轨迹 作者:余佳 恒星 好象再找不出什么工作比做教师更稳定和悠闲了。张剑儿时的记忆里,父母 似乎从不出门,他们永远在家,一脸严肃,无休止地批改作业,备课,或是各自 抱一本书。父亲比较寡言少语,挂一副眼镜,表情祥和。母亲自小就身体弱,父 亲千般忍让万般爱护。家里的大小事情母亲说了算,既然母亲厉害一些,那么他 们唯一的儿子张剑也是随了母亲姓的。 母亲怀他的时候迷上了“三剑客”,给他取了剑字为名。大概因为剑客做了 胎教的内容,张剑小时候淘的要命。做了错事,闯了祸的时候,母亲就由黑边眼 镜后面非常厉害地盯着他,再拖了父亲过来,八只眼睛由高处“镇压”一个小小 的张剑,由不得他不服。记得有好长一段时间,母亲一开口的训斥,都是以“你 看看人家保尔……”开始,然后滔滔不绝,父亲间或附和说“对对,很对!”当 时母亲爱上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曾情绪激昂地给他看过书上的插图,读 过很多她选的精彩段落,可张剑很久都不明白,那个面色苍白,病病殃殃的苏联 人,究竟跟他自己,一拳打掉了东东的门牙,或是倒拎了李奶奶家的鸡,旋转到 连自己都头晕了,再给它扔回鸡笼,还有用弹弓射玻璃窗有什么关系。不过比起 东东家,张剑觉得在自己家挨训还是比较好忍受的,只要不回嘴,咬牙大概其听 完,转头坐到书桌前将书打开做读书状,让父母以为他是孺子可教,祸,就算躲 过去了。 东东是张剑的同龄好朋友,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他爸是学校食堂的采购,红 脸膛,带一身酒气,永远笑呵呵的。东东妈在食堂负责打饭。总是一脸阴俚,能 少给就少给,好像对谁也没笑过。东东妈骂起他来总是“你个小砍头的,你个小 杂种……”,还常常提了鸡毛掸,大声呼啸着满学校地撵着他打。可东东好像对 什么都不在乎,长的胖乎乎的,剃个大光头,脑袋看起来像个白色的圆灯笼。一 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东东那时用现在的话来讲,就是很酷。挨打从来不哭,过后挖了鼻屎藏在做 好的菜里,眼见他妈咽下了,再慢吞吞地坦白交待,咬牙忍过又一次痛打。或是 趁他妈不注意,将她屁股底下的椅子抽掉,等她摔得四仰八叉,就放声大笑。东 东越挨打就越吃得多,非常健壮,从来不病,即使偶尔病了,也是胃疼,呕吐, 吃多了撑的。和别的孩子打起来,都是他护着张剑。东东是军长带头冲锋,张剑 就是参谋出主意想鬼点子。两人好得形影不离。 张剑童年的时候,孩子们没什么可玩的,踢球踢得掐起来,玩打仗打成真的 是常事。张剑时常受伤回家,父母头疼的要命。他七岁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大事, 使他终于停止了顽皮的剑客生涯。有一天食堂关门,东东偷了 ***钥匙,约了张 剑一同到学校食堂玩,张剑提议烧土豆吃,两个人一通捣鼓,不知怎么就失火了。 逃出来的时候,他们两个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加上后来的人群呼喊,救火车狂叫, 空气里十分恐怖的焦糊味,使张剑受了极大的刺激,人们找来找去,发现他缩在 一个墙角瑟瑟发抖,还尿了裤子,好几天说不出话来。 学校食堂损失不大,这件事很快就过去了。可父母觉得书香门第,张剑出了 这样的事简直罪不可赦。翻出了大量书籍,给他念,反复给他讲道理。使他永远 不能忘记的,是失火之后,父母眼里万分惊异失望的神情。母亲还气得当场昏了 过去。张剑吓坏了,也悔恨极了,发誓不再干什么出格的事情让父母伤心。 母亲住了一个多月的医院回家,身体就更弱了,稍有不如意,就眼睛幽怨地 看着张剑,然后有气无力地说,“都是你惹的祸……”接下去的数落,却又滔滔 不绝。父母不让他再和东东来往,谈起东东家,口气恶毒起来,一口一个“那个 纵火犯……一家子没有文化……你和他玩没好结果……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读 书比什么都好……”父母动不动就狠狠数落,重复多了,张剑也觉得自己是个有 罪的纵火犯,他开始胆小,走路低头弓腰,还溜边走,看起来像个小老头,心理 承受着很重的东西,除了做个百依百顺的孩子,循规蹈矩,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办 法,可以不再听父母提起,可以让自己逃开那片不可挽回的火焰。 小行星 张剑对于后来上学的记忆,及其淡漠。他在学校和家里乖得几乎不像个孩子, 而是性格温吞的木偶,牵线指挥的是父母和老师。张剑的小学初中,学习成绩只 是中上,红榜居中,白榜没有,属于上不去也下不来那种。毕竟是孩子,有时仍 然忍不住跟了别的孩子疯玩,给父母抓回来,母亲重提旧事,作昏倒状,把个张 剑吓得什么似的。后来母亲认准了这一套唐僧的紧箍咒,一不小心就念咒收拾他, 张剑成了孙猴子,也就不敢再疯了,只在住处周围转悠玩一玩,父母一喊,他就 马上回家。久而久之,张剑成了院里有名的乖孩子,父母对他比较满意了,他们 说,“枪打出头鸟,你只要不出格闯祸,成绩普通也没有什么不好。” 从上高中开始,张剑迷上了天文和外语。最喜欢啃英文书,别人看起来费劲 的字母,好像跟他有缘,学起来得心应手。他的英文成绩开始突出,渐渐成了全 校头牌,这终于给他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夏夜里,他更喜欢带了手电筒和望远 镜,躺在学校宽阔的足球场草坪上,听着小虫幽鸣,观察满天的星星。一看就看 得痴了过去。深篮的天幕,总带给他无限自由的感觉,有时恨不得就随着手电筒 的光束飞出去,幻想有一天当宇航员飞的远远的,再也不回来。宇宙的广阔,深 深地吸引着他。 然而张剑的大学,终于没有学成天文,而是上了父母替他选择了外语系。张 剑一直觉得一个男生读外语系,听起来有些别扭,会让人笑话。曾想坚持选择研 究天文,可父母持异议,母亲一急又作出了昏倒状,张剑只好放弃。