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根下的嘶喊 金庸与王朔之争按说早已事过境迁,照一般文人骂街的惯例,似乎也不该再有 什么值得大家注意的了,该说的话,该骂的脏字,该出现的轰动,一切都是按标准 的模式在进行。既是尘埃落定,除了给一些媒体做为评选上年度文化界十大新闻一 类的活动提供一个素材,除了给一些文化人留下一个议论的话题,本不应再起波澜。 不过这回好象和以往相比有点不同,非但没有按一般规律消逝在张家长李家短的婆 婆妈妈中,反而令人惊奇地起了反弹,并且有蔓延的趋势,一些本来与此不相干的 人也被卷入其中,金庸倒是被淡化了,这个现象,颇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味道。只是 王大师的终极目的是什么尚不清楚,有待进一步的观察。 王朔出了本新书,叫《无知者无畏》,轰动效应不及骂金庸那么大,这是王大 师的一大失误。按他的智商,本来应当是不打无准备之战,先对金庸隐忍不发,待 火力充足,再来个包圆,不但金庸,连带张艺谋,赵忠详,老舍,鲁迅等等名气比 他大或相当于他的人都一锅给烩了。现在推出这本书,不免给人得了便宜卖乖的嫌 疑,不买帐的人自然就多。这是老王的决策失误。不过也可以看出王朔骂金庸是一 时的心血来潮,而后才来了劲头,并非是有预谋的炒作。只是无心插柳柳成荫,骂 金庸骂出了名堂,这才想把事情闹大,不过由于战术上有失误,老王这回可能会弄 个灰头土脸,无疾而终。 不过抛开一些功利的目的(我想王朔是有这方面的考虑的,这也不丢人),从 单纯的学术角度来看,王朔在他的书里也还算是给出了一点新鲜的东西。当然不包 括《我看金庸》这样的文章,这是他的即兴发言,除了新闻性,没有其他价值。要 是他好好的态度认真的写一篇,没准还真难说给金庸的练门来一下,但这篇粗糙的 伪劣商品显然没有达到这个目的,也可能他根本就没有这样的目的,纯属偶然事件, 我想这个可能性很大。 关于金王之争讲得太多了,这篇短文也不打算再下什么结论。我感兴趣的是王 朔这本书的书名。老实说,这本书吸引我的地方也就只有这个书名,以至于内容都 没看完,只是大概的翻了一下,为的是不辜负花出去的这十几元钱。书写得枯糙无 味且不说,还充满了王朔式的陈腐之气。这样的风格,已经看得我要打磕睡了,顺 便说一句,在当代中国作家中,这已经不错了,其他的人更没法看,这么画蛇添足 的说一句,只是想说王朔不管怎么说还算一个比较出类拔萃的打字员吧。 无知者无畏,这句话我不知道是王朔自己想出来的还是本来就有这个说法,反 正我以前没听说过,假如是王朔自己造的词,我对王朔是真正的佩服,以后提到, 要称老师。假如是早就有的,王朔只是引用,我也佩服,因为我觉得在中国的文化 人中没有几个人有这样的天才表达能力,能如此传神地把一个词用得贴切而毫不拖 泥带水。 王朔是从小在北京城长大的吧。也可以算是京城文化的代表人物。他的作品被 说成痞子文学,反正他本人是不同意的。就文学本身来说,假如严肃文学(或者纯 文学)是一只狗的话,王朔的作品也还算是这只狗的尾巴,虽然经常拖在地上粘了 一些黄白之物,大体上说不算太离谱,比之那些拼命想变成这只狗身上的一根毛或 是一块皮的作品来说,那是名正言顺得太多了,那些东西不过是狗身上的一只虱子 而已。 王朔的作品算不算痞子文学大可商量,但说是痞子写的文学,那是不会错的。 北京城是个痞子城。这是我对这座城市的评价。皇城根文化就是一种痞子文化,皇 城根思维就是一种痞子思维。这么说丝毫没有贬低北京和北京人的意思。痞子有两 大特色,恰好被王朔一语中的。那就是一无知,二无畏。从我接触过的北京人来看, 我给他们的评价不会超过痞子的范围。北京人有几大特色,其一是胆大,什么话都 敢讲,什么牛都敢吹,什么人都敢说是朋友,这大概就是无畏吧。其二是窝里横, 假如你是一个初进北京的外地人,一下火车,甚至往北一过石家庄,你就立马感到 了北京人的狂。本来两个人一起坐在餐车里喝啤酒,猛地往窗外一看,石家庄过了, 其中的北京人(假如有的话)立即会换了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虽然就旅途来说,到 了终点大家都是胜利者,但北京人必定要表现出更高的姿态,这个转换是相当明显 的。注意观察北京人,他们在北京以外的地方总是显得跟畏缩,用北京话说就是装 孙子,可一进入北京,甚至一靠近北京,腰板立时挺拔起来,烟也不发了,酒也不 敬了,话里也有了挑衅的味道。