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月光上行走 作者:玉骨 (一) 戴良夜站在玉恬的坟前,看见墓碑下已经有一束白花和一些果子。花是朴素 的白雏菊,果子是大颗的青枣,都是玉恬生前爱的。良夜知道是谁来过了,他徒 劳地四下张望了一回,周围只有荒凉的山冈和瑟瑟秋风,没看见玉禧的影子。 戴良夜又默立了一时,墓碑上“爱妻程玉恬之墓”几个字已经有点暗淡,玉 恬带着酒窝的笑容在碑顶上镶着,看起来亲切,却已经和他不相干。远处看坟的 老头子在耐心地等待他走了以后去收拾东西。戴良夜本来还想四处找找看能不能 找见玉禧,后来一想,罢了,就算玉禧在周围恐怕也不会见他。她已经是决心要 从他生命里消失了的女人。良夜长呼了一口气,裹紧衣服,有点萧瑟地走下山去。 戴良夜常常想起小时候第一次看见程家姐妹的情形,他那时侯也只有不到10 岁的年纪,新搬了家,被父母领着拜邻居。程家父母推着两姊妹喊“戴哥哥”, 姐姐玉恬轻声地喊了,露出两个浅浅好看的酒窝,妹妹玉禧却不愿,只肯直通通 地喊:“戴良夜!”良夜还记得玉禧扎了一头乱糟糟的小辫子,眼睛大得出奇, 瞪着他一脸不服气的样子。 “戴良夜!”这喊声后来在他的生命里回响了十几年。 现在的戴良夜还不到四十岁,却已经是很有名气的建筑师,作品在国内外都 十分有影响。然而从玉恬3 年前去世后,他一直没有再婚,甚至连女朋友也没有 交。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些尤其地懒散下来,有时候他会想到玉禧,不晓得她现 在飘在什么地方。对戴良夜而言,现实和幻想的世界永远无法分离:是应该与前 者完全脱节,还是把前者融化入后者之中,这一点良夜不能肯定,但通过任性的 情愫与幻象而使自己达到忘我的境界,确是他常常去做的,想多了,渐渐觉得难 以把握,有人生多辄之感。 妻子玉恬,这个温婉的女人,她安静地躺在地下不再去看这一切。他相信她 死后看到了更多他们所不能了解的东西如同一棵大树,树根吸取了尸骨的养料, 越长越高,而那棵树能看多远,玉恬就能看多远,她所能看到的世界,没有语言 可以形容。 是否每个人心中都有个死后的乐园?戴良夜思忖,我们对美丽的极乐世界, 终归都有自己的想望。 (二) 和玉恬结婚8 年以后戴良夜再次看到玉禧。他开着车行驶在路上,望见一个 轻快放肆地背影,一头绚丽的红发,细如酒杯的高跟鞋,走起来急促而摇摆。虽 然有这么久没有见她,可戴良夜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人。他犹豫了一下,是要叫她 呢还是不叫。最后他决定不要招呼她,看看她究竟住在什么地方。玉禧离开家已 经好几年了。 戴良夜把车停在路边,下来远远地跟着。玉禧的背影依然窈窕漂亮,然而戴 良夜却感到有种强烈的匆猝和落魄,她出走这么多年,没有一点消息回去,没有 人知道她过得到底怎么样,靠什么生活。良夜悄悄地跟着她,看她拐进一幢有点 破旧的楼房,赶过去看电梯的红字:停在9 层。良夜乘上去,只有两户人家,他 做了个选择,敲响了一户的门。 门开了,玉禧的脸露出来,良夜一把推住把脚伸进去抵挡着,防止她关上。 玉禧看着他,眼睛里全是惊奇:“戴良夜!” 戴良夜看出玉禧过得很窘迫,房间里凌乱而素简,衣服在床上胡乱堆着,桌 上是各种速食产品的包装袋。玉禧靠在窗边一把椅子里漫然抬头望着窗户外面的 灰天,逆光让她的眉眼有点不太清楚。戴良夜默默站在房中间,半晌说:“玉禧, 回去吧。” “不。”