作为唯一的 孩子,父母认为他不该出省就读,最后张剑再妥协,就近上了省内重点大学,住 在家里凡事不操心,他认为也没有什么不好。 每天如一日,张剑穿梭于教室,图书馆,学校和家之间,吃喝正常身体健康, 也交了很多朋友,他始终有种小心翼翼的下意识,小时候闯祸的阴影虽然早已淡 去,可并没有完全消失。那场火,依旧是张剑心里最深处的暗伤。一直乖巧普通 的一个,似乎并不是张剑自己,而是负罪感压抑的结果。心里有什么出格的灵感 火花,总是碰到记忆就熄灭了。“不过也没有什么不好!”张剑总是对自己说。 他心里觉得最自由舒坦的时候,还是躺在草坪上看星星。慢慢也总结出了自己一 套人生定义,父母是恒星,永远守候不变的轨迹。自己是小行星,围着恒星也有 不变的轨迹。哪天自己成了恒星再自转好了,总比当年差点成了扫把星强。 张剑成绩优秀,毕业顺理成章地留校做了英文老师,眼见自己将要重复父母 一色一样的恒星日子,心里不是不苦涩的。但也无奈,好多同学捧着简历四处叫 卖一样找工作,给用人单位破萝卜臭白菜一样翻来捡去,真不是滋味。不想跑路 费劲,简历就交到人才交流中心,俗称,做“人流”去了!有种任人宰割的感觉。 算起来留校是最好的分配结果了。“这也没有什么不好!”张剑对自己说。 间或也有东东的消息传来,去广东做生意啦,贩运香烟出事给抓起来啦,开 了出租车啦什么的。听了张剑总是笑,说“这个扫把星!”说实在的,张剑蛮想 念这个童年的朋友,大白灯笼似的脑袋,灵精鬼点子没他多,可闯劲比谁都强。 那年失火之后不久,东东的父母离婚,他就搬走,好多年不见了。想起东东,张 剑心里有隐约的嫉妒,比起自己平铺直叙的一切,东东的消息听起来,总是时髦 和精彩,还有危险的刺激信息,让人兴奋不已。 另类小行星 张剑教书教得比较顺了以后不久,父母就退休了。张剑开始有一种解除警戒 的轻松。父母好像比较专心他们自己的事情,不再八只眼睛盯着他了。常常出门 溜溜,会会朋友同学,只要说清楚跟谁在一起,午夜十二点以前回家,张剑与父 母相安无事。 父亲眼睛老花,不再看大部头的书,改了看报纸,渐秃的脑袋上架了老花和 近视两副镜片,每天运回来一堆杂七杂八的大报小报,拉开了架势研究。偶尔愤 世嫉俗地评论一句,“你们看看!他们给鸡打了砒霜,充乌鸡卖,这还得了?啊? 很不象话嘛!”母亲也早不谈什么保尔了,换了清早去公园锻炼,提回来的书, 都是什么气什么功,有一天扛了一把木剑回来,大耍了一通,险些将父亲的眼镜 撩飞。 父母生活规律得让张剑几乎觉得在家的时候连手表闹钟都用不着。比如清早 听见隐约尖声尖气的唱腔传来,必是准六点半,他老爸听着第一万遍同一段越剧, 在阳台上做早锻炼。老爸总是离栏杆很近,双手小心撑扶着,手臂完全不动,身 体略微前后晃动个五六次,算是做完了俯卧撑,还要煞有介事地吁出一口气,仿 佛放下了千斤重担。然后双手扶腰,胡乱转动几下,再重重地哈出一声,就拖着 步子出门拿牛奶去了。父亲回来,母亲总是说,“你看这牛奶,水一样的!害人 喽!”张剑就知道是准七点,他该起床了。 晚上父母和邻居每一家人一样,准时开电视看新闻联播。八点以后的电视剧 开始,他们就在沙发上无法控制地先后打嗑睡,然后再先后醒来,结果两个人看 的都是剧情片断,争论的人物事件的先后顺序,甚至名字,成了每晚近十点半的 必行程序。父母居然有时候认真争得脸红耳赤,张剑不得不掺呼进去当判官,等 故事扯明白了,也就该道晚安喽!张剑有点哭笑不得,觉得父母真是老了。 当母亲开始比较频繁地去李奶奶家,找她儿媳刘老师密谈,然后以乱点鸳鸯 谱出了名的刘老师,见面就用异样的眼睛打量张剑。母亲不时鬼祟地探问起哪个 同班过的女同学现在在哪里工作,装作随意地和父亲大声谈起某家邻居的女儿, 张剑就知道,该是把李红带回家来的时候了。 如果说张剑活了这么大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那就该算找到李红做女朋友 这件事了。其实大一的下学期开始,学生们已经适应了大学生活,谈朋友的话题 开始冒泡泡,青春骚动席卷了所有人。张剑逮了机会,听几个所谓过来人瞎扯, 也是听的津津有味。当然也有和女生出游跳舞的时候,但他总是像个跟班的,对 谁也没有产生什么特别的感觉。 大二张剑参加校庆演出,出演了英语剧“傲慢与偏见”片断里潇洒的达西先 生之后,收到好多情书。张剑都没做反应,他认为太主动的女孩子应该避开,这 种事情该由他来决定,他选择,会比较舒服。一伙男女生一块儿开心聚会,也没 有什么不好。 大三的时候,张剑宣布,他要找一个长发的女朋友,漂不漂亮无所谓,只要 看起来舒服就行。对的感觉,则是那个女孩子,应该给他乖的印象,比如一只瓷 猫,不会真的张牙舞爪,一盆文竹,文静而优雅,看了就想带回家。几个要好的 男同学觉得他品味一般,女同学就嗤之以鼻。张剑自己也答不出为什么那么说, 直觉而已。 见到李红,是一个学校的舞会上。张剑已经念大四了。李红坐在一个角落里, 周围一大帮女孩子无一例外地吱吱喳喳,笑闹成一团。就她一个人那么静着,长 发,皮肤微黑,一种乖乖猫的神情。张剑发梦一般走过去请她跳舞,她说“好, 我听你的!”张剑扶住她的腰,手触到她的大片剪齐的发尾,软缎般的光滑,顺 着张剑的手指一下子传到心里,不可言喻的舒服。下一支曲子再响起的时候,张 剑脑子发木,觉得不妥,想问些个哪个系的,叫什么名字之类的闲话,可嘴里溜 出来一句却是“做我的女朋友好吗?”,话说出来,把自己吓了一大跳。一点都 没想到,李红回话,还是一句“好,我听你的!”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张剑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一直在咧嘴傻笑,笑得 脸皮都酸了。等有了知觉,脸抽着筋,人已经站在学院的草场上,对面是如假包 换的李红,带着瓷猫一般的表情,在讲她是生物系的,叫李红,与他同级,其实 看了“傲慢与偏见”就一直暗恋张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了…… 李红成了张剑的女朋友,一切就这么发生了。张剑一开始觉得简单的难以置 信,甚至有点遗憾,想象恋爱不必要惊天动地,但也应该比较曲折起伏才够味。 