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欧根尼的桶 作者:玉骨 (1 )当莱茵遇见哈瓦那,其中一个吃了一惊 浓情哈瓦那在网上和我谈心。 “我看了你所有的小说,写得不错,但有个最大的缺点。” “哦。” “你的都市情结太重,文章几乎都是描写城市生活的。” “哦。” “面太窄,生活经历不够。” “哦。” “你要想办法拓宽思路。” “哦。” “不然总有一天会江郎才尽……” “shit!” “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发错了。”我一边对网上那个白痴一样的桥牌搭档大声咒 骂着,一边赶快和哈瓦那道歉,我一不留神把骂人的话错发给他了。 “唉。”哈瓦那好脾气地叹了口气,让我对自己的心不在焉感到有点惭愧。 真是个无聊的周末,我关掉在线游戏的的窗口,一时心血来潮。“哈瓦那,出来 喝酒吧,我请客。” 我忽然对这个和我交谈了一个多月的网友有了见面的兴趣,他好象年纪和我 差不多,自称对雪茄很懂行,告诉过我各种极品雪茄的价格与制作工艺,就是从 他那里我知道了最好的雪茄烟是古巴老头在年轻姑娘大腿上搓出来的,带有少女 的体香,其意淫成分类似小日本的“女体盛”。 “你确定?”他似乎有点犹豫。 “你该不会告诉我你害怕和陌生女人见面吧?”我讽刺他:“保证在公众场 合,没人劫你财色。” “哈哈。”他笑:“看你说的。什么地方?” “滚石酒吧。”我说了个自己最常去的场所,我也没胆子和一个陌生男人单 独见面,谁知道他什么路数?虽然聊起来觉得不错:“你直接到吧台找我,栗色 头发,大眼睛,穿宝蓝上衣。” “很诱惑。”他评价:“没问题,我半小时后到。” “OK. ” 关掉机器后我开始换衣化妆,明确表露出要出门的意思。欧亨利发觉了,立 刻愤怒地冲到我面前拦住我。 “乖,我去去就回来。”我哄亨利。 欧亨利不上当,仍然坚决地左右阻拦我前进的步伐,不愿意我在周末的晚上 离开家。绕几圈后我烦了,一脚踢开它,它大感委屈,跟在我3 步远的地方郁闷 地摇它只剩半截的狗尾巴。我把头发散下来遮住脸,中分,只露出鼻梁左右那一 带,涂上蓝色眼影和唇彩,赤脚穿上无后跟凉鞋,拎起镶珠片的小手袋,形象看 起来介于偶尔放纵的良家少妇和间或严肃的欢场女子之间,亦正亦邪。 我对自己很满意,从冰箱里找出一截火腿肠堵住欧亨利的嘴,然后出了门。 滚石酒吧一如往常的热闹嘈杂,我坐在吧台前要了杯酒,回头看舞池中央正 在进行的钢管舞表演:两个妞穿着准三点式在疯狂舞动,在我看来舞姿很专业, 没准就是什么艺校学舞蹈的学生。音乐声音很大,我似乎听见有人在努力问我: “你是莱茵吗?” 我回头看,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子在用力对我说话,一双清白的眼睛紧紧 盯着我。我冲她点点头:“你是谁?” “我是哈瓦那。” “什么?”我不可抑制地发出一声尖叫:“你是哈瓦那??” “是啊。”女孩子得到确认后松了口气,开始在周围找空着的吧凳。 “别开玩笑了。”我求她:“我可没心理准备。哈瓦那是个女孩子?饶了我 吧。” “我说过我是男孩子吗?”她奇怪地问我:“我象吗?” 我看她,模样比我小2 、3 岁的样子,扎马尾巴,穿米色格子的衬衣和白色 便鞋,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点雪茄的气息。她怎么可能是和我聊了一个多月的“浓 情哈瓦那”? 她冲我笑了笑,拉过一个凳子在吧台前坐下,开始看酒水单:“你说过是你 请客吧?那我不客气了。” 我怀疑地问:“你该不是哈瓦那派来刺探的女特务吧?他也许就在后面什么 地方藏着?……”我向她身后看。 “杰克。丹尼。”女孩子已经开始向酒保吩咐,推开酒水单她回过头来冲我 使劲笑:“这么吃惊?不过你很符合我想象,很诱惑。” 这句熟悉的话刺激了我,我开始做最后挣扎。 “那你说,我的狗叫什么名字?” “欧。亨利。” “为什么?” “因为它有着和伟大小说家欧亨利同样著名的出人意料的尾巴,哈哈!” “最好的雪茄产在什么地方?” “古巴的伊埃古地区,极品雪茄每天产量30支,全手工制作,全在女人腿上 搓出来。” “哦,好吧。”我伤心地喝了一大口酒,开始接受这个现实:“这么说,你 的确是哈瓦那了?” “当然。”女孩兴致勃勃地左右看着,年轻的脸上是一幅自由自在的表情。 我忽然对自己身上的装束开始感到极其别扭,约会对象一旦变成一个年轻女孩, 自己这身打扮就开始显得荒唐可笑,矫捏作态,让人无地自容。 “你知道,”我对她实话实说:“你破坏了我打算在周末找点刺激的想法。 我原以为哈瓦那会是个知情识趣风度翩翩的年轻男人,谁知道是个女的。” “这个结果不是更刺激?”女孩子大笑起来:“我可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只 是感到你和你文字里体现出来的人完全不一样。” “怎么说?” “你的文章让我觉得你是个挺有思想的女人,孤独地生活,喜欢思考和进行 自我批评,结果一见面……” “什么?” “你不觉得你这种生活状态和卫慧她们很象?应该多少有点新意吧?”女孩 子咕咕笑着。 我彻底晕了过去。 (2 )从哪里来的田螺姑娘 第二天我睡到中午才醒。欧亨利早已经饿得呜呜叫,在我床前转来转去,又 哼又舔。我打起精神爬起来煮了点牛奶,倒给它一半,自己端了一半,然后坐到 桌前打开电脑。 头依旧疼,我想起来昨天晚上放倒我的是哈瓦那,一支本该是男人却变成小 丫头的年轻雪茄,社会科学系的大四学生,头脑清醒,言语尖锐,神情快活,酒 量惊人,当拼到第四杯“深水炸弹”的时候我毫无颜面地倒下了,还是她把我送 回来。 现在的年轻人,真可怕。 爬上QQ,哈瓦那带着草帽咧着嘴的形象是彩色的,其实她一直存心扮男人, 支我上当。 “你好,哈娃娜。”我有气无力地和她打招呼。 “这么恶心的叫法?你还没醒吧?” “对不起,”我飞快地打字:“自从知道您是女性,我就再也无法用那么阳 刚的名字称呼您了。我是文字工作者,您这样颠倒黑白会破坏我的语感,行行好 吧。” “哈哈哈。”她开心地要命:“同意。不过哈娃娜实在也太难听,干脆你叫 我小哈得了。” “成交。”我没力气和她缠,昨天晚上我从心理生理两方面彻底输给她。 “下午准备做什么?”小哈问我。 我告诉她我刚起床,准备吃点东西,然后继续看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诫》, 这部晦涩而巨长的片子,我断断续续看了4 次才看到第8 诫。 “真的?真的你有《十诫》?太好了。”小哈兴奋地说:“你不反对我到你 家里来和你一起看吧?我一直找不到这片子。” “反对。”我说:“我不习惯生人到家里来。我是独居的动物,你多少得成 全我更象卫慧。” “……家里有男人?” “没有。” “那就行了。”小哈满不在乎地说:“莱茵,你是我唯一见过面的网友,咱 们一见如故,对吗?别拒人千里之外吧,见过你之后,你不知道我多么喜欢你。” 这句话忽然打动了我。虽然我在男性那里听了那么多类似的话,但在这样一 个简单快乐的女孩子嘴里说出来,就那么觉得心里一软。 “来吧。”我告诉她:“你知道我住哪儿的,带点橙子过来。” 很快小哈敲响了我家门,我打开门,她神清气爽地钻进来,拎了一大兜新奇 士橙。进门后她奇怪地看我,不停摇头笑:“我承认你不是卫慧了,差太远。” “什么意思?”