玉禧答应得简洁干脆。 “我们都很惦记你。” “谁要你们惦记了?”玉禧冷冷地。 “你姐姐……一直在叨念。”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玉禧言语中露出不耐烦地口气,她回头看看良夜: “你知道这里就不要再告诉他们了,你若说出去,我就继续搬。” 良夜只好换了个话题:“这些年你靠什么生活?” 玉禧无所谓地说:“总归会有人养着我,不用你替我操心。” 戴良夜一时无语,默然地在凳子上坐下。玉禧不再理他,伏下身把裙子拽高, 一只脚翘在椅子上开始脱丝袜。她看着自己的腿,脱得出奇地慢,专心致志地一 点一点往下剥落,仿佛丝袜是自己的一层皮肤,撕太快了会感到痛。戴良夜看她 这么样子,突然觉得心里一阵难过涌上来,抑制不住地喊一声:“玉禧!……” 玉禧回过头来看他,眼睛里满满的泪水。 “玉禧,你真傻,你真傻。”良夜的声音哽住了。 玉禧向戴良夜摇着头,眼睛里的泪落下来:“你不要管我,良夜,你走吧。” “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玉禧摇头摇得更厉害:“别管我,戴良夜,别管我,我就这样了,我不当自 己还活着的……” “玉禧!” 玉禧嚎啕大哭起来,她从椅子里直软下去,跪在地上放声痛哭。戴良夜走过 去蹲在她面前,看她哭得浑身痉挛,头直低下去抵着地,整个背弯成了一张弓, 嶙峋的肋骨从薄薄的衣衫里凸现出来,象一张颤抖地竖琴。他把手抚摩着她的红 头发,想让她镇静下来。 玉禧哭得声断气咽,脸上五颜六色的脂粉被泪水洗了,露出底下惨白的肌肤。 良夜摇着她:“玉禧,跟我回去,回家去。” “我回不去了,回不去了……”玉禧抬起脸,绝望地说。 “胡说。你回去,我照顾你,……还有你玉恬。” 玉禧返身跌坐在地上,无力地摇头:“不,你不知道的,戴良夜,我回不去 了,我再也回不去了。世界上只有你这么一个好男人,可不是我的。你只是我一 个梦,一个儿时干干净净的梦……我常常想起小的时侯你带着我玩,教我写字, 我总也写不好。你把我锁在屋子里不回来,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吓得大哭,把东 西从铁门的罅隙间里扔出去……我都记得呢。我去看你所有的建筑,我在每一座 楼下面都拍了照,告诉自己这就代表我和你在一起了。你和玉恬结婚,我只好走, 我看不得你们在一起的样子……可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已经回不去了,回 不去了。……” 戴良夜把玉禧揽进怀里,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不会喜欢我,我不听话,没有玉恬温柔,又不上进……”玉禧含着泪哭 笑:“我常常想,你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故事吧?我把我经历的一切,都变成发生 在你身上的假设。良夜,有时候我觉得,我得不到你,是否因为我在不自觉的时 候,已经把你变成了故事?” 戴良夜紧紧拥抱着玉禧。“玉禧……你跟我回去好不好?不要再在外面了。” 玉禧摇摇头:“我不回去。你走吧,以后不要来了,再也不要来了,我不会 耽误你,我的话说完了。” 戴良夜不肯走,他站起来想替她收拾点东西然后带她离开,可是满屋狼籍, 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玉禧用手抹了眼泪抬头说:“你走不走?