可很快,他就得意起来。了解李红不仅人乖巧,成绩也很好,家庭背景还简单的 要命,母亲早逝,父亲重娶,李红和上高中的妹妹单住,因此操持家务也是一把 手。越相处,张剑就越庆幸,真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为了照 顾妹妹,李红得早回家。因此他们约会跳跳舞,看看电影,散个步,都不会超时。 张剑没有特殊行踪让父母发觉,也就没提起。一切顺当,平静地进行着,毕业李 红进了植物研究所,摆弄花草,张剑的瓷猫文竹之梦,也就非常圆满了。 太阳系 婚后张剑十分幸福平静,学院分的两室一厅,就在父母住处附近,不用自己 开火起灶。李红的小妹李媛搬到张剑父母家住,这个甜嘴丫头,哄得张剑妈合不 拢嘴。逢人就说“我们张剑一结婚,我白得了两个女儿!”还夸张地叹一句“还 是女儿贴心,男孩子嘛就……唉!” 张剑有的清晨醒早了,用手捏一绺李红的柔发,缠在指尖绕着玩,发丝的牵 动将李红吵醒,她睁开瓷猫似的眼睛,万般温柔地向张剑一看,他就立刻热血沸 腾。两个人呼出的气都透着满足和幸福。张剑万事顺利,胖起来一点点,一家子 热热闹闹的晚餐后,各自散坐在沙发上闲聊或看电视,他居然间或也会打起盹来, 一日在沙发上,张剑被自己的鼾声惊醒,脑袋还比较蒙的时候,李红瓷猫似的眼 睛闪出另一种光,宣布她怀孕了。 孩子没出来,张剑自己觉得生活依旧。家里的其他人就大不一样了。乱了套 似的兴奋,每个人都在讲有关怀孕的事情,读怀孕的书,小妹李媛不例外,连父 亲干脆也捧上一本育婴大全,母亲更是将当年生张剑的过程讲了一遍又一遍,李 红则百听不厌。而且她有一天开始不再说“好,我听你的!”了,改口说成, “我认为……”张剑好像是这个家唯一没有怀孕的人,同一个话题讲来讲去,久 了也让人生厌。许多晚上,张剑找朋友同事聊天吃饭,晚回来了也无所谓,李红 早睡得呼呼的了。 一个很偶然的场合,张剑终于见到了东东,简直开心极了。东东还是胖乎乎 的样子,灯笼似的秃头不见了,换了剃得方方正正的寸头,还没有成家,据说他 立志要当本世纪最后一个光棍!东东一伙人在讲股票,房地产和电脑信息,张剑 当然听过和读过,可当着一群内行,他真的插不上嘴。一个大学老师,对现今社 会的事情哑口无言,张剑十分羞愧,心里卯足了劲,至少得明白人家在说什么吧。 他开始全力关注研究国家的经济政策,一切经济信息,市场走向,很棒的英文, 使张剑一上电脑就如鱼得水,他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广阔空间。 张剑忙极了,除了日常的教书,他还选修了很多课程来上,企业管理,经济 管理,市场营销,网络营销,电脑编程,等等。他常常和东东他们在一起,如饥 似渴地听取最新消息。当然也见识了各式的餐厅,夜总会,歌厅,虽然和东东感 情好的亲如兄弟,可大把的钱都由人家去出,张剑经常英雄气短。东东劝他出来 闯荡,可当教师毕竟稳定,还名声好听,一下放弃不是很容易。 这么一晃,好像忽然之间,张剑就升级做了爸爸。确切说,他们全家得了个 儿子,叫尧尧,可爱极了。大喜过望之后,张剑的生活成了一列加速火车,再不 能悠闲了。李红产后得了肾炎,住院出来还得修养,还好李媛和父母帮手,张剑 还能应付。李红好些了,尧尧又开始逐一得遍了几乎所有的婴儿常见病,不知跑 了多少趟医院,更成了全家重点保护对象。 李红瀑布似的长发开始草草地一扎,袖子成天挽得高高的。瓷猫似的一瞥, 更多地飘向尧尧。凌晨张剑总是在婴儿的哭声中醒来,然后匆匆起床帮忙。屋里 的空气中,永远弥漫着不散的奶腥,尿骚以及各种药汁的混合气味,睡不够的恍 惚中,张剑会感到所有的药瓶奶瓶尿布齐齐向他压过来,自己只有招架的份了。 其实使张剑真正感到压抑的,是兜里的钱不够了。 尧尧的进口奶粉几天就下去一筒,进医院,拿药都是钱,补品给母亲和李红 少不了,李媛是个可爱的小妹,上大学正谈恋爱,穿衣打扮,短了谁的也不能短 了她,父母那边每月怎么也得给个菜钱吧,熬到尧尧三岁上幼儿园,之前的时间 还得找个保姆,张剑李红工资加在一起,还是不够。张剑开始四处代课,教补习 班,甚至幼儿英文班,带回来的收入,仍然不够。张剑以前听过的那句俗话,越 来越经常地在心里浮起来,钱,不是万能的,可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背水一战,扔掉教师的铁饭碗的决心,是在一天晚上下定的。那天张剑上补 习班回来,已经十点多了。推门进家,忽然就见李红手里捏着一卷没缠完的胶卷, 在沙发上累得睡着了。身旁还放着三个黑色的大垃圾袋,分别装着空胶卷盒子, 大盘胶卷,以及已经剪好缠好的二三十个胶卷……不知道李红瞒着他,给人家缠 胶卷挣钱已经多久了。张剑心如刀割,他轻轻拉过李红面颊上散乱的一丝头发, 缓缓绕在手指上,生活的沉重,让他几乎都忘了这个甜蜜动作温柔的感觉了。 李红醒了,看见张剑,一丝慌乱之后,马上眼圈红了,并不说话。张剑心疼 地说,“来,我帮你!”李红答,“好,我听你的!”两个人不说话,缠胶卷缠 了一夜。做每一个缠绕动作,张剑就在心里说一遍,“我发誓要让你过上好日子!” 他这颗恒星也该自转了。 辞职,等待新机会的很多很多个晚上,伺候尧尧睡了,张剑李红就继续缠胶 卷,两个人轻言细语说着话,张剑士气很足,踌躇满志地谈自己的各种想法,李 红替他高兴,鼓励他,两个人又恢复了以往的甜蜜,心贴得很紧很紧,胶卷缠得 格外地快。 新恒星 张剑很快被一家日本贸易公司驻中国办事处录用,外企薪金从一开始就是原 来的三倍。他自己聪明灵活,学东西飞快,过去积攒的预备知识马上就用上了, 加上做过老师,适应日本人的严谨守时的工作方式当然不难,还有东东一伙人四 处奔忙拉来的大笔生意,同赚同乐,使张剑的业绩如日中天,三年下来,升任总 公司驻中国办事处首席代表。那一年,尧尧五岁,张剑刚满三十,终于扬眉吐气。 对李红,张剑的感情经历了一个过程,先是平稳的爱意,然后是满心的怜爱, 再后来就全是感激了。他知道这几年,对李红意味着完全的自我牺牲。才起步的 张剑,得加班加点卖命的工作,日本人公司要求很严,大小事情不仅得做好,还 必须事无巨细,全部写成书面报告,他们认为提前上班和自动加班是勤劳的美德。 