等你进了北京城,那不管你在别的地界上是什么鸟, 都少不了挨北京的特产口水,有句话叫狂妄无知,我理解凡狂的人,多少都有点无 知,北京人狂,这大概也是北京的文化里无知的成分占一定的比例吧。 北京的历史是造成这种皇城根文化的重要原因。从明成祖朱棣建都,到现在, 历经明,清两朝,北洋军阀,民国,到现在,其间只有短暂的二十多年不是首都, 而这二十多年既不足以培养出南京的中心地位,也不足以消除北京的优越感。北京 文化实际是一种很复杂的封建没落文化,半殖民地文化,近代启蒙文化的结合体。 封建没落文化有很强的八旗色彩,好吃懒做,以八旗,也就是贵族(现在则变异为 北京人的身份,而且是老北京人,这更加深了这种烙印)身份为荣,蔑视除同类外 的所有人,抱残守缺不思进取得过且过是这种文化的集中体现。皇城根下的北京人 大多受这种文化的熏陶,而这种文化经过长时间的演变,现在已经成为所有老北京 人共有的毛病,也许这是两千年封建积淀在中国的最后一块完整的阵地。 另一个对北京人影响甚大的文化源头是半殖民地文化,这与北京数次遭到外国 的入侵和列强在北京驻军有很大的关系。这种畸形文化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表现形式。 一种是义和团式的狂热,一种是奴隶般的驯服。义和团运动对北京的影响是巨大的, 这实际是一个得到政府支持的合法的排外团体。当然其中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很微 妙,但义和团有着非常浓厚的帮会性质和迷信色彩,而其中混杂着大量的职业流氓 和缺乏教育的愚民,他在形态上和文革的红卫兵惊人地相似:利用民间的无知和狂 热,对某种虚假神圣的崇拜,政府或明或暗的支持,对打击对象的残忍,乃至造成 的严重后果,无不极为相似。造成这种灾难的根源是北京民间固有的一种燥动和莫 名的优越感,这些东西很容易让人失去理智。我对北京人的感觉是总是有一种深层 的不冷静和无法形容的焦虑,在北京打的,听到的牢骚话和脏话是最多的。北京人 不象上海,广州等南方人一样有着相对平和的心态和对挫折的承受力。从整体上看, 北京人是最不能吃亏的,最无法容忍那怕是一丁点的委屈,因此一些敏感事件总是 首先从北京蔓延,这种义和团后遗症到文革时达到了顶点。而后来的历史也证明, 这种心态解决不好,北京会留下一定的隐患。 半殖民地文化对北京人的另一影响是崇洋心理。假如说义和团式的心态主要集 中在下层人士和郊区的农民身上,那么这种崇洋心理就是被京城里人和有一定地位 的人的固有心态。从根源上说,有地位的人总是怕乱,总是希望稳定。(说句题外 话,要是全国人民都有了很高的做人的地位,谁还愿意去乱呢)。北京的有地位的 人的组成和南方人有很大的区别,做为首都,北京有很多的历史遗留的贵族子弟, 他们地位的取得是由于祖辈的奋斗,而他们从小在一种优越的环境中长大,耳濡目 染的是权力的无所不能,这样,北京的有闲阶级大多对权力有者割不断的敬畏之心, 谁有权力听谁的,这种有奶便是娘的心理在北京人中很普遍。我对北京人说的一句 话印象非常深,就是装孙子,我不把它仅仅理解为骂人的话,北京人经常说的一句 话是:“要是怎么怎么样,我是孙子。”或者:“你要是办得到这事,你就是我大 爷。”这不是简单的玩笑话,而是一种奴才心理的无意识的暴露,这里面有着对对 方能力的五体投地和畏惧,而作为北京的传统,能力的体现就是权力。那么,在半 殖民(或干脆说殖民地)社会中,什么人最有权力呢?毫无疑问是洋人,不管是西 洋人还是东洋人,他们都掌握着北京人最惧怕的权力,这种畏惧心理养成了他们的 崇洋习惯,这也是北京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另一个影响北京人的是启蒙文化。这个提法可能不准确,姑且这么用着。这种 文化的源头是五四运动。北京是五四运动的中心,因此在某种程度上五四对北京的 影响也就最大。五四在文化上有非常强烈的反封建色彩,他的核心是科学与民主, 而参加的主要是学生和知识分子。但五四运动的启蒙并不彻底,他后来受到救亡运 动的影响,更由于国内政治局面的风云变幻,最终夭折。使得这场伟大的启蒙运动 没有达到他理应达到的目的。他只是在知识分子中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而这种影响 还没有波及到民间,而他的夭折是他成为一次不彻底的,不全面的启蒙。