你不走,我 就走。” “玉禧。” “你走,快走!” 戴良夜伫立良久,悄悄地转身离开。出门前他说:“好好的,过几天我再来 看你。”玉禧静了一下,回头看他:“良夜,为什么我独不能编一个与你成为夫 妻的故事?” 戴良夜颓然地垂着头走出去。过几天他再来的时候大门已经死死锁住,玉禧 搬走了。这是他最后一次看见她,此后再也没有消息。 戴良夜没有把看见玉禧的事情告诉玉恬。一年后,玉恬因为急性肺炎去世了。 (三) 玉恬和戴良夜的婚期逐渐临近。一天,玉恬在良夜家里商量事情,忽然听到 隔壁一阵大似一阵的声浪,是玉禧和程妈妈争吵的声音。两人连忙跑过去,看见 程妈妈从房间里冲出来,哭得泪人一般,瞧见玉恬就一把抱住:“玉恬,你妹妹! ……”玉恬扶住程妈妈冲良夜歪了歪头,意思叫他进去看看怎么回事。良夜会意, 推开玉禧的门进去,玉禧还在暴怒地喝骂:“我不要你管!我事情我自己负责! 你又什么时候关心过我了?现在来假惺惺……”看见戴良夜进来,楞了一塄,更 怒起来:“干吗?你们叫良夜来做什么?还嫌我丢丑丢得不够吗?想让大家都知 道我有了别人的种?……” 良夜不防备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顿时呆住:“玉禧你说什么?” 玉禧也楞在那里,半晌,焦躁地说:“你出去!不要你管!!” 良夜看着她瘦弱的肩头,不知怎么鼻子一酸,几乎哭出来:“玉禧,你怎么 这样傻?” 玉禧扁扁嘴,飞快地冲过来抱住戴良夜:“良夜,我有了孩子了怎么办?怎 么办?……”她把脸藏在良夜的肩膀上,眼泪濡湿了他的衬衫。 良夜拍拍她:“明天,我和玉恬带你去找医生。” “恩。”玉禧轻轻点了点头,良久良久,不肯抬起脸来。 第二天,两人带着玉禧去了医院。玉恬陪玉禧进去手术室,戴良夜在外面的 走廊上坐着,一阵一阵出汗。他听见其它房间里传来呻吟和喊叫,凄厉悲惨,良 夜用手抱住头,安慰自己说玉禧不会有事情。记得自己小时候曾经问过母亲,人 死后和生前是不是一样的?母亲说,从实质上说是一样。戴良夜想,既然人不会 惧怕出生之前,那也当不必惧怕死亡之后了。他为自己找到一个不用担心的理由, 可是他多么希望自己的心不要没出息地跳这么快。 一个小时后玉恬扶着玉禧出来,戴良夜第一次发现她的脸是那么苍白的纸样 的颜色。她失力地对他咧一下嘴:“戴良夜,我真是在你面前丢足人。” “说什么呢。”良夜笑笑,过去和玉恬一起扶她。看到活生生的人出来,他 觉得自己牙根里的那一点苦水渐渐散去了,良夜在心里为自己的多事感到好笑。 没多久戴良夜和玉恬结婚,搬出家去另立门户,玉禧去看过他们一次,带了 很多玉恬爱吃的青枣。她拍打着良夜的肩膀叫他不许欺负玉恬,嘻嘻哈哈显得情 绪非常之好。然而不久就听说她为什么事情和家里人吵了一架,第二天留封信走 了。之后,玉禧再也没有出现过。 (四) 戴良夜和玉恬的恋爱是因为程家妈妈的一句话。 那时候良夜大学已经毕业,他的建筑设计作品第一次得了大奖,拿了证书高 高兴兴地去隔壁程家报喜。玉禧不在家,玉恬也刚好拿到了行医执照,正兴头着 在程妈妈面前撒娇,程妈妈看看戴良夜,又看看玉恬,笑嘻嘻地说:“我瞧你们 两个,到真是天生一对呢。” 戴良夜听了心里一动,望着玉恬羞红的脸,忽然觉得她已经长成个美人儿了, 有着白净的皮肤与甜美笑容,更难得脾气温润可爱,将来会是个好妻子。大家从 小拉拉扯扯一起长大,又是朝朝暮暮地相处,第一次发现原来是可以来恋爱的。 于是两个人顺理成章地恋爱起来。 玉禧却在这段时间越来越少回家了。