我看看自己:赤脚,头发随便揪在脑后,一身俗艳的粉红HELLO KITTY 棉布睡衣,脸色苍白,脂粉不施。 “人家卫慧在家也是黑色蕾丝内衣,真丝吊带睡袍,CD里放着BIG JAZZ,夹 着烟,涂着鲜红嘴唇。你看你……”小哈拉长语调,嘻嘻哈哈:“简直一家庭妇 女形象啊,太糟蹋自己啦!” 我恼火地说:“你非得说话这么一针见血惹人讨厌吗?你知道人家卫慧在家 什么形象?说给你听了还是你见过了?”我语气恶很狠地:“……还蕾丝内衣呢! 告诉你吧,人卫慧根本就不穿内衣!” 说完我们俩对视了一秒种,然后同时开始放声大笑,一直笑得软倒在沙发上, 上气不接下气。“嗳呦”完了,我把橙子拿到厨房里去切成片,小哈自己打开影 碟机,坐在地上抱着垫子开始看。 我把橙子端出来坐在小哈身边问她:“知道是哪十诫吗?” “大概知道。上帝说:除我之外,你不可能有别的神;不可妄称耶和华的名; 当纪念安息日,守为圣日;当孝顺父母;不可杀人;不可奸淫;不可偷盗;不可 作假见证害人;不可贪恋他人妻子;不可贪恋他人房屋、财产及一切所有。对吗?” 我吃惊地看她:“你是基督徒?” “不是。”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我只是碰巧记住了而已。” 我陪着小哈看了一会,倦意袭来,倒在地板上再次朦胧睡去。等我睁开眼睛, 面前是小哈忙碌的背影。她在收拾我的满屋垃圾空烟壳、塑料饭盒、水果皮,垃 圾袋扎好,水杯洗干净,散落在床头和地板上的书也被整齐地摞了起来,欧亨利 警惕地在她脚边转来转去。 我看她的马尾巴在房间里跳动,迷茫地问:“怎么,田螺姑娘来了?” “你真不会照顾自己生活,莱茵。”她当截直了批评我:“还不如我呢。我 也一个人在这里上学,也是自己租房子住,没有象你这么乱糟糟的。” “我们不一样。”我爬起来陪她一起收拾:“你是无忧无虑地上学,我是靠 卖文为生,要应付好几个专栏。糊口都来不及,哪有时间拾掇屋子。” “告诉我你的作息时间?” “我吗?”我费力想了一下:“一般睡到中午,吃一餐,下午写看看书找找 资料什么的,写点东西,吃一餐,晚上上网转转,再写点,睡觉。就这样了。” “或者还去酒吧泡到深夜?” “错。”我纠正她:“我其实很少去酒吧,也不爱和人交往。昨天找你纯粹 是心血来潮。” 小哈笑了:“我喜欢你这份心血来潮。知道吗,你叫我出来的时候我非常开 心,我真的很喜欢你的文字就是,有点太阴郁了。” 我看着小哈,她年轻,有朝气,有活力,眼睛象水一样清亮柔和,脸上是简 单明快的神情。这样的女孩我有点怕。我不怵任何美女,再漂亮我在她们面前也 挥洒自如,可我就是不能和这么单纯的女孩子在一起,她们身上那种纯洁的阳光 般的气息让我觉得自己憔悴衰老,委琐不堪,象钻在地洞里的老鼠一样不见天日, 散发出阴暗潮湿的味道。 我很自卑。但我不能让小哈看出来。很明显她喜欢我。 小哈对我说:“你看,你脸色不好,气色也不健康。这是长期昼伏夜出的恶 果,你应该有相对正常的生活方式。这对改善你文字里的灰色气息也大有帮助。” 我皱皱眉头:“什么样才叫正常的生活方式?” “听我的。早上9 点以前起床,吃简单的早餐,然后看书找资料。午饭后睡 一会,下午安排点外务或体育运动,打球,游泳,都很好。要想安静就在晚上写 点东西,注意2 点以前睡觉。我担保你身体和精神状态都会很快好起来。” “那我还不如死了算了。这叫什么日子啊!”我失望地说:“你太不了解我 了。这种生活方式我会一个字也写不出来的。” “我会来督促你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小哈活泼地笑起来,皱着鼻子 象一只猫我忍不住说了:“小哈,你笑起来的样子象猫。” “是吗?”她转过头去看镜子,把鼻子努力皱起来做成猫的样子。我忽然有 点恍惚,这个女孩子,怎么突然就出现在我这里了?如此自然,如此美好,象流 水一样进入了我的生活。 (3 )一只雪茄开始改变我,生活不再寂寞。 哈瓦那开始身体力行地改变我。我不明白她怎么会对改造我这样的人产生那 么大兴趣。大四课程松,早上她常常会带来早点敲响我的门,把我从床上拖起来, 然后在我洗漱的时候煮牛奶给亨利喝。有时候下午她会把我拉到她们学校里去和 同学们一起打网球,骄傲地介绍我就是那个专写专栏文章的小资女人“莱茵”, 让我觉得丢脸之极。晚上她间或会抱了学习资料到我的小屋里来写论文,我坐在 电脑前敲字,她趴在书桌上翻翻划划,房间里除了音乐和欧亨利嗅来嗅去的声音, 长时间没有一个人说话。 我很享受这种安静有人陪伴的安静,与我一个人孤独地呆在家是完全不同的 感觉。小哈热情得简单干净,一点不讨厌。我去过她租住的房子,很小一间,一 台2 手电脑,没什么多余的花哨装饰。在住处我发现她不光爱研究雪茄,而且对 打火机、洋酒、军品都很喜欢没有实物,可各类资料到处都是。就这个问题我问 过她,她不以为然地反问我:“你不觉得男人们的爱好要比女人广泛和有趣得多 吗?难道我就一定只能对化妆品、八卦新闻和瘦身减肥术有兴趣?” 有道理。 晚上工作的间隙,我抱着可乐和她闲扯(她努力想让我戒了烟)。小哈问我: “你的文章里充满了爱情,可你的小屋里却从来没有男性出现,为什么?难道你 没有爱人?” 我告诉她,没有爱情我的笔就会死掉,我是一株靠情感浇灌才能长出叶子来 的植物。“我有一个很好的爱人,他去了外地工作,离我很远,但我们感情牢固。” “离这么远怎么维持感情?” “通电话,发邮件,不忙的时候我会去看他,他出差的时候也会绕过来看我。” 我说。这样的爱情从容而纯粹,没有距离太近产生的摩擦,也没有距离太远产生 的疏离我喜欢这种爱情方式,不给我任何压力。 “啊哈!”小哈评价:“理想化的感情生活!那你们将来打算怎么办?” “谁去管将来?管得了吗?”我反问:“你觉得自己可以把握将来吗?” “当然。”小哈肯定地说:“我相信我的头脑可以帮我弄清很多事情而不至 于太感情用事,不象你。”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恋爱。”我嗤之以鼻。 “干吗?多俗啊。”小哈嘻嘻笑:“结果都可以看得见恋爱,然后失恋,然 后再恋爱,然后再失恋,最后找个男人嫁了,过几年就可以抱着孩子遛狗了……” “不。”我一脸严肃地打断她:“你可以不生孩子,然后抱着男人遛狗。” “不。”她也同样严肃地打断我:“我更愿意抱着狗遛男人。” 我们歪在一起哈哈大笑,可乐喷的到处都是。 又或者我们在一起谈谈哲学和心理学。 哈瓦那在这方面读过的书不少,她是社科系的学生,专业性很强,对这些也 有兴趣。她推崇一种“哲学人生”的生活理念,认为女人尤其应该多些理性思维、 少些感情用事。我反驳她说我的文字就是典型的小资情调的东西,她为什么会说 好?小哈说你不同,你的东西有灵性,有时候天真的象个孩子。 我和她分析,尼采说过,人的精神分为三个阶段:骆驼、狮子、孩子。象征 着从背负到爆发到归真的过程。而我的精神现在毫无疑问还处在沉重的“背负” 阶段,不可能归真,具有孩子般的灵性。 “你有,你不知道而已。”小哈肯定地说。 “我没有,你才有。你那么年轻,是个真正的孩子。”我看着她的脸,上面 有细细的浅褐色绒毛,光滑精致:“我活得很疲倦,没精打采。” “你太喜欢独居了,这不好。”小哈说:“在相对封闭的空间中可能有助于 思考,但无助于生活。难道你想和第欧根尼一样整天呆在桶里考虑哲学问题?哈 哈……” “说到这个,你知道吗?”我想起来一件事:“有一家同性恋PUB 就叫‘第 欧根尼的桶’。