘴唇,她的唇柔软得让人心醉, 醉得我一触即晕。在进入蝉的身体时,我有一种被欺骗的狂怒,蝉与少女有别的 松弛令我极度地失望与愤怒,我累积许久的激情火山一样迸发了。——蝉不是我 想象!! 昏暗的灯光下蝉在我身体下微微地皱着眉,她还没有清醒。 我扯了我的衬衣盖在蝉的身上,她的裙子凌乱地丢在床头脑,象是被蹂躏过 后抛弃在一边。我点了枝烟抽上。我其实不会抽烟,也不喜欢抽烟,但却准备着 一包丢在一边,以便心情烦乱时抽一枝。 我不是很懂得调节心情的。在小时候,看着父亲和母亲厮打,我颤抖着躲在 阴暗的角落里,内心充满了无助和绝望。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听着母亲为 父亲在外面拈花惹草而哭泣,看着母亲在背地里偷偷地落泪,我变得很乖僻,不 爱跟人接触,也不跟人交流。我异常沉重而孤独的童年穿过母亲暗淡的目光,看 到的依然是母亲的落寞,是母亲的孤寂,是母亲的强颜欢笑的灰黯的眼睛。 ——而58蝉有什么样的故事?为什么她总是靠在窗边寻找外面自由的空气, 为什么她总是那么落寞的样子,为什么她的眼里有微微的忧悒? 我转头凝望着蝉。这个玲珑的女子,她缩在我的被窝之外。 五月的夏夜还有些凉。我帮她套上她的吊带衫,和她有些皱的裙子,盖上被 子,然后在她身边躺下去。 我伸出手,把蝉抱在怀里。我的直觉告诉我,她需要我的手臂,和我的怀抱。 蝉醒来后很难堪。我感觉到她的目光停在我脸上,我睁开眼。她惊慌地收回 目光,扭过脸去。 “你知道吗,我早就等这一天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就能在一起 了。”我含着笑说。我想让蝉看到我脸上的真诚。我是真诚的。我真的这么想, 虽然那一刻的愤怒我也没有忘记。 蝉没说什么,低着头穿好衣服,开门出去了。我愣愣地靠在床头,听门轻轻 地关上。 以后蝉一直在躲我。她不再在我的目光里出现,我有些耐不住了,蝉为什么 要躲我?她难道不喜欢我?不稀罕我的感情? 我去美容店找她。她低着头看书,并不理我。她的冷漠刺伤了我,我抓住她 的胳膊,“蝉。” 她轻轻地甩开我的手,走了出去。 晚上我喝了很多酒,然后去找蝉。她显然闻到了我的酒气,微微地皱皱眉。 我拉着蝉到她第一次喝醉时的卡拉OK,仍旧坐在那个位置。蝉不肯直视我的 目光,我有些恼火,揪住她的手臂:“你说,为什么一直躲我?” “你想怎么样?”蝉问,她强装的平静之下的内心早已波澜迭起,我从她的 眼睛里看到的。 最后蝉也开始喝酒,喝了很多。蝉说起了她的家庭,她父亲和母亲因为父亲 的外遇而一直不和的婚姻,蝉泪流满面。我在蝉的眼睛里看到我自己,看到我自 己孤独而乖僻的童年,看到我无助而绝望的心情。 那一夜不知是我安慰了蝉,还是蝉安慰了我。我好象醉得比蝉重,我的头倚 在我喜欢的蝉的秀气的肩膀上,蝉身上的馨香一点一点地温暖和唤起了潜藏在我 内心深处的温情,我觉得甜蜜而沉醉。当我仰起脸,温暖地磨擦着蝉同样热乎乎 的脸,湿湿的眼泪,不知是谁的眼泪,咸咸地爬满了我们的脸。我亲吻蝉的睫毛, 她把我抱在怀里,我的记忆渐渐地复苏,所有关于童年的夜里,大姐哄我入睡的 情节都在蝉的怀里一一重现。 那一夜我们嘴唇和嘴唇甜蜜的纠缠与厮磨,灵魂与肉体疯狂而温柔的契合, 我在心里说我爱蝉,我要用一生爱蝉,虽然我明知也许明天早上我就会改变想法 …… 蝉在清晨来临的朦胧天色中离开。她说不想让别人看到她在早晨从我的房间 离开。 我独自拥被而坐,枕头上还留着两丝蝉乌黑的头发。这是昨夜蝉在我生命里 逗留、纠缠的证据,很真实。