后来跑业务出差,变成家常便饭,应酬宴会外加招待娱乐,拉关系谈业务,那个 酒是由不得你不喝的。所以张剑早出晚归,不是醉了,也累得倒头就睡。和李红 一天说不上几句话,重要的事情,李红常常贴一张条子在厨房的咖啡机上。这个 家的大小琐事,张剑完全顾不得了。 一切走上正轨,张剑带李红去游了一趟香港,也算是犒劳犒劳这个贤惠的妻 子。在这一周,他发现了他们之间交流的深沟。比如进出高级酒店,用刀叉吃西 餐,还有在卡拉OK引吭高歌,饮一杯葡萄酒佐餐,对张剑已经司空见惯,可李红 显得不知所措。在一个优雅的西餐厅里,她说她想喝开水,让张剑有些哭笑不得。 张剑原意是陪她见识和享受,不知怎么角色就倒转过来,变成李红陪他。张剑满 心欢喜地问,“怎么样,好玩吧?好吃吧?”李红就小心翼翼赔笑,答,“好, 好,我听你的!”张剑越是前后小跑地逗李红高兴,她就越别扭。张剑忽然觉得 他最爱听的这句话不顺耳了,怎么听怎么像“无所谓!”,因为李红脸上全是不 自在的神情。进了时装店,张剑坚持不懈,积极地推荐李红试穿,可她看了价钱 就惊得疯了似地跑到了街上,张剑提着衣服撵出来,店主差点以为他们是小偷。 张剑终于气得发了火,可这个话怎么说?这些年都是为了支持他,李红的生活范 围及内容才缩到最小的,骂出口,那么张剑的良心就真让狗给吃了。 其实许多年来,终于舒口气,得了机会尽情享受两人世界,应该十分甜蜜和 浪漫。外面太多新鲜刺激,李红反应过激,张剑可以努力理解,心存感激可以忽 略很多细节。那么回到酒店自己的房间,总可以自在些了吧?张剑还特意买了玫 瑰花,开玩笑夸张地下跪给李红献上,等着李红凑趣装作昏倒。李红却说:“那 么贵你买它干嘛?多浪费呀!”接下来抱怨床太软,毛毯子扎人,空调机太吵, 说着说着开始哭,再问,原来是想尧尧了!惦着父母和小妹了!张剑彻底放弃, 陪着李红胡乱买了一堆礼物,匆匆回家。 一到家,李红立刻从容了,分送礼物,父母,小妹,妹夫加上尧尧,大呼小 叫,热火朝天。张剑点一支烟,坐在角落看着,心里一种苍茫弥漫起来,不知不 觉中,自己成了这个家的一道风景,一面墙,隔开了外面的惊涛骇浪,一家子小 世界,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细密的感情之网已经将他锁在了外围。他的重要,只 会在这道风景和墙倒塌的时候显现出来。张剑苦笑。 梦中,张剑是个渔夫,每天出海打鱼,喂养着一个渔村。累了回到村里,人 们说,“咦,你不是要打鱼吗,回来做什么?我们好好的,不用你操心,去吧去 吧!”又出海了,人家问,“你不是有家吗?成天出来累不累?回去吧!”再回 到村里,一个长得像尧尧的孩子对他说:“叔叔好!” 彗星 一觉醒来,满屋黑暗。张剑觉得浑身汗湿,动一动就有剧烈的头痛袭来。伸 手一捞,李红的那半边床当然又是空的。他挣扎着翻身看床头的钟,已经中午十 二点半了。 ***!他骂了一句,尽量缓慢地起身,拉起百叶窗。一大片阳光撒进 来,刺得他眯起了眼睛。他揉着太阳穴,迈着拖拉的步子走进厨房,咖啡机上一 张纸条上是李红匆匆写下的几句话,“你午饭去妈家吃,昨天尧尧咳嗽去拿药, 来不及准备。大柜左边抽屉里,粮本找出来带去给妈。今晚幼儿园家长座谈会小 妹会去,下午尧尧爸去接,你好好休息,洗衣机的事你问了没有?对了,尧尧不 要紧”。 张剑木着脑袋盯着纸条看完,但还举着,像是还想从上面读到什么。发了一 会儿呆,他就是想不起来洗衣机的什么事。胡乱扔了几勺咖啡在咖啡机里,到进 水,开了按钮。再拖了步子晃进浴室,开了凉水,用手捧了浇在脸上。等他再抬 起头来的时候,镜子里出现一张令人舒服的脸,浓密的寸头乱七八糟地横竖着, 像糟了水灾的稻田。昨夜东东生日,他喝得大醉了回来,倒头就睡,连领带也没 解,现在深蓝色的领带扭到了脖后,配上仍旧苍白的脸,一双浮肿着的眼睛,看 起来像个吊了没死的鬼。张剑有点烦躁地再抹一把脸,又骂了一句,他奶奶的! 一段时间东南亚经济滑坡滑得厉害,大家生意都不好做。张剑的工作也做出 了总是老一套的感觉,在家里待着的时候也帮不上什么忙,似乎全家已经习惯他 成天在外面了。很多时候张剑约了东东,泡泡酒吧,坐坐夜总会,吵闹的环境, 可以使头脑关机,不再琢磨生意和公事。也发现很多同龄人都内心苍茫,都成了 家,该有孩子也是有了,事业干出了一定的样子,可一切不知什么时候都成了不 变的俗套,没有了新意。朋友聚会,干喝酒,男人对着男人也没有什么意思。大 家都在渴望生活里出现一种新的什么东西,可具体也说不出是什么,因而就苍茫 起来,感觉不上不下,一如三十岁这个年纪,你不会愿意再把头发染成五颜六色, 到的厅大扭一气,也同样不愿意参加老年人始终如一的队伍里去。不约而同,张 剑这个年纪,心里渐渐苍茫起来的一群人,喜欢有空去去娱乐场所,消磨时光, 那里至少女孩子们的脸孔每次都有新的,不能说赏心悦目,可新意也是有的。 张剑自以为还是比较传统,和比较得体的女孩子随意谈话聊天可以,不至于 像有的同类,饥不择食似的,逮谁都收到床上去当“阿娇”,搞得家里鸡飞狗跳, 妻离子散,甚至惊动警方。他倒不是怕,而是觉得没有必要,也丢不起那个脸。 只有一次,朋友聚会他喝得大醉,在酒店开房睡下了,半夜醒来身旁多了个女的, 自己完全不记得是怎么一回事。吓得他连滚代爬跑回家,大概洗了两个钟头的澡, 心里极乱,恶心,无辜,犯罪感,慌乱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但后来环顾左右,李 红并没有察觉,朋友圈也没人提起,大家关系倒似乎更近乎了,张剑感觉朋友圈 里每个人或多或少有过同样的经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现今世界,年轻人的思想作风开始比较开放,加上越来越重的工作社会压力, 周末任何层次的人,都可能会想到娱乐场所放松消费。张剑和东东等死党,周末 爱到一间叫做“晚都”的吧聚聚。那里的环境布置得非常艺术,界乎于酒吧和的 厅之间的情调,想坐想跳都可以。音乐也比较多变,时髦流行的典型的厅音乐之 间,夹杂了很多悠扬的英文蓝调舒缓气氛。