我以为这个名字取得非常意味深长,令人回味。” “我们这里还有同性恋俱乐部??”小哈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已经这么公 开化了?我从来不知道。” “当然不是公开的。但我知道它是。这家酒吧位置偏僻,出入其中的人基本 上都是GAY ,外人很难涉足。” “他们是会员制吗?” “应该是,具体如何操作我不得而知。” 哈瓦那来了兴致,眼睛里满是好奇兴奋的光芒,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拉我: “走,带我看看去,带我看看去。” “你疯了,你又不是,去凑这个热闹干吗?” “我要做社会调查啊,我是社科系的学生,这些东西我都感兴趣啊!!”小 哈不由分说地拖我起来:“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拜托,很危险的!里面女性很少,都是男人,乱着呢。” “你去过?” “没有,我没胆子进去。” “那你怎么知道!”小哈嘲笑我:“还作家呢,对生活一点探索精神都没有。 快起来!”她对我拳打脚踢。 “好好,我带你去,但进不进得去里面我就不管了。”我无可奈何地穿上鞋 子和外套,冲兴奋莫名的哈瓦那摇了摇头。 (4 )同性恋和我们有关系吗? 这个俱乐部在一条支路上,地方偏僻但并不隐蔽。很有特色的门头装修象一 个破旧的木桶,“第欧根尼”几个字打出银色的背光,我们在街对面的路灯下靠 着,看稀疏的三两个人进出,从外面瞧不出任何异样。 小哈观察了一会,有点焦躁起来,推推我问:“看不出有什么嘛!我们进去 瞧瞧好不好?” “你进不去的,真的。” “没见出他们要出示会员证什么的嘛!我看他们都很正常的样子。” “同性恋人本来就很正常啊,你以为在脸上写着?” “那我们说不定也能混进去?” “你试试好了,能进去,我以后就喊你小哈同志。”我幸灾乐祸。 哈瓦那真的去了。她穿着浅蓝色的T 恤和牛仔裤过马路,马尾巴扎得高高的, 白色运动鞋在灯光下一晃一晃十分耀眼。 我知道她一定进不去。 果然,小哈刚推开门,就有一位侍者模样的男孩子很客气地把她拦在门口, 他们俩在叽叽咕咕地说着些什么,小哈的表情很生动,手势翻飞,我猜她用足了 脑筋,可还是没用。男孩子好脾气地微笑着,摇着头,就是没有放她进去的打算。 我走过去拉开了小哈:“走吧,我们回去。” 小哈回头恼火地瞪了侍者一眼,悻悻地跟我走了。她想不明白:“他们没有 用会员证!肯定没有!可凭什么就不让我进去呢?没见他们佩带什么啊,难道是 我实在不象个同志?……”她唠唠叨叨嘀咕了一路,我烦了,敲敲她的头说: “安静,安静!我看你永远也当不了作家。观察生活一点都不仔细。” “难道你发现什么了?” “当然。我10分钟后就知道关键在哪儿了。” “说说?”哈瓦那瞪大眼睛。 “你注意到他们的脚没有,小哈同志?所有进出这个场所的人,全部都穿黑 口布鞋,如果不是里面在搞什么以布鞋为主题的酒会,那我肯定奥妙就在这里。” 我低头看看她的白球鞋:“那就是他们的标志了。……至于你,一看就是道外的 人。” “啊哈!!”哈瓦那大叫起来:“有道理!我还奇怪呢,总觉得这些人就有 一些地方是不太对劲的,原来关键在鞋!我想起来了,他们真的都穿着布鞋!… …” 小哈跳起来就要往回跑,我一把拉住她:“干吗?” “我再去看看……” “拜托,不要发疯了好不好?”我掐着她的手腕用力往反方向拖:“你的好 奇心未免太重了。要去,也要在家做好准备再去啊,一个人实在太冒失。” “你反正又不会陪我去的。”小哈期待地看我。 “真了解我。”我点头表示同意:“哪天我打算写同志小说了,一定陪你进 去探险。” 小哈没精打采地跟我往回走,她说:“你那里有关于HOMO的书吗?” “李银河的《同性恋亚文化》和《中国女性的情感与性》,前者说男同志, 后者说女同志,你要看哪个?” “全要。” “毛病。”我做完这个评价后,两个人都不做声了。哈瓦那晃晃悠悠地走了 一阵,很自然地伸手拉住我的手。我笑着提醒她:“喂,这可是典型同性恋症状 啊……” 她白我一眼,没搭理我,继续仰头看着夜空走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牵着她的手走在静静的街道上,就象牵着一个孩子。我心里有种浅淡的柔 情。 (5 )我的爱人来爱我 田戈忽然来了。 早上他敲响门时我正在刷牙,听见动静以为是小哈,随便漱了漱口,唇边还 带着牙膏沫就跑去开门。门口是衣冠整齐的田戈,带着早晨新鲜的空气和我说: “嗨!” “是你!”我疯了一样大声叫起来,一下跳到他怀里,哈哈大笑,拿没擦干 净牙膏的唇去蹭他的脸,全不管他手里还提着行李。田戈给我的快乐感染了,他 反身用脚踢上门,抱着我倒在沙发上,头抵着头,眼睛与我的眼睛相隔0.1 厘米, 一个劲问:“想我了?想我了吗?想吗想吗??” “想的想的想的。”我一叠声答应着,被他的拥抱紧紧箍着,快乐地喘不过 气:“坏人,你来了也不通知我一声……” “就要这个效果。”他低声笑,吻我。 我们正在纠缠不休,门又响了,是哈瓦那惯常的轻快节奏。田戈询问地看看 我,我一下跳起来说:“糟了,她还真来了。” “谁?” “一个女朋友。”我犹豫地看着田戈:“要不要开门?” 田戈笑:“开门好了,难道我见不得人?” 我只好站起来抚抚头发,走过去开门。小哈象个兔子一样跳进来,手里拎着 早点店的外卖盒:“哈,你今天早啊,没让我把你从床上拖起来……” 田戈坐在沙发上向她微笑,小哈楞了一下,站在那里。 “呃……”我有点尴尬地介绍:“田戈,这是我朋友小哈。小哈,这是田戈, 我的……我的……” “你的爱人。”小哈飞快地接过话头,冲田戈笑了笑:“我听说过你。” “是吗。”田戈看看我,脸上是暧昧的笑容,显然他不知道我跟小哈说到了 什么程度。 “这个……都没吃早饭吧?我来做一点好了,你们先聊。”这时候最好的办 法就是让自己从他们两个人面前消失掉。 我蹿到厨房去煮牛奶,打开外卖盒,里面是我喜欢吃的糯米饭团和五香鸡蛋。 我竖起耳朵听他们的说话,不清楚,有田戈好听的男中音。一会儿,哈瓦那悄悄 走进厨房,站到我的身后看我把饭团从微波炉里拿出来,我发现她,她就皱起鼻 子笑笑,象只小猫。 “你们聊什么?” “他挺不错啊,你的爱人。”小哈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你们多久了?” “2 年多。” “这次,他会在这里呆很长时间?” “不知道,也就2 、3 天吧。他都是出差才有空过来。” “啊。好。”小哈把一只鸡蛋拿在手上仔细看,似乎有点心不在焉。 “怎么了?”我扯扯她的马尾巴,她象醒过来一样突然说:“我有事先走了, 你们俩吃吧。” “干吗?”我反对:“我知道你没吃早饭,吃完再走。” “真的不了,我忽然想起来早上要去图书馆借一本书,迟了管理员不给我留 了。”小哈掉头走出厨房,我听见她在向田戈告别。 “喂!”我端着一杯牛奶冲出来:“小哈同志,无论如何你得先喝杯奶再走, 不可以空肚子啊,你自己说的。” “好。”小哈乖乖地接过牛奶,大口大口地喝,几下就把一整杯喝完了。她 把杯子放在桌上,用手背擦擦嘴轻快地和我招呼:“莱茵我这几天不过来了,有 事再联系。OK?”没等我回答,她冲田戈摆摆手,又象兔子一样跳出门不见了。 田戈看她关上门,回头对我笑着说:“你这个女朋友怎么一副心血来潮的模 样?突然就来了,突然就又走了。” “还不是怕在这里我们不方便?”