可是我却觉得象一个梦。 第二天一早,美容店还没开门,我就起来了。我买了早点去敲门,蝉在里面 睡意朦胧地问:“谁呀?” 打开门,看到是我。蝉有些意外。我知道她眼里藏得更深的是惊喜和不安。 她害怕,我知道。事实上我的勇气比她多不了太多。但我想抓住,有些东西太温 暖,我不舍得丢开,虽然这个夏天开始暖和起来了,可是在我的生命里,残留的 寒意仍然太重、太重。 蝉还是有意无意地躲我。她不会在我在的时候从我的门口经过,但她不知道, 她一直生活在我的目光里,她写字的身影、她吹口琴的声音、她饭后散步的习惯, 没有一样不是在我的目光里进行的。她牵着我的视线,看不到她时,失落感会压 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开始常常到美容店陪她。只有把她锁在我的视线所及的地方我才能安心, 我更不愿意在我看不到的时候,她为生计而不得不和那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客人 调笑,虽然我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她迎向我猎人一样警惕而严厉的目光很温柔, 她几乎总是满足我各种对她来说有些过份和无理的要求,比如我不允许她穿吊带 衫,想到各种色迷迷的眼球粘在她裸露的肩膀上,我就会很生气。她第二天就换 上了无袖连身裙,虽然还是没有袖子,但是保守多了。 我要求同存异蝉换个环境,美容店虽然不做那种肮脏的生意,可是我还是不 希望蝉堕落在这样浓缩的风尘里。她犹豫不决。我发火,她低着眉低声说:“让 我想想吧。” 很多人知道了我爱蝉。我爱得没有一丝遮掩,爱情有什么错呢,我没有必要 躲躲藏藏。蝉却一再犹豫,若即若离。我想也许是她太小心,怕我不能给得长久。 ——我能的,我可以用时间来证明。 我不知道,在蝉的日记里,在她记录着我们相爱的所有情节之外,竟然还写 有另一样的人生。——蝉竟然有过一段失败的感情,那段感情留给蝉的,是一个 一岁多的孩子。我想起第一个晚上我感觉到的蝉身体的不同,原来蝉有一个孩子, 一个已经一岁多的孩子,一个唤蝉“妈咪”的孩子。蝉之所以一直没有对我坦白, 是也害怕我知道真相后会误会她、离开她。 所有对蝉不明白的东西在一瞬间明朗起来。我才明白为什么蝉的眼里有那么 深刻的忧郁;为什么蝉常常独自坐在湖边一坐就是一个多小时;为什么蝉一再逃 避我的感情,苦笑着说我们是没有可能的…… 我象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对蝉更好。我也想要给蝉温暖,在她给了我太多 温暖之后。在一个夜晚,我们激情结合之后,我抱着含笑的蝉,轻声说:“蝉, 我们结婚吧。” 惊讶的神情凝固在蝉的眼里。许久,她疑惑地,低声问:“为什么?” “我看过你的日记。”我说。 惊慌的蝉用力推开我,飞快地穿上衣服,夺门而出。 蝉提出分手,拒绝再与我交往下去。我问理由,她说:“我们是不可能的。” 她坚决地从我身边擦肩而过,我的心脏开始抽搐、收缩,我只觉得疼,没有了蝉, 我的幸福与温暖也将一一与我擦肩。 直到我因为工作恍惚而伤了手。我从医院换了药回来,发现桌上放着一袋苹 果,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早日康复。蝉。”我几乎要跳了起来。我知道蝉不会 离开我的生命,我知道! 