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心情 作者:余佳 悠悠爱花,尤爱玫瑰,那种鲜红的,是她的最爱!她常常将一种满足快乐的 心情,称为玫瑰心情!这个称呼,来自一个凄美的故事,一个故人,还有一段她 亲身的体验。久不久忆起来,依然耐人寻味! 那个夏日不仅来得很早,而且善解人意,总是晚间微雨飘洒,白天阳光灿烂。 空气里饱满湿润的温暖,让人深呼吸一口,就觉得肢体该像初生的树叶那样舒展 开来。 悠悠披头散发,躲在几日没有换下来的黑丝袍里发烧,不停的流鼻涕和咳嗽, 忽隐忽现的头痛与她纠缠不休。这种天气里她居然手脚冰凉,手心里还有冷汗冒 出来。悠悠像一只生病的猫,盖着毛毯蜷缩在沙发里,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看一大 摞书,通读了不知多少遍之后仍然不知所云,思想像气球一般充满了氢气,越拼 命地给它揪回来,它就越大力地飞出去。也轻轻的放些曲子听,但每一首都似乎 能够触动悠悠的忧郁神经,让她的头痛更加剧烈,让她莫名其妙地想哭。关了曲 子再去读书,直读到所有的字都飞舞起来,头晕目眩,再摇摇晃晃到厨房去弄些 方便食品吃下去。感冒药让她困倦,却拒绝闭上眼睛睡过去。灌下咖啡振奋起来, 又害怕异常清醒的感觉,于是再找了酒喝下去,醉意升起,可还是不可以把眼睛 闭上。 悠悠病得很厉害,这她知道!需要休息,这她也知道!而她却在间歇失眠, 为着闭上眼睛就找上她的那张脸,那些小白花,一地的腥红鲜血,一地的艳红玫 瑰花瓣儿…… 那是袁刚的脸,在似睡非醒的恍惚里,其实带着熟悉,轻松的气氛……悠悠 他们五个好朋友,像以前一样,笑嘻嘻地闲聊,一起在小摊子上热闹地吃饭,然 后周末聚在那间可爱的小歌厅唱歌开心。袁刚是当中比较安静的一个,总在一旁 抽烟,喝一瓶啤酒,欣赏另几个欢闹的场面。偶而别出心裁,袁刚会挑一个没有 盖的下水道口,或是两条板凳之间,忽然劈叉,将两条腿竹竿一样,绷直架在上 面,惊得大家大呼小叫,然后他再矫健地跳起来,炫耀他过硬的腿功,也空比几 个非常到位的武术动作让大家羡慕,然后是他那部小破摩托车,出租车一样忠心 耿耿,带着悠悠去这去那,就为一包话梅跑一趟,他也毫无怨言。他在朋友圈子 里年级最长,自有特意关照悠悠的理由,“我们几个就王悠最小,再说家又在外 地嘛!”他总是这样说,悠悠也一直接受着袁刚兄长般的疼惜…… 梦中袁刚年轻微笑的脸上,在每一个场景里,总带着那条难看又恐怖的大疤 痕,由发际,穿过他的鼻梁,一直拉到下巴底部,断过的手,僵硬地搭在胸口一 片小白花上……他依然在打他一生最后一个电话,给悠悠的!“嗨!王悠,”他 在愉快地叫她的名字,“王悠,我明天出差回来,知道吗?路上经过果园,会给 你带一篮子你最喜欢吃的大桃子!唔,好像路上还有一个鲜花基地,说不定我顺 便会给你买束玫瑰。嗯……我回来去你家接你出来好不好?不要叫别人了,我我 有话和你说!”随着说话的动作,那条疤会咧开,让他的脸错位……他无助地躺 在路边……远处,没有面孔的人,从撞他的那个卡车上下来,白痴一样的表情… …一地的红色鲜血,一地的红色玫瑰花瓣儿围着袁刚白纸一样的脸……空气弥漫 着血的腥气,玫瑰花的柔香…… 太阳常常在悠悠拉开卧室密不透风的厚绒窗帘的时候,像千万个细小的钢针, 带着明亮的灼热扑面而来,刺得她眼睛生疼。当然那总是接近中午了,每天的凌 晨,她总是在一天里清醒又困倦,恶性循环的自我折磨后,精疲力竭地躺下,接 受那张脸的访问之后,才可以昏昏睡去。醒来的鼻息里,仍有梦里残余的血和玫 瑰混合的恐怖气味。 悠悠的整个心神,无法控制地留连在那个寂静的,让人窒息的吊唁厅,那个 苍白的,寂寞的墓地,玻璃盒子里安静躺着的袁刚,仿佛随时会醒来告诉悠悠他 想说的话,除了脸上那条恐怖的疤痕,在提醒悠悠他已经去另一个世界了。周围 有人在悲声私语:“啧啧,真可惜呀!那么年轻就去了!才二十八岁呀!!唉!” “听说都没谈恋爱,这人生……”“你说那个卡车怎么就突然刹车失灵了呢?袁 刚从那个鲜花基地买花出来,穿了一半马路,就……”“这个命呀,就是难说, 你说他都在出差回来的路上了,怎么又鬼使神差地去买花了呢?