我嘻嘻哈哈冲田戈挤眼睛。 “是啊,是不方便。”他一把把我拖过来:“我喜欢这么有眼色的姑娘……” 我揉他短短的头发:“你这次来,呆几天?” “5 天。” “哈,这么久!”我叫起来:“我们可以好好在一起到处玩玩了!” “就在家里玩好了,算个小蜜月……”田戈的声音含糊起来,热好的饭团和 鸡蛋被我们扔在一边,慢慢地凉了。 我收起小说草稿,关掉电脑,翻出闲置很久的漂亮衣服,开始和田戈在这个 城市里到处冶游。长时间处在强烈的日光让我很不自然,田戈嘲笑我是穴居动物, 从洞里来到室外下就手忙脚乱。 “不是正常的生活方式呢,不健康。”他说。 “小哈也这么说我。”我回答:“不健康?可美女作家们不都是这么过的?” “你还美女?少没羞了。”田戈故意气我:“我看小哈才是美女……” “啊哈!她很崇拜我的!”我不服气:“难道不是因为我美貌与智慧并重?” 田戈这时候就会龇牙咧嘴地说我“不要脸”,他从来不夸我,我干生气可又 没办法。 饿了,我们去吃肯德鸡。店堂里服务生在带着小朋友们做体操,小小人儿个 个憨态可举,看的我俩一起大笑。我说:“小哈也说过我象孩子……” “她没搞错吧?你象孩子?”田戈面对面地研究我:“哪点象?都快奔30岁 成豆腐渣的人了。” “田戈!!!”我气急,拿薯条扔他:“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这已经是我最好听的话了。”田戈无辜地看我:“我和你那些读者不同, 他们通过文字认识你,而我更为直接的认识你,我觉得你就是……” “……豆腐渣?”我威胁地看他。 “美人鱼。”他笑着,把一个圆面包塞进口中堵住了我的嘴。 走累了,躲进咖啡馆里乘凉。我们面前两杯黑咖,每人手里夹着一支烟。我 问田戈:“你为什么不试试抽雪茄?” “我试过啊,挺喜欢的。”田戈说:“但它不象香烟那么方便,而且对周围 人影响太大气味这么重,一般人受不了,尤其是女性。” “小哈喜欢雪茄。她的网名就叫哈瓦那,对雪茄很懂行。我当时还以为她是 个男的。” “哼哼,你背着我和其它男人套近乎?”田戈斜着眼睛拿打火机敲敲桌子: “说漏嘴了吧?” 我使劲笑:“说什么呢你,小哈不是女的?” “那是你判断失误吧?” “我这个女朋友撑100 个男朋友。”我说:“你不在身边,叫我拿什么打发 寂寞?” “算你有道理,且放你一马。” 第三天,当我路过小哈学校门口,第N+1 次提到小哈的时候,田戈打断了我: “你是不是应该和她联系一下了?这几天我耳朵里听到最多的名字就是哈瓦那。” “是吗?”我有点茫然地看着田戈:“我有说到她吗?” “你说得实在是太多了。”田戈摇头:“她住在哪儿?晚上叫出来一起吃晚 饭吧,做为你的好朋友我也应该请她一下的。” 我立刻高兴起来:“好啊好啊,她就住在这附近呢,我们去找她!……” 当我拉着田戈兴冲冲来到小哈房门口的时候只看见粘在房门上的留言袋,里 面有几张白纸和一支铅笔。小哈不在。 我的心情立刻灰暗下来,在纸条上写下“小哈我来过了。”几个字,然后没 精打采地和田戈往回走。田戈搂着我的胳膊紧了一紧,说:“我看,这个小哈同 学,在你生活中的地位真是出乎我想象的重要。” “你该不会去和一个女人吃醋吧?”我懒洋洋地说。 他低头冲我笑笑:“小傻瓜,怎么会。” (6 )惊心动魄的一刻,天啊。 田戈在第二天乘飞机走了。在机场他紧紧拥抱我,在我耳边说:“等我,我 一定回来娶你。”我使劲点着头,给他,也给自己信心。 当飞机从我头顶的蓝天上掠过,我发现他对于我的意义不过是一颗出现比较 频繁的流星,划过天空时给我带来短暂的光亮,消失后,一切重归寂静。 我回到家,打开好几日没碰的电脑,上线。哈瓦那灰色的小人像在右下角寂 寞地闪动着。点击后只有3 个字:想你了。 我回复:“在线吗?” 没反应。看看那句话的时间,是昨天晚上01:50,彼时我正在田戈的怀里沉 沉睡着,两人的呼吸在黑暗中交织在一起。而小哈在网络那一端孤独地坐在电脑 前敲打着键盘。想到这个场景,我莫名涌起一丝愧疚。我断了线给小哈的宿舍打 电话,没人接,她总是不在。我忽然就觉得身心疲倦,疲倦地只想再次睡去。 于是我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欧亨利把我弄醒,它用鼻尖拱我,发出呼哧呼哧地声音。我看 看窗外,天色已晚,自己已经睡了快5 个小时。我爬起来倒了些狗粮给亨利,再 次往小哈的宿舍拨电话还是没人接。有人敲门,我犹豫了一下,想着要不要去开 自己是懒得见人的,但也许是小哈呢?我的脚步不自觉地往门口移动,伸手打开 了门。 小哈在黑暗的楼梯道里向我微笑,手上抱着超市的大纸袋,探着头往房间里 看:“我可以进来了吗?……你的爱人,他是否已经走了?” 我笑了:“死小哈,还有谁?你就是我的爱人啦。” “少来,哼,早忘了我吧?……”小哈神气活现地挤进门来,马尾巴一晃一 晃。我伸手打开灯,房间里一片光明。 小哈带来了很多好吃的,我和她一人拿了个烤面包蜷在沙发上啃,影碟机里 放着西班牙电影《关于我的母亲》。小哈边吃边说:“我去过那个桶里面了。” “什么?” “那个地下同性恋俱乐部啊,第欧根尼的桶。” “真的!!”我表情做恐怖状:“你没失身吧?” “哪能。那里面啊,太不好玩了,和我想的一点不一样。”小哈摇摇头。 “你该不会是一个人去的吧?” “你没看出来?我一贯英雄虎胆。”小哈咯咯笑:“进去的时候比较惊险, 我那天穿了很男性化的衣服,戴了棒球帽,平底布鞋,在酒吧门口做等人的样子。 凑巧两个人从街那边过来,手拉着手,我一看是女的!一晚上就看见这两个女的 了。她们一进门我马上跟了进去,装得象一伙一样那门童看了我好几眼,但最终 没伸手拦我,哈哈哈……” “那里面什么样?”听她这么说我来了兴致。 “很普通啊,很普通。”小哈叹口气:“我很难打进去。女的太少了,有也 是成对的,所以我一个人就显得很奇怪。酒吧里光线特别暗,很多男人扎堆在聊 天,有几个男孩子……真的非常漂亮,比女孩子还好看。” “这样的男孩子是会很吃香了。” “是,”小哈点头:“我最近跑到图书馆里去翻阅了不少这方面资料,男性 同性恋者的行为方式是很独特的,他们接头都有固定的手势,而且是不是做这个 的一眼就能看出来后来我在里面越呆越不自在,主要是服务生开始怀疑我,眼神 都不对了。” 我正色对小哈说:“拜托,以后这样的事情不要再做了,真的很危险。要去, 也要叫个伴一起,不然很难说会出什么事情。” 小哈斜我一眼:“找谁啊?你?你尽在温柔乡里了,我还是不讨这个厌为好。” “你指田戈?他和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是不一样的。” “嘿嘿,有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是他地位比我重要多啦!”小哈不屑地仰 头咬了一大口面包。 我笑笑:“对我来说,他没有你重要,我们的友谊可能是一辈子的,而他, 随时都可能从我生命里消失,他并不属于我。” “那属于谁?” “目前来说,属于他妻子。” “什么?”小哈从沙发上一下弹起来:“什么什么???我没听错吧?他妻 子!!” “是啊。他是结了婚的人啊。” “我的天哪!”小哈扔掉面包抓着我的肩头摇晃:“莱茵、莱茵、莱茵!你 没发烧吧?你没病吧??你没骗我吧???你昏了头了去找一个有妇之夫?……” “少发疯了。”我打掉她的手,脑袋被她晃得晕忽忽的:“有妇之夫怎么啦? 观念这么落后。再说,他保证他会离婚的。” 