我们再走在一起,虽然她仍然每天早早地就离开我的房间,我却大大方方地 去美容店陪她,执着她小小的手给她念书,最幸福的那两个月,我没有在意别人 传来传去的议论,——很多人知道了蝉有一个孩子,而我却毫不在意在跟蝉交往, 我在大家的眼里就是一个傻子,被爱情迷惑的傻子。 我恼火,责怪蝉不该让人知道她的过去。她不言语,望别处的眼中有些惘然。 我突然觉得歉疚,这并不是蝉一个人的错,我却在不断指责她,不肯原谅她。 蝉再次提出分手。我没有再挽留,我觉得累了,我知道对于蝉的过往其实我 是很在乎的,是很看不开的,每当有人提起蝉的事,我都会大发雷霆,然后又把 气撒在蝉身上。我恼恨蝉为什么负担起那样一段感情的责任,为什么她不能等着 我的出现,为什么她的生命里要留下这样一个污点、这样一个沉重的印记,她才 二十二岁而已。 蝉一直没有说什么,她转身的时候,我听到她长长的叹息。我的心恍惚地飘 了起来,这是我的蝉,我的女人,她的生命绽放在我来到之前,这是她的遗憾, 是我的遗憾,更是我们的遗憾! 好几天我都不肯再往蝉的方向看,虽然我告诉自己,那不是蝉一个人的错, 可是我无法释怀。我买了很多蝉喜欢听的歌回来,一个人听。我知道蝉其实还在 我身边,含笑儇依着我,听她喜欢的歌。但是蝉的确不在我身边了,我也知道。 常常在凌晨四点多就醒来,想着蝉的模样,直想到心都痛了,天还没有亮。 我在我们第一次喝醉酒的卡拉OK唱这首歌,我知道蝉会听见的,蝉肯定会听 见:“忘记千辛万苦用力挣来的幸福,记住我们以为不能承受的孤独,频频回顾, 不是怀念不要眷顾。忘记那天那夜那么单纯的付出,记住此时此刻如此丰富的背 负,快乐痛苦,我都想在乎。” 我忍不住不去看蝉。失去了蝉的生活好象突然失去了阳光,灰暗得让我透不 地气来。我再次喝了很多酒,把蝉从美容店里揪了出来。蝉凝望我时静静的眸子 让我心疼。我把她紧紧地拥在怀里,恨不得把和她融为一体才好!“你为什么有 那么一段过去,为什么有一个孩子,为什么不等我出现,为什么……” 此刻我只觉得我恨蝉,恨蝉,恨蝉…… 那一晚我是怎么把膝盖摔破一块皮的,蝉又是怎样辛苦地把我搀回房间去的, 我都不记得了。只是醒来时我已经躺在床上,地上还放着一盆水,毛巾还搭在盆 子上,我身上盖着毛巾被,而蝉却蜷在椅子上,抱着自己的膝。——我依稀地记 起,昨晚我摔伤以后,蝉吃力地把我扶了回来,细心地给我擦干净腿上的尘泥, 然后她便一直未碰过我一下。 我想把蝉抱下来,让她躺在我身边,躺到我臂弯里来。但是我什么也没有做, 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象是从未醒来过一样。 但我们还是合好了。我们紧紧地拥抱着,失而复得的喜悦充填着我们的心, 我们含着泪不断地亲吻着,紧紧地拥抱着。“我再也不和你分手了。”我说: “你相信我吗,蝉?”蝉拼命地点头,眼里有亮晶晶的泪。 但是我们的事却被我姐姐知道了,继而全家、全族人都知道了。母亲以生病 为由把我骗回了家,我和蝉的爱情再次受到了打击,我爱蝉的意志在父亲咆哮暴 跳面前坚定不移,却在母亲汹涌的眼泪面前崩溃。家里人用尽软的硬的方法阻止 我去爱蝉,母亲不惜绝食,以生命相挟,她不允许她唯一的儿子接受一个有过往 的风尘女,尽管我一再解释蝉是干净的、纯洁的。母亲很坚决地说:“你会遇到 更好的女孩的!” 我打电话给蝉,告诉她我的情况。沉默许久,她说:“狼,我想问你一个问 题。” “如果你的母亲和你的爱人一起掉到了水里,你只能选择救一个人,你会选 择救谁?”蝉问。 现实里不可能有这种问题存在!但是蝉还是很快告诉我了:“你要先救母亲, 知道吗,狼。”蝉柔声说:“爱人可以再找,母亲却只有一个啊。” 