听说现场一地的 血,一地的红色玫瑰花瓣儿……”“公司司机说他要停车买花送女朋友的,也没 听说是哪一个?”……他们四个袁刚的好朋友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他已经变成 一个弱小,沉默的盒子,他们在为他敬上最后的一颗烟,献上最后的一瓶酒,再 打开来,将酒浇在他安息的地方……好友刘萍的指甲在越来越用力地,深深地掐 进悠悠胳膊的肉里,低声对她说,“悠悠,你你控制一点好不好?你不可以失态! 袁刚什么也没有说,你不可以自责,听到吗?” 悠悠的牙咬到嘴唇出了血,终于忍住悲声之后,人就开始恍惚。灵魂浮到上 空,漠然看着另一个她,瞪着干枯的一双眼睛,在后来的一天天里,她不想说话, 不想哭,不想见人,不想接电话,不想思考,不想吃饭为着那种没有着落的悲伤! 为着那种解释不清的空虚!于是病就找上了她,袁刚每天在她的梦里出现,亲切 一如一向的哥哥角色。悠悠长久地沉津在那种无助的悲伤里,她依然不知道袁刚 想说的到底是什么,她依然找不到,自己这方面与那遍地飘洒的玫瑰花瓣儿其中 爱意的牵连,她依然替袁刚痛惜他太年轻的生命,脆弱得可以在一霎那烟消云散, 她依然恐惧那种无名的外力或病痛,可以在一瞬间将生命化为乌有…… 去看了几趟医生,拿药吃下去也不见好转,最后他们给悠悠里里外外翻箱倒 柜似地查了一通,说你身体机能都好好的,除了上呼吸道有点感染,完全没有其 他毛病,可奇怪你的身体似乎在抗拒药力,好像愿意沉津在这个病的状态之下, 会不会是有什么心理原因?要么去看心理医生,要么你就试着多到户外走走,呼 吸些新鲜空气,看看会不会好起来。 因为不愿对着陌生的医生述说什么,悠悠只好在每天下午,拖着步子,逼着 自己背上旱冰鞋,到附近的停车场慢慢地滑几圈。灰色苍茫的心情,就是在无云 的蓝天下也很压抑。衣服穿的随意无心,人也无精打采。两排旱冰轱辘的轻响, 声声都是空虚。悠悠的心,在一种灰色的情绪里下沉着。 邻居一个灰发的老太太,每一天都牵她的狗路过悠悠的门口。一天悠悠擦着 鼻涕,懒懒地提着旱冰鞋回来,路上又碰到她,聊了两句,大概是悠悠的忧郁也 感染了她,斜靠着一根树干,老太太不停地吐着烟圈,运动脸上密集的皱纹,忽 然从这该死的,热得太早的天气,抱怨到她那早逝的老头子,很贵的房租。指给 悠悠看她女儿,刚刚让她共同生活了八年的丈夫给甩了,正在对面阳台上默默地 流泪。另一个男邻居,由窗户看过去,正在把他老婆追得像老鼠一样满屋乱窜, 大声的怒骂和着砸碎的瓷器声随风传来……天啊!这个世界怎么了? 时间或许真是最好的药品!等悠悠的病渐渐好了,渐渐从灰色的情绪里解脱 出来,盛夏就已经到了。 生命继续,悠悠的悲伤,渐渐被一种宁静取代。她不时地去墓园看一看袁刚, 也会剪了园子里开出的红玫瑰,轻轻地放在他的墓碑前,给他讲好多快乐的事情, 或者烦心的事情。然后再穿过墓园里,那一个个沉默的墓碑慢慢散个步。悠悠出 来的时候,心情总是变得很好,因为想着活着有多么的好,而去了的人,依然活 在每一个忆着他们的人的心里有多么的好。 悠悠喜欢趁着假日,走进明媚的阳光,搬一把白色的沙滩椅坐在花园里,尽 情晾晒光滑的皮肤,或是戴了那顶白色的阔边草帽,用小锄头翻新小花园里的泥 土,饶有兴趣地看看下面的小蚯蚓,或是修剪园子里那几棵红玫瑰,让它们在灿 烂的夏季里,开得更加漂亮。做这一切的时候,悠悠爱穿了那条桔红的太阳裙, 合同她一头丰厚的长发,活泼地飘在夏天的暖风里。 邻居老太太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练太极拳,溜狗碰到悠悠,喜欢聊几句老年俱 乐部的趣事。她的女儿,找到了一个合意的伴儿,比以前更漂亮了。男邻居的家 也安静了许多,窗口夫妻俩的影子,恩恩爱爱的。是不是忧郁的时候就只会看到 悲伤?快乐的时候就会看到幸福呢? 你不快乐的时候,如果碰到悠悠,她一定会告诉你,去趟墓园吧!看一看逝 去的人,感觉一下生命!生命只要没有停止,与其无助叹息它的短暂,不如为着 它的短暂,格外珍惜!如果你也这样想,就会和悠悠一样,得份满足快乐的玫瑰 心情尽管真的玫瑰,依然会在冬天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