不像一般的厅,音乐是一成不变的Techno, 先针一样地刺耳朵,后来就干脆像榔头,一下一下敲击在脑袋上。 晚都的气氛很好,风气也不错,和女孩子们搭搭话,不会有流氓的嫌疑,女 孩子也有主动参加陌生人一桌的,但很少有流莺。大家和则聚,不合则散,自由 结合喝酒蹦的,猜个酒令什么的,大家玩得很纯净,认识些新面孔,聊个散天儿, 不能不说是周末休闲轻松的好办法。东东仗着光棍的胆大心细,加上人也精神, 大有市场,常常招来美丽的女孩子同坐,可他喝点酒下肚,就揪着人家讲他的前 任女朋友,因此女孩子们流云一样的来,柔风一样的去,东东整个一个空手道, 却还强词夺理,说他本世纪最后一个光棍就是做定了! 一个普通的周末,又是同一伙老面孔坐在晚都。东东转了一圈,请过来一个 好可爱的女孩子加入,桌上气氛马上活泼了起来。另有熟人搭腔,其它几个朋友 猜起了酒令。张剑注意到这个自称燕子的可爱女孩子,常常从东东身边跑开,到 不远的吧台边去和另一个穿黑色吊带衣服的短发女孩子说说话,再舞呀舞地飞回 来。张剑正闲坐着,有些百无聊赖,就开口问燕子:“你干嘛不把你的女朋友也 请过来?一起热闹多好!”燕子说:“她好静,不愿过来的。”张剑心说,好静? 那来这种地方干嘛了? 为着好奇,张剑抬眼偷偷打量那件黑衣服。吧台有黄色的光,透过的厅全场 上空烟雾蒙蒙的空气,从侧坐着的她身后射过来,漂染成浅栗色的短发,在灯光 的照射下,澄出一转金色的边,柔柔地罩在她头上。她在随音乐轻轻摆动脑袋, 短发剪得不整齐但十分入时,还很顺眼,发丝跟着节奏摆动,有种优质缎穗的观 感。倾长的脖子接出流畅的肩,身上并没有挂任何的饰物。四道细细的黑色吊带, 明明白白走过白皙的皮肤,系起丰满的胸部。张剑差不多要吹口哨了。有头发遮 住,脸看不清楚。她低头拿烟的时候,张剑看到她用的是一个十分少见的银色烟 盒。手指细长,指尖有银白寇丹闪一闪。 过了一会儿,张剑再看过去,黑衣服站起来,身体向吧台探过去,可能环境 太吵,她在向酒保打手式,然后接过一瓶喜力啤酒。一条黑色牛仔裤,双腿修长, 臀部紧绷绷的。她的身材不算纤细,但线条十分流畅健康。张剑觉得最有特点的 是她的脸部,不是夺人目光的漂亮,而是有种月亮似的冷光笼罩,让人不易靠近。 小鹿一样的眼睛晶亮,她在看着舞池,可目光朦胧而没有焦距,好像大堆人群她 视而不见。她一身黑色入时的打扮,按理应该非常适合晚都,可整个人月光般的 柔冷,就是给人什么感觉,认为她不属于这种喧闹杂乱的地方。 张剑和旁人下意识地说着话,也同时下意识地眼睛没有离开那件黑衣服。又 发现只有燕子溜过去和她讲话的时候,她脸上的冷光会散去,而且可以笑得非常 灿烂,那种由心里出来的笑法的厅里绝无仅有,这里的人们无论是寻开心还是真 开心,笑起来都有一股发泄的味道。也有男士过去请她,可她都一概谢绝了,甚 至对陌生人的表情里还有抱歉的味道。她好像衷情英文蓝调,这种乐曲响起的时 候,她会轻启双唇,跟着唱得摇头晃脑。眼见她也是几瓶酒喝下去了,可脸上并 没有醉意,而且始终是她一个人坐着,目光还是没有焦距。 张剑越来越好奇了。几次想起身过去搭话,可究竟也没有动,发现原来自己 是怕被拒绝,这种想法陌生而突如其来,让他吓了好大一跳。正琢磨究竟是怎么 一回事,就见那件好看的黑衣服,和燕子一起走掉了。“嘭”,她们的人一阵烟 一样地消失了,留给张剑眼睛的空洞,也引来心里莫名的,也很钝的空洞和怅然。 接下来的日子,上班吃饭回家,平静如常。张剑隐隐觉得有一种解释不清的, 新的活力在注入他。东东来电话再约张剑周末去晚都,说是燕子也去。东东还说 和燕子一周来已经煲了好几次电话粥,感觉特别的好。张剑逗东东:“你个扫把 星,小心当不成本世纪最后一个光棍哦!免费看戏呀!我去,我去!”他答应得 兴高采烈,还舒了一口气!挂了电话定了定神,这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在盼望 周末,盼望能再见到那个黑衣服的女孩子。 为着这种莫名其妙的渴望,张剑心里有些挣扎,妻子儿子一头家好好的,没 有理由生什么别的想法,自己也的确没有别的想法。可那个女孩子就是让他觉得 很特别,越琢磨就越想找机会认识她,当然没有什么歪想法,认识做个朋友也不 错,就是嘛,也没有说要和她怎么样!可究竟这种渴望之清楚和陌生,还有心里 不可控制地嘀嘀咕咕,让他烦躁,只好有意翻出了好多事情来忙,等那天去到晚 都,东东差不多都快喝醉了,旁边坐着的燕子和其他朋友,也是喝得差不多了。 张剑一眼就瞟到了吧台前独坐的她,面前依然是一瓶喜力啤酒,一个银色烟 盒,衣服换了一件开低方领的短袖,依然是黑色。胸前一方皮肤露得非常坦然优 雅,和一袭银色缎面长裤相配,更突出了她身材的优点。张剑几乎是急不可耐地, 但也尽量压抑地缓步走到她面前,刻意礼貌地邀她过来同坐,她微笑,然后起身 跟了过来。张剑的心里在大呼“耶!”要不是咬紧了牙关忍着,他险些要乐得跳 起舞来。 坐了下来,张剑居然想不出要跟她说什么才好。还是燕子打破了冷场,热闹 地提议全体加入猜酒令,谁赢了可以挑一个人吻一下或者骑在脖子上三分钟,大 家立刻响应。可黑衣服却连连摆手,说:“我不会猜酒令呀!”随即又转向张剑, 非常认真地问:“你教我好不好?”张剑当然一口答应,可也感叹这个女孩子手 段可真厉害!能抽烟,能啤酒桶一样灌酒下去不醉,猜酒令倒不会了。倒也是, 在这种吵闹场合猜酒令,再是个淑女也得大吼大叫,外带看起来张牙舞爪。她说 不会,那么给人个乖印象的同时,也能不动声色有理由和张剑多搭两句话!厉害! 使张剑惊异的是,黑衣服真的不会猜酒令!可学得很快,她赢了就闹得天翻 地覆,完全没有了先前的那种冷漠,骑在张剑和别人的肩上跳舞,活泼得像一头 小豹子。那种由心里出来的笑声,带动一向比较矜持的张剑,也跟着疯起来。后 来大家起哄让他们两人吻一个,借着酒劲和大伙的哄声,张剑大胆起来,慢慢凑 近那张依然蒙着月光的脸,她也在靠近,柔和的唇没有落在张剑的脸上,而是触 到了他的唇,随即她湿润的舌尖很快地伸过来一下,人就离开正襟危坐了。那一 瞬间张剑身体里某种东西倒塌了,别人听不见的轰然巨响,震得张剑久久回不过 神来。 还是听到燕子的娇嗓子,跟东东说她要回家了,明天要去上周末英文班,张 剑才回神搭腔,清了清嗓子,用比较酷的调子说:“不用上了,你不如跟我学!” 