小哈跌坐在沙发上,脸上一副怜悯和难以置信地表情,她摇着头看我,眼神 好象在看一个白痴:“莱茵,这是你说的话吗?是一个比我大3 岁的、写出那么 多有头脑的文章的作家莱茵说的话吗?求求你有点新意好不好?你这种做为简直 比市井妇女还不如。” 我冷静地看着哈瓦那:“你以为我昏头是吗?错。我比谁都清醒。这个男人 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喜欢了,所以我才要。至于将来我没有太多去考虑,他能离 婚也好,不能离婚也好,说真的我并不太关心。人生短短几十年,有想法的其实 就那么几年,可以有能力去爱的,也就那么几年,太不容易了。我不想任何形式 上的东西来束缚我感情的纯粹,至于别人,随他去吧,我管不了。” 小哈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抛开人类行为准则和道德规范来说,你觉得一个 女人一定得要和一个男人才能共渡一生吗?这种结合方式先进在哪里了?” 我忍不住笑了:“小哈,你不要拿这么复杂的问题来考我,我这可都是大白 话,怎么想,怎么说。你居然敢批评我没新意,我靠。” 小哈叹了口气,算是苦笑了一下:“现在我可知道你啦。莱茵,你这个大傻 瓜,过得还不如我呢。” 我把水杯递给她,看她忧国忧民的样子乐:“来来来,小哈同志,喝口水缓 缓气先。你这么关心我我很感动啊,但我总不能和女人过一辈子对吧,那可真成 同性恋了。”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啊?”小哈不服气地皱鼻子:“告诉你,我看资料上说 了,很多同性恋都是后来才慢慢发现的,主要是没人诱导。” “有个最简单的办法。”我笑嘻嘻地告诉她:“同性恋是有体肤接触的是吧? 你想象一下,一个和你很要好的女朋友,你们俩互相伸手慢慢抚摩一下对方,什 么感觉?……”我咬着牙齿瞪大眼睛看住小哈做颤抖状:“你没觉得甜蜜吧?是 不是感到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哈哈哈!要有这感觉那就一准不是同性恋啦!” 小哈被我的样子逗笑了,她做势扑过来说:“那我来抚摩你啦,来啦来啦, 看你肉麻不?……”她伸出一根手指从我额头上开始往下滑,凉凉的:“你的额 头!你的鼻梁!你的下巴!……”她笑着,手指顺着皮肤慢慢滑过我的脸,脖子, 一直到我胸前的第一颗纽扣那里,停住了。 她没有再继续,而是把手指放在那个位置呆呆地看着,象是在研究纽扣上花 纹。 我低下眼睛看着她头顶的黑发,忽然觉得有点紧张。我们就这样僵持着,房 间里骤然安静下来,没有人说话。 半晌,小哈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莱茵,我最近找了份工作,家教。” “干吗?缺钱了?” “不是,我想攒点钱下来,等毕业论文写完了,我们一起出去找个好玩的地 方好好玩一下,你说好吗?” “好的,等你把毕业的事情忙完。” 小哈抬起头看着我皱鼻子笑了笑,又是那副猫的表情。她坐直了身体转头去 看电视机。我闭上眼下意识做了个深呼吸,胸口那一点,仍然感觉凉凉的。 (7 )花旁边又长出一朵花,我回去找我的土壤。 那天后,小哈忽然就来的少了,我知道她很忙。3 万字的毕业论文是沉重的 包袱,加上兼职的家教,把晚上时间也占去了不少。我曾劝她放弃这份自找的工 作出去旅游,由我出钱绝对足够用。小哈笑:“那怎么行?要用我自己赚来的钱 请你出去玩,这样比较有意义。”小哈有时倔强的单纯可爱,我拗不过她。 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的笔也开始生涩起来,常常坐在电脑前面半天写不出 一个字。我是两家女性月刊的专栏写手和一个文学网站的签约作者,每月都要交 1 万多字的作品出来。以前没觉得有什么困难,东扯西拉一般2 周时间就可轻松 搞定,可现在居然枯坐半晌,脑子里一点东西也没有。我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显 感到自己心神不定,茫然无措,老觉得什么事情在心里来回走动着,停不下来。 一天下午,我勉强写完了3 千多字的一篇小文,实在觉得无聊,决定去小哈 宿舍看看她。 校园附近有花店,我走进去挑了一大把金黄的雏菊,拿报纸裹了往小哈的住 处走,只觉得呼吸顺畅,心情愉快,我已经有快一个礼拜没看见她。 小哈打开门,高兴地一下跳起来,扯着我大喊大叫:“啊,莱茵是你!你来 看我啦!嘻嘻……” 她把我拉进房间里去,房中间的床上桌上满是混乱的书本资料,薄薄的窗帘 卷在一边,一盏台灯照亮了两把椅子,一个女孩埋头在写着什么,听见动静,好 奇的抬头看我。 小哈介绍:“莱茵!是我最好的朋友加偶像!小琪!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加同 学……” 小琪冲我点头笑了一下,大大的眼睛灵活温柔:“你好,听说你很久了。” 我尴尬地笑了笑,把手里的雏菊交给小哈:“自己找个地方插起来吧。” 小哈翻出了大可乐瓶出门去装水,小琪客气地请我坐。我坐下来,看着她面 前一大堆东西:“你也在写毕业论文?” “是呀,我们俩的选题差不多,所以凑在一起写,找资料也方便点。”小琪 的声音温柔动听,象清泉一样。 “快写完了吗?” “还有不少呢,这几天我们都连天加夜的赶,3 万字啊!也不知道能不能过 关……”小琪抿嘴笑:“我在她这儿都挤了好几天了。” 我回头看看小哈的床,上面胡乱丢着两个枕头:“哦,你住在这儿?” “宿舍里太吵了,写不好东西。小哈叫我先过来住两天,她这里地方宽敞, 又安静。” “这倒是。”我点点头,把脸转回来。 小哈兴冲冲地跑回来了,手里的花丛耀眼灿烂:“我最喜欢这种法国小雏菊 了,莱茵还是你了解我……” “少肉麻。”我笑。 “放桌上吧……”小哈伸手去推开桌上的资料。 “别,放窗台上好了。”小琪接过可乐瓶,把它放在窗帘下面:“桌上东西 多,不留神碰翻了,大家几周的心血可就全完了。” 小哈冲我伸伸舌头做了个鬼脸,嘻嘻笑着:“比起你来本人还算细心吧?跟 她在一起,我差远了。” 我笑。 “欧亨利还好吗?”小哈在我对面的坐下。 “天热,它有点不爱吃东西。” “大概是想我了?……” 小琪微笑着说:“臭美,人家的小狗狗,为什么会想你?你又不是它衣食父 母。” “你怎么一点面子不给我呀?我和它关系可好了,算是狗颜知己呢,哼!” 小哈顺手拿过一个枕头扔向小琪,然后两个人一起叽叽咕咕笑。 我也笑。 我忽然就觉得自己很老了。在这两个女孩子面前,我憔悴而陈旧,象一把干 枯的雏菊,也许昔日颜色是还在的,但已经明显失去了水分。 我真不该来。 闲扯了几句,我站起来说要回去。“这么快就走?”小哈不乐意。 “你还是先去把论文对付完,我几天没动笔了,也要回去交作业糊口。”我 安慰她。 “那好吧。”小哈把我送到门口,拉着我的手晃了晃:“论文下周就答辩完 啦,然后就有一段时间的空挡,然后我们就出去玩。” 我点点头,越过小哈的肩头向小琪说:“再见,小琪。” 小琪坐在桌子后面,很可爱的把手面对着我抓了一抓,表示告别。我冲她笑 笑,然后掉头离开。 小哈的门在我身后轻轻地关上了。 出了门我就开始慌乱地从手提袋摸电话,我的心一直沉下去、沉下去,无法 遏制地坠落。