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小时之外 作者:余佳 好一段时间了,纯子觉得挺烦躁的,理由说不上来。只是日子一天天这么过 着,感觉犹如听了八百六十遍的同一支曲子,再听下去八成就要起生理反应就要 吐了,可却没法子停下来,或是关掉电门。 猛一看纯子的日子倒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大学毕业后,干一份不错的外企 白领工作,收入嘛比上不足比下已经是太有余了。每天上班定时定点,偶尔到外 省出差住的也都是四星级酒店。纯子长的也美,皮肤微黑但非常细腻,长腿长手 的,身材透着特别健康的味儿,穿任何衣服都好看,嗯,怎么说呢,纯子整个人 就像她的绰号,“巧克力”! 纯子的男朋友是她的大学同学,那个打从大一就跟在纯子屁股后面颠颠跑的 李越。李越他爸是本市近年来一个异军突起,非常红火的房地产公司总裁。虽然 李越他爸发起来实属瞎猫碰死耗子,当时随大流斗胆贷款买了块地,后来被规划 进了高新发展区,一夜之间地价飞涨,楼还没起房就差不多卖光了,那是在纯子 和李越交朋友之后。可知道的人都说纯子是冲着钱去的,说纯子有了李越这么个 男朋友是多么的有福和运气。本来纯子觉得李越虽然人才脑筋普普通通,但是对 她忠心耿耿的挺可爱。后来让人说来说去,反而纯子见着李越就没好气,心想, 他那个小竹竿似的身材,那个三拳打不出一个屁的闷劲儿,找上我才是他的福气 呐!做朋友这些年,虽说两人没好的死去活来,但常有这个人在身边也习惯了, 为闲话蹬了他吧,理由既不充分,感觉也不大对劲,跟谁赌气呀? 纯子住在家里,母亲专管做饭,是原来那个玻璃器皿厂最早一批下岗的。起 先刚下了岗,老妈哭得死去活来的,抱着铺盖嚷到了厂长家评理,人家厂长说你 是管仓库的,我们根本没资金进原料开工,全厂都快关张了,你说我总不能留着 您老先生看仓库里的耗子吧!后来厂子还真关了张,老妈也没得话说了,做饭时 脸总灰的跟墙似的,一口馊气全出在纯子她爸身上。 纯子她爸是建筑设计院的一个小职员,除了认真上班以外什么都不管不问, 只业余爱好看报纸,种兰花。深度近视的老爸永远架着厚厚的黑框眼镜,有时候 纯子觉得老爸恨不得连整个人都藏在镜片后面才舒坦,因为老妈动不动就骂他一 个不中用的老瞎猫,什么事儿老爸也插不上嘴,关键是,他自己根本就不想掺呼。 老妈下了岗,就逼着老爸卖他的兰花,花市上兰花值不少钱。周末大清早,老爸 就不得不在自行车后坐上绑几棵兰花,带一脸卖儿卖女的忧怨上花市。其实老爸 根本就没打算卖掉他的宝贝兰花,抹几把厚镜片有了主意,他就上花市旁边的茶 馆里头找比他更老的兰花迷切磋兰花经,再在街上东溜一圈西逛一下,磨到天擦 了黑才回家。 老爸的行踪都是纯子的姐姐告诉她的,纯子那时候住校,周末常找理由推托 功课忙不回家,懒得听老妈骂骂咧咧。纯子的姐姐阳子比她大六岁,看起来远不 如纯子好看,主要是因为原样继承了母亲的一口暴牙。姐姐和老妈对着脸呲着牙 吵嘴的时候,纯子上前调停时总是想笑,说你们停下来别咬啦好不好?阳子幼师 毕业在幼儿园侍弄一群孩子,挣不了几个钱,轮不到分房也住在家里。一开始阳 子找了个出租车司机男朋友,老妈撇撇嘴没说什么,后来那个司机挨抢劫,腿上 被匪徒扎了一刀落下后遗症,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老妈就发了话,说我家的闺 女再次也不能嫁个拐子吧?