我的眼睛有些湿润。为什么要选择呢?为什么我必须在我的母亲和爱人中间 作一个选择?在这两个人中间,无论选择谁,割舍谁,伤的都是我的心啊! “我不想爱得太辛苦。狼,我爱你,我不要你为难。”蝉说。 我在家里呆了一个月,心却时时刻刻地挂牵着蝉。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在梦见 我后爬起床到我的窗口去看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在看到我房间时泪湿眼睛,不知 道她从此又将以怎样的姿态去面对生活,她会因为我深受打击,因为我放弃希望 吗? 我说服了母亲,放我再次回到有蝉的城市。我虽然回来了,却是回来了断的, 我还想最后看看蝉,看看蝉的那个孩子,那个小小的、一岁多的孩子,我抱过他, 他小小的手试探地、轻轻地摸过我的脸。那一刻的蝉,很幸福地看着我们,也许 她以为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能够很相爱地相处呢。 蝉在车站接我。我下了车,慢慢走到她的面前。只是分开一个月而已,却恍 如隔世。当眼睛都蕴满了眼泪,我们终于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紧紧地、长久地拥 抱着,只恨不能把两人融合成一个整体。 我们平静下来,牵着手一起在街上慢慢地走。这是我们相爱以来第一次逛街, 我们含笑的、温馨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对方。我们述说着分开后各自的情况, 说着说着又泪流满面,再紧紧地拥抱。 那个晚上,月色很好。我们并肩坐在湖边。蝉轻轻地说:“你知道吗。你不 在的时候,每个晚上我都会梦到你。有一个夜晚我梦到我们中间的一堵墙不见了, 一块空地上,很皎洁的一片月光。你站在月光里含笑望着我,我好惊喜,我们紧 紧地拥抱着,那种拥有的感觉好深刻……” 我紧紧地拥住蝉。 “你知道蝉的爱情有多长吗?”蝉问。 我说不出话。 “就是一个夏天这么长。从夏天开始,从夏天结束。”蝉说。“蝉老是叫‘ 知了、知了’,那是它们呼唤恋人的声音。你以后要是听到‘知了、知了’的叫 声,你要知道那是我在呼唤你啊。” “好冷。”我抱住蝉,说。 “怎么会呢,现在是夏天。”蝉说。 蝉怎么知道呢,没有了蝉,我的夏天和冬天一样冷。“蝉,我们结婚吧。我 们一起走,离开这个地方,”我说,“爸妈总有一天会接受我们的。我们等到他 们接受我们的那一天再回来。” 蝉静静地笑着,说:“好啊。是真的吗?” 那个晚上我们温柔地相爱,在每一分钟、每一秒钟甜蜜的缠绵里,我都能听 到花开的声音。我下定了决心,我要和蝉结婚,父亲和母亲总有一天会理解和接 受我们的。 我下了决心,很轻松地睡去。睡去之前,听到蝉轻声问我:“狼,我永远不 会离开你的,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是的。蝉。”我说。 那时秋天快来了。夏天快结束了。那个早晨有些冷,当我醒来时,身边已不 见了蝉。还留着她香气的枕畔,留着一页薄薄的纸。 “狼,蝉的夏天结束了。不必勉强留住什么,所有的那些回忆蝉都会一生记 得的。当下一个夏天到来的时候,摘一片树叶蒙住眼睛,透过绿色看到我,你会 开心吗?” 那个夏天,过去仿佛已经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