她大学没有毕业就不肯再念,成天穿了 短小的衣服,把耳朵上穿4 、5 个洞,和一些头发式样古怪的人混在一起。戴良 夜有时候在窗前画图,看到玉禧出门,拎着细带子的小包,嘴唇涂成紫黑的颜色, 回头看见良夜在看她,就笑嘻嘻地挥挥手喊声:“戴良夜!”,然后伶仃地沿着 巷子走远。她总是很少呆在家,有次戴良夜问她,她仰着头反问:“要我在家做 什么?有你和玉恬就足够了,人多我嫌挤得慌。” 后来良夜慢慢有了点名气,赚钱多起来,人也愈发忙,看见玉禧的时间就更 少了,只觉得她有着一次比一次触目的打扮和一次比一次更无所谓的表情与她锐 凌厉的美比起来,玉恬温和得象颗珍珠,颜色淡到几乎没有。有天戴良夜下午从 外面回来,意外地发现玉禧坐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面发呆。他走过去问:“玉禧, 怎么了?” 玉禧抬头看看他说:“坐会儿好吗?” 良夜在她身边坐下来,看阳光从树缝间一缕缕漏下来,微微晃动着,他伸出 手,手心里就印下几个大大小小的亮点。玉禧把头靠在他肩头不说话,良夜觉得 心里很安静。他没有问她为什么。 过了一会,玉禧抬起头来说:“我好了。” 良夜问:“玉禧你是孤单吗?要我陪你吗?” “既然是孤单,怎么能与人分享呢?”玉禧微笑。 一种挫折感悠然升上良夜的心头,他发现他并没有足够的自信能走进她的世 界,或者被她的世界所接纳。 “那以后,自己小心点。”戴良夜站起来立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戴良夜和玉恬安静地恋爱着,不吵不闹,也没有太多浪漫疯狂地举动,不久 大家都觉得彼此不妨可以结婚,于是通报双方父母,在外面买了房子开始准备。 有次戴良夜在新房忙到半夜回来,进了巷子,远远看见有个人影在前面站立不稳, 摇晃了一阵,扶着墙蹲在地上。良夜赶过去扶起玉禧,只闻到一阵酒气,她苍白 着脸冲良夜笑了一笑说:“我不要这个样子回去。” “那你到我房间去歇一下吧。” 玉禧在戴良夜的房间里坐下,她的神志似乎还清醒,就是有点倦怠。良夜看 着她灯下的剪影,长长的睫毛冷清地卷着,头发泛着点暗哑微光。他忽然说: “玉禧,我给你画幅像好吗?” 玉禧抬起眼睛,兴奋地说:“好啊,戴良夜,你还从来没给我画过呢。…… 我坐哪儿?” “靠窗那儿。”良夜转身去搬画架,一回头看见玉禧靠在面前的椅子上,正 用手解上衣纽扣。戴良夜失措地说:“你干吗?” 玉禧奇怪地看看良夜:“画女人不是要脱衣服的吗?……” “不不,我不是给你画人体,是肖像。不需要脱衣服的。” “哦!”玉禧释然地笑了:“我还以为要……怎么样呢。”她蜷在宽大的椅 子里摆好一个姿势:“行吗?” “好的,你不要动。” 夜是静谧的,只听见炭条的声音在纸上刷刷移动。玉禧坐了很久,忽然说: “在月光上行走。” “什么?”戴良夜没有听清。 “在月光上行走。”玉禧口齿清楚地重复了一遍:“我每次和你在一起,就 不由自主会想到这句话。” “有什么意思吗?” “没有。”玉禧说:“戴良夜,你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好男人。” 良夜笑了:“看你说的。你见过几个男人?这种口气。” “真的真的。”玉禧固执地说:“你是好男人,玉恬是好女人,只有我不好, 我甚么都比不上你们。” “玉禧,你一直是单纯善良的女孩子,从小就是。”良夜停下笔,从画架后 面看她:“在月光上行走我看见你,也是这种感觉。” 玉禧笑了:“画吧。” 半个小时后肖像画好,玉禧转过来看:“不象我嘛,比我好看。” “不如你好看。”