阳子跟母亲吵得鸡飞狗跳,拗不过母亲就干脆下班就 窝在家里看电视嗑瓜子,养得越来越胖,而且再不出门了。 这下老妈自己下岗,老爸和一个姐姐收入都不丰,还得供纯子这个家里唯一 能撑住门面的大学生,现下物价直线上升,兰花卖不出去外快总进不了账,姐姐 眼见也近三十还嫁不出去,你说老妈能不烦吗?说来也巧,有一天也是周末,老 爸在街上闲逛磨时间,突然看见地上有一个钱包,捡起来翻看看竟有一大叠绿色 的美金,还有一个台湾人的回乡证在里头,老爸到底是诚实人拾金不昧,在原地 等了个把钟头不见失主,就把钱包送公安局回了家,回头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过了几天台湾人上门送酬金道谢,差点儿被纯子她老妈当成上门推销的给凶 走,因为除了口音,那台湾人的打扮实在比较普通。本来老妈是有心要收酬金的, 但老爸的好人好事惊动了媒体,这么一宣传,老妈就只好拿出了高姿态,说些什 么同胞心连心的话,怀着遗憾的心情谢绝了酬金。不想这台湾人挺受感动的,又 刚好想在本市奔走,做内地台湾两地香料生意,人生地不熟,受了恩非要与纯子 家结拜个转折亲戚,非想为这个诚实之家做点什么事儿,一来二往的,老妈又打 听出这位台湾同胞年纪虽是大了点儿,但离婚独居多年了,心里就有了主意。 后来大家开玩笑都说老爸捡了个钱包就把阳子给嫁掉了,老妈嗤之以鼻,说 那叫运气他们懂个屁呀!倒也是,阳子做了同胞太太,辞了职,衣着打扮甚至腔 调都鸟枪换炮升了一格,跟着姐夫乱用量词,数完包子硬说是有七“粒”,说他 们家加上姐夫一共五“条”人!纯子取笑她,说我姐呀,你还是好好地说国以 (国语)吧,小心哪天生一个儿子说溜了嘴,说成一“只”儿子,别人就该问你 是谁“下”的啦!阳子过来掐了纯子笑一顿,还是依然故我。姐夫既然给阳子买 了房子,当然也少不了顺手送她五花八门的香精香料,要她兑淡了调制香水用, 可阳子太懒,就这么直接用了,久而久之熏得嗅觉好像也出了问题,根本闻不出 自己香过了头都发臭了。按纯子的话说,我姐回家一趟呀,一年咱家都没蚊蝇敢 进来,她整个儿是一个活动杀虫剂! 老妈做了同胞的岳母,脸色立刻就不像墙了,神气活现地悠进逛出,在家打 新装的电话跟隔山喊话似的响。碰上熟人,就说啊呀,你们是不知道有个台湾女 婿多么烦人,人家那个讲究呀,就别提了,动不动就嫌家里饭菜不够精致,非要 上那些个高级酒店吃西餐,一餐吃掉个千儿八百的,还说真便宜哪!你看,又不 是过年过节也非要送条纯金项链给我,一定是嫌我打扮土气了,要我跟上潮流哪! 其实台湾女婿就爱吃简单清爽的家常小菜,也是赚一份辛苦钱,不得已手松根本 是不敢得罪年轻的老婆和厉害的岳母罢了。不过这么一来,老爸立了功可以一心 一意养他的兰花,纯子耳根也清静了许多。 姐夫的香料生意后期进行的不很顺利,只好撤了这边的摊子转回台湾,钱可 以时时寄来,姐夫人是常来不了。阳子又一时半会儿不能跟去,加上怀了孕,新 置的房子离市区太远生活不方便,就搬回了娘家。阳子的小女儿降生后,家里真 是挤乱成了一锅粥。这时老妈又开了口,暗示纯子也该嫁人了,不盼着李越他爸 甩手也送亲家一套房子,那么纯子结婚后能搬出去这家里总也宽敞些,姐姐阳子 当然也跟着起哄,巴不得纯子早搬出去的样子。 