黑衣服转过脸来,开口说英文:“噢?你英文很好吗?”张剑再次吃惊,没有想 到在这种地方有什么人可以说英文这么纯正!他再次端详这张精致的面孔,换了 好欣赏的神情。“啊哟!”燕子的声音又响起来,“你小心别班门弄斧啦!我们 陈鹭小姐就是念英文系的,而且现在住在英国,回来度假的。”张剑将信将疑地 再看回着黑衣的陈鹭,她点点头。 “幸会!我叫张剑,剑客的剑!我也念英文系的,现在在日本大藏……”张 剑非常诚意地将手伸了过去。“哈哈!!早有人告密了!大藏株式会社驻中国首 席代表!”她打断他的话,还戏弄地瞟一眼东东和燕子,又说:“我叫陈鹭!与 晨露,早晨的露水谐音,荣幸的是我!可惜相见恨晚,我明天一早经香港飞伦敦, 还要早起,就先和燕子一起向你们告辞了。”陈鹭不无遗憾地说。这时的晚都, 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音乐也轻了下去,陈鹭的声音听起来,幽幽的,柔柔的, 却长久地回响在张剑的脑子里,不止怎的,挥也挥不去。 缘的轨迹 自从张剑为着解释不清的理由,专程到机场送走刚刚认识的陈鹭,而与她短 短相处的时间里,感觉又象是他们已经熟识了很久。自从她的第一封邮件到了张 剑的电脑信箱,张剑为她优美活泼的文采再一次震惊,而后又知道小他几岁的她, 才华横溢,大学毕业后出国,通过自己的一番努力,短期学习之后,已经在英国 一家不错的大公司里站住了脚,因而住在英国,张剑非常欣赏她独身一人在异乡 闯荡的勇气……之后,张剑心里就多出了一种牵挂,一种没有定义的感情在滋生, 那种飘忽的感觉,只有在看到陈鹭的邮件好像才有着落似的。 与此同时,张剑也在本能地抗拒这种不经意生长起来的东西,怕误导大家一 种正常的交流,因此他写E-mail坦白,“我是一个没有精彩故事的普通人,早早 结了婚,并有一个五岁的儿子。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故事和我说呢?”陈鹭回的 E-mail非常简单,“我没有故事。物伤其类,如果你懂,我们就通了!” 张剑收到这封E-mail,心里另生了说不清楚的遗憾,但他也确实觉得这个话 题,往下也没得可说了。他的日子过得照常依旧,妻子好儿子乖,也完全没有选 择的余地和必要,再说他已经习惯于界乎于外界与家庭之间的角色,表面上看他 已经什么该有的都有了,心里的那种空洞苍茫,忙碌起来就可以填补。另一些感 情世界小小的划痕,被生活的风沙一吹,平复是很容易的事情。直到张剑又一次 去了晚都,还是东东,燕子一伙,一模一样的情调和人,缺的只是那个黑色羽毛 般的身影,和那张月光笼罩的面孔,由他心里和酒杯中,似乎没有理由,但浮出 来的,竟是隐隐的伤了。 带着酒精引起的头痛,张剑第二天去上班有些无精打采。开了电脑,他突然 大喜过望,陈鹭的E-mail居然又来了。“你为什么没了消息?燕子几乎每天来信, 信中提到又遇见了你。又去那个嘈杂的地方宣泄了?真羡慕你们。至少有个地方 聚聚,开开心。真想马上加入你们的一桌,大闹一场!在异乡的寂寞,真是一言 难尽。大约是我上封信让你误解了什么,你就沉默了。对不起!我只是不想让什 么刻意的东西在我们之间出现,本来人人一本难念的经,我真的不想让你累,至 少在我面前!有了你,多一个人惦念着我,因为你,多一分想念家乡的理由,在 我,已经足够了。”她几句话,轻轻巧巧一如温柔的手,将张剑心里的某些疙瘩 抚平了。一段时间,有了好多来往E-mail的铺垫,张剑已经接受陈鹭,至少是一 个熟识亲切的朋友了,从而她在心里的分量也加重了许多。 陈鹭再回国,已经是盛夏。一个晚上,和张剑相约到一个邻湖的小茶吧喝茶。 这是喧闹市区里的一方净土,白天碧绿碧绿的小湖,晚上黛青色的影子里透着令 人舒心的清凉。沿湖的路边,就是那间竹子装饰出来的小茶吧。露天阳台细长细 长的,隔一步的距离,就有一个圆白的灯饰,散发着淡黄的光,照亮一个个沿栏 杆摆出的小桌。 他们相对而坐,张剑一件雪白的衬衫,清清爽爽的。陈鹭穿了桔红的短袖, 一线腰间的皮肤若隐若现。她的短发梳起来,用五颜六色的发卡别住,显得脸上 光洁的近乎透明。他们轻声聊着,话题在英国和中国之间跳来跳去,十分散乱轻 松,可好像聊什么都无所谓,就算只是这么坐着,也很好。 茶叶清香,晚空浩瀚,也有微风掠过,伴着间或小虫的轻唱,几声愉悦的湖 中蛙鸣。心情这么一放松,不知怎么的,张剑就聊到了他小时候对天文的爱好, 讲到有一天能够静心研究天文,也许是他这一生的夙愿。还比比划划给陈鹭指看 几个他认为最有意思的星座。陈鹭一双小鹿一样的眼睛闪着光,听的津津有味。 张剑越发兴高采烈地讲当年他和东东怎样淘气,甚至七岁时那场大火的往事,那 个一直存在的暗伤,那个妈妈一直使用的紧箍咒,如何影响他的人生轨迹,也就 这样溜到嘴边,直统统地说了出来。 说完之后张剑心里“咯噔”一下,非常吃惊!这曾经是他最不愿提起的话题, 加上时间久远,自己都以为忘记了。这些连李红都不知道的感受,他如何就能对 着陈鹭一吐为快了?陈鹭在为他唏嘘,张剑沉默下来,突如其来,又自然而然的 巨大信任感和亲切感,促使他差一点想去握住对面那双涂了银色寇丹的手了。 陈鹭没有察觉,兴致勃勃,接着张剑的话题说下去,“你知道吗?和你情况 差不多,我是个独生女,爸爸妈妈也对我一直要求很严,任何事情要求我做到最 好,小时候也觉得好难。但人长大了,现在又离家很远,已经可以非常理解父母, 也懂得感谢他们。不过我也有一个夙愿,和家庭也有关系。”“哦?是什么?你 说说看。”张剑十分感兴趣。“陈鹭换了严肃的表情,说,”我父母都是医生, 有了不起的洁癖,我已经觉得够压抑的了。不成想到了英国,好像每一个人都更 有洁癖,我住的地方,虽然是一个人,但仍然要打理的一尘不染,以备来访的不 速之客,加上屋里不整洁,心里就好像有脱不开的罪恶感,这有点烦人。我的夙 愿,就是到了今年的生日,可以满屋满地地吐瓜子皮,还要将吃完的香蕉皮,在 屋里飞机一样扔来扔去,还有,一天不洗头不洗脸不换衣服,好好邋遢上一回! “”哈哈哈哈!这……这就是你的夙愿啊!“张剑笑得前仰后合。”就是啊!我 非实现不可!