戴良夜说:“我画风景要比画人物熟一点。这张不好。” “我觉得好。”玉禧把画从画架上卷下来:“给我?” “当然。” “那我拿走了啊。回去了。”玉禧捉了画纸,拎着小包晃晃悠悠走到门口, 回头挥挥手说:“戴良夜,再见!” (五) 良夜搬来后和程家姐妹一齐长大,大家感情似乎都没甚么分别。只是玉恬乖 巧可爱,性格也温柔,打小跟在戴良夜后面一迭声地喊着“戴哥哥……”。玉禧 就没这么好脾气,她从来都直通通地喊“戴良夜!过来帮我做这个……”“戴良 夜!过来帮我做那个……”,凶巴巴的。 玉禧学习不好,三个小孩在一所学校里上学,只有玉禧常常因为调皮被老师 罚站在外面。玉恬一看到这种情况就羞得眼皮子都红了,低着头远远绕开了走, 好象罚站的是她;良夜比程家姐妹大两岁,高一个年级,下了学路过玉禧的教室, 常看见她百无聊赖地站在门外看着天空发呆,瞧见他过来,就亲切地招手喊: “戴良夜!”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良夜就走过去,陪她小声儿说话,有时候把从家里带来的糖果悄悄塞进她手 里,等他走开一截后回头时,看见玉禧仰着脸贴墙站着,腮帮子鼓出一块来,一 会儿转到左边,一会儿转到右边,见良夜望着她,就冲他做一个鬼脸,然后开心 地笑。 良夜也觉得开心。 良夜和玉恬的功课好,玉禧撵不上,索性有放弃的意思。可良夜想把玉禧的 功课赶回来,常常揪着她到自己家里看书写字。有一天外面许多小朋友叫戴良夜 出去玩,他心痒痒的,看玉禧正在吭头做功课,一头小辫子乱七八糟地翘着,就 哄她说:“你好好写字,我到巷口买点糖果去。” 玉禧怀疑地说:“什么时候回来?” “马上!”戴良夜保证:“就一小会!” “戴良夜,不许骗我!”玉禧相信了他的话,看着他走出门,细心地把铁门 反锁好,然后撒丫子离开。 戴良夜玩疯了,完全忘记了时间,直到看见有大人踏着夕阳往回走,才忽然 想起家里还锁了玉禧,大叫一声“不好!”,拼命往回跑。远远看见自己家门口 的地下扔了很多东西,铅笔,写字簿、成团的纸,桌上扁平的饼干盒。到门口一 看,玉禧抓着铁栅栏坐在地上嘤嘤地哭泣,一张脸糊得象张飞,见良夜来开了门, 立刻抱住他大哭:“戴良夜!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呢!我以为你把我锁起来自己跑 掉了呢!我以为你出巷子被汽车撞死了呢!……” 良夜抱着安慰她说:“玉禧不哭,我不是回来了?” 玉禧使劲咬了戴良夜肩膀一口,恶狠狠地说:“你以后不许把我一个人丢下 来!听见没有听见没有?……” 良夜忍着疼点头说:“不会啦玉禧,我不会丢下你的,我道歉还不行吗?… …” “可你已经丢开啦,你已经丢开啦!……”玉禧又开始哭,脚上跳着,头甩 来甩去,鼻涕眼泪糊了戴良夜一身。戴良夜想,最凶的是她,最爱哭的也是她, 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他不过丢开她了一刻,可她的表现,就好象他一生都丢开了她。 (六) 戴良夜第一看见程家姐妹的时候还不到10岁的年纪,新搬了家,被父母领着 拜邻居。程家父母推着两姊妹喊“戴哥哥”,玉恬轻声地喊了,露出两个浅浅好 看的酒窝,玉禧却不愿,只肯直通通地喊:“戴良夜!”那天玉禧扎了一头乱糟 糟的小辫子,眼睛大得出奇,瞪着他满脸不服气的样子。 “戴良夜!”这喊声,后来在他的生命里回响了十几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