不知为什么纯子就烦结婚的话题,老觉得结婚自己就完蛋了,要么变成老妈 那种成天唧唧歪歪的小市民,要么就变成姐姐忽而浓妆艳抹,当老公是钞票印刷 机用,忽而忙孩子披头散发不修边幅,一张口就霉味儿十足地抱怨。一直不能忘 了以前姐姐的样子,有一回纯子忘了有什么事儿到幼儿园找姐姐,大概是上午十 点多吧,太阳正暖,远远看着姐姐正带着一大帮小朋友,坐在小板凳上晒太阳, 一边捻着发梢,表情生动地讲故事。后来一个脸鼓鼓的小家伙不知为什么哭了, 姐姐就把他揽在膝头,吻一吻他的小胖手哄他。那情景看得纯子都呆了过去,觉 得阳子这个名字简直太配姐姐了。现在倒好,姐姐由里到外快成“梅超风”了。 不过搬出家住也不错,只是纯子一时决定不了是搬出来租房子,还是搬出来 结婚。脑子里琢磨这结婚是为了搬出来住啊,还是搬出来为了结婚,别别扭扭的 因果关系,虽是实际情况,可就是缺了点儿什么。连李越也说已经到了万事俱备, 只欠东风的时候了,纯子你发个话点个头,办个盛大的婚礼,不是大家都称心了 吗?那我呢?纯子心想,怎么没人问我是不是称心呀?可自己也讲不出理由为什 么要这么端着。纯子把自己的矛盾心理跟好朋友小兰讲了,想听听她的意见,可 小兰却说,其实结婚还不就那么回事儿,你看我结婚才多久啊,家就成男女同居 宿舍了,那个结婚证啊,我看也就碰上警察搜捕时候有用,可以拎出来证明不是 狗男女,谈起什么一辈子的归宿啊,除了一捧黄土,什么都算不上的。 小兰和纯子做过半年同事,后来老公拿钱给她开了间时装店,雇人看店小兰 就闲工夫挺多。为了逃避无处不在的烦恼,下了班纯子常和小兰出去,去的高厅 跳得大汗淋漓,也适量喝些酒,偶尔学着小兰指间夹支香烟。纯子笑称这种活动 性质属于二十四小时以外的空间,既不用考虑日常工作上的事情,也不用面对家 里和李越。就这样,纯子的好多时间消磨在了这种二十四小时之外的夹缝中。 公司又派纯子出差开会,她挑了周六飞,也好趁周末领略一下大上海的繁华。 上午到机场赶飞机,忽然远远见到李越的身影,捧着一大束花,脚步急匆匆的。 纯子突然心里一热,觉得近些日子冷落了李越挺抱歉的,也不怪告诉李越她要出 差,电话里他也就应了一声好吧,连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回都不问。一时间纯子 很感动李越究竟是长了几岁,变得浪漫了,一定是向家里打听好了,特意捧花送 行给纯子一个惊喜,倒也算是新花样。纯子脸上露出甜蜜的笑容,闪身故意躲在 一辆车后,一心想看看李越找不到她那种熟悉的呆样。 没想到李越径直进了接站厅,根本没有一点找人的样子。不一会儿人出来了, 花转了手,抱在了他挽着的一个女孩子怀里。花挡着看不清女孩子的面孔,可两 个人走路的那份亲热,就是傻瓜也看得出来关系不一般。纯子的脑袋里面像打了 个巨响的炸雷,呆呆地站在那里,肩上的包滑落了也不知道,口里喃喃着怎么会 这样,怎么会这样…… 飞机开始飞,纯子人也糊里糊涂地飞到莫名的空间,拼命地想琢磨清楚这究 竟是怎么一回事情。是了,有一回她和李越在一间冷饮店里坐着,李越又提婚事, 纯子很不耐烦,说李越你拜托闭嘴好不好,李越闭了嘴,两人就再也无话了。后 来碰上一个熟人,纯子热情地邀人家同坐,眉开眼笑和人家聊得非常痛快,把李 越无意中凉在了一边。后来李越一反常态,当着别人就质问纯子,说怎么我在你 面前就跟臭鱼烂虾似的讨不到一个好?