但五四为 北京留下了科学和民主的传统,而这种传统又在知识分子中有相当大的影响力。因 此直接参与五四运动的一些高校,有着明显的五四遗风。后来中国有影响的学生运 动几乎都发生在北京,可以看作是这中启蒙文化的具体体现。但他也有副面影响, 一是使北京城的知识分子与市民阶层脱节,二者之间没有共鸣,二是在文革中这种 对权威的怀疑演变为怀疑一切的简单思维,使五四的摇篮北大等学校成为文革当权 者的道具。 上面讲了很多,说的都是北京文化,也就是皇城根文化的几种形态和具体表现。 其实,皇城根文化的影响决不限于北京城。他的外延扩张到了整个中国北方。北方 文化刨除地域性的差别,多多少少都能看到皇城根文化的影子。这是因为北方具有 较为相同的历史传统和背景,地区差别不大。在近百年的历史中,北方总是处于政 治斗争的中心,数次成为军事决战的主战场。由于历史上长期的过度开发和战乱, 使北方的生存环境受到了极大的破坏。生存环境的恶劣反过来限制了北方经济的发 展,使其与南方的地区差别日益明显。北方人在严酷的生存环境中逐步养成了好斗, 尚武和忍辱求生的多重性格特征。南方的经济比北方的发达,但历史上从来没有一 次战争是以南方的最后胜利而告结束,北方统一南方已经成为一条简单的历史规律。 但与此同时,颇为耐人寻味的是,每当异族入侵时,忠烈之士以南方为多,而引狼 入室为虎作伥者以北方人为多。简单的例子,抗战时做伪军的北方人远远超过了南 方人,这也从一个方面说明北方受殖民地文化的影响要比南方大得多。而北方在社 会的稳定性方面一直不如南方,这说明北方人的焦虑程度也大大高于南方人。 中国有两个大的文化圈,简单地说就是南派文化与北派文化。北方文化只有一 个核心,那就是以北京城为中心的皇城根文化。其他的地区文化基本从属于这个核 心。南派文化则有不止一个核心,影响大的就有以上海为中心的海派文化圈和以广 州为中心的粤派文化圈,另外,南方文化的差异性也非常明显,同一个文化圈里有 截然不同的表现形式和文化内核,这是与北方文化的最大区别。 说了那么多,几乎跑了题。还是回到主题。王朔是一个典型的北京人,他一定 不可避免的受到北京这几种文化的影响,而其中对其影响最小的可能是启蒙文化, 这是因为王朔没有经过北京有五四传统的高等院校的熏陶,这么说不是说他的水平 不行,事实上他超过了几乎全部北大作家班毕业的职业作家,而是说,在王朔深层 次的文化心理里,缺少科学与民主的意识。而作为北京文化的另外两种形态,即封 建没落文化和半殖民地文化对他的影响很大,他的潜意识里有着一种北京(北方) 人所固有的燥动和不安,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和目空一切的狂妄,有一种对京派文 化以外的其他文化形态的排斥,还有着明显的义和团后遗症,这就造成在以王朔为 代表的京派文化与其他文化的交锋中他注定要扮演主动进攻的交色,从这个意义上 说,他不发难,也会有其他人发难。 北京文化圈里的几大腕,从陈凯歌,王朔到崔键,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心态, 只是程度不同而已。北京作为中国的文化中心,他拥有很多的天才,王朔也是其中 之一,他们的走红,某种程度上是得益于北京语言在全国范围内的优势,得益于国 家对普通话的推广。可以回想一下三十年代,当时的文化中心是上海,著名的作家 几乎都是上海人或定居上海的准上海人,这也与当时南京是首都的地位是相符的, 以现在的观点看,当时上海的作家无论从整体素质还是个人能力上,都远远地超过 现在的作家群体。举个不恰当的例子,王朔今天的地位相当于当时的张爱玲,但当 时在上海的作家群中,超过张爱玲的不说车载斗量,起码你十个手指不够数,可现 在北京的作家群中超过王朔的有多少?我看玄。抛开一些两个时代不可比的客观因 素,从中是否可以看出京海文化比较的一些耐人寻味之处? 我不知王朔所说的无知者无畏这句话是指什么,从他的书里我看不出来,但决 不是自谦之词,不管是一种调侃还是一种难得的自知之明,这句话实在是很准确地 描绘了皇城根文化的实质。这种文化形态经常让我想起水浒里的牛二,一个泼皮, 他无知,他也无畏,在闹市中傲然地走着,退避三舍的人群中射来的其实是嘲笑和 幸灾乐祸的目光。 (文中所用的一些名词如没落的封建文化,启蒙文化等是我个人的提法,没有 出处,南派文化和北派文化也是我个人的提法,或有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