拨通了田戈的号码,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他在那边一迭声地问: “莱茵,怎么了怎么了?” “田戈,你究竟还要不要我?”我艰难地迸出一句。 “我当然要你。” “那么你就赶快来娶我吧,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边……”我终于掉下眼泪, 心头象被巨石压迫地喘不过气来:“我撑不住了。” “别着急,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情?”田戈努力想使我平静下来,声音清缓温 和。“你知道我和她分居已经快满两年了,很快可以办完离婚手续。” “我不知道怎么了……”我说不出话,只觉得空洞难受,我茫然地抓紧电话: “田戈,你是我生活的希望,别离开我。” “我不离开你。”田戈说:“知道吗?我真不放心你一个人呆在那边。等大 家能够在一起,我不要你再缩在家里闷头写作了,我要你有一份正常的职业和生 活,仅把写作当成业余消遣不然,你的小脑袋里永远会出现各种幻觉。” 我哽咽着叹气,再叹气,有苦难言。 田戈在电话那边沉吟了一会,下了决心说:“莱茵,你不是一直很想去海南 吗?我有16天的公休假,你放下手边的事情,过两天我们一起去三亚和兴隆,好 好在那里住半个月散心,看看大海,怎么样?” “好的、好的、好的。”我无法控制地点着头:“田戈,带我离开这里,不 管去什么地方,再呆下去我要不正常了。” “那么你订好机票等着我,我下周四过来。” (8 )成了一个逃跑的懦夫 有了这个承诺我开始勉强自己振作起来,不去想小哈的事情。我熬了两个晚 上,集中精力写出8000多字的短篇,交代了这个月的任务。然后开始找旅行社订 机票、上街购买在海边能穿的短打衣物,周三晚上我把欧亨利送走,托付给一个 住在附近的亲戚,然后从超市买了一大堆吃的东西返回住处。刚转过楼梯就看见 小哈在我门口砰砰地敲门大喊:“莱茵!开门开门,别睡啦!” “谁睡啦?白痴。”我站在她后面笑着制止她:“你倒是小声点,邻居还以 为我家失火了呢。” 小哈转过头冲我咧开了嘴:“哎呀不会吧,知道我今天来,还买这么多好吃 的。”她伸手接过我抱着的纸袋让我腾出手开门,然后侧身挤进家门。 进去后小哈把东西往桌上一扔,然后长手长脚地平躺在沙发上开始抒情: “莱茵同志!我有多久没躺在这里了?俺的第二故乡啊……” 我一边收拾纸袋一边问她:“才不信你瞎叫,早乐不思蜀了。论文写完了?” “可不是,呕心沥血之作啊。3 万字真能把人写出毛病来莱茵,我现在开始 佩服你们作家,得吧得吧就出几万字,跟玩儿似的。” “那可不一样,论文是学术性的,要严谨,写小说还不就是瞎扯。什么时候 答辩?” “把我安排在下下周。”小哈舒服地转了个身,躺在沙发上看我整理东西: “事情多着呢,毕业分配啊什么的我都还没忙到。不过不管它了,先利用这空挡 和你出去玩玩再说。噫!亨利呢?”小哈忽然发现少了一口子,开始支起身子到 处乱看。 我停下来看着小哈:“我把暂时它送走了。” “干吗?”小哈瞪大眼睛看我。 “因为……”我犹豫一下,还是决定说实话:“我明天要和田戈去海南度假 了,半个月。” 小哈斜在沙发上怔怔地看着我,屋子里半天没声音。她带点不相信的口气轻 声说:“明天?田戈?半个月?” “是啊,田戈,他用了今年的公休假……说带我出去散散心。”在小哈的注 视下说这些话变得极其困难。 小哈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那么,你是否记得我们曾经约好在最近出去旅 游?我告诉过你我只有下周这个空挡的。” “我以为我们并没有说死……” 小哈没有说话。 半天、半天,她抬起头来,眼睛里有一层水气:“莱茵,我兼了两份家教, 每周4 个晚上,每堂课40元,我做了两个月,攒了1 千4 百元。这期间我还要应 付毕业考试,写毕业论文,跑毕业分配我不想回原籍去做一个研究员,我在力争 能够留校、留在这个城市、留在你身边。这两个月我忙得连来看你的时间都没有, 我只想能够等论文完成了,拿着这笔钱,和你一起去早就想去的水乡周庄,去看 看双桥和古船。回来后,再去投入新的战斗。”她低下头:“我以为我们是说好 了的,我一写完就来找你,上周你去看我,我还说了的我以为我们真的已经说好 ……” 小哈的声音已经很难控制:“原来,你明天要和田戈出去度假了。” “小哈。”愧疚之心淹没了我,我开始语无伦次,无力地想做挽回:“等我 回来、我回来后我们就去,一定去……” “没时间了,莱茵。”小哈笑笑:“我想,这件事情的意义并不是和谁出去 旅游这么表面,而是你实际上更看重谁。”她摇摇头:“你答应过我,可你没当 回事。我以为我在你心里应该是有个位置的,至少不比田戈低,现在……我明白 了。” “小哈,不是如你想象那样……”我喃喃地掐自己的手,几乎就要说出原因, 说那是我想从她身边拯救自己。可我张不了口。 小哈默默在沙发上坐了一会,然后安静地开口说话:“莱茵,我该不该说呢? 如果我是个男人,我也许……我会直接告诉你,其实我……。”小哈自嘲地轻笑 了一声:“然而我始终觉得,似乎没有必要那么明白?我们之间的感情就足可以 说明一切现在看来这没什么意义了。我就不该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抱有奢望。你 终究离不开田戈,不是吗?”她无法觉察地叹了口气,站起来抓过她的双肩包: “我想回去了。” 我伸手拦住她:“小哈,你别这样叫我难过。我不是故意要和你失约,但其 中的原因,我很难开口。” 小哈在我面前站着盯住我,微微仰着头,背挺得笔直:“你可以说的,我愿 意听你解释,只要你肯说。” 我看着她水气氤氲的眼睛,能感到自己的嘴唇在哆嗦。可我不知道该说些什 么,我不清楚自己,我其实从来就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我又害怕又悲伤又恐 惧,我感到自己在逐渐丧失勇气,最终只能靠咬着牙齿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闭上眼睛咽了口唾沫,什么也说不出来。 小哈用她洞彻一切的目光看着我笑了,她在笑我是个懦夫,她看不起我: “玩得愉快,莱茵。” 她从我身边绕过走出去,门发出“砰”的一下巨响,我垂下头,看见自己的 面具哗啦啦碎了一地。 第二天,我和田戈乘上了去海口的飞机。 (9 )如果这样可以抹去我愿意 海南真的很美,天涯海角我们手拉手漫步在夕阳下,金红的落日映照着那块 著名的巨大石头。田戈心情奇好,他给了卖珍珠项链的小女孩十块钱,拿了一把 项链扭在一起编成花环一样的东西戴在我头顶上,然后给我拍了无数的照片。他 带我去海滩上吃海鲜烧烤,说烤肉会增加人的“利比多”,给我们的假期带来新 乐趣。我指指他已经开始微微隆起的腹部,提醒他是30岁快要发福的男人了,应 该在利比多之前首先考虑脂肪,引来他一阵大笑和拥吻。我们在兴隆泡温泉,那 略带硫磺味道的温热的水,洗完身上会有一层淡淡的盐霜。晚餐在餐厅的露天花 园里,菲律宾乐师在身边弹着夏威夷吉它,人们穿着花花绿绿的大短裤穿行在身 边不宽的街道上,是一道流动的风景。晚餐后我们去逛水果摊,田戈知道我爱吃 芒果,就买了各式各样的品种给我:象牙芒、青芒、鸡蛋芒、苹果芒、吕宋芒… …吃得我牙齿都要染黄了。 散步,看到地上到处是一摊一摊的红色印记,当地人说那是嚼完槟榔后吐出 的残渣,田戈好奇心重,非要买来尝尝,我提醒它这东西会吃醉人,他不听。