纯子怨他当着人怄气不识相,就回了一句, 那你以为你是什么?李越破天荒拂袖而去,纯子也没太在意,不是正烦着吗? 不过细想想纯子也能理解李越,富有总裁的公子,自己又是大学毕业生,受 女孩子青睐的机会也太多了,犯不着小狗似地撵着她纯子求婚还要碰一鼻子灰。 话虽这么说,纯子还是哭了,抽抽搭搭哭了一路,进酒店一照镜子,真真是一副 柔肠寸断的伤心女孩子模样。不过也不一定全是因为李越伤心,不用立刻决定结 婚倒少了一重烦恼,可另一方面,似乎烦恼更多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一直这样压 过来,纯子有种无路可逃的伤心,她就在酒店房间里哭一会儿,发一会儿呆,周 而复始。 天黑下来纯子没注意到,电话大响把她结结实实吓了一跳。是关系公司的小 张打过来邀请纯子吃饭。小张也算是旧相识了,前几趟他到纯子他们公司出差都 是纯子接待的,所以这回轮到他招待纯子。小张提议去试试小笼包和馄饨,纯子 就随口应,那好我们就去试试小笼包和馄饨。小张有副小直喉咙,健谈得仿佛自 己都能跟自己聊起来,纯子反正心不在焉,干脆关闭了听觉系统,嗯呀啊呀地应 着,后来小张突然哈哈大笑,说纯子真没看出来你还很幽默的,纯子定神想了好 半天,才想起来刚刚人家小张问怎么样,小笼包和馄饨还好吃吧?她想也没想就 答我是猪八戒吃人参果,不知其味!小张一直笑个不停,纯子恨恨地盯住他,心 里在骂去他妈的李越,去他妈的我姐还有我妈! 小张究竟是精打细算的上海人,在外面请客吃饭要自己掏钱,就请了小笼包 和馄饨。礼尚往来,饭后在酒店消费,自然该是纯子签单,小张说一定要纯子见 识见识上海大酒店的夜生活,她也就不好意思拒绝了,反正一个人回房间,还不 是又要想那些个破事。两个人进了荧光闪闪的的厅,坐在吧台前,纯子索性要了 一整瓶的龙舌兰酒。这种酒喝起来挺刺激,将一片薄薄的新鲜柠檬片先润湿了手 的虎口处,洒上一点点细盐,再将柠檬片放进口中吸尽极酸的汁液,伸出舌头舔 净虎口处的盐末,最后端起小小一杯冰镇过的龙舌兰酒,仰脖一饮而尽。口中的 柠檬酸味,盐的咸味,酒的又凉又苦,加上胃里升腾起来的烧热,往往会刺激得 人打个寒战,挺过瘾的,不过酒的度数高,人醉得也快。 的高厅,无论走到哪儿总是差不多一个样子的,就像人,怎么过一辈子,好 坏都是由生混到死,内容也是吃饭睡觉,余下的时间在找吃饭的钱,也差不多是 一个样子。的高厅和人生都是乱哄哄的,各色人等进进出出杂得很。无论成群的, 单坐的,画了浓妆的光着脸的都怀着不一样的心情。的厅里,穿着出格的被人盯 着起哄乱看,疯的一个可以将脑袋探进音箱里面摇头摆尾,爱现的干脆跳上台子 撩腿脱衣,大多数的人在舞池里面无表情有意无意这么跟着节拍颠呀颠的,也坐 下来喝来喝去,倒也不见得就可以快乐了,只是有时候喝的花了眼,人和世界似 乎可以看起来美一些。 纯子和小张很快就微醉了,跳一会儿舞,再下来喝一会儿,他们变得很谈的 来,的高音乐越响,他们就越大声地耳语,看起来蛮开心的。纯子的心智没有完 全迷糊,从一开始她就感觉得到有双眼睛在看她,随着时间的推移,酒喝得越发 畅快,那种被窥探的感觉就更加强烈,她的脊背甚至有些发凉。小张已经醉的趴 在了吧台上,纯子开始不动声色寻找看她的眼睛。 看来看去,纯子发现瞟她的人很多,但却不是那个人。眼光落到了吧台远处 的对面,一个男人对她十分优雅地举了举杯,喝了一口。