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 抛却所有冷漠,怀念一切温存。 ——题记 有一夜,坐在南下的火车上,看着车窗外一个个知名不知名城镇飞逝而过,忽 然觉得,我们是否也正乘着命运的列车,看着一个个熟悉的不熟悉的人擦肩而过。 也许会重逢,也许不会;也许有快乐,也许没有。 我喜欢快乐。但我很小的时候看过的一本故事书上,聪明的阿凡提说过,人们 喜欢的都是自己得不到的。随着成长,我明白了阿凡提的确有多么聪明。 此刻,我站在天台的围栏边,将头深埋在自己的臂弯里,指间夹着一支间或明 暗的七星。 我没有流泪,我只是在安慰自己。因为别的人无法给我安慰。 除了娅。 “知道我为什么爱你吗?” 第一次云雨后,她躺在我的怀里,明睁着清澈的双眼,问我。 我躲避着她明镜般的目光,“因为我有魅力呗。” “呸,别臭美了,”她的声音忽然沉静,“因为我知道你这里的伤口,还在淌 着血,”她用右手的食指在我左胸前比画着,转而用整只温软潮湿的手掌抚慰着, “我要帮你治疗,我想也只有我愿意这么做。” 我嘴角倾斜着,抽着烟,略有些疲惫。 她已在我怀中入睡,手在停留在我的胸膛,带着熟悉的气味和体温。 也许正因为我们爱的无念,所以才会尤为痛苦,尤为欢乐。 既然注定是离散,为何偏偏要相遇,何必呢?何苦呢?造物弄人,有时真的过 于残忍。 照片上的我们依偎在一起。她灿烂欢笑着,而我面无表情。 翻览过所有的照片,我们的神情千篇一律地相似。有时侯边看边会想到,是不 是正因为她爱的太热烈,我才从没有会失去的恐惧;认为这一切理所当然,所以我 木然应之。 或者,是我太自私。只会像一只受伤的兽,躲在阳光无法企及之地,沉默得几 近冷酷地舐着自己流着脓血的伤口,不再嘶吼,自己了解的痛苦,不必被别人知道。 对她,我实在是没有流露太多的爱。 我会生气的赶她走,因为她一定会回来;我会狠狠地摔上电话,因为她一定会 再打来;我会去偎红倚翠的买醉,因为当我疲惫了,想倚靠时,她一定会在。 生活和爱情都苍白冗长的象烂透了的老电影,我仿佛听到放映机转动的喘息声。 阳光投影似地从东墙到西墙,时间随着从昼到夜。 三年,我居然从未想过会失去。 即使在最麻烦的一段日子。 娅的母亲会不断地打电话给我,给我家人,给我要好的朋友,给一切她从娅的 电话本上窃取的人名和电话号码。只是为了让我们分开。 她咒骂我,嘲讽我,歇斯底里,疯癫作态。 我通常是将话筒搁在一边,不闻不问。大约一个小时以后,拾起来,平静滴告 诉她,“您累了吧,休息吧。”然后挂上,这一夜就平安了。 也有数次,我心情郁闷的时候,和她在电话里争执,对她那些毫无逻辑关系的 推理嗤之以鼻,其实我是在自找麻烦。她从不计较电话费,这样做的结果是毁掉一 个好端端的夜晚,然后看到娅红肿的大眼睛。 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都尽量避免提及她母亲。因为我知道,她为了我承受 了多少难处,多少痛楚。 她说她已经濒临崩溃,而且有了我们的孩子。 这是我们的第二个孩子。 第一个死于胚胎期。 在她手术完毕后。护士把我拖进手术室,告诉我她差点因此而丧命。手术室里, 破烂的电风扇噶噶地响个不停,明亮的镁灯刺得我眯上眼睛,只看到她瘫软着倒在 手术椅上。她的腰部以下的半截身子满是血,大腿到脚趾。 触目惊心的一幕。 之后两个月我都不敢做爱。女体在那一刹那给我留下了极度恐怖的印象,这挥 之不去,难以忘却。 她收拾好行囊的时候,朝我笑了笑。 我沉默着,没有跟她说任何多余的话。她要去北方。旅游,分娩,等待我。 我允诺了。 一个月以后收到她的第一封来信,深红色的信纸。 老公,记得你以前告诉过我,你永远不会上北疆,因为你对楼兰的狂热,你不 想让它破坏你心中的想象。而我忘了问你,你所热爱的,究竟是曾经风景如画的楼 兰,还是我面前这残破的荒漠废墟呢? 看到这座城,我立刻想起了你,我的爱,我们孩子的父亲。你的心和这里沙漠 上早已繁华不再的城市一样,寂寞,荒凉,无言。 在倾倒的土墙边,我找到了一株难得一见的沙棘。这里的环境恶劣的连最顽强 的植物都却步了。你的心里一样恶劣的气候并没有吓倒我,我就和这片沙棘一样, 做你唯一的伴侣,点缀你的痛苦,给你零星的快乐。除此以外,别无所求。 沙棘的快乐,在于它永远在楼兰的怀抱中,从生到死,一世亦然。 记住我们的一年之约,我会等你。还有我们的孩子,我们俩一块等你。 p.s 我会把你给我的幸运符挂在我们孩子的脖颈上。 这是她给我的最后的言语。收到的时候我平静沉默,以后每次拿出来看,依旧 平静沉默。 娅曾经说过,我的眼睛已经死去,眼睛让人觉得厌倦,空芜。 我想告诉她,这是我唯一不流泪的方法。就是让眼睛死去。 她离开我以后的第两百四十三天,我接到一个电话。从陌生的地方打来,一个 陌生的声音。 娅死于难产,诞下一个死婴。 我一直记得那个遥远的县医院的女院长的叹息和她对我们最后的评价:孽缘啊。 我空手北上,带回了她和孩子。 她们现在就在我面前的坟墓里。透过沉重的沙土碎石,我看到那两个沉积了两 个人毕生情感的坛子。大的藏青色,暗红色暗纹。小的亮白色,天蓝色花纹。分别 套着一串项链和一枚幸运符。 我穿着笔挺的黑西装,盘膝坐在墓前。 这个画面没有被照相机留下,却映在了我心里。这是我们一家的全家福。 秋风在耳边哭了一晚,将停了。天亮了。 清早的阳光很温暖,很柔和,象娅的怀抱;我洒在坟前的黄色野菊花的花瓣被 风托起,贴在我唇上,轻柔地,温润地,象娅的吻。 我转身离去,却从未离去。 我站在天台上,靠在围栏边,将头深埋在双臂间。 我深吸了一口气,将烟头弹向黑暗,划下一道明亮的轨迹,象人生。转眼即逝。 我随后跃上围栏,仿佛高台跳水,放松全身。 我淹没在黑暗中,耳边传来风声,依稀是娅在我耳边均匀的呼吸声。 我轻轻念叨,再见了。 我投进娅的怀抱,这一次,我会告诉她我深刻的感情。 我终于快乐。 不是故事,只是梦中人的呓语。 ——终章 -------- 黄金书屋