裹 了叶子放进嘴里,田戈脸上现出奇怪的表情,连眼睛旁边的几个小白痣都不动声 色地移了位置。我紧张地盯着他,不停问:“怎么样?怎么样?……” 他晃晃脑袋说:“我晕。”然后整个人就往我身上倒下来。 “叫你不要吃!”我气急败坏地扶住他往宾馆里拖。他那么重,把头靠在我 肩膀上,有气无力地说:“告诉你啊,莱茵……” “什么什么?”我把头凑近他嘴巴。 “你看看我的红牙齿!!!”他猛然转过脸来对我眦开嘴,露出染到血红的 牙齿和舌头,我惨叫一声拔腿就跑,边跑边大喊:“田戈你居然吓我!!我跟你 没完!……” 田戈蹲在后面的椰树下,笑得直不起腰。 一切都很完美。 除了小哈。 我想我不该把她的影子带到我和田戈中间,毕竟这对我们两人来说都是难得 的假期。我想努力忘了小哈临走时重重地关门声,我想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身边 这个男人身上来。 这是个爱我的男人。我也爱他。我反复对自己说着,我相信这是真的。 当然这是真的。 可我还是做梦了。在三亚的一天晚上,我们在宾馆里的室内泳池游完泳回到 房间,很疲倦了。我倒在床上,听着黑暗中的海涛声朦胧睡去。我看见了小哈, 她穿着我们初次见面的那套衣服,米黄色的格子衬衣,白色的便鞋,晃着高高的 马尾巴向我走过来。她手里提了一个大大的桶,我问她:“小哈你做什么?” 小哈说:“莱茵!我来给你送一个家。” “这是一个桶,哪里是家了?” “那是你忘记啦!这个桶就是你的家。”小哈神气地皱皱鼻子:“第欧根尼 的桶。” “噢……”我犹豫地看看那只大桶:“你要我做什么?” “钻进去啊。” “我进不去。” “我钻给你看!”小哈干脆利落地钻进那只硕大的桶里,露出两只清澈的眼 睛:“你来不来?不来我可不理你了。” 我犹豫着,不知道那么小小的桶里怎么可以装下两个人。小哈不耐烦了,她 伸出手来敲敲桶壁:“莱茵快来呀,我们可以一起在里面思考很多很多问题……” 正说着,桶忽然晃起动来,东倒西歪地一下翻了,骨碌骨碌往后面滚起来。我抬 头一看,后面就是碧波万倾的大海,不禁吓呆了。大桶装着小哈飞快向海中滚去, 我拼命在后面追赶、大喊:“小哈,回来!小哈,快回来!!……”我一下惊醒 了,从床上坐起来,冷汗淋漓,半晌无语。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田戈在黑暗中问:“怎么,梦到小哈了?” “是。”我虚弱地回答:“她装在一个桶里,要掉进大海了。”我心跳得很 快,手下意识地摸索着。田戈把他的烟递给我,又替我点着打火机。 在一瞬间的亮光中我看见田戈的眼睛,温和而稳定,我感觉好了一点,借着 吐出的烟雾悄悄叹了一口气。 田戈仰面躺着,随意地问:“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怎么?” “出来快10天了。我一次都没有听见你提到过她,甚至连电话也没打过。” “是。”我承认:“我们有了点小分歧,因为你。” “我?” “小哈认为,我和你在一起是没有希望的。”我看着明灭的烟头,下意识逃 避重点:“她觉得女人之间的友谊应该比爱情更重要。” “那是她还没有恋爱吧?”田戈笑了:“她看上去挺不错的,恐怕不会没有 男孩子追她。” “她不喜欢谈恋爱。”我沉吟了一下,决定问问田戈:“你觉得她会不会… …对男孩子不感兴趣?” “你在暗示什么?” “回答我就好了,从你的角度看。” 田戈用个舒服的姿势半躺着说:“我不觉得她是这样的。有的女孩子,独立 意识比较强,不喜欢被男性奴役,又或者根本看不上学校里那些楞头青,所以表 现出对恋爱暂时地冷淡,但并不代表她就不会和男人恋爱或干脆就是Lesbian.怎 么,你觉得她有这个倾向?” “我不知道。”我有点烦躁地按灭烟头。“所以问你啊。” “不过,她好象是挺喜欢你呢。”田戈在黑暗中轻轻地笑。 我敲他一下:“不许笑!我和你说认真的。我总觉得……觉得……”我难以 开口 田戈伸过手来握住我:“听我说莱茵,很多事情不象你们想得那么复杂。哈 瓦那喜欢你,可能是因为她首先喜欢你的生活方式你独居,然后喜欢你的工作你 写作,然后喜欢你的为人你独立,当然你也很漂亮啦,美人鱼嘛……”田戈画蛇 添足地加了这么一句讨好我,让我失笑。 “……所以,你成为她向往的一种生活的代名词,你的全部都符合她所追求 的东西,除了和我混在一起。在长期的相处中她逐渐对你有了潜在的占有欲望, 可能她自己都不觉得,她把这种依赖和占有理解为别的东西,也许是感情?这个 界限是很模糊的,在男女之间就很有可能发展为爱情,而在你们之间。”田戈摇 摇我的手:“我直觉不会。” “是她不会还是我不会?”我转过头问他。 “她不会。你也不会。”田戈把手插进我的头发:“你会吗?不会。你是我 的,你不会去喜欢别的人,哪怕是一个女人,你的将来只能属于我。” 他把我的头拉过来靠在胸前:“别想那么多了,傻东西,你的脑袋里总是装 了太多复杂的玩意,等我们在一起了,我要把它们全部delete,让你做个清净快 乐的小女人。” 我笑了笑,依偎在田戈怀里,感觉温暖而舒适。他那套理论并没有说服我, 可让我有了一点点的安心。半晌,我轻声问他:“田戈,我们早两天回去好吗?” 没有回答。耳边是均匀的呼吸声,他已经睡着了。 (10)不见了 我们提前3 天离开了海南。 田戈直接飞回他的城市去了,而我回到了家。安顿下来后第一件事情先接回 亨利,然后打开电脑看有没有小哈的信件或留言。邮箱里只有几封约稿信和稿件 采用通知,OICQ上的头像也是灰暗和沉默的。我决定抱着礼物去找小哈。我给她 带了一面漂亮的贝壳镶嵌的镜子,她一定会喜欢。 可我没想到找不到她了。 她居住的房间已经贴上“招租”的红纸,我从门缝往里看,除了简单的床和 桌子,其它东西都已经搬空,窗台上有一瓶枯萎的小菊花。我站在门口呆了半天, 想不明白怎么会是这样一个局面。最后我决定去她的学校。 没料到校园会这么大。我在各种建筑之间狂转了半天,累得半死,最后总算 在最深处找到了女生宿舍。看门大妈告诉我四年级宿舍基本上都没有什么人了, 毕业答辩上周结束,大家忙着实习和找工作,很多有门路的都先走了。在我的一 再要求下她答应让我上去看看。我在三楼的一间间宿舍外转悠着,希望能找到人 问问小哈的下落。房间里很萧条,只有少数几个女生还呆在里面,而且都是收拾 好行李随时准备出发的样子。我不敢相信小哈就这么走了,居然没给我留下一点 点可以联系的消息。 我疲惫不堪。 在问了有限几个女生,都得到否定回答后。我瘫坐在女生宿舍外的草坪上, 悲从中来。这个惩罚太大了,小哈就这样果断地放弃了我,甚至不给我挽回的机 会。可我又能挽回什么? 当我晃晃悠悠拖着失望的脚步向外走时,耳边一个清脆地声音叫住我:“莱 茵吗?……”我回头看见一双温柔的大眼睛是小琪。 小琪背着书包,陪我在校园的石凳上休息。她告诉我小哈退房已经一个礼拜 了,现在在什么地方她也不知道。“我们的毕业证要10月份才能发下来,现在大 家都在找地方实习,有门路的只要派遣证一拿到就可以正式上班。” “你呢?准备在哪儿工作?” “我是本地人,打算留校。”小琪说:“学校给两个助教的名额,本来有小 哈,可她让给了我,说要回原籍去工作。听说已经联系好了一家报社,可能是去 做记者。” “真的?她决定了?”我感到喉咙一阵干涩。 “是啊,估计她是跑这个事情去了。怎么你最近没联系她?” “我正好出去旅游,半个月。”我勉强地回答她。 