这时后面有人拍他的肩 膀,他就转过了身与人家握手谈话。纯子的直觉告诉她,这就是那个看她的人。 背影看起来非常挺拔的,但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小张突然像一张柔软的什么动 物皮子,滑到桌子底下去了。纯子想拉他也拉不动,就请来了服务员。究竟是四 星酒店,服务员训练有素,早看到了纯子吧台上的商务客房房卡,就非常礼貌地 请纯子不用担心,小张会由他们负责送出去叫车。说实在的,纯子也不大能肯定 她再喝下去是不是还找得着自己的房间了。 时间过了午夜两点,的高的人稀少了很多,稍慢的音乐响了起来。纯子又在 倒酒,耳后有人对她讲话,你好!如果你不觉得唐突,我想请你跳一个舞。然后 一张十分健康的脸出现了,那个人,那个一直在看她的人!他老实地说我看你好 久了,脸上那种笑让人无法拒绝。纯子尽量将脚步走稳,随他进了舞池,他们离 着礼貌的距离开始移动舞步。 是张信哲的声音……“挺着胸,勇敢地面对呼吸的风,伤心总是带不走痛,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没用……眼睁睁地看你离开我,我明白你有你的理由,你回 头笑笑地看我,我心痛痛地挥手,眼泪在心里流……我站在这里双手空空,大雨 下得不知所措” 可能是酒精作用吧,纯子跳着跳着,腿开始发软,陌生人不得不托紧了她。 那首伤感的歌,也触动了纯子的心,有这么一双有力的臂膀拥紧了,她的眼泪流 了下来,而且越流越凶。本能的感觉,对面是个陌生人,但也有本能的感觉,他 可以信任。纯子不可以控制住她的嘴了,她必须倾诉,必须和什么人讲讲好多好 多烦人的事情,苦恼的事情,当然还有伤心的事情……隐约有记忆,他们好像还 出了酒店,到附近一个酒吧坐着,纯子一直在讲话,对面一双关切的眼睛。后来 纯子记得她说她不要回家,她真的不要回家…… 再醒过来,是在酒店一间陌生的房间里。纯子惊跳了起来,马上又被剧烈的 头痛击得倒下了。房间里想起一个令人安心的声音,喔你醒了吗?来,擦把脸再 吞了这片阿司匹林,你会好起来。纯子木头木脑地接过毛巾擦脸,喝水吞了药, 防卫地盯着昨晚认识的陌生男人看。手不由自主地伸到薄被底下,摸到光着的腿, 看到身上是一件陌生的大衬衣,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他又说你别怕,世界上 或许陌生人并不都是坏人。你不过是昨晚喝醉了,又执意不肯我送你回去,我只 好把你带到我房间了,你吐得好厉害呢,衣服必须换掉 .现在都中午十二点了, 你要是再不醒来,我都想去叫医生了。 一听这话,纯子立刻很不好意思,连声道歉。他又说你要是想真心谢我,让 我陪你去吃点东西好不好?一直守着你我也早都饿坏了。两个人约好了一个小时 后酒店大厅见。回了房梳洗,纯子才记起都忘了问人家的姓名了。一夜之间发生 了挺唐突的事情,她心里乱七八糟的,但也有一种陌生的兴奋,那个陌生人并没 有让她讨厌的迹象,解释不清感觉。手机早没电了,纯子换了块电池,发现有李 越的两通电话,他习惯每天给纯子两个电话,看来并没有忘掉,纯子苦笑。 餐厅里,纯子总找不出合适的时间问陌生人的姓名,他称她纯子,想是昨晚 醉了的时候已经互相介绍过了,对她讲话的口气仿佛他们是老熟人了。