“陈鹭撅着嘴,依然坚持,模样十分可爱,张剑更加笑个不停。 气氛越是融洽,张剑内心越是挣扎。等服务员续了茶,大家静了静之后,他 再开口说,“要知道,我和我太太的关系其实很好……”陈鹭立刻打断他,说“ 翻过这一页不谈好不好?想和你做特别的朋友,那种分享快乐的朋友!一起谈些 快乐的话题,不是见面就问你太太如何儿子好不好菜贵不贵,然后开始抱怨工作 无聊和生活艰辛,聚会像开诉苦会,互相显示伤疤,越谈越苦涩的那种。怎么现 在朋友聚会全是这一套?每一个人内心,每一个家庭都有垃圾,干吗非得倒出来 恶心自己,我们可以谈谈心里的鲜花,得份生活的信心不是更好?我同意一种观 点,快乐不像金钱,是不可以攒着以后用的。我们有责任让自己快乐不是吗?” 她一脸好纯净的笑,再眨眨眼睛调皮地说:“还有,感觉上,有的东西就有了, 抗拒也没有用,没有的东西,你说了,解释了,反而会滋生出来,启不是越描越 黑?”张剑听了心服口服,只好傻笑一下。 夜深了,两个人沿湖走一走。湖边不远的地方,就是陈露的家。张剑步子迈 的有些心事重重,陈鹭像一块磁石,深深地吸引着他。生活里既定的身份和角色, 让他从一开始就拒绝的感觉,不仅没有消失,反而现在小虫一样在蚕食他的心。 心若是一片叶子,那么以前开始咬,现在就剩一半了。还真是越描越黑了。眼睛 的余光,看到陈鹭两条长腿,迈出芭蕾一样的韵律,短衣下的一线皮肤,在夜色 里,淡淡的街灯中,随着她的步伐,一下一下竟闪出一种诱人的银光。一阵温暖 的冲动,张剑的手就扶在上面了。 陈鹭不动声色,仿佛一切自然。张剑舒服地搭着她的腰,两人走了一段,她 才开口:“唔,知道吗?对你,我也有非常特别的感觉。我不想隐瞒,比如在英 国有时候失眠,拼命想一想我们那天的晚都一吻,才可以安心入眠。越觉得这种 感觉荒诞,就越想忽略它,可全心忽略的过程,反而造成了在乎的结果,然后只 要有你的邮件,每一天于我,就都是一个艳阳天啦!对啦,你说,明天会下雨吗?” 张剑正听得入神,正感叹他们同步的心思,听到陈鹭的问话有点莫名其妙,抬头 看看布满星光的天幕,说:“嗯……不会下雨吧!为什么呢?”陈鹭笑着用调皮 的口气说:“有些东西,如果是天意,我就不想违背了。这种天气,应该不会下 雨,我在想倘若明天下雨了,我们大家是不是就不该逃避了?”说着,她开始动 手爬她家宿舍区的大铁门,一般宿舍区晚间准十二点锁门。看看时间刚过午夜一 点,守门人该不会睡得太熟,张剑拉住她说:“你可以敲门的呀?小心摔下来哦! ” 陈鹭轻啄一下他的颊,再答:“嘘!不好意思惊动人家,我小时候就爬树好厉害 的,前世怕是个偷鸡贼哦!你看着好啦!”话音刚落,人就敏捷地跳落在大铁门 另一边了,还拖着腔,轻声送过来一个:“ Bye!你快回家吧,晚安哦!”。张 剑忍俊不禁,陈鹭就是有这种时而成熟,时而天真的本事。爬门翻墙,张剑小时 候当然干过,长大了一直循规蹈矩,没想到三十几岁的年纪,居然又有送自己喜 欢的女孩子回家的开心体验,别提看她重温儿时淘气举动的那份惬意了。 第二天一整天的排满的会议下来,张剑有些疲惫不堪,回家又有远房亲戚来 访,闹哄哄的。一切静下来之后,夜幕已经深沉了,李红带了尧尧上楼先睡,张 剑累得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之际,忽然手机响了,另一边传来陈鹭磁性的声音, “ Hi !猜你在家,我这里下雨啦,你那边大概也是吧?去看啊! Bye!”她就 收线了。脸上一抹会心的笑,张剑走到窗边,开窗时一阵雨声传来,伴着湿润的 凉风洒在他脸上,他顿时倦意全无。这场盛夏久旱后的爽雨,是不是和陈鹭一样, 是天意,同时也不可拒绝呢?张剑心中的不想拒绝,明明白白,只是不说而已。 另类中间轨迹 陈鹭真的走进了张剑的心。这个万分精彩,活泼,漂亮又有才气的女孩子, 让张剑体验了以前谈恋爱时,从未经历过的强烈激情和痛苦。 张剑后来必须短期出差,陈鹭回英国的行期将近,若张剑因公事延期,他们 将很久不能见面。临别的时候,隔着一扇宿舍区的铁门,两个人在磅礴的大雨里 依依不舍,陈鹭哭得一如雨中的小鸟,令张剑感动之余,万般疼惜。出差的每一 天晚上,两个人数小时的长途电话,脑袋都讲大了,举话筒手都麻木了,似乎依 然没能讲够心里太多的思念。张剑按期返回,生平第一次快步如飞,就为了早一 秒种见到陈鹭的笑容。有时张剑在家不能见面,陈鹭总是给予他全部的理解,她 似乎总能非常确切地了解他的所有心思。能干独立,也能小鸟依人,伶牙俐齿, 而不乏温柔甜蜜,讲究精致,可也随俗自然,心思细密,却也宽宏大量,思想行 为开放,但也有恰当的分寸……这些看似矛盾的东西,在陈鹭的身上统一的很好。 张剑喜在心中。 当然,人和人相处,也不可能事事十全十美,张剑,陈鹭这样难得的缘分, 一份谅解,一份珍惜,小小的磕碰,大家都不以为意。张剑出差期间,就发生了 一点小问题。有一天陈鹭有事外出,没能如约按时打电话,张剑在酒店等得一晚 坐立不安,直到午夜一点都没有陈鹭的消息,他先有些气急败坏地通知酒店总机 拒接任何电话,然后他倒在酒店床上睡不着,气归气,可终究还是想知道陈鹭到 底有没有打电话,那么总机做了请勿打扰,他如何知道?又想,万一陈鹭出了什 么事呢?好半天辗转反侧之后,张剑又通知总机将话线开通,结果不一会儿陈鹭 电话就到了,她当然诚心道歉,张剑面子挂不下来,口气略显生硬地说:“你没 事就好,已经太晚了,我得睡觉休息,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其实一听到她的声音,张剑就心石落地,怒气全消了,但挂了电话,张剑立 刻比较生自己的气,你说这个小丫头怎么就能这样的牵动自己的情绪了?迄今为 止,好像从来没为什么事,什么人操心得这么抓耳挠腮的?再说不准时虽不好, 但也不是死罪,干嘛那么没风度的?冷冰冰的口气会不会伤了她?会不会她一时 犯了小心眼,不再来电话了?这么优秀的女孩子,干嘛必须打电话了?自己也不 是谁呀?……胡思乱想之间,这一夜就醒着过去了,这又是张剑人生头一回!像 那首歌,“孤枕难眠”!喝咖啡,嚼头痛片撑过去了一天,张剑回到酒店,不仅 有一段陈鹭再次道歉的留言,还有好温柔的一份传真在等他,张剑硬绷起的架子, 当然不攻自破,两个人和好如初,彼此在乎的感觉,更加深了一步。 