真不该离开。在这样的时候。我怎么能离开???我无法原谅自己。 小琪看出我情绪的低落,安慰说:“别担心,她联系好了工作一定会告诉你 的,你们是好朋友嘛,对不?” 我苦涩地笑笑,几乎没有力气回应她。我站起身来把手中的贝壳梳妆镜递给 小琪:“这个送给你,小琪,我从海南带回来的,希望你喜欢。” 小琪惊讶地说:“送给我吗?你不是打算给小哈的?” “我还给小哈带了别的礼物,以后遇见再给她好了。”我把镜子放到她手里: “谢谢你,小琪。祝你前程远大。” 小哈,你在哪里? (11)最后几个小时 小哈消失后的一个月里我写了篇近3 万字的小说,名字就叫《第欧根尼的桶》。 里面写了些什么我已经全然忘记了,大概就是我和小哈之间的一些零零碎碎的事 情,只是没有结尾。反而每个月要交的稿子我诌不出来――没有灵魂的写作是件 痛苦的事情,因为你对自己所写的每一个字都不感兴趣,这时候写文章就变成一 种折磨。我开始后悔选择这一行当。我推脱,逃避,找借口自己给自己放假,频 繁地在晚上出去泡酒吧。喧闹的酒吧确实是放松的好地方,我和一些久未联系的 朋友们聚在一起喝酒,海侃,交换圈子里的黑幕和桃色新闻,时间消耗得飞快。 我下决心要离开这种生活。 某个午夜我从酒吧返回,在幽暗的走廊上看见一个人坐在我家门口,身边还 有一个大箱子。我楞了一下,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睛,发现确实有个人后我有点紧 张,慢慢挪过去看―――一个长发的女孩子,垂下的头发盖住了半边脸,靠着我 的门框睡着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是小哈。真的是她。 小哈在将近两个月后再次踏进我的家门,她告诉我离校手续已经全部办完, 要乘明天早上9 :30的火车离开这个城市,回到她的原籍去工作。灯光下小哈的 脸庞明显瘦了一圈,脸色也有点憔悴,她说:“在这里的最后一夜啦,我想,怎 么也该来看看你。”她环顾了一下周围:“幸好你还回来了,不然我不是得在你 家门口坐上一夜? 我张了张嘴,所有的解释,埋怨和惦记几乎就要倾泻,可最后脱口而出的却 是:“我都知道了,小琪告诉过我。” 小哈点点头,在沙发前坐下来逗欧亨利来舔她的手。我对她说:“你似乎很 累?要不然去睡会,明天还上路。” 她回头看看我不大的一张床,笑笑:“这张小床我们两个人睡?可能有点… …挤吧?” “那你什么意思?” “别睡了,反正还有几个小时,找张碟片看看也就打发过去了。” “行,自己去挑。” 小哈跪在一大堆碟片里找了一会,举出一张《男孩不哭》问我:“这个我好 象听说过,什么内容?” “一个性倒错者的悲剧故事。有个女孩子从小喜欢扮男孩,也老把自己当男 孩。她爱上了一个姑娘,追求她,那姑娘一直不知道她是女的。姑娘的哥哥反对 她们相爱,为了证实女孩的性别强奸了她。女孩的精神被摧毁了她可以改变自己 的心理状态,但无法改变自己的真正性别。姑娘很震惊,虽然感到受欺骗可也同 情她,帮助她一起到警察局报了案。姑娘的哥哥知道后找到她们,在她们互诉衷 肠的时候开枪杀死了女孩,女孩最终死在她爱人的怀里。就这么个故事。” 小哈说:“精彩,就看这个。” 女主角斯旺克是演得太好了,她那大大咧咧的男孩性格,心无城府的笑容和 表现出的执着情感相当打动人。当影片放到她被强奸后心理崩溃的涣散的镜头时, 我怀疑小哈哭了。实际上小哈一直没动,她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注视着屏幕,始 终没有改变姿势。可我起身去倒水的时候看见了灯光在她泪水上的折射,蜿蜒清 亮的一条,从眼角到颌下。我在她身边坐下,不知道是该递给她一张纸巾还是该 装做不知道,最后我伸手揽住了她,让她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小哈把脸埋在我颈下,哭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绝望、沉痛地哭泣,努力不 肯发出声音,可整个身体都在剧烈抽搐,压抑的颤栗传遍我的全身。我不知道她 究竟在为什么哭泣,她的手紧紧环抱着我的腰,没法抬起头来。我用手安慰地抚 摩她的长发,同时看见自己心里的空洞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我想我唯一能做的 就是告诉自己不要也跟着失控。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哈的啜泣逐渐平息下来,她静静地伏在我怀里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我听见她发出悠长而平稳的呼吸,她太累了,终于在发泄完以后睡着 了。 我回头看看天色,曙光微微透进窗帘。这将是小哈在我这里的最后几个小时。 (12)我得到,我失去 我做了点简单的早餐给小哈,然后把她送到车站。小哈在月台上拉着我的手, 老是磨磨蹭蹭不肯上车,眼睛还是红肿的。她从随身的双肩包里找出一盒东西递 给我:“这是我能买得到的最好的哈瓦那产雪茄,一盒5 支。以后你每抽一支就 想起我一次,等5 支抽完,你就可以把我忘记了。” “傻话。这么说我不抽了,放门厅里供着。” 小哈笑。旁边的乘警在不停催促:“走不走啊究竟?车马上可就开了……” 小哈看看我,不情愿地拖着箱子走上铁梯,我冲她挥手:“随时和我联系, 小哈,别忘了我们身处网络时代。” 小哈站在车门处怔怔地看我,忽然再次飞奔下来紧紧地拥抱我,她的脸贴在 我的脸上,皮肤是凉的,眼泪是热的。她喃喃地说:“莱茵,别忘了我,别忘了 我!……” 我抱紧她:“小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回去?” “因为什么也没有发生不是吗?”小哈后退一步,带泪笑着看我,一张年轻 的脸焕发着从未有过的美丽光彩:“谢谢你,莱茵,我会用永远、永远、永远记 得你。” 小哈转身上了车,沉重的车门随即关上了。火车一声长鸣缓缓启动,带着小 哈踏上返回自己家乡的路。我看着它逐渐消失在视线中,才意识到应该迈动脚步 回去。 站台上一片寂静,我握着那盒雪茄慢慢往外走。夏末的天气依然很热,能感 到身体微微有些出汗。走出站台,包里的手机似乎在响,我没管它。我找到一棵 荫凉的大树坐下来,用手撑着头,觉得精神恍惚,疲惫不堪。我拆开雪茄抽出一 支来点燃,看它尊贵地燃烧,放到鼻子下面,能闻到浓郁的香气辛辣而芳馥。 手机又响了,打开看号码,是田戈。 “莱茵?我离婚了。” “什么?”周围太嘈杂,我没有听清。 “我离婚了。刚刚办完手续,你听见吗?我答应过你的……” 我举着手机的胳膊从耳边垂下来,电话里的人声继续“嚓嚓”地响着,不知 道田戈还在说些什么。阳光从树叶的间隙里射下,在我脚边投影出一块块斑驳的 痕迹,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群象在另一个世界里,发出朦胧而遥远的声响。我低头 看看那只雪茄,它冒着冉冉清烟,黝黑而细长。我把它送进口中狠吸了一口,禁 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我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