他看起来 三十来岁,有双很好看的眼睛,个子挺拔,成年男人的风度有了,也十分健谈, 话题是轻松的天气以及上海有什么地方好玩,他讲的普通话,听不出是什么地方 的人。纯子说我昨晚一定说了不少胡话吧,他答也没有什么,你只不过把信任给 了一个可信的陌生人。可顿了一顿他又加了一句,我喜欢照顾女孩子。纯子眉头 一皱问你常这么做吗?他笑了一笑,会意地回问,你是问我是不是常常在的厅捡 女孩子回房间?纯子有些尴尬,他非常坦白地说,不经常,但是有啦!不过一定 别人也要愿意。之后他不再提昨晚。 饭后他又问纯子你想不想去城隍庙,他说我每次到上海就是想吃五香豆,还 一定要在城隍庙买。听到一个男人这样谈起零食,纯子有些忍俊不禁。刚好也实 在不愿自己逛街或是在房间闷着,她就点了头。他是个有趣的伴儿,领着纯子东 串西看,讲了不少上海的典故旧事,还带着纯子去参观小店卖的马桶,甚至去听 了一出评弹,迷得摇头晃脑的。从老远的地方,两个人步行回的酒店,说起彼此 一见如故的同感,笑了一回。分手时候他说了一句,我想强调一句免得你忘了, 我叫大卫,我也很能吃,你叫我大胃也行!惹得纯子大笑。 周一开会,纯子睡足了,心情已经调过来一点,晚上请几个关系户吃饭谈话, 耽误到了近午夜才回房。刚进房间,大卫就来了电话,问候之后东讲西讲不着边 际,纯子好笑地问大卫你究竟想说什么,他只好说昨晚就觉得怪怪的,房间里少 了什么人醉了打呼噜的声音,纯子羞的嗔怪他怎么可以告诉女孩子人家会打呼噜 呢?也太不给面子啦!大卫就说你知不知道,要是一个人当着另一个人能够打呼 噜或是放屁,那他们就已经非常亲近了。纯子啐他亏你也讲的出来!大卫说我从 来没有想念过什么人,你是第一个我一见到就知道会想念的人!纯子当然不会相 信,但这个话还是很中听,再扯了几句就笑笑地收线了。心想这个大卫还真有点 意思。 到了周五,纯子马上要退房飞走了,可心却惶惶然的。那个大卫,周一晚上 的电话之后,就再没了消息。纯子原以为人家忙着,过一过还会再有消息,以为 自己也不会在意这段很露水的友谊,可等觉出一再地想起这个依旧算是陌生的人, 心里已经在挂记大卫,甚至可以说想念他了。犹豫再三,纯子还是在结帐的时候 问了总台,查出那个大卫已经在周二一早退了房,一个扁扁的信封交到了纯子手 里,上面是漂亮的字,写着烦交刘纯子小姐收。纯子打开来读着…… 嗨,纯子! 你要是不想忘记我,那么你正在念我的信! 就是想告诉你不要为发生的事情自责,你不过是想要反抗一下平常和普通而 已。那一晚,你的确说了很多。对于你的家庭,你有一天离远了会想念他们。这 是一个没有父母的人告诉你的。我生在上海,十四岁失去了父母,去新加坡投奔 了叔叔。对于你的男朋友或其它人,你也要记住别人背叛你的时候你应该先自省。 还有,以后喝酒要有节制无论是什么心情什么地方。 没有骗你,我依然想念你!什么时候有缘,还会再聚的。 信封里附着一张酒店入住登记表,上写:大卫,吴,三十四岁,国籍新加坡, 护照号…… 回程飞行途中,纯子的心里空空的,也满满的。一些心里的位置,什么人来 了,坐一坐就走了,依然空荡荡的。满的是一种希望,谁又能说出将来会发生什 么事情呢?二十四小时之外,事实上根本不存在的夹缝空间,逃出来是形式,烦 恼的还是一颗心。吸一口气,想着未来的阳光,是不是要比盯住灰暗要好一些呢? 无论如何租房搬出来住,是一定了!纯子这样下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