张剑永远不能忘记那个温柔的雨夜,他加班后没来得及吃晚饭,就赶到那间 他们最爱的小竹茶吧见陈鹭,稍坐的当儿,由茶吧的小窗望出去,陈鹭袅袅娜娜 撑着伞,由细密的雨丝中走来,好乖巧的短发,配上身一件大红缎子的中式盘扣 小衣,下面一条黑色缎子的中裤,一双细带的红凉鞋,手里拎一个古色古香的饭 篮子,在街灯的柔光中,在雨声的轻响中,款步向小茶吧走来,仿佛是画里出来 的人儿。见了有点发呆的张剑,她启唇一笑,说:“快趁热吃吧!我亲手做的饭 哦!”张剑破天荒在茶吧里吃饭,有点不知其味。也破天荒,知道了原来饭也可 以醉人的。 一边是贤惠的妻子可爱的儿子,一边是迷人优秀的陈鹭,张剑夹在中间,矛 盾挣扎得不知如何是好。陈鹭十分伤感,但也十分坚持,她说:“不是故意爱上 你,也不是存心伤害别人。只是感情这种东西,来了就是来了,违心抗拒也没有 用。我真的好喜欢,以后漂泊忙碌的日子里,当听到一首柔美的歌,看到一片优 美的景,有一种满溢快乐的时候,和远方的一个他分享,这个人可以落实在真实 的形象中,有一张脸,有一个名字,与他,有一段可以回忆的真情经历。这个人 不必是完美英俊的,更不必二十四小时守候,他只需是我喜欢的样子,最重要的 是,他的爱,他的心,在我的身上,还有,他的一句话,一个字,必是可以弹响 我的心弦。如果必须要作出选择和决定的话,走掉的,情愿是我!因为一个好女 人和孩子,不该得一个伤心的结局,所有发生的事,就算做诚实的谎言吧!真情 挡不住,可真的不是有意伤害别人。还是那句话,物伤其类,如果你懂,我们就 通了!” 陈鹭是悄悄走掉的,回英国的行期,并没有通知张剑。等电话打来,她人已 经在香港等候转机。张剑心里如刀割的不舍,让他又一次感受到了对陈鹭深深的 爱意。 陈鹭的E-mail又开始每一天飞抵张剑的信箱,柔美的文字,入一条小河,向 他传达无尽的爱意,同时也输送给他活力和快乐。她写道:“其实爱情,是快乐 的极品!记得一部电影里面,讲到当爱情降临的时候,我们的心跳加快,四肢舒 展,眼光明媚,世间一切都美好了起来,世人往往为了爱情付出巨大代价,哪怕 只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发生,为什么?其实世人并不是为了繁衍子孙,传宗接代 之类伟大的原因,而仅仅是因为,爱情降临的那一刻,感觉好极了!!!因此我 们该让爱情,发挥它的快乐才对,给我们的事业,生活带来助力才对。” 陈鹭还说:“我们感到矛盾,是因为一份传统的观念,是一直以来似乎理所 应当的责任和常理。你对妻儿不忍舍弃,也怕误了我的终身,同时无法拒绝爱情。 我虽不忍伤害同类,但也同样无法拒绝爱情。之所以我坚持爱你,是因为我挑了 极狭小的部分来看,只对你一个人。 我认为我并不幼稚,若是存心想从别人那里得到什么说法和决断,那么一早 就走开的绝对是我,一团乱麻我碰都不要碰。与你那样的有缘,合拍,我就是想 看一看是否真有一种超脱的感情存在,与附加的责任,实际不必要有关系。没有 人说,爱情不美,可一般人的后来,到了结婚的份上,总变了味,爱情的诠释, 数字一样坦白,因为我爱你,所以你该和我结婚,然后给我钱,养我,给我买车 买房,再附上我的一生,男的忙着还帐一样付出,女的清点查收对方的责任,久 而久之,忘了爱情的真谛,原是心的同步,沉没在好多具体的实际当中,浮起的 是平淡,是重复,甚至怨气和矛盾,守着天天的人影,对方心在哪里也就顾不得 追究了。我注重心灵交流的想法,可能很天真和出位,可因为自己可以站得很稳, 不必坠着谁,我的物质要求并不很高,好像是什么都有了,缺的,只是心的感觉, 有了这样的心态跨入和你的故事中,所以想法可能很怪。常人不理解,好象也是 正常的。太具体的理由,我自己也解释不清楚。不说了,解释感情,文字怎么总 是苍白无力?“ 事实上,张剑已经渐渐地觉出了陈鹭所说的爱情助力。为着一份歉疚,他在 能够的时候,尽心地照顾他的家庭,和李红融洽相处,为可爱的尧尧保持稳定的 成长环境。有了和陈鹭的爱情,以前心里的苍茫空虚不复存在,工作起来精神百 倍。他们互相激励进步,为对方每一点成绩欢欣鼓舞,他们真的温柔,甜蜜,浪 漫,疯狂到极至,真的哭,真的笑,真的惆怅,真的快乐,因为距离和现实,他 们的爱情和感受不用落到油盐酱醋的平庸当中,他们的爱每一天都有新意,毫不 枯燥乏味。也为着一份紧迫感,张剑更加珍惜陈鹭,因为或许不知什么时候,陈 鹭就会在他生命里消失了。若是陈鹭真的如同她名字的谐音,有着“晨露”的意 思,那么张剑会将这一滴珍贵的晨露,小心托在掌心,倍加呵护,能多久就多久! 当然还有复杂的矛盾折磨着张剑,在家思念陈鹭,为她的每一封邮件,每一 点消息欢喜,她是他的五彩之梦!一旦有了可能的机会,张剑与陈鹭短暂出游, 快乐之余,心中也有很多对李红和尧尧的挂念,他们是他实在的家园! 张剑说不清究竟人生,是否真有这种另类的中间轨迹?而这种轨迹又能够存 在多久?如果说按理,任何事情该有个定性和说法,那么他不知道应该的定性和 说法究竟是什么?又从什么地方可以得到?如果人生真像星球一样有着既定的轨 迹,那么他真的不清楚以后将会如何了,他所清楚的,只是目前,他很幸福!不 过又有谁,能够确知未来的轨迹呢? 陈鹭常与张剑共勉:“我们可以选择不以忧郁和负面的方式思考,那样会把 事情弄的更糟,然后我们会觉得真的无处可逃了,这就陷入自己加给自己的沮丧 之中。在某一个限度里,人可以选择要快乐或不快乐。所以人该先想像一个能使 自己快乐又有生产力的环境,然后把它创造出来。再说快乐不像金钱,实在是不 可以攒着以后用的。” 这种感情的未来轨迹,既然说不清,张剑就只好听天由命了。再说,他今天 有两个会要开,一个合同要签,下班去接尧尧,李红想要的新洗衣机送回家,还 得动手装起来,父母的补药也该买了,小妹李媛那里,该去个电话问安,东东也 好久没见了,该打个电话,请他吃顿饭,到了午夜,陈鹭的信要看一看,问一问 她下一次回国的时间,再一次叮嘱她,即使是一个人也得好好吃饭,保重身体, 还有…… 这人生,怎么那么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